隻見這身材高大,背脊微駝的老者,望了身旁緊立的一個儒衫中年人一眼,轉而盯向那乘騾車。


    那目光有點異樣,瞧得宋其一顆心不禁“咚咚”直跳。


    宋其不知經過多少大風大浪,就從未像今晚這樣膽戰心寒!他並不怕死,懼有負重托,一旦牟承彥屍體敗露,多少身家性命株連喪在他手中。


    他萬沒料到在此受托重任的當口,遇上二十年前強仇大敵,暗道:“正是運來風送膝王閣,運去雷轟鷹福碑;想是我早年多行不義,今晚當遭此橫逆;但李少俠主持武林正義,竟不蒙皇天庇佑?敗在我的身上,可見天道無憑!”


    宋其麵色陰暗,腦中飛電輪轉,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


    他隻求箱中牟承彥屍體不敗露,今宵即是寸磔而死也甘心情願……


    駝背老人盯望騾車良久,忽“哈哈”大笑道:“在薑賢弟未來之前,老朽不能越俎代庖,既閑著無事,羅賢弟,我們不妨猜猜騾車內藏有何物?值得宋老怪如此鄭重親自出馬?”


    宋其這時已橫定了心,聞言怒氣陡湧,冷笑道:“廖駝子你怎不說人話?宋某向來做案都是暗來暗去,為留道上朋友顏麵,恐責我宋其太橫行張揚,駝子,你猜錯了!”


    中條四魔不禁胸前大震,再望了一眼,原來駝背老人,竟是三十年前威震當時“駝俠”廖聞天,一杆金刀、一雙肉掌絕藝群倫,黑白兩道無不懾服,正在他名望如日中天之腧,突然銷聲匿跡,江湖傳聞他已死去,自後名如水逝,沒沒無聞,武林之中崛起浦六逸,群輿遷-,更無人憶起他,下料今宵在此河洛護國禪寺竟然再度露麵?


    廖聞天傲然一笑,點首說道:“這話一點不假,但駝子神目如電,騾車之內必有蹊蹺!宋老怪,駝子沒說錯吧!”


    宋其冷笑道:“不錯,這騾車內有支木箱,箱內貯放的並非希罕之物。”


    廖閑慶仰麵“哈哈”大笑道:“如非希罕之物,何值得你如此重視?”


    宋其怒道:“武林人物,講究是恩怨分明;末某昔年受人之恩,今受重托,不要說是一支木箱,就是一桶水,也該涓滴不溢送到。”


    廖聞天不禁一怔!微笑道:“想不到你竟是個感恩知報,肝膽照人的好漢子?廖某失敬了!今晚是薑賢弟邀來助拳,無論你所說抑真或假,別的事一概不答!”


    月華正濃,鬆柏林中疾閃掠出兩條迅捷黑影,流星電射般望廖駝子麵前疾落。


    其中一人說道:“廖大俠不要聽宋老怪鬼話,車內箱中必是一具屍體!”


    廖聞天大感錯愕“怪麵人熊”及四魔不禁麵色大變。


    另同掠的另一人微笑道:“廖兄,與愚弟同來的是‘太行綿掌’王一飛老師,足智多謀,料事如神,愚弟最是欽佩。”


    廖閭慶抱拳微笑道:“久仰,久仰!”說後轉目電注在宋其臉上道:“宋老怪,王老師此話當真麽?”


    宋其仰天冷笑道:“不要說不是,就是一具屍體,又有何分別?但不知道王一飛是何所指?”


    王一飛已旋麵對立,鼻中“哼”了一聲道:“你敢開箱一驗麽?”


    “有何不可?”宋其須眉怒張,厲聲道:“王一飛,你說硬指箱有死屍,你必然知道屍體何名?當著群雄麵前說出!”


    王一飛麵色變得煞白,忽覺內飄送過來細如蚊蚋語聲道:“為虎作悵,喪心病狂。”


    八字入耳,禁不住脊骨上泛出一陣奇寒,側首掃望。


    突然,揚起一陣朗聲大笑道:“無謂之事,提他則甚?我薑虎庭與宋當家二十年隔別,不料邯鄲道上又得相逢!”


    宋其接口道:“薑老師,你不妨幹脆說我們這筆債怎麽清償法?”


    站在王一飛左側的一清臒老者微笑道:“武林之中,解決糾紛最善之策唯有一法,宋當家何必明知故問?”


    宋其“哈哈”一笑,道:“薑老師真是快人快語!不過請問今晚薑老師是僅指著我一人麽?若然,請任我手下乘車離去。”


    薑虎庭尚答言,身後忽響起一聲冷笑道:“除惡務盡,別想在我等麵前要花槍!”


    宋其麵目猛變,獰笑道:“殺人一萬,自損三千,我宋其五人斃命之前,你也難免濺血橫屍林中!”說時手一抬,四魔身形疾晃,分列方位,凝勢迎敵。


    林中忽飄來清朗笑聲道:“冤冤相結,何時可了?清淨佛地之前,興幹爭戈,未免罪過!”


    說時,林內慢步走出李仲華、林銀屏、古信三人。


    薑虎庭目注在李仲華走來,大吃一驚!暗道:“我安排的多處暗樁,都是一時之選,怎麽他們三人進入均朦若無知?莫非俱遭了毒手?”


    “太行綿掌”王一飛更驚得麵無人色,心知來人必是名震武林的李仲華,方才蟻語傳聲就是他向自己示儆。


    王一飛秉性方正,隻為偶受斯傑一點微恩,斯傑盛禮相邀,一來情麵難卻,再則感德圖報,無論如何不能不來!尚未到京,途中即聞得京中宮藩相互傾軋之事,不禁心生追悔,已明白斯傑邀他前來用意。


    斯傑為恐京中耳目過多,特將宛平吉祥客棧包下做為迎賓行館。


    王一飛抵吉祥客棧後,見應邀前來的人大半是黑道人物,格格不入,胸中已萌退誌,再將真情摸揣清楚後,更非置身事外不可,是以在牟承彥墓地之前,力阻“天絕神君”撒手不問。


    他隨“天絕神君”等返回吉祥客棧後,就托言欲獨往燕京查明斯傑生死下落,告辭離去,飄然事外,但心中不無微疚,臨洛關中另相遇薑虎庭,薑虎庭強邀他相助一臂之力,幾番推辭不允,隻得隨薑虎庭前來護國寺。


    未現身之前,廖駝子喝話已送入耳中,不由心中一動,暗疑是盜掘牟承彥屍體之人,禁不住道破,欲在對方神色中找出答案。


    蟻語飄送人耳後,不禁追悔孟浪,為逞一時口舌之快,召來生死不測之禍,一見李仲華等三人飄閃出來,即神色大變。


    但李仲華出得林來,卻不見以怒容相加,漸漸心中大定,隻聽薑虎庭道:“尊駕是誰?敢請相告?看尊駕器宇方正,怎麽與妖邪為伍?”


    薑虎庭瞧見古信隨在李仲華身後,料知是宋其請來幫手,所以如此相問。


    李仲華毫不動氣,淡淡一笑道:“在下乃武林末學,不見經傳之輩,何勞動問?”說著一頓,望了宋其一眼後,又道:“邪正之分,界於一線,宋堡主固然在昔年結怨於閣下,在下雖不敢妄置讚詞,亦不敢有所偏袒;但宋堡主如今已放下屠刀,改過遷善,常雲:冤家宜解不宜結!閣下既已容忍二十年,何不再予容忍?予人感恩載德之念,閣下心種福田隨之澤遠厚重……”


    薑虎庭眉頭一皺,正待出口答話,李仲華又接道:“這不過是在下私見,采納與否但憑閣下!若閣下堅欲湔雪前恥,在下亦不敢阻攔,隻請寬限約期另定地點,不知意下如何?”


    薑虎庭見李仲華語意和婉,正礙難回絕之際,忽見王一飛丟了一眼色過來。


    從王一飛眼色中,示意自己應允,心中一怔!一時下明白王一飛心中用意,欲悄聲問王一飛對方是誰?緩緩退了一步。


    驀聽廖聞天沉聲說道:“薑老師休聽這小輩油口滑舌,緩兵之計怎騙得了我廖駝子?”


    宋其立時揚起一聲怪笑道:“廖駝子別目中無人,你口中所說的小輩,休看你昔年名聞武林,照樣你也不是敵手!”


    廖聞天聞言,眼中神光暴射若電,微駝的軀體霎時挺得筆也似的直“哈哈”狂笑道:“真如你所言?看來駝子非得鬥他一鬥不可?”


    王一飛不禁憂形於色,但他與廖聞天無一麵之交,又不便說破李仲華來曆,恐觸李仲華之怒。


    薑虎庭悄聲相問,王一飛隻搖頭苦笑低聲道:“薑兄請聽小弟之勸,今宵萬不能動手,望速阻廖大俠飛揚浮躁。”


    王一飛說得如此鄭重,薑虎庭深知王一飛恃重沉穩,料事若神,由不得不出聲道:“廖大俠……”


    廖聞天竟沉聲道:“薑老師,今宵之事,老朽已攪在頭上,請置身事外。”


    薑虎庭不禁大為尷尬!心想:“自己既請助於前,又相阻於後,出爾反爾豈信人所為?既然他攪在身上,何苦自討無趣?”當下不再言語。


    東方月色如洗,但見李仲華負手含笑,卓立從容,瀟灑之極。


    廖聞天目睹李仲華加此神色,竟然不把他放在心上,盛怒暴湧,疾飄欺身,一掌已閃電而出。


    哪知廖聞天身形暴出之際,忽覺一縷指風襲胸而至,眼角已瞥見李仲華身形已-至左側,兩指並伸飛戳胸前,不禁大震,掌勢飛撤,身形暴退。


    隻見李仲華若無其事般,又是負手微笑不向自己追擊,不禁老臉無光,遂盯了李仲華兩眼,冷笑道:“老朽是心存厚道,豈是懼你?你且接我一掌試試?”說著一掌劈出,潛力山湧,呼嘯雷動,狂飆逼人。


    這時,李仲華不閃不避,抬掌一揮,兩股掌力一接之下“轟”聲大震,砂草濺飛,氣流渦漩中,但見廖聞天身形連晃得兩晃,不自主地退了半步。


    李仲華身形亦錯出了半步,但其是有心佯裝如此,保全廖聞天顏麵而已。


    廖聞天鼻中正“哼”得一聲,寺牆之內突衝起一條人影,一彎腰,星射落在廖聞天身後,與廖聞天附耳數語。


    隻見廖聞天神色大變,急反身手一揮,與那人雙雙破空竄起,尚有四、五人隨著掠起,先後落入右側林中杳然。


    薑虎庭不知廖聞天何故離去?竟神色匆皇未向自己道別?顯然必有情急之事,為之錯愕不已。


    轉瞬之間,左側林中疾掠而出兩條身形,迅疾無倫飄身落地,四道神光分別掃視了眾一眼,所來兩人似是同時一怔!


    李仲華卻已瞧出來人正是在金陵山中所遇之浦六逸手下“雲裏金剛”陳鴻遠及“伸手托月”洪錦達,暗道:“他們兩人自己在天南昆明時未之一見,不料在此遇上?看他們是衝著廖聞天而來。”


    “中條五魔”亦瞧清了來人,二魔古義“哈哈”大笑道:“兩位別來無恙?”


    陳鴻遠、洪錦達一心注在廖聞天身上,雖望了眾人一眼,但未看明是李仲華等人,概因李仲華等立在暗影中,心神不屬時,難免恍惚失察。


    兩人一聞聲,不禁梭目凝注,發現李仲華在此,麵上陡然升起喜悅之容,飛趨在李仲華身前,抱拳同聲道:“不意在此竟遇上少俠?在昆明時奈身有要務,不便明見少俠,望乞見諒!”隨即陳鴻遠又道:“可見一駝背老人麽?”


    李仲華答道:“就是廖聞天麽?他在兩位到來之前已匆促離去,兩位找他則甚?”


    洪錦達跺足歎息道:“可惜!可惜!竟被他逃走了。”


    言下不勝懊喪,接著又道:“少俠,此處不是說話之地,說來話長……”


    此時薑虎庭與王一飛快步跨前,薑虎庭一揖至地道:“不是方才王老師一言提醒,幾乎失之交臂,尊駕可就是名聞武林之李……”


    李仲華忙道:“不敢,在下李仲華,豈堪當此名聞武林謬讚。”


    驀地一聲刺耳冷笑隨風飄來,令人魂魄欲飛。


    李仲華臉色突然一變“嗖”地拔起半空,身形猛張,右掌疾推如電,向出聲之處劈出一掌。


    掌力如排山倒海,雷霆萬鈞,威勢駭人。


    隻見掌力過處,聳天巨幹連續斬折十數株“轟隆、嘩喇”倒塌,月色茫茫中枝葉濺飛,塵霧障空。


    地土震撼,群雄身形為之晃動,瞠目失色,薑虎庭搖首暗驚道:“此人果然武功卓絕!”


    李仲華飄身落地,麵現憂慮之容道:“在下掌力未至,那人已騰空離去,不知是誰?看來途中堪虞。”此話是向宋其說的。


    陳鴻遠急道:“少俠可瞧得那人身形有何異樣麽?”


    李仲華不禁一怔!凝目思忖須臾,答道:“在下感覺那人騰空張臂之際,左臂稍短,也許距離稍遠,又懸身空中,眼力有所錯覺也未可知?”


    陳鴻遠愕地望了洪錦達一眼,搖首歎息道:“螳螂捕蟬,安知黃雀在後?如非少俠在場,陳某兩人要喪生此處!”


    李仲華驚問道:“此人是誰?”


    薑虎庭心知礙他在場,立時拱手微笑道:“宋堡主與老朽一場過節將來再說,老朽還要趕回家下,少俠他日有暇,務望移尊至趙旖大洪莊寒舍一遊。”


    李仲華微笑道:“在下定要趨謁,今宵之事,足感盛情,在下也即要登程,不敢強留薑老師,他日再登門拜謝。”


    這言辭薑虎庭聽得異常受用,道:“不敢登門拜謝,老朽準備掃揖相候!”拱了拱手,與王一飛低語了一陣率眾離去“太行綿掌”王一飛竟然留下並未相隨,隻靜靜立在丈外。


    李仲華瀟灑漫步走在王一飛身前,含笑道:“那晚西山墓地,如非王老師出言阻止,天絕魔君驚動官府,目前不知多少人已受株連了?實非片言可謝王老師用心仁厚之萬一。”


    王一飛目露淒然之色道:“少俠不可如此過獎王某,斯傑雖有德於我,但王某也深明正邪之分,那晚王某如不出言阻止,隻怕當時王某已身化異物了,試想少俠豈可讓天絕魔君張揚出去?”


    李仲華笑笑不言,王一飛咳了一聲,麵現笑容道:“王某臆測,換在牟承彥墓穴中屍體,必灑了易腐之劑,天明後已然麵目全非,天絕魔君就是驚動官府,開棺驗屍,亦屬徒勞用心,反為安上誣陷之名,少俠不過存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意罷了,事先已安排好萬全之計,何懼天絕魔君等人?”


    武林中有此機智明見人物,倒是少見,李仲華不禁暗暗驚佩。


    隻聽王一飛又道:“王某已料知隨天絕魔君返歸吉祥客棧,少俠必不放過,托辭離去,果然途中待知傳聞,慶幸得以死裏逃生,但王某有一事不明?牟承彥既已斃命,急於盜屍為何?難道真個是運往戴雲山鞭屍麽?”


    李仲華朗聲“哈哈”一笑道:“王老師料事如神之名委實不愧,急欲換屍用意,目前暫難奉告,王老師如不棄在下愚魯,敢請攀交,俾得長領雅教如何?”


    他感覺王一飛明智卓見,為武林中不可多得之人才,與自己等人大有助益,但其與斯傑交厚,姑出聲相試心意。


    但見王一飛軒眉高聳,目露欣悅之色,道:“王某實有追隨之意,但羞於出口!”說時長施一揖。


    李仲華微笑遑讓,隨即引見諸人後,望了護國寺中一眼,道:“難道這護國寺並無僧侶,任其冷落棄置……”


    王一飛微笑道:“兩年前,護國寺方丈實為一黑道人物,暗中竊盜采花,無所不為,被宮府偵破逃走,寺眾走散以迄如今,尚未有僧人敢來此。”


    李仲華道:“如此,我等就在此處席地而坐,在下欲恭-陳老師道出此來經過。”


    月上中天,一明如洗,和風濤吟,眾人如處仙境,席地而坐。


    “中條五魔”散立林中,慎防有人侵入,林銀屏緊傍李仲華而坐,李仲華暗皺眉頭。


    陳鴻遠長歎了一口氣,道:“方才少俠目睹騰空逃去之人,就是浦令主得力臂助‘聖手白猿’項士-!”


    李仲華驚得幾乎跳了起來,目中射出懾人寒芒。


    陳鴻遠搖手說道:“少俠請讓陳某說完。”又沉沉長歎一聲道:“令主不知有多少心頭恨事,久鬱於胸,如非令主下得點蒼,率著兒女在去少俠之前找著我等兩人,密囑留意追蹤項士-、廖聞天。


    廖聞天被令王囚禁數十年,兩月前為項士-拍開穴道縱他逃去,為此令主恍然明白項士-久藏內叛之心。”


    宋其插口道:“原來廖駝子久已失去蹤跡是被浦令主製住,但不知廖駝子何故為浦令主囚禁?”


    陳鴻遠答道:“這個陳某亦全不知,項士-外貌謙和,其實胸懷險詐,令主胸中所學,被他得去八、九;非但如此,連各大門派中及黑道著名人物,絕學亦為他盜學不少,這點令主親口與陳某所說,令主在點蒼出絕壑中,無意發現項士-與左老怪兩人形蹤,隻為他們身形絕快,為免打草驚蛇計,令主忖料項士-去群雄大會時,必暗中攫奪‘內功拳譜’所以不追,哪知他竟然不見?


    令主憂心日後為禍武林必是‘聖手白猿’項士-,鄭重嚴囑我等務必找出項士-、廖聞天潛路所在,報與他知,臨行之時更傳了我等數招死裏逃生之絕技。”


    李仲華愕然道:“為何令主不與在下知道?”


    陳隅睦笑道:“令主也曾言說,江湖險惡,他不願見愛女佳婿日後又卷入是非殺劫中,為此隱忍不言,一候我等偵出下落,令主即托詞離開少林短時,單獨捕殺項士-以除大害。”


    李仲華不由心中激動,無語半晌。


    陳鴻遠與洪錦達雙雙立起,陳鴻遠道:“我等尚需尋覓兩人行蹤,容再相見。”雙雙一鶴衝天而起,掠過樹梢轉瞬即杏。


    宋其恐李仲華心緒不快,即笑道:“老弟,江湖中事猶如煙雲過眼,幻離莫測,不值得費心捕捉,眼前急務還是趕程要緊!”


    李仲華點首微笑,轉眼望著林銀屏道:“林姑娘一再相助在下,懷德良深,日後必有相報,隻是在下……”


    林銀屏不待他說完,已目露幽怨之色,接道:“李公子不用再說,請容賤妾一死以明心誌!”白腕向懷中迅快掣出一柄雪亮匕首,即向頸間抹去。


    李仲華大驚,慌得右手五指飛攫而出,一把捉住刀尖,猛力一震,林銀屏虎口欲裂,把持不住,鬆開五指被奪出手外。


    隻見林銀屏星眸中淚珠如線串淌下,哀怨不勝,倏地以手掩麵,哽咽啜泣。


    李仲華此刻方寸已亂,六神無主,不知說甚麽是好?隻楞在那裏發怔!


    宋其不禁暗笑,心說:“可見人不要長得太俊了?情孽牽纏也是苦事!”見狀跨步過來,道:“老弟不可拒人千裏之外,如愚兄猜得不錯,你也有不對處,你如不用情在先,林姑娘豈能苦苦跟隨,癡心不舍?”


    李仲華聞言兩目一翻,宋其“哈哈”一笑,迅捷走在林銀屏身前,低語道:“姑娘不必啼哭,萬事自有老朽做主,姑娘請登騾車護住木箱,我等也好動身。”


    姑娘聞言芳心竊喜,但羞於舉步,但宋其連聲催促婉請之下,才隨著宋其姍姍走去。


    林銀屏登入騾車中放下簾幕後,宋其又走回李仲華身前,隻見李仲華仍是翻目滿麵怒容道:“宋兄委實胡言亂語,怎能武斷小弟用情在先?隻怕小弟將來見上……”


    宋其笑道:“老弟怕日後見上幾位弟妹時,引起誤會,無言答辯是麽?不過愚兄所說也不太離譜,雖不中亦不遠矣!愚兄從未見過有少女向不相識男子誓死追求不舍的,無論你用心為何,事先總有不擇手段之處!”


    李仲華想起在和碩親王府中,口涉微詞,伸手佯向姑娘羅帶除去,以汙人清白為要脅……


    雖說有口無心,但此情此景,人何以堪?尤其對方是一冰清玉潔的少女,當然死心塌地的委身相隨,不然她清白聲譽蕩然無存。


    一想及此,不禁漲得一張俊臉通紅,深深追悔不該行事猛浪,未曾顧慮及此用錯手段。


    王一飛在旁冷眼旁觀,已料知李仲華有難言之隱,當下微微一笑道:“少俠如有難言之苦,隻問心無愧,不妨直言無隱,王某看看有無兩全之策?”


    李仲華紅著一張臉,低聲將和碩親王府中那晚行事經過絲毫不漏說出。


    “太行綿掌”微笑了笑道:“和碩親王突罹怪疾之事已傳遍燕雲,王某也有耳聞,料知必是少俠所為,換了旁人也無此功力!隻是心疑少俠怎地途徑竟了若指掌,如入無人之境?卻不料竟是林姑娘相助;依王某看來,少俠隻有順其自然,激則生變,有雲:船到橋頭自然直!”


    李仲華乃聰明已極之人,聽出王一飛話意,與宋其一模一樣,竟是同情林姑娘,這卻是自己一時糊塗任性不擇手段所致。


    清澈月色映照之下,他臉色更顯得紅漲異常。


    王一飛微笑道:“目前少俠與宋堡主等已無須倉皇奔閩,京中和碩親王因病失勢,多格親王與鐵衛士首領龍飛玉大權獨擅,即是和碩親王黨羽明知是少俠所為,天大的膽也不敢輕捋虎須……”


    說此一頓,輕咳了聲,又道:“不過據王某判斷,和碩親王死黨已先頭趕往蘇閩邊境相候,冀魯境內必安然無事,但一出王某所料的地段,難免重重受到狙擊,少俠雖然武功卓絕,卻鬼蜮難防,或有失事,少俠當如何處置?”


    李仲華不禁一怔!他實在不想在途中多生事故,受人之托應忠人所事,又急於趕往金陵棲霞,遂搓了搓手道:“王老師有何高見?在下當謹遵受教!”


    正一飛沉忖了一下,慨然道:“依王某之見,倒不如舍近就遠,繞道而行,逕朝山區秘徑,避過他們耳目,或可安然抵達!”


    李仲華含笑道:“在下但求途中無事,一切均如王先生所命。”


    王一飛便請取騾棄車,將牟承彥屍體從箱中取出係在騾背上,又將套車推入洛河水中。


    健騾隻得三匹,卻有九人無法分配,林齦屏嫣然望著李仲華一笑,驚鴻急閃入林而去。


    李仲華不由愕然!道:“此女端的心意莫測,何故突然離去?難道她是對方人物麽?”


    古信“哈哈”一笑道:“我料林姑娘將座騎騎來,若是對方人物,急今自敗形跡,少俠未免多疑了。”


    李仲華臉上一熱,暗道:“究竟自己江湖經驗太淺!”耳際已聽出“得得”蹄聲傳來,轉眼林姑娘,人騎現出,馳在眾人身前勒住。


    隻見林銀屏一掠雲鬢,嬌笑道:“現有四騎,九人勉強可以分配共乘,宋堡主,你最年長,就由你來分配。”


    宋其怪眼一轉“哈哈”大笑聲中向王一飛、五魔丟個眼色,七人飛向三匹健騾掠去。


    大魔、二魔共乘一騎,尚帶有一具軟綿綿牟承彥屍體,三、四、五個子瘦小擠上一匹健騾,宋其、王一飛共乘一騎。


    七人坐定,十四道神光齊齊往李仲華注視。


    李仲華知他們有意促成自已與林銀屏,不禁又氣又怒,發覺林銀屏一雙水汪汪晶眸也在注視自己,滿含柔情愛意,想起前事未免內愧,不禁向林銀屏說道:“姑娘此舉,委實使在下極感為難。”


    林銀屏一躍下騎,麵色變得冰霜,道:“那麽請少俠乘坐,我施展輕功身法追隨,這總該成了吧?”


    李仲華知林銀屏使起小性,暗歎了一口氣,飛掠上騎,手向林銀屏一抬手道:“姑娘你也上騎吧!不要為了你、我,耽誤了正事。”


    林銀屏本是裝做的,白了李仲華一眼,蓮步輕踹,人似飛燕般落在李仲華的身後,鼻中輕“哼”了聲道:“這是甚麽正事?還有更大的正事,你蒙鼓中咧!”


    李仲華大為驚愕連聲追問,林銀屏隻是不聲不語,李仲華無可奈何,一動-繩,座騎四蹄散勁。


    王一飛等人亦一揉騾首,望右邊林中率先奔去……


    露浸草潤,嶺綠連空。


    兩日兩夜,李仲華等一行,已在鄂省邊境大別山脈中奔掠如飛,三騾一馬已棄置在無人荒穀中,任其自生自滅。


    途中林銀屏屢與王一飛聚在一處,悄聲低語商談,麵色異常莊重,有時亦與宋其等密語,隻撇開李仲華一人。


    李仲華不知林銀屏胡蘆中賣甚麽藥?想起林銀屏之話,還有更大的正事自己還蒙在鼓中,不禁愈想愈疑,遂找著王一飛套問。


    王一飛隻微笑道:“林姑娘的私事,王某不便說出,少俠要問,請向林姑娘逕問不是省便得多?”


    李仲華搖了搖頭,苦笑道:“連王老師居然也作弄在下了!”


    王一飛笑道:“聞宋堡主說起少俠為人夙性通達,怎以少俠此時心情看來,有點乖離常譜?”


    李仲華麵色一紅,遂不再言語,悶著氣竄奔疾行。


    王一飛久走江湖,山川形勝途徑無不了如指掌,入夜時分抵達鬆子關後,趕到羅田縣一家簡陋客棧投宿。


    眾人喚來飲食,匆匆用罷後已是三更將近,王一飛道:“離此不遠,王某有一好友隱居在此,意欲前去探望,諸位請早安睡,天未亮時,即須動身登舟駛向長江,在武穴上岸,入得幕阜山派。”


    說完,兩肩一振“嗖”地穿出窗外,疾沉而杳。


    宋其目送王一飛身影消失後,道:“‘太行綿掌’王一飛才智非凡,天文地理,奇門遁甲無不通曉,隻因武功方麵限於天賦,無法臻於上乘,又不甘為人所用,於是寄情山水,武林中素有落落寡合之稱,現極力攀交老弟之故,合相助老弟做番驚天動地事業,發揮驚人才華,一展胸中抱負。”


    李仲華搖首苦笑道:“小弟已厭倦江湖,武林事業小弟概不做非分之想。”


    林銀屏冷笑道:“恐怕由不得你咧!”


    李仲華不禁一怔!暗感納罕,胸中已然明了他們日來途中聚語為何撇開自己的原因,莫非武林又有亂象麽?


    宋其故意撇開話題與林銀屏說話,李仲華無法插口追問,搖頭苦笑一聲,仰身楊上,胡思亂想一陣後,沉沉入得睡鄉……


    一個更次不到“太行綿掌”王一飛已返轉,將宋其、林銀屏兩人招出屋外。


    王一飛目露憂容悄聲道:“果然林姑娘說得不錯!‘聖手白猿’項士-有妄圖擘奪武林之心,暗組幫派延攬武林高手,陰蜮禍結,看來不到一年,武林之間又將大亂了。”


    林銀屏道:“是否武林盛傳此事?”


    王一飛搖首道:“項士-行事慎密,何況武林之中多不知有項士-其人,即是略有傳聞,亦論作無稽之談;王某方才探望知友,那友人雲日前家中突有不速之客光臨,勸他入夥,問那不速之客首領是誰?卻又不明言;隻浮誇首領武功才智淩倫群萃,曠世絕代!我那友人詭辭須經考慮,七日之後必有複命。”


    “怪麵人熊”宋其道:“那也不能確斷就是‘聖手白猿’項士-?他原不過是七星令主臂助,武功再好,也不堪受淩倫群萃,曠世絕代之稱,看來另有其人!項士-充其量是個虎倀而已,隻不知你那友人心意決定否?”


    王一飛微笑不言,林銀屏心知王一飛斷然確認項士-有為禍武林之心,必有所根據,柳眉一皺道:“難道這不速之客是我認得的麽?不然,王老師不會……”


    “太行綿掌”王一飛接口道:“不錯,這不速之客就是‘六指劍’容天飛!”


    林銀屏聞言不禁花容失色,張著兩眼道:“竟是他?我料定他此來意在捕捉李少俠。”


    王一飛道:“李少俠是他能擒得了的麽?但此行形跡千萬不可敗露!最可怕的就是,對方眼線居然遍布天下?而且尚有才智非常之人主持!算準我等所經路徑迎頭截擊,前途必然生事。”


    宋其不由目湧殺機,本來一張怪臉更顯得醜惡異常。


    王一飛搖手笑道:“宋堡王別急,我已安排妥退兵之計。”轉目投向林銀屏,又道:“林姑娘,你留守店中,穩住李少俠在我等未返轉之際,切忌出店。”


    林銀屏嫣然含笑輕點螓首。


    王一飛示意宋其悄悄喚起古氏弟子,疾逾飄風般撲出店外而去。


    月沉風寒,霏露沾衣……源出大別山之巴水,在羅田縣上下數十裏河床甚淺,可以涉水而過。


    隱隱隻見六、七條黑影涉過巴水河麵後,逕向西南方望長江奔走如飛。


    這處逼是亂葬墳崗,短林如麻,月黑梟鳴聲聲,夾著枝葉迎風“沙沙”之聲,平添了一種毛骨悚然恐怖氣氛。


    那六、七條黑影雖是奔掠如飛,卻顯得下十分快。


    驀地,走路林中突生起蘆吹哨音“嗚嗚”之聲隨風飄傳;接著另處蘆吹之聲又起,迅快的無數“嗚嗚”哨音相繼。


    在這夜靜如水中,那蘆哨聲音宛如鬼哭,天際飄曳播傳,更令人不寒而栗。


    六、七條人影猛烈刹住腳步,相視一笑,隻聽一人發出斷喝道:“何方宵小?竟敢動起你老子的念頭來了?”竟是宋其之聲。


    突聞數聲陰惻惻冷笑發出,隻見十數條黑影疾如鷹隼般,巍巍亂塚之後竄起,先後落下!為首一人,四旬開外瘦削身高,穿著一襲白色長衫,迎風拂拂波動,眼內兩道神光猶若電炬般,逼視著對方七人。


    他一看到七人形相,不禁驚得倒退了一步,愕然左右回顧。原來宋其七人一頭長發均皆放下密覆臉頰,迎風飄散起揚,生像七具山魈野魅,焉能不觸目驚心?


    這白衣人壯著膽沉聲道:“七位何人?敢請賜告!”


    宋其怪笑一聲道:“天下哪有此理?你既然不知我等是誰,怎能阻住我等去路?”


    白衣人不禁愕住,遲疑了一下,抱拳拱手道:“兄弟是奉命而來,概不由已,暫請留步,香主即可前來,若有誤會當致歉放行!”


    宋其喝道:“呸!甚麽香主臭主?老子可不耐煩等,如非有事趕路,就憑阻道之罪也要問死。”


    白衣人尚未回答,在他身後忽竄出一人!大喝道:“好狂的口氣?俺到要見識見識你武學有何驚人之處?”“嗖”地一支長鞭抖出。


    鞭梢寒星一點,快如閃電,直撲宋其麵目而來。


    宋其冷“哼”一聲,身形左閃,五指斜出,迅如電光石火般,一把抓住鞭棺,沉腕回抖。


    那人見宋其出手向鞭楷抓來,不禁大凜,趕緊回鞭後撤,但哪來得及?隻覺臂肘“咯”地猛震,被一股奇猛無儔的拉力一曳,慌亂之際,執住鞭柄的五指未及鬆開,身不由自主衝了前出。


    堪堪衝過宋其身側,宋其一聲怪笑中,蒲扇大左掌倏地揚起,又迅快一沉“啪”的一聲大響,掌力擊實在那人後胸“命門”穴上。


    宋其原乃黑道巨擘,一身功力剛猛卓絕,他那一掌已用出十成力道,有如萬解鋼槌。隻聽那人張口叫出一聲淒厲的長-,身形衝出數十步“叭噠”仆到塵埃,口吐狂血而絕。


    白衣人驚得麵目變色,大喝道:“無冤無仇,尊駕出手如此狠辣!”


    宋其怪笑道:“老夫向例,犯我者必死無疑!”


    白衣人聞言發出一聲冷笑,冷笑未歇驀聞天際飄傳過來一聲長嘯,悠亮高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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