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曙光甫現,四外一片蒙蒙灰白,那嘯聲傳來迅疾異常,隻見一條青色人影,在那匯匯壘青塚間兔起鵲落飛掠而來。


    相距七、八丈外,疾一弓身,龍臂激射,盤身輕如落葉般飄下。


    來者是一青衣中年人,麵色白皙,三綹短須儀態不俗,隻是兩目中蘊含淫邪驚狠之色。


    青衣中年人望了宋其七人一眼,似是極為驚愕,繼見遠處手下屍體,目中進射怒意殺機。


    白衣人急趨在青衣中年人附耳蟻語了一陣。


    青衣中年人道:“就是這七人?別無發現?”說話時,一股煞氣在他白皙如玉臉上,生像罩上一層濃霜,陰森駭人。


    白衣人惶悚稟道:“屬下焉敢欺瞞香主?”


    青衣人“哼”了一聲,目注宋其等人沉聲道:“你是何人?竟對本香主屬下施出辣手,裝神扮鬼,不敢現出本來麵目……”


    宋其“嘿嘿”冷笑接道:“老夫麵前居然自稱香主?你是何幫何派?怎不敢自吐姓名?”


    青衣中年人冷笑道:“本香主的姓名從不在人前吐露。”


    宋其怪笑道:“那麽老夫等姓名又豈是你能問的麽?”


    青衣中年人淡淡一笑,右掌迅快劈出一股掌力,勁風悠悠,直撲宋其麵門而來。


    宋其已受指點,不出掌硬接,身形一錯,如電般抄在青衣中年人身後,兩手分出,迅捷無倫地攻出三招,無一不是製人於死的手法。


    青衣中年人武功不凡,且宋其身影一動,即知對方心意,撤步旋身,雙聿回環攻出五招,逼得身形退後半步後,手法猛地一變,兩掌並伸六指,以指當劍,指影繽紛,劃空生嘯,指風罩向宋其胸後臂肘各處重穴。


    宋其亦是一般,掌指飛舞,奇奧迅快,搶創挑先。


    一刹那問,已經拆了三、四十招,兩人身形有如走馬燈般,疾遊圈走。


    這時王一飛突乾咳了聲道:“大哥,全無怨隙,何必這等拚命?咱們趕路要緊。”


    宋其忽地急攻了兩掌,躍身後退,王一飛搶步掠在兩人中間,向青衣中年人拱手笑道:“聳駕看來不是衝著我等而來!依兄弟之見,一場誤會就此揭過,容後致歉!”


    青衣中年人眼珠一轉,沉吟之際,遠處驀地傳來一種急促響亮蘆吹“嗚嗚”之音。


    匪黨齊齊一怔!青衣中年人愕然別身望去,亂葬崗後傳來一陣急驟蹄聲,塵煙滾滾蕩起。


    隻見一人一騎現出,如飛馳來,在青衣中年人麵前勒住,騎上一人躍下鞍稟道:“劉舵主飛報有五人五騎衝出鬆子關望皖西霍山奔去,舵下兄弟紛紛截擊,那五人五騎武功強厲,攔截不住,被他們逸走,現劉舵主等兼程趕下,命屬下飛報香主定奪。”


    青衣中年人麵目一變,喝道:“劉舵主認準了麽?”


    “正是那廝!”


    青衣中年人急用手一揮,率眾電疾風飄離去。


    王一飛向古仁道:“有勞賢昆仲在此搜索有無匪黨潛跡,暫留隱藏,王某與宋堡主返回接引少俠與林姑娘。”


    “中條五魔”立時電丸星射分掠四外而去。


    宋其笑道:“王兄才華絕世當之無愧!聲東擊西,金蟬脫殼,使賊黨疲於奔命,那青衣中年人當是‘六指劍’容天飛!”


    王一飛歉然答道:“才華絕世,兄弟愧不敢當;這容天飛雖然被驅退去,尚是不了之局,不過兄弟已安排了數路退兵之策。”說時與宋其疾行而去。


    客店室內一燈如豆,昏黃陰暗,壁上陰影拉得又瘦又長,窗外枝葉翻風“沙沙”作響,顯得有點淒涼陰森。


    林銀屏坐在楊沿閉目假寐,雲鬢斜垂,眉峰微鎖,似下勝憂思。


    榻上沉睡的李仲華一個轉側,生起“咯咯”微聲,林銀屏倏地睜開星眸,隻見蓋在李仲華身上的一方薄被全然滑掉。


    林銀屏徐伸皓腕,扯過薄被輕輕掩在李仲華的身上,嬌靨泛起一種柔情似水的憂意。


    練武人本甚機警,李仲華驀然張開雙目,見林姑娘皓腕仍未縮回,俊麵不由一熱!道:“怎好勞動姑娘?”


    林銀屏斜眸媚笑一聲,李仲華問道:“王老師還未返回麽?”


    林銀屏搖了搖首,李仲華一怔!又道:“宋堡主呢?”


    “方才他們匆匆外出,稍時即可返回。”咻喂屏妮聲道:“你請安睡吧!養養精神也好,諸事用不著你來勞心,自有王老師劃策。”


    窗外傳來一聲聲破曉雞啼,李仲華欠身坐起笑道:“天將大亮,不容再睡!”說著望了林銀屏一眼,又道:“在下有一點不明,可否請姑娘相告,以釋腹中疑慮?”


    林銀屏嬌笑道:“我知你心中不釋,但說來話長,不過有點少俠應該知道。少俠在京時,匪黨無不在亟亟於圖謀製少俠於死,隻以少俠出奇勝計,先發製人,將牟承彥和碩親王先後手刃而斃,搞得匪黨手忙腳亂,噤若寒蟬……”


    李仲華微笑道:“和碩親王死了麽?”


    林銀屏瞠道:“少俠腹內有數,怎麽問我?他雖不死亦不遠矣!”


    李仲華笑笑不言,隻聽林銀屏又道:“點蒼群雄大會之前,黑道著名人物大半為‘聖手白猿’項士-網羅手下,均未參與千嶂坪之會,隨其同行至一隱秘山壑內組幫開壇,處心密慮於擘尊武林……”


    這時,李仲華忽目露疑容道:“林姑娘,你如何知道這麽清楚?”


    林銀屏正色道:“少俠你難道忘懷茅文英之事麽?茅文英與容天飛本一雙伉儷,均是七星令主浦六逸手下,撥歸項士-壇下效力,點蒼大會之前,他倆奉項士-之命來京投在和碩親王府中,以做日後奧援;容天飛乃項士-心腹,事無大小必與之參商,所以我知其中詳情。”


    李仲華胸中疑慮未釋,這等重大事情,容天飛豈可泄諸於口?即或是茅文英轉告,茅文英與林銀屏雖誼屬同門,亦未必如此推心置腹!


    林銀屏玉雪聰明,一見李仲華麵顯疑雲,心中即知他尚未盡信自己所言,一雙黑白分明雙眸瞬了兩瞬,陡地玉靨上湧上兩片紅暈,似是嬌羞不勝,咬唇低詳道:“茅文英生性妖蕩,麵首無數,容天飛為此屢與茅文英口角反目……”


    李仲華不禁笑道:“容天飛也不是甚麽好人!”


    林銀屏低鬟一笑,幽幽說道:“容天飛一見我,即心存邪念,背著茅文英與我甜言蜜語,巧舌如簧,甚之不惜將秘密任務和盤說出,以示推心置腹,隻要我應允嫁他,他立即將茅文英殺掉。不料被茅文英知容天飛有別戀異心,妒恨之下,誘我進入王府逼令做妾……”


    李仲華道:“姑娘身負上乘武學,何不逃出王府,求容天飛救出令尊令堂?為何愁困樓中不籌一策自救?”


    林銀屏白了李仲華一眼,嬌嗔道:“說得那麽容易!王府護衛如雲,伏椿猶如天羅地網,步步是險,即使能逃出府外見得容天飛,依然是羊入虎口,試想他能為我與和碩親王為敵麽?”


    說時一笑,目注李仲華道:“自牟承彥撒手塵寰,宮中總管太監領了聖命定期落葬,牟承彥死黨及和碩親王,就確知死因有疑及屍體有被盜掘之虞,但靈堂內外護衛森嚴,落葬後亦是一般,匪黨雖急於查證,卻苦於無法下手為之奈何?於是改弦易轍,欲不擇手段務需生擒少俠,一切計議均為我偵知,時在少俠潛入和碩親王府之前。”


    李仲華劍眉一聳,冷笑道:“承蒙姑娘相告,不勝心感,他們縱然詭計多端,在下末放在心上。”


    林銀屏淡淡一笑道:“我知少俠出道不久,便已名震武林,未免自恃武功,心高氣盛,要知妖邪宵小無所不用其極,鬼蜮難防,少俠縱有蓋世武功,亦無法施展,落得個束手被擒;是以我將一切匪黨詭計,盡情告知王老師,王老師已設下妄兵退五路之計,少俠此刻尚仍睡在鼓中呢?”


    李仲華不禁一愕!突聞兩聲“哈哈”大笑,宋其與王一飛電疾掠入。


    宋其將置在楊下的內裝牟承彥軀體搬出,反手一擺,擱在肩上,另一手抄執李仲華手腕,低喝道:“咱們走!”


    不由分說,拉著李仲華疾掠出室,王一飛與林銀屏先後魚貫而出,翻越出牆奔去。


    途中非一日,李仲華一行已橫越穿過贛境,進入閩西武夷山脈。


    麗日晴空,一碧如洗,但見群山綿亙,雲嶺蒼鬱,逐處均是絕壑-崖,危峰插天,險勝形幽。


    王一飛一路向南撲去,李仲華詫道:「大素山位在閩東,王兄怎麽望南取徑?」


    宋其笑道:「一點不錯,老弟還比王老師途徑更熟麽?」


    李仲華搖搖頭苦笑了笑,悶聲下語,林銀屏不時發出銀鈴笑聲。


    眾人隨著王一飛穿林拂葉,越崖涉穀,深入萬山叢中,愈走愈險。


    暮靄漸垂倦鳥還林之際,一行進入一條迂回曲折鶯道中,兩側峭壁如刀,仰麵隻見一線天色。


    李仲華心內正暗自嘀咕著,身形一轉彎,隻見突然開朗,一片廣大盆地地呈露眼前,雲綠疏林之內,隱隱得見屋宇籬舍,炊煙嫋嫋升起。


    他暗讚道:“好一處世外桃源,人間仙境,隱居在此的必是一高人雅士,王一飛同我來此必有原因。”


    突見疏林之內數聲朗笑聲傳出,笑聲末歇已走出十數人。李仲華不禁一怔!凝目望去,隻見為首兩人卻是戴雲山少山主江萬青及羅令鐸,更不禁楞住。


    江萬肯身後還有“神眼獨足”“鬼見愁”鄒七,郝雲娘、馮麗芬、藺少卿、申公泰、沈煜、劉晉等人。


    李仲華不禁恍然大悟是王一飛弄的玄虛,但不知實情究竟?當即朗聲大笑,飛向江萬青迎去,抱拳揖謝道:“有勞少山主及羅老師出迎,在下愧不敢當。”


    江萬青“噗咚”跪叩在地,目中含淚道:“少俠對我江門再造之恩,無德可報,請受江萬青一拜!”說時以首叩地。


    李仲華不禁手慌腳亂,趕忙攘起連連道:“不敢,不敢,你我道義相交,自應同仇敵慨,少山主何可出此大禮?”


    說完,飛步搶出,一把抱著“鬼見愁”鄒七,患難之交,多日闊別,激動之情揚溢其麵,星目中流下兩行珠淚,道:“大哥,想煞小弟了!”


    鄒七虎目亦是一樣泛紅,強忍著淚笑道:“欣聞賢弟名滿天下,愚兄恨不得趕往天南恭賀,隻以瑣事羈身,不得或離,殊深負疚!”說著“咯咯”一笑,又道:“別後經過,一時也談不了,賢弟先與弟妹們相見吧。”


    李仲華即與藺少卿等人一一問好。


    他與郝雲娘、馮麗芬引見林銀屏時,一張俊臉漲得通紅,訥訥難以出口。


    郝雲娘笑道:“你不用說,姊姊全知道啦。”


    林銀屏已趨聚在郝雲娘、馮麗芬一處“咯咯”嬌笑不停,李仲華僵住不知所雲。


    藺少卿張口豪笑道:“李兄且請入莊,免累及何姑娘在內苦候,望穿秋水咧!”


    江萬青趁機延請把臂同行,向林內走入。


    但見林後傍山而築一片疏疏落落房屋,不下數百座,儼然是一片人煙稠密,綠柳傍渠,垂拂滴翠,榴火勝火,掩綴其問。


    眾人向一棟大屋走去,落坐大廳,藺少卿即請李仲華去見何曼雲。


    李仲華神情靦腆,江萬青力促其去,李仲華隻好跟著藺少卿望後進亦步亦趨。


    何曼雲今日穿著一身雪白羅衣,愈顯得冷豔嬌貴,清麗絕俗,玉頰梨渦,獨坐-台前,倚坐靜候,麵上泛出極為喜悅笑容。


    她自李仲華遠去天南,每日愁腸百結,黛眉深鎖,芳懷難舒,樓霞晚楓,由紅轉黃,凋萎雜枝紛飛,雁陣展翅南飛,觸景生情之下,更是惆悵難解,度日如年,背人淚珠暗彈。


    藺少卿及婉雲對她百般慰解,並說及江湖諸般傳聞,李仲華已是名動武林,譽極一時之俠彥。


    但人與人感情,總是與日俱深,何況曼雲對李仲華癡愛?伊人不見已望穿秋水,一提及他更是惆悵彌增。


    自後藺少卿與婉雲更是絕口不提!曼雲在閨房中設下大士佛像,晨昏頂禮膜拜祝禱良人無恙早日歸來。


    時光荏苒,一晃已是數月,郝雲娘等人翩然蒞臨棲霞,曼雲一聽李仲華即將返回,不禁愁緒盡散,喜上眉梢。


    不久,淮陽派掌門師弟“鐵金剛”錢兆豐奉“鬼見愁”鄒七之命攜來一封密函,交與藺少卿過目。


    藺少卿詳閱之下,麵色沉重,交予郝雲娘觀著。


    郝雲娘一看此函,柳眉含煞道:“藺老師,我等即遵此函速撤棲霞,趕奔武夷桃源穀。”


    此函涉及何事,僅瞞下曼雲一人!收拾行李離開棲霞赴閩,錢兆豐隨行轉返小孤山“天鳳幫”交命。


    此是前話,且說曼雲在桃源穀室內聞得李仲華一行已到達,郝雲娘等前往相迎,遂靜候室中。


    驀聞李仲華與藺少卿笑語及步履聲傳來,不禁喜上眉槍,盈盈立起,隻見人影連閃,李仲華與藺少卿已雙雙快步趕入。


    藺少卿笑道:“藺某尚須去前麵一行,稍時便來!”說時又退出室外。


    這時,室內寂靜若水,四目相投久之,忽地,曼雲似飛燕投懷般,撲入李仲華懷中,喜極激動,嚶嚶啜泣。


    李仲華伸手撫摸曼雲玉頰,道:“我不是好好的在此麽?應該歡喜才對,為甚麽哭起來了?曼雲,你笑笑。”


    曼雲隻倚偎懷中,靜靜不動。


    李仲華低歎一聲道:“我知你不願我長此飄零江湖,其實我又何嚐願意?如今事願詫了,從此息影林泉,你總該滿意了。”


    不知為何,曼雲在李仲華心目中,倍感憐愛?一則是曼雲蘭心惠質,柔情似水,對他異常體貼:再則受曼雲救命大恩之故,每思及此不免愧對。


    隻見曼雲仰麵媚眸嫣然一笑,李仲華不禁心神一蕩,低首湊向曼雲兩片櫻唇上去。


    兩人沉醉在濃情蜜意中……


    不知有多少時候,兩人驀聽數聲“咯咯”嬌笑,慌不迭地分開,注目一望,隻見郝雲娘、馮麗芬、林銀屏並立在門內,玉頰上均湧上一層薄薄紅暈,笑容未斂。


    李仲華赧然一笑,道:“你們諒是懷恨小弟未雨露均沾?來,小弟遂一依樣就是!”


    郝雲娘嬌瞠道:“貧嘴薄舌,你敢?”


    李仲華湊在郝雲娘耳側,悄語了數句,郝雲娘陡地羞紅雙頰,狠狠地槌了他一拳,啐聲道:“別胡說!江少山主已設好盛宴,命我相邀大駕,快去!我娘也在等你咧!”


    李仲華朗聲一笑,與諸女定出室外而去。


    翌晨,大廳內已布成靈堂,江萬青一身重孝,將牟承彥解了迷毒重藥,數說罪狀。


    牟承彥這時已是待死之獸,自知罪大惡極,為免多受活罪,閉目不語受死,亂刀分屍,惡人下場。


    晚間,羅令鐸、王一飛、鄒七與李仲華四人相語一室。


    羅令鐸長歎一聲道:“老朽往昔甚是自負機智,但與王老師一夕竟談之下,自愧不及王老師才華,少俠有王老師輔弼,何愁不成武林事業?”


    李仲華不禁一怔!搖首道:“在下昔日棄文就武,飄落江湖,乃逼不得已,目睹武林間劫殺紛紛,無非是貪嗔之念所起。在下殊為厭惡已生倦意,此間甚好,息影林泉,嘯傲煙湖,在下心願已足,武林事業對在下都是分外之想。”


    鄒七道:“恐怕由不得你咧?”


    李仲華惱然道:“鄒兄,你是甚麽用意?”


    “鬼見愁”“哈哈”大笑道:“賢弟,你已成為妖邪眼中之釘,務必除你而後快,如非王老師設下疑兵之計,隻怕你已遭暗害,就是這桃源穀,也是王老師的舊居,眼前妖邪雖是撲空,但終必找上門來,何況‘聖手白猿’項士-已將天下著名妖邪絕高能手網羅組幫,處心為禍武林,何豈不以武林蒼生為念?”


    李仲華默然無言,要知李仲華童年備受淩辱歧視,不覺養成一種自卑、自傲雙重人格。


    自出道江湖,自卑的陰影雖在心境中緩緩抹除,但憤世嫉俗氣質,厭惡虛偽人生的心情猶未全然轉變,他在金陵偏起雄念,與其與歲月相逝、草木同腐,反不如趁此有限朝露人生,在武林中創下一番驚天動地業事,庶覺不辜此生,雖富貴猶如浮雲,勳業轉眼成空,仍較沒沒無聞的好。


    然而,此刻的他卻儆於樹大招風,名高招危,人生何苦自找煩惱?聞聽鄒七一番言話,忖思有頃,才微笑道:“此事慢慢再說,天下之大何處不可藏身?在下隻隱居不出,妖邪縱有除我之心,也是無可奈何!”說著略略一頓,又道:“王兄,請將途中一切妙計安排與小弟說出,不要使小弟一直蒙在鼓中。”


    王一飛笑道:“此事也是慢慢再說,鄒大俠尚有要事與少俠商量。”


    李仲華目光落在“鬼見愁”麵上,鄒七正色道:“‘羅刹鬼母’雙目複明後,已厭倦江湖,急於覓地歸隱,皈依佛門懺悔昔徑殺孽,永絕世緣,來此桃源穀後,即相中後山峭崖飛瀑之前做其棲隱之處,少山主已著手興建庵堂;‘羅刹鬼母’僅有一事牽掛,就是須見賢弟與郝姑娘成婚。”


    此言一出,李仲華不禁俊麵通紅,訥訥答道:“這個……小弟尚須請命於家嚴,還有浦……”


    鄒七大笑道:“此事無須賢弟煩心,愚兄已草函麵請尊大人,昨晚已交人送往,日內即有回音。”


    李仲華自燕京赴閩,受盡擺布,雖說均是出諸善意熱誠為己,但也心懷不愉,此時一聞鄒七竟不取得他同意,就書函送往其父,不禁劍眉一剔,目中怒焰,正待數說幾句,忽地廂室內翩然閃出風華絕世的郝雲娘,目光一接,李仲華將話嚇得又咽了回去。


    隻見郝雲娘麵帶愁霜,冷冷說道:“華弟,你可是不樂意這門婚事麽?”


    李仲華慌不迭地立了起來,漲紅滿麵道:“天大的冤屈,小弟怎敢?”


    鄒七忙打圓場道:“郝姑娘不必動怒,我那賢弟隻是憂心浦家姊弟而已,其實吉期可分日舉行,鄒某已端人前往高山迎接浦家姊弟。”


    郝雲娘早就藏身廂室,本是有意佯裝,聞言嬌靨不禁染上海棠紅暈,白了李仲華一眼,道:“娘喚你去咧!”


    李仲華苦笑一聲,向眾告辭,無可奈何隨著郝雲娘走出……


    轉眼已是七日,鄒七派赴燕京之人已趕回,攜來李仲華之父複函同意婚事,請鄒七代為主婚,其餘京中之事一語未提,並帶來數盒珍寶做為聘禮。


    第三日,桃源穀一片喜氣充溢,張燈結彩,笙簫鑼鼓之聲不絕於耳,李仲華遵命與郝雲娘、毀曼雲,馮麗芬、林銀屏完婚。


    藍天白雲,陽光照射,武夷群嶺,翁鬱生翠。


    距桃源穀前幾座峰頭,一處嶺脊之上,忽出現兩條人影,倉皇飛奔,衣襟殘破見膚,血跡斑斑。


    兩人均是江湖勁裝穿著,年約三旬開外,手中執著一柄雪亮百煉精鋼撲刀,腳程雖快,但顯得有點強弩之末,足見真力耗損過钜,疲憊不堪。


    前麵一人陡地停下步來,回麵猛笑道:“丁賢弟,看來我倆脫除殺身之禍了!此處已是萬山叢疊,林木森鬱武夷山脈中,賊黨人手雖多,亦難以相覓。”說此一頓,又道:“少山主隻說遷居武夷南巒,並未確說地點,隻怕我倆尚須費一點心力找出。”


    另一答道:“少山主倘隱在附近,羅堂主必命手下在此周近設下伏樁,眼前空山無人,諒遷隱之處仍距遙遠,不過實如張兄所說,殺身之禍已躲開了。”


    驀地,身後不遠林中傳來陰惻惻語聲:“隻怕未必!”


    兩人神色大變,四道悸怯目光凝視語聲送來之處:“諒你兩個無名小輩,怎逃得出老夫手下?老夫所以未出手擒你們之故,就是想你們引老夫來在江小子居處。”


    說此,忽“哈哈”出聲狂笑,聲播山穀,高吭雲霄。


    兩人不禁魂魄皆飛,麵如死灰,賊黨已將其兩人圍在當中,欲逃乏力,隻有俯首待擒。


    突然……


    數十丈外,一道紅色旗花衝霄而出,半空中爆出無聲火花後震出,一長聲哨音,尖銳響亮,搖曳長空。


    匪黨不禁一怔,麵目一變!


    藍袍老者冷笑道:“看來姓江的小子就藏在此山不遠了,老夫得來全不費工夫。”


    語聲未了,嶺背兩側林中電射而出十數身形。


    為首是“獨臂靈宮”崔傑鑫,後是沈煜、劉晉等人。


    藍袍老者一見“獨臂靈官”突張口狂笑道:“殘廢之體,尚敢前來恃勇逞鬥?不要汙了老夫手掌。”


    “獨臂靈官”崔傑鑫最忌人說他殘廢,聞言目中暴湧殺機,疾如鬼魅地閃站在藍袍老者身前“呼”地一掌推出“岫靈山穀”冷笑道:“你且嚐嚐殘廢百步追魂劈空掌力味道。”


    掌力聚了九成力道,強勁無比,巨飆迸吐。


    藍袍老者目睹崔傑鑫身法奇快,不禁暗中一凜,掌力強勁,更是大驚,雙掌一送硬接。


    “砰”地一聲大震,兩股力道一接,卷起砂石橫飛,塵沒狂湧,藍袍老者竟然接不住崔傑鑫單掌之力“蹬,蹬,蹬”不由倒出數步。


    崔傑鑫冷笑道:“還不束手就縛?”


    藍袍老者麵色變得異樣難看,飛拾右腕,將肩後一柄長劍脫鞘出手,冷笑道:“大言不慚,老夫要你劍下授首。”


    沈煜突閃身而出,手中持著一柄長僅兩尺短劍,朗聲說道:“崔老英雄且讓在下手刃無知老賊。”


    他本擅用騰蛇軟鞭,因在滇南與李仲華浸研武學,李仲華屢稱軟鞭缺點太多,隻可及遠,萬一對方藝高一籌一欺身相搏,那時長鞭等如廢物,隻有閃避無法招架,所以即用短劍。


    這時藍袍老者已知危急,對方稍時尚有許多高手撲下,眼前隻有解決對方才可退去,容後大舉搜山。


    於是左手一揮,率來匪黨紛紛出刀猛撲而出,崔傑鑫大喝一聲率著眾人接著。


    當下藍袍老者望著沈煜冷笑兩聲,劍尖輕靈一弧,陡然飛出。


    劍芒寒光疾吐,直點沈煜肩心大穴,劃空微嘯,迅捷玄詭。


    沈煜在滇本已得李仲華指教不少,之後隨郝雲娘去金陵途中,又得郝雲娘講解劍學玄妙,武功大非迥日可比,堪稱一流好手。


    他守著靜字訣,劍到眉心僅寸,陡地身形一塌,全身左讓。


    藍袍老者長劍如電嗖地刺空,身形一俯,胸前空門大露就知不好,趕緊撤劍換位。


    說時遲那時快,沈煜健腕一翻,短劍“母龍出穴”而出,震起三條寒星,直認藍袍胸前三處大穴。


    藍袍老者武功不凡,陷胸躍後三尺,胸前已露三處豆大穿孔,不禁嚇出一身冷汗。


    這時沈煜持劍又疾撲過來,藍袍老者怒喝一聲,光華奪目劍芒旋出,一套精奇絕倫的劍術展了開來。


    沈煜穩重無比,將原來鞭學化為劍招,幻變如龍,奇詭莫測。


    藍袍老者耳中聽得一聲慘-曳下山壑,心知手下無幸,不由大急,可又不敢心神旁騖,鋼牙緊咬“唰唰唰”猛攻三招,將沈煜逼退兩步。


    就在此際,眼角已瞥見自己率來同黨五人已斃命落下山穀兩個,尚有三人正在垂死掙紮中,崔傑鑫靜立一旁虎視眈眈,不由膽戰魂飛,猛生逃念。


    沈煜一劍才出半途,藍袍老者忽卷出一團劍花,身形一鶴衝天而起,掉首望山凹林蔭森翳處撲下。


    逃勢絕快,沈煜大喝一聲,尚待追趕“獨臂靈官”崔傑鑫相阻道:“窮寇莫追,還怕他不來麽?”


    沈煜這才撤劍回鞘不追。


    三聲淒厲慘-連續揚起,隻見三賊被劉晉等人掌力震飛半空,望那千丈斷崖之下墜去。


    此刻“獨臂靈官”崔傑鑫兩目望著逃來兩人,濃眉一聚,沉聲說道:“少山主一再嚴命告誡,萬一你們遇著危難,不可向武夷逃來,隻準望城鎮人煙稠密逃匿,稍過時日再找上燕尾分舵聯絡,自有人接引,你們此舉不是為少山主帶來一場滔天危難麽?”


    兩人悚立不語,隻聽崔傑鑫又道:“本門戒律森嚴,你們有話申辯還好,不然少山主發處刑堂難免削手斷足之罪!張餘、丁星明,你們可有話申辯麽?”


    張餘麵無人色道:“屬下七人奉命留在火龍嶺密處,本不虞被賊人發現,怎奈賊黨縱火燒山,屬下無處自隱,逼得紛紛逃出,五人已遭毒手,隻餘屬下兩人拚命才得逃出火網毒刀之下……”


    崔傑鑫怒道:“雖然如此,你們卻不該向武夷逃來!”


    丁星明接道:“屬下雖然鈍,天大膽子也不敢妄向武夷逃來,可是燕尾分舵已被匪徒挑破,侯舵主身被囚禁,屬下在未入燕尾分舵轄境,已瞧出路象不明,不禁心疑,是以屬下犯險潛入舵窯,找上侯舵主囚禁之處。侯舵主一見屬下兩人,忙命屬下飛趕武夷,不得逗留,卻不料退出舵窯之際,驚動賊黨,紛紛追係,屬下萬不得已,向武夷慌惶逃來。”


    崔傑鑫不禁一怔!道:“燕尾分舵怎麽為匪徒發現?既然如此,且隨本香主去見少山主聽候發落!”


    隨即又向沈煜、劉晉微笑道:“有勞二位在此一帶留意防守,慎防賊人又潛浸入山,崔某去去就來。”


    拱了拱手,當即率著張餘、丁星明如飛離去。


    旗火發出,桃源穀內外已戒備森嚴,崔傑鑫領著張、丁二人掠入穀口之際,就遇上“鬼見愁”鄒七,匆匆問解此事,即相隨鄒七撲向大廳而去。


    江萬青、羅令鐸、王一飛在廳中佇候,見得鄒七、崔傑鑫等四人進入,江萬青問道:“犯山何人?”


    崔傑鑫便將方才情景說出,並將張、丁二人之言轉稟。


    江萬青目含重憂,問張餘道:“張餘,你可知賊人是甚來曆?”


    賬餘躬身答道:“屬下不知。”


    江萬青不禁怔得一怔!側顧羅令鐸道:“羅叔父,請問此事如何處置?”


    羅令鐸心中暗生感慨,江萬青之父雄才大略,威望無比,不意生此犬子,庸懦鈍才,武功不足壓眾,德望不足以服人!當下微歎一聲道:“張、丁二人其情可恕,領至刑堂薄笞三十,再療傷休養。”


    江萬青微笑道:“正合愚侄之意!”手一揮,便有刑堂香主領著張、丁二人而去,崔傑鑫亦向廳外掠去。


    羅令鐸又微微歎息一聲“太行綿掌”王一飛微笑道:“我料三日之內賊人必大舉進襲,所幸賊人尚不知我等確實所在,隻須略施詭計,引賊人入歧途,再安排天羅地網,可一舉成擒。”


    江萬青欣喜於色,道:“但不知王老師計將安出?江某當洗耳恭聽。”


    王一飛微笑道:“且容王某從容劃策,一察看山中形勢再說。”


    江萬青秉性忠厚儒善,凡事概無定見,人卻有自知之明,當下歎息道:“自先父遭害謝世,基業一再播遷,尚是危如累卵,先父留言小侄不是守成之主,目下情勢臆測多半不是指著小侄而來,但武林亂象之萌,概由我而起,但小侄一無才華可以領袖群倫,萬一誤事怎生是好?”


    說著頓了頓足,向羅令鐸道:“小侄跪求李少俠擔當大任,俾使小侄得卸重負,勿誤武林蒼生於願已足。”


    羅令鐸心生惻憫,忙道:“少山主勿急,此事王老師自會安排,不容李少俠不出。”


    王一飛忽湊在江萬青耳際悄語了一陣……


    江萬青大喜道:“王老師此計大妙,我即如計而行!”當下飛步轉身走入。


    當丁王一飛將請李仲華主持大局之計,與羅令鐸、鄒七等人,細敘議妥,同出廳外,轉向後山撲去。


    後山東向尾巒,峭壁險墩,銳峰四起,峭壁之上奔瀉一片飛瀑,轟隆雷動,搖雪濺玉,霏霧蒙蒙。


    瀑瀉百丈,有如垂練,與岩底怪石深潭激撞,有若空際生雷,萬馬奔騰。


    瀑側建有一精致小庵,庵前庵後翠篁搖晃,並有茶花十數株,紅白妍發,灼麗無比。


    佛庵粉牆雪白,門楣事書三宇——自在庵。


    筆力雄健,龍蛇道勁,顯為李仲華手筆。


    庵前瀑側絕壑之緣立有五人,雖水霧霏霏遮掩,但隱隱可辨出是李仲華率著四女並肩談笑,指點瀑景。


    瀑勢摧水碎玉,散珠散雪,陽光映射之下,水珠折光之下,幻出七彩異光,變奇陸雜,蔚為奇觀。


    林銀屏忽指著對崖詫道:“華哥,你瞧!怎麽鄒幫主、王老師、羅堂主等人來了?舉步迅飛,顯然有急事而來。”


    李仲華下由一怔!抬目一望,果是他們前來,隻見他們二飛跨瀑源。來得近了,李仲華感覺三人麵色沉重,不禁惶惑!


    隻見羅令鐸神色淒惶道:“江少山主突罹怪疾,垂危不治,隻怕是指日間之事,奉了少山主之命,請少俠移駕道別。”


    李仲華不禁大驚道:“怎麽在下昨日見少山主氣色甚妤?那……”


    王一飛忙接道:“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少俠豈不知之?快去,再遲恐來不及話別了。”


    李仲華不惶尋思其中有詐,立即與羅令鐸率先長身一掠,疾越過瀑源,電疾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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