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英傑奔往鎮江,立即去長興客棧,正好遇上老年店夥迎著笑道:“盧少爺回來啦!”


    “杜姑娘及杜少山主轉返了麽?”


    店夥答道:“方才已回店又匆匆外出,尚交下話來,若盧少爺趕至,請盧少爺務必在店中相候。”


    盧英傑道:“這話是誰說的?”


    店夥笑道:“杜姑娘一再嚴囑,小的奉命轉告。”


    盧英傑一聽是杜紫苓,不禁如奉綸音,衷心興奮,麵泛欣悅笑容。


    店夥見狀暗笑,道:“小的與您準備酒菜,您老請坐。”疾趨走去。


    盧英傑點了點頭,便在廳內擇了一付座頭坐下,忽地走入白骨判金重威,威嚴目光掃望了廳內一瞥,發現盧英傑在座,忙高聲道:“盧少寨主!”


    廳內已有食客不少,高聲談笑,盧英傑因神思不屬並無耳聞,待金重威走在身側方始驚覺,不禁哦了一聲,倏地立起抱拳笑道:“金老英雄來此必有所為?”


    金重威道:“少寨主等離了滄浪山莊後,敝莊弟兄飛報少寨主等四人被黎玄甫小賊等追擊逃往山中,因此東方莊主命老朽率人前往相助,豈料趨至雙方已不見人蹤,莊主深恐白大人遇險影響武林全局,又命老朽趕來此處。”


    說時杜紫苓杜雁飛姐弟已雙雙走入,盧英傑忙招呼就座,未免責怨杜雁飛撇下自己一人落後。


    杜雁飛軒眉笑道:“白侍衛不願沾惹江湖是非,身法加疾,我姐弟防護有責,萬不能撇下白侍衛等候盧兄。”


    盧英傑道:“白侍衛咧?”


    “已在鎮江府衙。”


    白骨判金重威問明經過,知白侍衛厭惡盧英傑剛愎自用,易於賁事,所以速回府衙,不禁莞爾笑道:“四位既然無恙,東方莊主也就放心了。”


    盧英傑冷笑道:“臥榻之旁豈容人鼾睡,若任魑魅魍魎橫行無忌,恐有損東方前輩威望聲譽。”


    金重威正色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少寨主豈不知莊主處境之危。”


    這時店夥已送上酒菜,陳年碧蘿春芳香撲鼻,四色精致小菜,湖螺山雉片、蚌舌田雞腿、鬆蕈紅糟蝦、香椿芽薰魚,色澤鮮豔,令人饞指大動。


    金重威嗬嗬笑道:“老朽借酒獻佛,與三位壓驚。”在每人麵前滿滿斟了一杯,一飲而盡,舉箸淺嚐品味,不禁讚不絕口。


    盧英傑有意親近玉人,與杜紫苓攀談一些江湖軼事。


    忽然廳外一個青衣少年昂然跨入,目中神光陰森,麵色冷峻,胸前扣著一朵紫色珠花。


    杜雁飛一眼瞥見,不禁驚噫失聲道:“那不是同黎玄甫去滄浪山莊三人其中之一麽?為何來此?”


    隻見那少年逕向自己座席走來,冷冷一笑道:“黎師兄在江濱與諸位因誤會發生拚搏,追蹤諸位迄未返轉何故?”


    杜雁飛怒道:“在下並非相懼,實恐掀起武林殺劫,故而避之不戰,至於黎玄甫因何事未曾返轉於我等何幹?”


    金重威冷笑道:“尊駕莫非心疑黎玄甫已慘遭屠戮毀屍滅跡?”


    “不錯!”


    店夥突匆匆奔來,手捧一封密緘遞與金重威,稟道:“來人已走,僅命小的立即麵交金老爺。”


    金重威一眼看見封皮上草書:


    “緘封黎玄甫一雙肉耳。”下款“黑湖主人笑獻”,不禁麵色大變。


    那少年亦是麵色大變。


    金重威迅疾扯開封緘,取出一雙石灰醃就人耳,並附一函,訕笑乾坤聖手有名無實,軟弱無能,有愧江南盟主之稱,故代為誅戮,屍體置江濱無人小舟中等語。


    字體金鉤鐵劃,筆力遒勁,直透紙背。


    金重威麵色凝肅,倏地離座,向那少年道:“尊駕姓名可否見告?”


    那少年道:“在下蘇星文。”


    金重威道:“敢否與老朽同往江濱察視真假?”


    蘇星文冷笑道:“同門慘遭殺害,此仇不共戴天,為何不去?”


    金重威道:“好,咱們走!”快步邁出廳外,蘇星文麵色如罩一重陰霾,急步隨出。


    兩人一前一後奔出城外逕往函內所言江濱地址奔去,沿途均有滄浪山莊高手會聚,不下十數人,目光均對蘇星文敵視。


    蘇星文傲然無懼,到達一處高岸,隻見岸下江水中泊著一艘小舟,張口長嘯出聲,雙臂一張,身如飛鳥撲下江岸,一沾又起,點上舟舷,猿臂疾探掀開葦蓬,赫然艙內堆積十數具半身屍體,血汙狼藉,腥臭刺鼻,麵目模糊莫辨,但衣著依稀可認出確是他同門。


    金重威等人相繼撲下江岸,冷冷一笑道:“蘇小俠,可是你同門麽?”


    蘇星文麵色暴變,反身雙掌疾揚,打出一片芒雨,疾逾電射襲向滄浪山莊高手。


    金重威右掌一旋,劈出一股乾元真罡,將紫色芒雨悉數震飛墜向水麵,大喝道:“你要找死麽?”左手掣出一杆奇白如玉的判官筆,一招“偷天換日”斜刺蘇星文“肩井”穴。


    蘇星文兩臂一振,潛龍升天,拔起三丈高下掠越滄浪山莊之人頭頂,輕似落葉般沾足平沙上,冷笑道:“金重威,你滄浪山莊殺戮我同門弟兄,竟諉禍於黑湖主人,江南武林中誰人不知並無黑湖其人其地,威遠鏢局的失鏢,不過是東方黎明一手扮演,蘇某人真個會上當麽?”


    江心中突駛來兩艘三桅巨舟,船首立著北邙鬼王及一紫衣老叟。


    金重威麵色一變,左手疾揚兩指彈出一縷暗勁。


    蘇星文口中發出一聲悶嗥,身形搖搖欲傾。


    ※※


    ※


    白骨判金重威率眾疾逾飛鳥紛紛拔上江岸,那兩艘巨舟已自泊靠。


    紫衣老者閃身掠上沙灘,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蘇星文,檢視了傷勢一眼,取了一顆藥丸與蘇星文喂服。


    北邙鬼王桀桀怪笑,兩臂疾張,身如梟鳥撲上江岸,突聞一聲朗朗大喝,道:“下去!”


    一股無形潛勁撞向北邙鬼王而去。


    北邙鬼王猝為所阻,人如斷線之鳶般飛落,麵色一變,獰喝道:“東方黎明!”


    “不錯,正是兄弟。”江岸上人影一晃,現出乾坤聖手東方黎明,道:“北邙掌門人,你妄欲趁火打劫,混水摸魚,那就大錯特錯了!”


    紫衣老者微微一笑,冉冉升空拔上江岸,道:“東方老師,你已中誘兵之計尚不省悟麽?老朽姓陳,奉家師之命邀東方老師前往。”


    東方黎明冷笑道:“陳老師你錯了,你回首瞧瞧!”


    紫衣老者不禁一怔,回首一瞧,隻見兩艘舟中升起一縷烏煙,似是著火燃燒,隻見北邙鬼王撲上舟去。


    忽聞東方黎明大喝一聲,右掌揮出一式“毒龍出穴”襲向紫衣老者。


    紫衣老者全身似釘牢在崖沿,側身一讓揮掌迎攻,一連五掌快攻,疾如狂風驟雨,全身後仰,望崖下飛落,撲向舟中。


    兩舟烏煙漸燃,迅疾駛離江岸,舟上突揚起北邙鬼王桀桀怪笑。


    笑聲雖漸遠杳不可聞,但刺耳陰森,宛如冰窟中,揚起一陣陰風,令人不寒而栗。


    忽地——


    一隻白鴿由雲霄高空中穿撲而下,飛落在東方黎明肩頭,東方黎明拆下鴿訊一瞧,不禁麵色大變,忙道:“中了賊人調虎離山之計,滄浪山莊已被火焚!”迅率金重威等眾人,疾如流星往滄浪山莊奔去。


    遠遠望去,滄浪山莊已沒入一片火海中,火舌高張,濃煙嫋嫋籠罩霄空,東方黎明不禁惶急憤怒,趕奔入莊。


    莊眾忙碌救火,經過一個時辰,滄浪山莊被毀一半,東方黎明趕至時,查明妻孥及九毒老魅柯凱等被擒群邪、狄大夫均皆失蹤,顯然為人挾製離去。


    東方黎明似墮入萬丈深淵中,茫然不知所措,心痛如絞,不禁呆住,虎目中忍不住流下兩滴珠淚。


    真是莫謂英雄不流淚,皆因未到傷心時。


    金重威怒容滿麵,道:“無疑是蘇星文調虎離山,劫持而去了!”


    東方黎明歎息一聲,道:“尚未能斷定,我等還未確定黑湖主人,是否是白衣老怪一丘之貉,須知失之毫厘,謬之千裏,無論是何方所為,他們顯然是有計劃之行動,必然還有下一步棋……”


    金重威似有所思,忽麵色一變,道:“是了,紫衣老者與北邙鬼王等匪徒,共乘三艘巨舟,方才所見僅有兩艘,其中一艘必是劫持莊主妻孥等人駛離,你我要快,或可找得一線端倪!”


    東方黎明愴然傷神,點點頭道:“愚兄此刻心亂如麻,六神無主,賢弟才智非庸,所言是極,你我速去江邊一探。”兩人如飛離去。


    ※※


    ※


    滄浪山莊祝融肆虐,乾坤聖手東方黎明妻孥等人,無故失蹤消息不脛而走,鎮江府城居民競相走告,如湯揚沸,幾乎傳遍每一角落,婦孺皆知。


    長興客棧密室中,狄康耳聞此一訊息,神色竟然平靜如常,似無動於衷。


    杜紫苓詫道:“無疑是蘇星文調虎離山,趁隙縱火劫持東方黎明家小,尊大人無辜受殃,少俠應設法相救才是!”


    狄康微笑道:“在下乍聞此訊,也是如姑娘這般想法,但一細心尋思之下,才覺受愚。”


    杜紫苓愕然詫道:“少俠是說,東方黎明自己焚火麽?”


    狄康頷首道:“在下認為如此。”


    杜紫苓微搖螓首,嫣然一笑,道:“萬一並非如少俠所料咧?”


    狄康麵現憂鬱之色,微喟了一聲,道:“不論如何,東方黎明狡智非常人可及,他此舉誌在博取武林同道同情,收效宏益,程姑娘複仇之望更為艱辛了!”


    杜紫苓詫道:“程姑娘?”


    “不錯!”狄康道:“金扇無敵程曉嵐老前輩遺孤。”


    杜紫苓忽嫣然含笑,道:“程姑娘她長得美麽?”


    狄康雖胸無城府,但知杜紫苓話中涵意,不禁一笑道:“如杜姑娘一般,春花秋月,並無軒輊。”說著語聲略頓,接道:“在下意欲前往探望東方黎明一次,姑娘尚須在此等侯令弟麽?”


    杜紫苓道:“雁弟不知遇上何人,匆匆與他離去,我尚須在此等他,少俠與東方黎明晤麵,切不可露於顏色,東方黎明目光銳厲,以免誤了大事。”


    狄康道:“在下去去就來。”翩然由秘道走出,在府衙後園內走出,忽見一青衣雛婢走來,襝衽稟道:“東方莊主與知府大人正在花廳敘話,求見白大人!”


    狄康笑道:“知道了!”心中暗忖:“東方黎明真有鬼神莫測之機,虛虛實實,予人有種不可磨滅的印象,迄至如今,自己尚無法妄指他是首惡巨邪,語雲大智若愚,大詐若誠,信不虛也。”忖念之間,身已走近花廳,隻聽韓知府沙沉語聲傳來,麵色一肅,飄然走入。


    乾坤聖手東方黎明、白骨判金重威正襟危坐,傾聽韓知府之言,瞥見狄康步入,不禁離坐抱拳微笑。


    韓知府道:“下官尚須回簽押房理事,恕不奉陪!”說罷,走出花廳。


    狄康道:“方才在下已風聞滄浪山莊不幸,深為激憤,不知莊主查出賊人來龍去脈麽?”


    東方黎明歎息道:“此人委實是兄弟生平唯一所遭之棘手強敵,一切策劃均在事前,有過周密布署,聲東擊西,迂回玄幻,才華非常,兄弟已查出一線端倪,意欲立即起程追蹤前往,並順道聯合武林同道,兄弟並非為身家安危計,而是為整個武林擔憂,此人恐意在武林霸主。”


    狄康道:“此人當然是莊主前言之白衣老怪了,但不知是何來曆?”


    東方黎明麵現苦笑,道:“此人昔年與兄弟雖有過一段糾葛,但無法查出其真正來曆,未必尚潛隱在巴東巫山秘壑內,兄弟偶窺聽得此人手下密語,此人黨羽竟布署在大內,心懷叵測,故此走告!”


    狄康故作大驚失色,道:“真的麽?在下明後日即離此返京,如果屬實,難免在下也要卷身此一是非漩渦中,但在下倘奉命參與,恐不能以大內侍衛身份,日後若在江湖道上相逢,莊主請勿以大內侍衛相待,恐影響至钜!”


    東方黎明道:“這個自然,白大人如不交待兄弟,兄弟也絕不致泄漏白大人真正身份。”說著與金重威雙雙起立告辭。


    狄康送走兩人後返回花廳,屏風後麵突轉出老化子千裏獨行餘風雲。


    餘風雲正色與狄康道:“看來目前情勢突變,我等非改弦易轍不可,東方黎明所言那白衣老怪顯然是實,有白衣老怪在世,東方黎明則寢食難安,但必須謹防東方黎明利用此良機,更使其俠譽日隆,這點須依仗老弟過人智慧不可。”


    狄康聞言悚然色變,道:“餘大俠等均是當今威望卓著人物,在下德薄能鮮,何堪當此重任,願供軀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餘風雲笑道:“我等老邁腐朽,尤其我老叫化子是人見人厭的怪物,在武林中樹怨甚多,恐弄巧成拙,茲事體大,非同兒戲,老化子一路潛隨,發現老弟具有智慧無人可及,雖尚嫌幼嫩,但玉不琢不成器,僅須磨礪更見光輝,老弟,你也不必推辭,得道多助,老化子等人願竭其力以助其成。”


    突見一條飛鳥般人影疾掠入廳,身影一定,現出一個少年化子,年約二十三四,皮膚略呈黧黑,劍眉虎目,英悍*人,一襲百綻大褂,洗濯得異常潔淨,衣內腰中隆起,似藏有一根軟兵刃,望了狄康一眼,躬身向餘風雲行禮。


    餘風雲道:“裴龍!老化子與你引見。”繼向狄康笑道:“裴龍乃丐幫後起之秀,一身武學深得內家神髓,有名的鬼靈精,你們要多多親近。”


    裴龍笑道:“老前輩,晚輩這點微末技藝,不值如此謬獎!”


    狄康微笑道:“幸會,此後尚望裴兄時賜教益,以匡不逮!”


    餘風雲哈哈一笑,道:“彼此卻無須客套,江湖見識方麵,狄老弟不及裴小化子,武功裴小花子則望塵莫及,宜互相切磋為是。”


    裴龍道了一聲是,麵上微現不信麵色。


    餘風雲自然瞧出,口中也不說,道:“你來此為了何事?”


    “長興客棧方才來了甚多可疑人物,似有所圖,據晚輩觀察,他們似對杜氏姐弟而來!”


    狄康聞言一怔,道:“杜少山主尚未返轉長興客棧麽?”


    裴龍搖首道:“未曾!”


    餘風雲略一沉吟,道:“他們必是白衣老怪手下,諸葛湛定為所誘,意欲在杜氏姐弟身上,迫使諸葛湛就範,老化子由秘徑返回,老弟同裴小化子則由正門而入,探明虛實,再作計議!”說罷,一掠而出。


    狄康笑道:“裴兄請稍待,在下略事易容後,立即同行。”


    裴龍道:“兄弟恭候少俠就是!”


    狄康轉入屏風後,須臾走出,已易容為中年文士模樣,笑道:“裴兄,你我這就趕去!”


    兩人離了府衙,取道僻街小巷,身法如風逕由長興客棧正門而入。


    櫃上管事認出是狄康,心頭暗喜,含笑迎出道:“兩位可是要住店麽?”


    狄康點點頭,管事即領著兩人走向一進四合大院。


    裴龍笑道:“想不到江南,也有北方這麽個四合院建造。”


    突然迎麵閃出一魁梧大漢,冷笑道:“店家,大爺怎麽吩咐來著,這四合院李爺已包下來啦!”


    “笑話!”裴龍麵色一沉,厲聲道:“爺們花錢住店,這四合院還有空屋,誰說不能住,姓李的又不是皇帝老子,憑什麽包下來,長興客棧沒這個規矩!”


    魁梧大漢一聲怪笑出口,欺身跨步,右掌橫拍,迅如奔電按向裴龍的左脅,狠毒絕倫。


    裴龍冷冷一笑,右腕一翻,五指電閃扣在大漢腕脈上,左掌拍的一聲擊實在大漢胸脯。


    大漢悶哼出聲,踉蹌跌出數步,哇的張嘴噴出一口鮮血,麵色慘變。


    裴龍沉聲道:“你那莊稼把式,還敢在小化子麵前逞凶發橫!”


    東廂房內忽飄出一聲陰惻惻冷笑,道:“老夫隻道是誰?原來是江湖中小有名氣的裴小叫化!”


    裴龍神色一變,喝道:“閣下是誰?”


    “老夫尚不想見你,你也認不出老夫來曆,咱們河水不犯井水,各走各的路,你如無事生非,別怨老夫心辣手黑!”


    裴龍哈哈大笑,道:“閣下既不願與我小化子相見,這些話未免多餘,小化子花錢住店,誰也礙不著誰,但這四合院空房小化子住定啦!”


    東廂房內忽慢步走出一瘦削高顴老者,目光陰冷悸人,頷下三綹花白短須,肩頭搭著一柄金戈,黃澄澄光華映目生眩。


    裴龍麵色微變,道:“原來是斷魂金戈李三泰老師,小化子有幸今日拜見名滿武林高人!”


    李三泰鼻中冷哼一聲,道:“你來此為了何事?”


    裴龍笑笑道:“小化子來此拜望一雙好友。”


    “誰?”


    “雲台山少山主姐弟!”


    李三泰麵上隱泛出一絲陰森笑容,冷冷答道:“最好聽老夫的話投宿別處客棧,以免自找麻煩。”


    裴龍冷冷一笑,向店中管事,道:“咱們住的那間?”


    管事似極畏懼答道:“南廂第三間!”


    裴龍道:“你走吧,吩咐廚下送上酒菜,杜少山主返回客棧,速命人報知。”


    管事疾奔而出,隻聞斷魂金戈李三泰,冷笑道:“裴小化子,你居然敢違忤老夫之命麽?”


    人影紛紛由兩邊房中疾掠而出,老少不一,不下十餘人,均目中*注精芒,太陽穴高高隆起,顯然都是內家高手。


    裴龍傲然無懼,微微一笑,道:“李三泰!這長興客棧藏龍臥虎,不要把一世英名俱葬在此。”說著一拉狄康左手,昂然並肩走向南廂第三間。


    一個黑衣矮子目中暴射狠毒神光,悶聲不響,微一躬腰,身如箭射,兩手拾指蒼鷹攫兔撲出,堪堪*近裴龍身後,忽聞李三泰喝道:“回來!”


    矮子撲勢如電,回來得也快,雙掌望下虛按,身形疾翻而起,半空中一連三個筋鬥,翻回丈外落地,隻見狄康、裴龍似若無覺,走入房中。


    斷魂金戈李三泰陰惻惻一笑,揮手示意命黨羽退入房內,留下三人嚴密監視狄康、裴龍外出。


    須臾,一個店夥提著一隻食盒,進入裴龍屋內,高聲笑道:“兩位大爺請用酒飯!”


    狄康、裴龍兩人分立在窗側,窺察李三泰手下黨羽舉動,目睹店夥將酒菜放置桌上後,店夥忽擲出一紙團投向狄康。


    紙團疾如電射飛出,狄康伸手接著將紙團舒展,匆匆一閱,身形一躍落在店夥身前,附耳密語數句。


    店夥點首躬身退出。


    裴龍張口欲言,為狄康眼色止住,暗中示意窗外,他耳力敏銳,聽出窗外衣袂破風落足微聲,便哈哈笑道:“康兄無須煩慮,不要辜負如此好酒好菜,來,來,來,小化子敬你一杯。”


    兩人相對坐下,互勸乾杯。


    天色漸漸暗黑,店夥掌燈走入,道:“適才杜少山主從人回報,說是已知裴少俠偕友在此等候,奈因有事麵見滄浪山莊東方莊主一麵,即行趕往雲台,倘裴少俠無事,杜少山主現在北關請即趕去!”


    窗外人影忽一閃而離。


    裴龍疾推酒杯,立起道:“咱們走吧!”取出一錠白銀放在桌上,與狄康雙雙走出門外。


    四合大院闃無人影,每間房中依然燈燭輝煌,卻岑寂如水。


    狄康低聲道:“李三泰已先我等向北關趕去!”


    裴龍尚不知就裏,暗道:“看來此人比我小化子更擅心機,行事莫測高深,難怪餘老前輩極為推重。”心暗暗納罕,隻覺自己首次為人搞得頭昏腦脹,莫明所以。


    兩人走出長興客棧,狄康身法甚緩,似若遊賞街景,車水馬龍,徜徉其中。


    裴龍不禁咳了一聲,道:“少俠,這是怎麽一回事?既然杜少山主在北關……”


    語尚未了,狄康已自莞爾笑道:“裴兄,這本是一項詭計,杜少山主人已在長興客棧內。”


    裴龍聞言大愕道:“李三泰雖受愚弄,但至北關必然發覺,仍要卷土重回,小化子深知李三泰為人,一經伸手,便永無休止!”


    狄康微笑道:“這個小弟知道,但還有下一步棋,如小弟臆科不差,李三泰此刻必在滄浪山莊外布署伏樁,靜候杜紫苓姐弟入伏,小弟從容不迫之故,就是為了李三泰可以有時間完成布伏。”


    裴龍兩眼圓睜,道:“此係何故?”


    狄康道:“我等必須查明,李三泰身後之人是誰,及有何陰謀?”


    裴龍長長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忽覺兩道身影擦身而過,其快如風,隻聞一聲輕微的冷笑入耳,人已遠在四五丈之外。


    裴龍劍眉猛剔,目蘊怒光,卻瞥見狄康渾如無事人一般,好整以暇,慢步行雲飄然走去,怒火頓斂,暗道:“怎麽此人比自己年輕,竟涵養如此功深,氣度非常,自愧不如。”


    一出了北門,突迎麵奔來一個壯漢,道:“是裴少俠麽?敝少山主等候不及已往滄浪山莊,因東方莊主急需追躡仇蹤離此他往,何況雲台尚有要事,吩咐小的留此稟明裴少俠!”


    裴龍不禁望了狄康一眼。


    狄康雙眉一皺,道:“你我立即趕往滄浪山莊就是。”


    壯漢聞言,忙道:“小的帶路!”由官道奔出三裏外,轉向小道疾奔而去。


    月華如洗,田野間翻風禾苗送來陣陣撲鼻清香,小道兩旁翠柳如煙,垂拂人首,如置身夢境,憩靜幽美。


    驀地——


    田瓏間一聲陰惻惻冷笑飄送入耳,數條魅樣人影如風閃電疾掠而至,為首正是那斷魂金戈李三泰。


    裴龍暗中一驚,忖道:“狄康果然料中,李三泰已在滄浪山莊外滿布伏樁,看來今晚難免激烈拚搏!”冷笑道:“李三泰,你我並無宿怨過節,現身相阻不知是何用心。”


    斷魂金戈李三泰麵寒如冰,沉聲道:“老夫方才已去過滄浪山莊,東方黎明及莊眾俱已盡撤一空,杜雁飛亦未有來過滄浪山莊蹤跡,嘿嘿!久聞你小叫化狡猾如鬼,分明你施展調虎離山之計,讓杜雁飛姐弟從容逃脫,老夫豈能容你!”言畢反手向肩頭一按,即欲撤出金戈。


    “且慢!”裴龍喝道:“小叫化怎知你心意?李三泰,別認我裴小叫化勢孤力薄,便可任你欺淩。”


    狄康微笑道:“你不可怪他,屈身北邙鬼王之下,奉命受軀,身不由己,自有難言隱衷!”


    李三泰麵色一變,喝道:“你這窮酸胡說什麽?”


    忽見裴龍右臂疾揮,一道鞭形寒光電奔揮去,“叭”的聲響中,隻聽-聲淒厲慘嗥騰起,李三泰左側一個執刃大漢仰麵倒下,半邊臉骨被砸了一個粉碎,血肉飛濺,麵目模糊,死狀慘不忍睹。


    狄康見狀心頭一震,暗道:“出手迅快狠辣,不愧丐幫後起之秀。”仔細瞧出裴龍手中握著一條鋼鱗軟鞭,未施展時貼伏平整,鵝卵粗細,約莫三尺二寸,寒光閃閃,一經施展,鱗葉蝟張,薄片鋒利如刃,鱗片內似尚貯有暗器,不禁多注視了兩眼。


    李三泰大怒,厲喝道:“小叫化,你這是自找死路,休怪老夫心辣手黑!”手腕一振,金戈幻出千百道流芒,生像飛蝗簇襲裴龍。


    裴龍軟鞭一式“盤龍騰空”出手,迅快絕倫攻出七招,鞭勢猶若飛蟒,寒光虹卷眩人眼目,呼嘯悸耳。


    李三泰率來四名麵目森冷中年漢子倏地搶撲而出,攻向狄康及壯漢,刀勢雷奔,淩厲劈出。


    狄康冷笑一聲,右臂疾伸如風,迎向一人刀勢而去,一把抓住鋼刀,左腳飛踢中那人“氣海”要穴,狂嗥一聲,口噴鮮血,身形被踢得飛起半空,落向田中。


    他一刀在手,疾向另一人“五雷擊頂”劈下。


    克嚓一聲,那人嗥聲甫出口際,立被生生劈成兩半,五髒六腑溢出。


    此不過彈指間事,另兩匪徒不由鎮住,那曾見過如此淩厲奇幻的刀法,目瞪口張,相顧失色。


    狄康冷冷一笑,手腕揮轉之間流芒飛動,刀尖點在兩人穴道上,隻覺一麻,悶哼出聲翻身昏倒在地。


    李三泰與裴龍猛攻疾搏,兔起鶻落,招式均淩厲辣毒,無不是攻向人身致命要害重穴,發覺狄康一出手便把四人解決,不禁大駭。


    裴龍更是急於求功,鞭勢精奇絕倫,搶製先機。


    李三泰忽冷笑一聲,猛然變招,寒光疾閃,金戈劃破裴龍一線手背,鮮血迸發,裴龍疾躍開去。


    裴龍用目望去,隻見手背劃破寸許裂口,鮮血涔涔溢出,傷處四周漸紫腫墳起,敢情金戈淬有劇毒,心神猛震,忙運功封閉手臂各處要穴,止住血流,防毒性循血攻心。


    狄康跨前一步,冷冷出聲道:“李老師速取出解藥!”


    李三泰沉聲道:“你也難免一死,尚欲討取解藥麽?”


    狄康趁著李三泰說話之際,鋼刀奇幻翻出,刀尖點在李三泰右肩下三寸穴道上。


    李三泰不禁駭然色變,冷笑道:“老朽一時不慎雖被製住,但未必心服。”


    狄康道:“動手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又非印證武功高下,速獻出解藥!”


    李三泰目露怨毒之色,伸手入懷取出一油紙小包,丟在裴龍麵前。


    裴龍撿起拆開紙包,內僅些許黃色粉末,傾敷在傷處,立時腫消清涼。


    李三泰見狄康刀尖,仍點在穴道上不放,不禁怒道:“殺人不過頭點地,閣下還要如何處置老朽,請即出手,倘欲淩辱老朽,別怨老朽口出汙言辱罵。”


    忽聞裴龍發出一聲悶哼。


    狄康不禁心頭一震,轉麵望去,隻見裴龍身後立著一個紫衣老者,右掌似緊按在裴龍後心“命門”穴上,遂淡淡一笑,道:“如此說來,你我雙方無異拉平了,李老師,倘在下微一使力,點破穴道,半個時辰後武功非但盡失,而且在此半個時辰內,李老師須嚐受非人所能禁受痛苦!”


    李三泰目睹援手趕至,嘴角泛出一絲陰冷笑容,道:“閣下亦恐難免一死,危言恫嚇,未免不智。”


    紫衣老者突出聲道:“你不顧裴小化子性命了麽?”


    狄康瞥見裴龍額上汗流如雨,心頭大急,卻又不願露於顏色,冷冷答道:“依你之見咧?”


    紫衣老者道:“你先放開李三泰,老朽再任裴小叫化安然離去!”


    狄康道:“但在下如何信得你過。”


    紫衣老者怒道:“老朽一言九鼎,以信為主,怎可騙你。”


    狄康略一沉吟,道:“江湖之內,險詐百出,你等既為害武林,焉能言信,不如你先放開在下同伴。”


    紫衣老者目中突猛萌殺機,陰陰一笑,道:“老朽這就取了小叫化性命,你如敢損傷李三泰絲毫發,諒你也難逃出天羅地網之下。”


    突聞一聲嬌喝道:“住手!”


    柳蔭中突現出一紫衣蒙麵少女,銀白月色映照下彷佛甚美,向紫衣老者輕叱,道:“本門嚴命不準無故結怨樹敵,他們未必知道杜雁飛姐弟行蹤。”


    紫衣老者微露懼容,道:“裴小化子調虎離山,使杜雁飛姐弟從容逃遁,屬下並非無中生有……”


    少女叱道:“胡說!他們怎知我等之計,否則他們又豈肯自投羅網?”


    紫衣老者默然無語,右掌鬆開裴龍。


    狄康見狀刀尖亦緩緩移開李三泰穴道,向裴龍及壯漢喝道:“我們走!”


    鋼刀拋棄出手,逕往滄浪山莊方向走去。


    裴龍望了紫衣老者一眼,冷笑道:“咱們後會有期。”與壯漢縱身一躍,隨著狄康身後快步如飛奔去。


    奔出一箭之遙,裴龍趕上低聲道:“你我還要去滄浪山莊麽?”


    狄康點點頭道:“這是鬥智之局,紫衣少女機智無比,她料知在下意欲挾製李三泰*供紫衣門中隱秘及意圖……”


    “紫衣門!”裴龍詫道:“小化子從未聽說過江湖中有此幫會組織。”


    狄康微微一笑,道:“此乃在下信口胡謅,姑且定名,因而此女洞悉在下心意,所以先發製人,喝使紫衣老者放開裴兄,使在下也不能不鬆開李三泰,其實此女欲擒故縱在我等身上找出杜雁飛姐弟下落,你我何不將計就計使他們自投羅網!”


    “自投羅網?”


    “不錯,故弄玄虛,此女雖機智過人,也難免受愚。”


    裴龍默然不言,他平素自負心計至工,今晚卻顯得微不足道,此刻,更是丈二金剛渾然摸不著頭腦,心頭隻覺不是滋味。


    滄浪山莊雖半毀之於火,但依然甲第連雲,飛簷聳角,夜色淒迷下不減壯麗。


    狄康三人到達滄浪山莊外,隻見狄康望了壯漢一眼。


    壯漢會意,立即前導,向一幢高牆大宅走去,道:“此屋是金前輩住宅,少山主曾謂兩位倘趕來,可去金宅相訪。”


    狄康略一沉吟,道:“李三泰謂滄浪山莊已盡撤一空,似為可信,杜少山主恐對等侯不及業已他往……”


    話尚未了,一個青衣帶刀壯漢疾若電閃般由宅內掠出,道:“那位是裴少俠?”


    裴龍道:“在下就是!”


    青衣漢子望了裴龍一眼,道:“三位請速入宅,方才滄浪山莊頻現可疑人物。”轉身一躍而入。


    狄康身手奇快,如影隨形掠入宅中大廳。


    大廳內暗黑如漆,青衣壯漢嚓的一聲,煽開夜行火摺,一道熊熊火焰亮起,燃著了桌上半支粗如兒臂牛油巨燭。


    那青衣壯漢手捧一封書信,狄康一把接過,拆閱後道:“杜少山主已隨東方莊主西行入川……”


    忽地廳外卷入一陣狂風,燭光頓熄,起了一片鬼語啾啾之聲,風寒砭骨,令人毛發筆立。


    裴龍大喝一聲,道:“甚麽人?”


    驀聞一聲刺耳桀桀怪笑送來,接著地麵蓬的冒起一團慘綠火焰,綠火飄浮中映現出北邙鬼王。


    裴龍發現狄康及二壯漢已失去蹤影,不由心神大駭,強自鎮定大喝,道:“北邙掌門人,你來此意欲如何?”


    北邙鬼王陰陰一笑,道:“裴小化子,老夫誌不在你,此事與你無幹,不得妄自逞強擅離此廳,不然將悔恨莫及。”說著兩道陰森眼神掃視了廳內一瞥,厲聲道:“小叫化,你那三個同伴藏在何處?”


    裴龍冷笑道:“你找他們則甚?”


    北邙鬼王道:“老夫找的是杜紫苓杜雁飛一雙小狗下落!”


    裴龍哈哈大笑,道:“小叫化三個同伴也不知他們下落,你這不是問道於盲麽?”


    北邙鬼王陰森森一笑,道:“老夫就不信他們能飛上天去。”擊掌三聲,廳外立時紛紛掠入人影如魅,在慘緣光焰映照下,均是發垂紙箔,形如惡鬼,宛如置身森羅寶殿,令人膽寒魂飛。


    隻聽北邙鬼王喝道:“速搜出那三人藏身之處!”


    忽聞狄康語聲傳來,道:“在下就立在你麵前,你自己有目如盲,怪得誰來。”猛然揚起一聲慘嗥,一具惡鬼倒下,耳目口鼻內鮮血齊湧,氣絕斃命。


    北邙鬼王不禁一怔,隻見一條濃煙般人影飄出廳外,厲喝道:“那裏走!”率眾疾趕出廳外而去。


    大廳內又恢複一片沉暗,裴龍不由呆住,隻覺今晚形勢極為怪異,使他茫然,手足無措。


    忽聞狄康語聲傳來,道:“裴兄,在下適才入得滄浪山莊之際,便察覺我等身陷凶險布伏中,既退身難能,不如使他們知難而退,廳內胡床之下有一秘道可通往莊外,裴兄由此離去,盡量隱秘形蹤,請至府衙外茶園相候在下。”


    裴龍聞聲不禁大喜,張望了廳內一眼,低聲道:“康兄藏身何處?”


    岑寂如水,一無回聲。


    裴龍知狄康已離去,隻得走向胡床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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