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舒翔飛道:“尊駕姓名可否見告?”


    碧眼虯髯大漢答道:“在下蒙葛!”


    舒翔飛怔得一怔,道:“看來尊駕並非金霞宮門下?”


    “不錯!”蒙葛答道:“在下乃星星峽魔君門下!”


    舒翔飛遂不再言,隨著蒙葛走入一間偏殿,似為真武殿,隻見蒙葛走向真武神君身前,這金身塑造頗為奇特,神君手擒紅鱗巨蟒,足踏紫殼巨龜,全身丈八,灰冠三日,玉麵長髯,塑工甚稱,栩栩如生。


    蒙葛伸手握著龜首旋扭,左手兩指朝神君腹帶玉板上力按而下,但聞一陣隆隆之聲,真武全身緩緩移了開去,露出一方入口,可拾級而下。


    山腹殿室乃見霾霧鬱勃,舒翔飛突伸指疾點了蒙葛一指,蒙葛隻覺喉頭一麻,禁不能聲,臉色不禁慘變。


    舒翔飛低喝道:“尊駕請速引我前往元陰秀士藏身之處,不可驚動了他,否則恐將噬臍莫及!”


    蒙葛雖恨在心裏,山腹殿室中致有甚多厲害機關消息,但投鼠忌器,卻無可奈何。


    掠行之間,忽隱隱傳來淑蓮公主啼哭叱罵聲,接著元陰秀上淫笑道:“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天幸姑娘自己找上門來,在下才可了卻心願,姑娘!在下決不負你,你我神仙眷屬,君臨天下,有何不好!”


    舒翔飛審明語音傳來方向,迅如電光石火朝蒙葛胸後皆穴點下。


    蒙葛身形尚未倒地之際,舒翔飛身法奇快絕倫地朝語聲傳來方向撲去。


    隻覺眼前一亮,身入一間石室,布致華麗,榻上淑蓮公主玉體橫陳,淚流滿麵,咬牙切齒叱罵出聲,隻是無法動彈。


    元陰秀士脫得一絲不掛,醜態畢露,正欲騰身而上時,不料煞星天降,隻覺身形為一股巨飆疾撞得開去,寒光疾閃了閃,但聽元陰秀士慘叫出聲,身形跌在壁角。


    元陰秀士下體己被宮,畫色慘厲,血湧如泉,仍辨明來人正是前見的宮長風,不禁大駭,正欲躍身立起,眼前寒芒一閃,劍光已緊泯“喉結”穴上,隻見舒翔飛冷笑道:“在下如不把你碎屍萬段,備嚐痛苦,你也不知作惡多端報應是何滋味。”出指如風,點了九點陰穴。


    淑蓮公主瞥見來人正是舒翔飛,不禁破涕為笑,連聲叫道:“翔哥,快救我嘛!”


    舒翔飛眉頭微皺,不敢正視淑蓮公主,低咳一聲道:“公主,你是否被點了穴道,抑為藥物所製?”


    淑蓮公主急道:“穴道被製,快嘛!”


    舒翔飛暗歎了聲,疾掠在塌前,又不能不審視受製的穴道所在,隻覺眼花撩亂.急急出指如飛。


    隻聽淑蓮公主嬰嚀一聲,-條身子飛起,軟玉溫香撲鼻滿懷,將舒翔飛抱了個死緊。


    舒翔飛隻覺麵紅耳熱,心跳急促,忙道:“公主快穿衣服,


    南天殿還不知他們凶危如何?”


    淑蓮嬌笑了聲,放開舒翔飛,轉身尋覓衣服番索穿著整齊,目睹元陰秀士倒在地上,神情不勝痛苦,不禁怒火頓起,一掌向元陰秀士劈下。


    元陰秀士立時氣絕,胸前顯露一雙赤紅掌印。


    舒翔飛猝不及料,歎息道:“在下尚須逼他吐露隱秘,怎可殺他!”


    淑蓮公主星眸含淚,嗔道:“此等惡賊萬死莫敝其辜,留他命在,叫我有何顏麵見人!”


    說時取出一瓶化骨散,傾倒黃色粉末在元陰秀士身上,轉瞬之間,化為一灘黃水。


    舒翔飛暗暗歎息一聲道:“這也難怪她,倘自己與她易身相處,元陰秀士亦難免一死!”


    忖念之間,凝視了此間石室中昔物一瞥,發現門榍上貼了符錄一道,始恍然明白為何濃霧無法侵入石室這故。


    他方才得孤鬆客相授祝由教策役諸法,已悟出符錄之術乃道家無上法門,欲窮究其奧非持行苦修則無法悟徹玄微,遂將符錄揭下,收藏懷內。


    淑蓮公主深感疑詫,目睹門外濃霧如漆,鬱勃翻湧,花容一變道:“我方才即為濃毒所害,翔哥為何安然無恙?”


    舒翔飛笑笑不答,牽著淑蓮公主皓腕,道:“速去南天殿!”


    拉著淑蓮公主飛掠而出。


    南天殿內外一片沉寂,卻無人聲,但殿外廣坪上卻倒著十數具軀體,內中卻是丐幫弟子,奄奄一息垂危,無法出聲,餘外均是金霞宮門外,無一活命。


    舒翔飛淑蓮公主雙雙掠而至,見狀在駭,迅予施救。


    這時,正巧孤鬆客亦從山下趕至,已有一名丐幫弟子能開口說話,目露感激之色道:“少俠,樂宸老與我等正穩操勝券時,忽由金霞宮趕來十數凶邪,功力驚人,但這些凶邪似不願戀戰,紛紛望山外掠竄,樂宸老方分途追去,隻恐凶多吉少!”


    舒翔飛含笑道:“兩位最好不要多說話,靜靜在此處高息一個時辰必可複元!”


    說著每人喂服了一粒靈丹,又朝兩人分點了數處重穴後,向孤鬆客道:“老前輩對本山地形異常熟念,我等意欲隨老前輩搜覓樂老叫化等人蹤跡!”


    孤鬆客歎息一聲道:“凶邪久囚雪峰,乍睹天日,必萌返回故上之願,定不致猛下毒手,另樹強仇大敵,最多隻會傷人,必不致死,老朽帶路,兩位請!”


    說著望一條山徑掠去。


    雪峰山區遼闊,三人由晨至午,遂處發現傷者一一為之施治複元,但未發現樂宸及程青陽一老一小蹤影,舒翔飛心中憂急異常。


    忽聞餘洪一聲驚呼道:“少俠,在這裏了!”


    隻見餘洪身立在一片杉林中,舒翔飛等人紛紛掠去:但見風塵俠丐樂宸背倚坐在一棵巨杉之後,周近枝葉墜斷,足跡淩亂,顯然經過了一場凶狠激搏。


    樂宸麵如金紙,強提著一口真氣,目睹舒翔飛等人尋來,不禁麵現笑容。


    舒翔飛迅即將老化子扶正,右掌緊擰在後胸上,輸導真氣貫穴而入。


    樂宸隻覺一股熱流搜宮通穴,循周天運行,傷處奇熱如


    焚,麵色漸辨如常。


    舒翔飛長籲了一口氣,方始寬下心來,取出一顆靈丹喂入樂宸口中。


    風塵俠丐樂宸暝上雙目,調息行動。


    孤鬆客乘機向舒翔飛問道:“孽徒何在?”


    舒翔飛麵現愧疚之容,附耳密語良久。


    孤鬆客微微一笑道:“孽徒委實罪不容誅,豈能見怪淑蓮公主,老朽現暫告辭前往金霞穴恭候諸位大駕光臨,老朽還有話說?”


    舒翔飛忙在懷中取出一道符錄,道:“此乃令徒懸掛於門上為在下揭下,金霞宮諒仍為毒霧籠罩,此符恐係老前輩故物,請以璧還。”


    孤鬆客接過,端詳符錄一眼,麵色凝肅,轉身躍上山道疾如流星一閃而杳。


    約莫一盞熱茶時分過去,風塵俠丐睜目哈哈大笑道:“老化子十殿閻羅拒收,二度為人情亦可悲,諒陽世尚欠老化子酒飯債,食祿未盡,勾魂判官也無可奈何?”


    說著一躍而起,雙目瞪著淑蓮公主,冷哼一聲,接道:“姑奶奶,你可把老叫化害苦啦!”


    淑蓮公主嗔道:“我有什麽地方害了你這老叫化?”


    樂宸兩眼一翻,高聲道:“姑奶奶,老化子決沒冤枉你,你在我南天殿後相遇三屍魔君及元陰秀士兩人,誰叫你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逞強搶先出手,為三屍魔君發出屍毒掌把姑奶奶擒住交與元陰秀士,老化子情急搶救,為三屍魔君阻住,要知三屍魔君昔年即是老化子死敵,老化子不知他有逃離雪峰之意,本欲將他製住後,再行趕往金霞宮相救姑奶奶,意料這魔頭多年來武功精進,假裝不敵將老化子誘來此處施殺手,一擊製命,幸而小叫化程小七趕至相救,將魔頭誘開,老化子才得不死,姑奶奶,你總不能說沒害苦了老叫化吧!”


    淑蓮公主玉靨一紅,嗔道:“反正姑奶奶比你也好不了許多?”


    樂宸聽出話中有話,不禁一怔,忙拉住淑蓮公主走向一旁,悄聲詢問經過詳情。


    淑蓮公主紅著臉娓娓敘出。


    風塵俠丐哈哈大笑道:“姑奶奶因禍得福,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何況姑奶奶亦無所失,不過人心不知足,看來老叫化雖吃了點苦頭,亦無可抱怨了!”


    這時舒翔飛等人已走了過來,道:“為何程小俠始終未見?”


    樂宸道:“這小叫化機伶如鬼,縱有凶險終可化吉,決死不了。”


    舒翔飛心終不釋,略一沉吟,命丐幫弟子三人繼續搜覓,如有形蹤下落速即回報,與樂宸等人趕往金霞宮而去。


    金霞宮已然霧消霾散,殿閣宏偉瑰麗,陽光照耀下令人眩目神往,卻見孤鬆客與一身著藍布短裝老叟盤坐於地,麵色凝肅,虛空對宰。


    兩人相距丈外,各以本命真力孤注一擲,看似平靜,其實卻凶險萬分。


    那老叟頭頂牛山濯濯,皺紋滿麵,似走遍了無盡辛酸歲月,枯瘦幹癟,全身上下就沒有一塊肉似的,簡直就是皮包骨,一襲藍布大褂及長褲從未曾洗濯過,汙穢不堪,卻目中神光暴射,懾人心魄。


    無獨有偶,孤鬆客與老叟相比之下,也差不了許多,汙穢瘦枯,神態蒼老。


    老叟之後一列橫身立著五個濃髯如蝟,長發披肩劍短裝漢於,卓立如山,生似泥塑木雕一般。


    孤鬆客額頂青筋根爆起,老叟頭頂沁冒豆大汗珠,四掌虛抵,不時顫震,卻未曾移動分毫。


    舒翔飛悄聲向樂宸道:“這老叟是何來曆?”


    樂宸搖首答道:“不識,孤鬆客功力稍遜,片刻之後難免喪身之禍,必須設法相救,但老叟身後五背劍人似非易與之輩,不可不防!”


    舒翔飛悄聲道:“眼前難題那是不知老叟來曆,因何與孤鬆老前輩內力相拚?不然製老叟死命尚非難事,但恐弄巧成拙!”


    樂宸望了舒翔飛一眼,道:“少俠莫非欲發出白……”


    舒翔飛忙以眼色製止,卻見一個背劍漢子疾掠而止,厲聲道:“家師與孤鬆客立下睹約,各以真實武功相拚,勝者即為金霞宮主人,無論何方亦不容有人相助,否則即視為落敗!”


    樂宸哈哈一笑道:“這到是一樁新鮮事,請問令師是何來曆?”


    那背劍漢子寒著一張臉,悶聲不答,後退七尺,似監視著舒翔飛等人舉動。


    舒翔飛暗向淑蓮公主低聲囑咐。


    淑蓮公主意似不願。


    樂宸從旁勸說,淑蓮公主才勉予應允。


    舒翔飛忽轉身欲步下山去。


    突見那背劍漢子身法絕快,宛若飛鳥般阻在舒翔飛身前,道:“尊駕何往!”


    舒翔飛冷笑道:“在下不耐煩在此,決意離去行麽?”


    背劍漢子厲聲道:“家師與孤鬆客未分勝負前,誰也不準離開?”


    舒翔飛麵色-冷,道:“在下要離去誰也阻止不了!”


    伸手拍向那漢子胸前,柔絮般不帶絲毫勁力。


    背劍漢子情不由主地右掌-式“二郎擔山”望上格去,那知舒翔飛條地翻腕易掌如抓,五指扣在漢子腕脈穴上,手腕撩甩。


    隻見那漢子一條身形半空中旋轉不絕,甩落在五六丈開外。


    幸虧舒翔飛用得功勁,背劍漢子墜下地時一個“鯉魚打挺”,直立而起,絲毫無損,但舒翔飛卻如流星奔矢般掠下坡道身影杳失無蹤。


    那背劍漢子麵色鐵青,目中怒光逼閃,猶疑了一下,不敢追出。


    這時孤鬆客漸呈敗象,麵色脹紅,雙掌顫震更甚,忽感胸後一股柔勁抵在命門穴上透穴而入,真力源源而生,掌罡勃湧,知有人在暗中相助,不禁大喜。


    對方老叟似知孤鬆客已是強弩之末,暗欣穩操勝券之際,猛覺孤鬆客掌力漸強,不禁大駭,天下那有如此怪異之事,雖知事有原因,但無法理解.隻感孤鬆客掌吐暗勁宛若奔濤怒潮,雙掌一頓,頓感胸前如受千斤重擊,張嘴狂叫半聲,鮮血泉湧噴出,身形奔空騰起,如矢離弦般,在半空中一個疾翻,望金霞宮後震瀉而下。


    五個背劍漢子見狀駭然變色,方欲騰身追向其時之際,隻


    覺眼前人影一閃,各有一人陰在身前。


    原來舒翔飛事前己向淑蓮公主囑咐一俟孤鬆客取勝之際,不能讓五背劍漢子逃離,是以風塵俠丐樂宸、衛鳳池、褚青史、劉鐵痕、陶廣五人迅速掠阻,由淑蓮公主率天竺門下及丐幫弟子斷其後路。


    孤鬆客緩緩立起,仍不明暗助之人是誰,心疑係舒翔飛暗助,此刻卻不便明言,高聲道:“五位何不棄暗投明,相助老朽重建雪峰,老朽雖不才,卻比你老鬼師父胸襟光明磊落,必能與五位真誠相與,視如兄弟家人,廿四年漫長歲月得能重見天日,並非容易,與其……”


    一個漢子朗聲接道:“孤鬆前輩不必勸說,豈不知-日為師,終為身父,人各有誌,何必相強,否則我等誓死不辱!”


    孤鬆客聞言長歎-聲道:“既然五位心意己決,老朽何可相強,五位走吧!”


    樂宸聞得孤鬆客之言,向衛鳳池四人示了一眼色,紛紛讓開,五背劍漢子抱拳略拱,縱身迅疾離去。


    孤鬆客道:“為何不見舒少俠?”


    淑蓮公主隻覺舒翔飛久久不見現身,芳心已感焦急,此時為孤鬆客一提不禁花容慘變,隻覺一縷酸楚泛上心弦,星眸含淚,拉著樂宸淒然說道;“老化子,翔哥哥又不告而去,如何是好!”


    說時珠淚斷線般流下。


    樂宸意大感意外,道:“姑奶奶別急,千萬不可滋生誤會,舒少俠諒因急事離去,匆忙之間怎能趕返相告!”


    說此壓低聲音,跡近蟻音傳聲,接道:“你怎麽這麽糊塗,目前孤鬆客尚不知乃少俠暗助,若此刻現身恐於孤鬆客顏麵難


    堪,故而舒少俠又循原途折回,逗留些時假裝趕回,這是少俠存心仁厚之處,不然,少俠折回途中或遇急事離開也末可知,姑奶奶怎可見怪於他,試想少俠-得程青陽急汛,立即撇開正事便急急趕來雪峰騙取解藥相救蛄奶奶……”


    說著忽聞高聲道:“所以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淑蓮公主隻覺老叫化之言無詞可駁,但仍然寒著一張臉,不見雨過天明。


    一條身形驚鴻疾閃而至,嬌聲道:“淑蓮妹子別來無恙!”


    淑蓮公主不禁一怔,語音熟悉無比,向後一望,正是玄衣龍女胡薇蘭,仍是紗巾覆麵,由不得心花怒放,道:“蘭姐,你幾時來的?”


    胡薇蘭凝眸注視淑蓮公主一眼,嫣然微笑道:“愚姐方才趕到,那位是孤鬆客老前輩?”


    淑蓮公左手指向孤鬆客,道:“就是他?”


    胡薇蘭走去盈盈一福,悄聲低語。


    孤鬆客目露愕然神色傾聽胡薇蘭低敘,良久慨歎道:“舒少陝深謀遠慮,非常人所能及,老朽恭候就是,金霞宮大難方平,瘡痍滿目,極待處理善後,故此亦不便強留女俠諸位,大德不足以言謝,但老朽終必答報!”


    胡薇蘭道:“老前輩言重了,行俠仗義乃我輩武林中人份所應為,些許微勞,何值掛齒,恕我等告辭!”


    孤鬆客與樂宸等人-一執手致謝,流露出惜別感傷神色。


    群雄紛紛奔下山去,淑蓮公主偎在胡薇蘭身旁,而奔行一麵敘說此行經曆,對舒翔飛不皆而別似有著無限幽怨。


    胡薇蘭盈盈-笑道:“淑蓮妹子,人非木石,豈能忘情,翔弟亦非鐵石心腸,自從翔弟獲知身世後,即落落寡歡,今後


    翔弟恐將奔走天涯,尋覓其父下落,不欲我等在旁礙事,妹子不如隨愚姐轉返京師,舒太夫人處尚有孟家賢妹小紅小青田大姑在,並不寂莫!”


    淑蓮公主一聽孟翠環也在燕京,詫道:“孟姐姐她不是在雷音穀主之命趕來江南,怎麽……”


    胡薇蘭道:“說來話長,你如願去陪伴舒太夫人,必須與樂老叫化商量定妥,如何編一套說詞說服令尊!”


    淑蓮公主嬌笑道:“老叫化與小妹早就計議定妥!”


    胡薇蘭格恪一笑,牽著淑蓮公主疾行如飛而去……


    口口口


    江南憶。


    最憶是長沙。


    嶽麓秋楓紅似火。


    湘江春水綠如紗,


    多少故人家?


    暮春時節,嶽麓山麓煦陽晴空,山花嫣發,絢爛如錦,翠浪飄風,山陰小道上現出一俊美如玉少年,神彩飄逸,飄然慢步望嶽麓書院走去。


    嶽麓書院乃我國四大書院之一,曆朝以來閣臣卿相多出自其門,理學名儒朱熹曾在此處講學,至今尚留有朱子親書“忠孝節廉”四個大字,氣勢磅礴,字大經鬥,高四五尺,龍翔飛舞,書院珍之不啻拱壁。


    迎麵小徑忽現出一個頭戴竹笠荷鋤老農,緩牽一牛踽踽行來,與那少年身形相錯之際,隻聽老農低聲道:“舒大俠,人在書院內,並非嶽麓宮,拘魂學究房山銘將程青陽囚在他居室之後!”


    俊美少年正是舒翔飛,若不經意的閃避牛行,把這幾句話全聽在耳中,續自漫步飄然走去。


    須臾,舒翔飛已走近嶽麓書院那古樸宏偉門首,抬目望去,隻見門前分懸一幅聯語:“有誌者,事竟成,破斧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嚐膽,三千越甲卒吞吳。”


    語意激動,成大事者必須刻苦自勉,方能有成。


    一入院門,即隱隱傳來嚷嚷書聲,舒翔飛忽睹一握卷士子迎麵走來,立即趨前抱拳一揖,含笑道:“請問山長現在何處?在下遠從京師而來,奉命求見,可否引在下一往?”


    那士子年歲已三旬上下,見舒翔飛儀容秀美,年歲甚輕,衣著華麗,氣宇端正,不禁心生好感,認舒翔飛係負笈求學而末,軒眉微笑道:“老弟諒亦是求學而來,請隨愚兄前往!”


    舒翔飛道:“兄台誤會了,在下奉禮部尚書徐大人之命有事前來!”


    那士子聞言麵色微變,久聞禮部尚書兼領國子監事,普天之內士子莫不均在國子監管轄之下,猜想這位少年人必然來頭很大,忙道:“閣下請稍待,從兄弟前去通稟!”


    抱了抱拳,轉身疾步走去。


    片刻,隻見那士子領著身著深藍錦袍,須發蒼白老曳走出。


    老叟不以舒翔飛年輕有所簡慢,神態恭敬,執手寒喧請問姓名來曆,肅客請進。


    那士子早就退去,但京師國子監派使前來的消息立時傳遍了嶽麓書院。


    那年代君權無上至尊,威勢天下,宮廷內使奉皇帝之命探


    偵文武宮員清廉貪黷與否,不外查暗訪,以供皇帝耳目,是以嶽麓書院上下無不紛紛猜測舒翔飛來曆必是宮廷內使無疑。


    一頓飯光景過去,書院山長踱出房外招呼廚下準備酒食,與一學房教諭僅吐露了寥寥數句言舒翔飛由京城而來,與禮部尚書徐大人相交莫逆,因其有事江南托其至嶽麓書院一行,並透露明秋可能開科取士。


    山長雖未明言舒翔飛係宮廷內使,但言外之意無疑證實之身份,不僅士子紛紛議論,而且使諸學房講學的先生亦暗暗猜測舒翔飛來此真正用意。


    尤其是拘魂學究房山銘心中忐忑不寧,他為孤鬆客禁囚在金霞宮地底長達廿四年,與一千武林凶邪在一處,內心之痛無與倫比,欣遇元陰秀士以身危懇求相助,用釋放自由為條件,遂假予應允,一旦重見天日,無異出籠之鳥,怎可在此金霞宮多事逗留另樹強敵,群邪亦是一般存心,故慌不擇途及早遠離此是非之地為止。


    但,他不幸碰上了機伶刁鑽的小化子程青陽,窮追不舍,不禁猛萌殺機,欲將程青陽殺之以除後患,然程青陽一接即退,不與自己正麵為敵,卻猶如附骨之蛆般甩他不掉,故他在山間亂竄,無意逃抵三屍魔君與風塵俠丐樂宸生死拚搏之處,樂宸危在俄頃,小叫化發出暗器相救,誘開三屍魔君,他竟趁機逃出山外而去。


    小叫化程青陽誘離三屍魔君後,因不知樂宸身受重傷,命巳垂危,本意羈伴三屍魔君這魔頭,俟舒翔飛趕來製伏,怎料三屍魔君竟不追趕自己望山外掠去。


    他天性好勝好強,豈容一雙凶邪在他手中一一溜走,不禁激發了其好勝之性,遂窮追不舍,無奈一雙凶邪竟不同路,更身具絕倫武學,腳程甚快,早就不見影跡,由於丐幫耳目遍及天下,獲知拘魂學究房山銘落足十餘裏外荒村野店內飲食,遂匆匆留了口信,又急急趕去。


    拘魂學究房山銘一身武學兼正邪之長,非同凡俗,當年名列十九凶邪之一,武林中人隻知拘魂學究之名,並不知房山銘就是追魂學究。


    房山銘早歲為一秀才,習性怪異,因故棄文修武,更擅刑名錢糧之學,與現嶽麓書院書院山長乃童年總角之交,他就棲息在雲麓宮,不時外出,返期無定,長則半年,少則一月。


    書院山長受他人之蔗知他腹笥淵博,邀其講授刑名錢糧之學,特辟兩室相連,一明一暗供其寢臥之年,講明束脯不計,授課日期亦不拘,但廿四年前竟外出一直未歸從此生死不明下落。


    現任書院山長即是蒙其推薦而入嶽麓書院,服官曆轉州縣,致仕還鄉後舉任山長迄今,懷念同窗故友,居室仍如原狀璧封不動。


    房山銘擇僻徑小道望府城長沙奔去,第二日午後傍晚已趕至雲湖橋,距府城僅一兩百裏途程,隻覺饑腸轆轆,不由自主地跨入一家義豐樓飯館。


    雲湖橋雖為鎮集,但係府城通往湘西水陸孔衢,人煙稠密,商集繁榮,義豐樓在雲湖橋乃首屈一指的飯宴之處,座位寬敞,肴食之精味炙人口,房山銘昔年曾是座上食客,熟門熟路,信步踏入。


    房山銘落座後,招呼酒保速送上幾味最拿手的肴萊,憑欄獨酌,隻見街頭行人熙來攘往不絕如縷,但覺江山依舊,人麵已非,星移鬥換,歲月如流,廿四年竟如白駒穿隙,彈指即


    過,胸中不禁感慨萬千。


    暮靄漸垂,房山銘酒足飯飽,兩腋風生,感覺無比舒泰,清結飯錢後出得義豐樓,殊不知在人群中突發現小叫化程青陽,不禁臉色微變。


    由於程青陽未著化子裝束,衣履潔淨,眉清目秀,一封逗人喜愛模樣,房山銘不由興起一個怪異念頭,動念收程青陽為徒,轉一身絕學悉以相授,但不明程青陽來曆,不如計擒,生死端憑程青陽造化了。


    他有意暴露行蹤,故作不知走在程青陽前麵,東望望,西瞧瞧。


    程青陽亦不虞有詐。發現拘魂學究房山銘就在前麵行人中,不禁喜出望外,暗道:“這老賊果然落在雲湖橋!”


    遂暗躡其身後,隻見房山銘走入一家衣帽莊。


    移時,房山銘走出換了一身簇新衣履,並提著一雙藍布包袱,順著街簷走向轉角處,程青陽防房山銘轉了彎走失,再找他恐無異大海撈針。


    凡人均有患得患失之覺,既得之便惟恐失之,程青陽心念一動,身法加緊迅步如飛趕去。


    這是一個極自然的舉動,程青陽已自趕至房山銘身後不及三尺之處。


    房山銘忽倏地身形一旋,左手兩指迅逾電光石火點向程青陽喉結穴上。


    程青陽不虞有此,拘魂學究一身武學更是絕無倫經比,已臻神化境域,出手之快,認位之準,百不爽一,程青陽怎可逃出此罹,隻覺喉頭一麻,四肢無力,真力逆阻,如軟蛇般望下墜去。


    房山銘身手絕快,右臂一環撈住將程青陽搭右肩頭,提起包袱,向路人齜牙一笑道:“我這小孫子竟然睡著了,不叫他來,他偏要跟來!”


    大步邁向一家車行。


    駿馬車行夥計見房山銘走來,忙趨前哈腰笑道:“你老要租車?”


    房山銘頷首道:“租一輕車去府城,立即起程!”


    夥計連聲道好,討價貳兩紋銀。


    房山銘俟車把式套上健騎後,換著程青陽穿入車廂,車把式長鞭揮空,叭叭聲中,輸騎如風揚塵奔去。


    丐幫弟子早瞧在眼裏,窺知房山銘並無殺害程青陽心意,倘予截阻恐反害了程青陽的性命,於是傳訊決定躡蹤。


    午夜時分趕至府城長沙,停在一家客棧門前,裏麵立即奔出店夥,拘魂學究房山銘端坐車內,一撩蓬簾,道:“小二,我老人家要住店,煩留著一間上房!”


    順手遞出一錠散碎紋銀。


    店小二接連,端詳了房山銘一眼,笑道:“你老意思還有另處要去?”


    “不錯!”


    房山銘頷首道:“我老人家要趕往雲麓宮一行,因小孫染有重病,現仍昏迷不醒一渾身燙熱,耽誤了不好,小二,你可知嶽麓書院山長現為何人?”


    店小二答道:“聽說書院山長姓韓,小的隻知這些!”


    拘魂學究聽說姓韓,不由眉稍微揚,道:“多謝你了,倘明晚不回這錠銀就賞給你了!”


    隨命車把式連夜趕往雲麓宮,租車價錢加倍付給。


    俗語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途程非遙,何樂不為,車把式欣然揮鞭策騎奔去。


    到達嶽麓書院,山長與房山銘相見,幾疑隔世。


    房山銘謊言定居鎮南,日來靜極思動,倦鳥思返,眷戀故人情誼,是以東來,並言程青陽是他故人之子結伴而行,途中罹疾,息養數日即愈。


    時已深夜,山長不便暢敘離情,忙領著房山銘進入昔年居室,囑請安睡告辭而去。


    拘魂學究房山銘抱著程青陽安置在裏間塌上,拍開睡穴,目注程青陽。


    小化子睜開雙目,不知身在何處,喉頭仍禁不能聲,四肢綿軟乏力,心中大急。


    拘魂學究房山銘陰側側一笑道:“小娃子,你是何人門下,為何追蹤老朽不舍,你要實言相告,如有半句虛假,別怨老朽心狠意毒!”


    說著兩指飛點在喉結穴上。


    程青陽喉頭一鬆,朗聲道:“晚輩楊青和,乃全無忌記名弟子。”


    “記名弟子!”


    拘魂學究詫道:“全無忌此人似未曾耳聞!”


    程青陽道:“那是老前輩孤陋寡聞,家師名頭已是威震武林!”


    拘魂學究房山銘微感不悅,暗道:“看來這小輩實不知我老人家困囚金霞宮地底廿四年之事了!”


    假堆上滿臉笑容道:“你一身武功是傳自全無忌麽?”


    “不錯!”


    “既有傳藝之德,理當收歸門牆,為何尚係記名!”


    “因為我注名師父,說我還另需際遇。”


    房山銘孤疑不解道:“這話令老朽不懂了!”


    程青陽道:“晚輩記名師父說晚輩身具鬼脈,必難永年,普天之下僅金霞宮孤鬆客可治,以玄妙道術將晚輩鬼脈移在他物身上,若晚輩懇求孤鬆客收列門牆,定可獲救!”


    拘魂學究詫道:“你身具鬼脈?那你為何窮追老朽不舍?”


    程青陽麵色大變,道:“老前輩不就是孤鬆客麽?晚輩趕向雪峰途中聽聞元陰秀士纂奪金霞宮主之位,登山中途驚鍾頻傳,金霞宮已在一片霾雲籠罩之下,晚輩到得南天殿外遇上老前輩,初尚不知越想越不對,向人探詢描敘老前輩形像,答稱老前輩即是孤鬆客。”


    小叫化人小鬼大,言詞伶俐,拘魂學究房山銘縱是薑辣老練,也為之半信半疑。


    他相信小叫化的話是有其理由,首在罕有其人知他乃拘魂學究房山銘,何況囚居廿四年歲月,昔年老輩人物多已墓木已拱,黃土為伍,再自己形像確有幾分神似孤鬆客。


    但他不確信,俟探出程青陽真實來曆再說,略一沉吟,道:“時已深夜,有話明日再說,你腹中定然饑餓,老朽囊中尚有幹糧,待老朽解開穴道!”


    言畢,伸指如電,在程青陽胸腹之間點了九指,麵色一寒道:“你最好不要妄生逃走之念,老朽在你身上點了逆穴,奔出百步必口噴黑血,心脈寸斷而斃。”


    留下布囊,飄然走出內間。


    程青陽四肢舉動如常,隻是無法施展真力,如廢除武功一段,不禁暗感震駭,忖道:“這老賊不知是何來曆,一身武功


    詭異怪絕,看他神情似無加害之意,不如暫虛與委蛇,少俠必聞訊趕來相救!”


    心念一定,心情反而舒泰,取出幹糧嚼食充饑後,倒頭便睡,轉瞬甜入夢鄉。


    拘魂學究房山銘暗中窺程青陽舉動,見狀心下又信了三分,忖道:“此子如若謊言不實,必生逃走之念,看來是真的了!”


    驀地,仍有所覺麵色疾變,虛空一拂,燭光立熄,捷如飛鳥般掠出門外。


    拘魂學究房山銘掠出室外,隻見一條身影踽踽行來,定睛望去,原來是書院守夜值更人,趕緊望後縮了回去,忖道:“怎麽老朽越來越膽小了,風吹草動,杯弓蛇影,一夕數驚,諒囚禁多年,年歲老邁所致。”


    略一沉吟,轉回內間,疾點了程青陽數處穴道,吹熄了燭火,枕榻而臥,不禁跌入一片沉思中。


    他隻道今生永無見天日之機會,埋骨深山從此武林中永無拘魂學究其人,幸而元陰秀士欲藉自己等人之力拒逐來敵悉皆被釋,才重獲自由之身,所得非易,故不得不善為珍惜。


    因此,房山銘忖恩他自己日後將何去何從?


    廿四年漫長歲月在地底石室中度過,這段時日他自己想過許多,前塵往事,曆曆如事重映心頭。


    人之所以為人,皆因其有其靈性,為善為惡端在心田寸念之間,房山銘反省過自己所做所為,一無是處,而且雙手血腥,不要說是正義之士決難饒恕,即是自身心靈亦備受煎熬不諒。


    如今雖重見天日,但年逾八旬,宛如風前殘燭,瓦上餘霜,來日無多,照理說房山銘該放下屠刀,修善禮佛,後悔終生,無奈他惡未盡,不欲將他一身驚人絕學隨之黃土,忖道:“人生在世,決難沒有以終,老朽當東山再起,重振雄風,看今日武林是誰家的天下。”


    那知他這一念之差,又罹慘死之禍。


    天色漸明,書院內起了一片盈哦讀書聲,山長叩門而入,寒喧了一陣,房山銘道:“韓兄,房某那世侄想是途中勞頓,為風邪所侵,現已熱盡安睡,小弟意欲前往雲麓宮或府城檢一付藥,午刻即回,你我再作敘闊意何?”


    山長微笑道:“這是當然,不過韓某有一不情之求,難得房兄來此,意欲商請得便為那些士子講授數堂刑名錢糧之學!”


    房山銘暗付:“凡事謀定後動,不如暫且應允!”


    當即微笑道:“承蒙不棄,理當效勞,但房某僅在此小作勾留,最多為時一月,來去無定,講課時間須作安排!”


    書院山長大喜過望,道:“這點韓某定須與房兄研妥,如此韓某先行道謝了!”


    房山銘正色道:“你我手足之交,同窗好友,些許微事,何足掛齒!”


    說著告辭出得書院而去。


    丐幫高手俱扮裝行旅香客及田間老農在嶽麓書院周近窺察拘魂學究舉動。


    他們喬裝得維紗維肖,不露絲毫破綻,拘魂學院房山銘出得嶽麓書院,並未發現有何可異之處,飄然慢步向府城長沙走去,殊不知他一舉一動均在嚴格監視之下。


    府城大街東端三星茶園是龍蛇混處地方,生意興隆,應接不暇,從早到晚高朋滿座,坐無虛席,幾乎是通宵買賣。


    三星茶園由於座落碼頭好,一樓一底異常寬敞,製作各式就茶佐酒的點心味味更是出色,九流三教無不均為座上客,尤其是江湖人物。


    拘魂學究房山銘逕自走入三星茶園,店夥引往樓上擇一空座坐下,喚了幾樣點心,一壺上品龍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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