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人頭,展寧隻須略為打量一眼,便將它一一認出來了——


    這正是那賀天龍,菊花仙姑,與華山樵子陳亮的三顆六陽魁首!老和尚雙手一合什,低聲誦念道:“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展寧一步趕到身邊,麵對地獄穀主,直指喝問道:


    “你既非立意逃走,你在穀口外麵的叢林中現身,又為何來?”


    地獄穀主,滿麵死灰的臉色,進出兩個單音來道:“找你!”


    “找我嗎?哈哈!這倒是好的很!”


    展寧胸脯一挺,雙手在胸前一掄,無比淒厲地,吼道:


    “這正好,你有非親手殺我展寧的決心,我也有必殺你而不可的誓言,我師叔是百齡以上的有道高僧,我保證他老人家決不插手助拳,來來來,乘這江邊日麗風輕,你將壓箱的絕活搬出來,我倆不分強弱死不罷手,如何?”


    地獄穀主不住搖頭中,咧嘴一笑道:


    “匹夫之勇,你小子多此一說,我鄔子雲要替你寒心了!”


    展寧雙眼猛然一翻,厲聲暴吼道:


    “我應該怎樣說,才能使你不譏作匹夫之勇?才能不使你寒心呢?”


    鄔子雲好整以暇地,湧起一絲幹澀的笑容來,道:


    “有了黃山的一番遭遇,老夫才認清你這小子當真算得是仁心俠膽,很具有幾分一派大俠的磊落氣度的人。直到現在,老夫方始認真探索出為什麽我的一雙如花似玉的掌珠,要對你這小子,深深種下愛苗的根源來……”


    展寧已是不耐其煩了,怒極大喝道:


    “鄔子雲,你用不著婆婆媽媽!也別打算用愛情的煩惱來羈絆我展寧!你指望我看在你兩個女兒的份上,便能放過你一條生命麽?做夢!你在做夢!”


    地獄穀主鷂眼陡然一翻,也報以一聲怒叱道:


    “你這小子,怎地這樣不知好歹?怎地又這樣不能容人?老夫若是一個靠裙帶關係,芍且能夠偷生的人,你想,我能落個這樣下場嗎?”


    似是有冤沒處伸,地獄穀主一轉頭,卻朝了行大師苦笑道:


    “大和尚,你來評評理,我鄔子雲若有圖逃之意,恁籍一尊蠟製人像,在地獄穀中,就連逍遙先生也被我蒙混住了!現在,那一群自命為高手的人,包圍著那間破廟,尚在喋喋吵鬧不休呢?大師你想,我鄔子雲既已潛出穀來,為什麽放著一條向左能夠逃生的路不走,明明看到您倆在這兒,我要送羊進虎口,為的是什麽呢?”


    “是呀?你為的是什麽呢?……”


    了行大師茫然說出這一聲,對鄔子雲又端詳了幾眼,動容說道:


    “鄔施主,若是老衲的揣測不差,你生命之火已盡,在世的時間,可能不久了!”


    “是的!”鄔子雲率直應承道:“我在熬……這……片刻時光!”


    “你服了毒?”


    “是的,最毒,而又無藥可解‘亡魂鶴頂紅’……”


    展寧腳下一滑,一步欺進身來道:


    “怎麽?你服了毒?不讓我親手報仇?不讓我一快心意是不是?”


    地獄穀主苦笑道:


    “錯了!……小子你又錯了!我正是讓你一快心意,償你報仇的意願的呢……你現在割下我的首級……掏出我的心肝……又有什麽兩樣?”


    展寧猛然一跺腳道:


    “我不領你這份情,我殺卻一個並無還手之力的人,我勝之也不武!”


    地獄穀主,鷂眼中一現希望之光,管自強笑道:


    “小子!你……用不著發火,也許……老夫的用意,正是有利……與你呢?聽你之言,我鄔子雲修得福份,臨終……還可能落個全屍嘍?……”


    隨即,他又搖搖頭,幽幽一歎道:


    “其實,生不認魂……死也不認屍,我要求一付整個……臭皮囊,對我?……又有什麽價值?……”


    了行大師,衝著地獄穀主一搖手,道:


    “慢來,隱身在林中還有什麽人?敢情是那鳳姑娘麽?”


    “正是小女!”鄔子雲一句答完,轉過頭去,揚聲招呼道:


    “鳳兒……你不用顧慮……什麽,走出來吧!……”


    入耳傳來一聲漫應,幽幽地,打林中又走出一個人來……這是鄔金鳳!


    她,鄔金鳳,無精打采地,一步一步踱出林來……


    螓首垂得低了又低,幾乎就要垂到她的胸前,間或也微微抬起臉來,兩道呆滯的眼神,既不看展寧,也不望那了行老和尚,兩隻眼睛,紅得宛如一對熟透了的桃子,步履艱難似的,一步一步踱向地獄穀主身邊……


    多時不見這妞兒,確乎,她已是花容失色,顯的極為憔悴的了,在她的行色之間,哪裏還有半分鬥雙僧,闖少林的如雲豪氣?喬裝馮錦吾的灑脫氣度,更是消失無蹤,而不複存在了!


    為錯綜複雜的情感所困擾的她,今與昔比,判若兩個人!


    眼看恁般景物,任展寧天生一付鐵石心腸,也覺鼻生酸楚,心頭簡直不是滋味!


    鄔金鳳幾步踱到地獄穀主身邊,駭然拾起頭來道:


    “爹,我怎地不知道,您是什麽時候服下‘亡魂鶴頂紅’的?……”


    鄔子雲一手扶搭在女兒肩頭,斜睨展寧一眼,淒聲笑謂鄔金鳳道:


    “用不著……為我婉惜什麽,也許,這樣的結局……對於你……對於別人……俱要完美得多,我不怨天……也不尤人……這是我咎由自取,自蹈的……殺身之禍!……”


    地獄穀主的話,似了而未了之際,地獄穀口,人聲鼎沸,一窩蜂,有數十條身影衝出穀來,隱隱傳來酒怪邊跑邊叫,狂吼的聲音:


    “不好!不好!鄔子雲用金蟬脫殼之計,遠走高飛了!展寧,你小子站在江邊又怎地?還不……咦?”


    最後一聲驚叫,想是他將站在江邊的四個人看清楚了,步聲雜遝的,一齊趕到展寧立身之處的江邊來……


    不一時,在地獄穀主的身前左右,圍了有上數十之眾,其中有逍遙先生,雪山三色童子,酒怪,賀芷青,少林寺的紅衣上座,武當六道長,青城靜真道長,另外還有一群,展寧辨別不出服飾來的武林健者,想必就是屬於當前武林其他門派中的人了!


    這一群人,趕到江邊。眼看四個男女,麵色凝重的站在當地,遂也喧囂一止,無聲無息地站在一邊……


    地獄穀主不為來人眾多所動,他幹咳一聲,轉臉望向展寧道:


    “展寧,老夫最後……有一句言語,想請你證實……一下好不?”


    展寧不知他有心要說什麽,一蹙眉,將頭點上一點。


    見得這一點頭,地獄穀主一露苦笑道:


    “我聽說……蘭娘在……九頂山出了家,這話……當真麽?”


    “當然真的!”展寧冷峻的。


    “這樣……我鄔子雲死也瞑目了!……”


    地獄俗主獲得展寧的證實,狀極歡愉的,在他愈變愈暗灰的尖削瘦臉上,過了一抹喜色,他,似乎在強打精神,緩緩地,向了行大師轉過頭來,苦笑道:


    “我還有幾句如骨頭在喉的話,大和尚,能……容我盡情……傾吐麽?”


    流雲和尚麵色凝重的也自點一點頭。


    地獄穀主,原本一隻左手扶搭在鄔金鳳的香肩上,一見老和尚點頭已應允下來,精神似是陡然一震,兩手在胸前一抱拳,麵對站立在周遭的人,羅圈一揖道:


    “木有根,水有源,我鄒子雲不欲多嘴……曉舌,隻有三言五語……諸位同道便可對這一段公案,了如指掌了!……”


    鄔子雲臉色一沉,手指地上的賀天龍的人頭,道:


    “他,賀天龍,空有一付道貌岸然……的儀表,垂涎我妻子——蘭娘的姿色……在十五年前,他賀天龍來在我南海門下作客,樂不思蜀……一住就是三月有餘,誰知道,……在這段時日之中,他盡情……蠱惑我妻子,而與蘭娘勾搭……成奸……”


    想是地獄穀主情緒太已激動,說話中,滿布灰色的瘦臉上,也微微泛出了紅色。


    說到這裏,他又自幹咳兩聲,繼續說道:


    “我妻……蘭娘,她是一個任性、驕傲、而主觀意識……很重的人,她不自知,是她自已吞服了一粒糖衣毒藥……藉著我處理不善的……幾樁小事,與我鬧翻臉,狼心撇下一個兩歲未足的女兒……以及她懷著的三個多月的身孕,她,私奔了!


    她私棄,我當時以為她,隻不過是短時期的……負看行為!殊不知,她與賀天龍卻長相廝守在一起,十五年流年似水……她一去,信息毫無……


    賀天龍鳩占鵲巢,這也罷了,他欲蓋彌彰……故意製造出許多新聞,揭我的瘡疤,說是我鄔子雲……陰惡狡詐,行事……乖張,那蘭娘也恬不知恥……不為我辯護,還在一旁幫腔……張揚!”


    說到激憤處,他一伸如柴幹爪,虛空抓了幾抓,恨聲又道:


    “我也是人!人,皆有其自尊之心,一點一滴的刺激累積下來……形成了我,一股強烈的報仇……願望,我困在南海……十五年,造成了一股錯誤的……變態心理,我恨,恨天下所有的人!當時隻有一個想法。我要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來,來撫平我的怨氣,使賀天龍,與蘭娘看看……我鄔子雲可是一隻繡花枕……頭?……”


    他咬一咬牙,又道:


    “老天爺可是真不負我,我在青城山的……一座亙古無人足跡……的山洞裏,獲得了玄通子遺留……下來的‘地羅十一式’,恁藉這幾招掌法……我打遍天下無敵手,造成無人能敵的態勢……”


    “當時,藉這地羅掌,我要殺那賀夭龍……真是易於反掌折枝,但是,我被勝利……衝昏了頭,我要造成一股……萬夫莫敵的洪流,不管……洪流衝激到哪裏,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在武林之中,要形成一付南麵稱孤的局麵,就是這個……英雄主義的想法害苦了……我,平日殺死了多少……不願屈誌的同道……也種下了今天無法邀人同情的……喪生之機!”


    他搖搖頭,歎息了一聲又道:


    “所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鄔子雲……今日……本可逃得一死,一走……而了之,但是,我並沒有……這樣作,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多行不義必自斃’,即使我能逃脫今日……之厄,可是…往後提心吊膽的日子……不好過!”


    “再說,我一人作事一人當……我能夠使我的女兒也……負咎一生,永遠讓……痛苦來噬蝕她……的心靈麽?……”話象是說完了,但,他的激動心情並未稍斂,略略仰起臉來,又道:


    “現在,賀天龍……先我而死,足見冥……之中,因果尚在,蘭娘……悟道削發,足見她……滿懷著悔意,矢誌向佛前……求得解脫去了!現在,輪到……我了,諸位同……道若要……殺我雪恨……請吧……”


    誠如他自己之所言,他當真是個英雄主義色彩濃厚的人,臨死,他並沒向人乞求伶憫,視死如歸而了無怨憂!


    聽這鄔子雲一度談,周遭原本情緒激動的人,像展寧,象酒怪,象那武當一派僅剩下來的六個道人,一個個神情凝重,反倒默默無言了!


    了行大師,究竟是個年高有道的高僧,他雙手一合什,道:


    “阿彌陀佛,你鄔施主還算是一個行事磊落的人!任你自認為罪大惡極,以死來贖前過,武林同道,還能要求個什麽?老衲看你此刻僅是胸頭的一口氣支撐著未散,你何必不一散真氣,魂登極樂呢?”


    地獄穀主黯然一點頭,倏然,他又象想到了什麽,衝著老和尚,神含企盼的道:


    “大師,我鄔子雲以死……贖罪,我的女兒……她是沒有罪的,是不是?……”


    老和尚皓首頷頷,決不猶豫地道:


    “當然!理所當然!”鄔金鳳究竟還有父女之情,哀叫一聲“爹”,哭倒在鄔子雲的腳前。


    賀芷青神色木然,杏眼中,也滲出幾滴晶瑩的淚珠。


    鄔子雲一手在鄔金鳳肩上拍了一拍,略略偏過臉來,逕向賀芷青招呼道:


    “青兒……你過來……”


    經這一喊,賀芷青似是慌了手腳,她的腳下,要動也沒動,圓瞪著兩隻俏眼,惶然失措的,盯視在展寧臉上……


    展寧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還是逍遙先生不過意了,走近賀芷青輕聲囑咐道:


    “孩子,該是你認姓歸宗的時候了!你爹已是一個行將垂死的人,你要表現得熱絡些,讓他死也瞑目吧!”


    有這一言囑咐,賀芷青禁不住珠淚奪眶,口裏叫聲爹,和身撲倒在鄔子雲身邊……


    二女哀聲痛哭,哭聲震耳,鐵石人兒也傷心。


    鄔子雲老淚縱橫中,眉宇間,仍顯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歡慰之色,他,緩慢的蹲下身去,雙手撐起二女的梨花玉麵,仰起頭,卻朝展寧苦笑道:


    “展寧,老夫謝謝你賜我一個……全屍,你可萬不能心有……不甘,來折磨……我這一雙女兒……的啊!……”


    展寧也不願做得太過火,淒然一笑道:


    “這個你且放心,展某不是一個狼心狗肺的人!”


    “好,好,哈哈……”地獄穀主連說兩聲好,本來要想引發一串長笑,奈何他力不從心,真氣一散,就地撒手塵寰了。


    二女哀極痛哭聲中,了行大師口喧一聲佛號,走上前來道:


    “鄔施主臨死極為稱心,兩位女施主也節哀順變吧,我等趁這人手眾多,將他的骸骨埋在此地,不也了卻一樁心事了麽?……”


    眾人七手八腳,就此攏起一堆孤塚。一代梟雄,就此長眠地下!


    江邊諸事了了,一行數十之眾,折回穀口的同時,地獄穀裏,濃煙上衝雲霄,火舌,在濃煙中上竄不已……


    展寧轉過頭來,逕向酒怪問道:


    “老哥哥,穀中的鬼卒,完全斬盡殺絕了麽?”


    酒怪嘻然於色,一指地獄穀口道:


    “這一次,可真是逍遙老兒的計劃周詳!你看,就連穀口那三個用白骨嵌成的大字,也被我等掃除的蕩然無存了呢?”


    展寧念念不釋黑白二無常,笑道:


    “兩個無常被誰下手宰了的?”


    酒怪反手一指酒糟鼻頭道:


    “老叫化這次殺的最過癮,兩個無常也真是太不濟事,一招‘十二天罡’下去,哈哈,他倆就魂斷奈何天了!”


    展寧微微一笑道:


    “那條秘密甬道怎樣處理了?確是不能容它繼續存在著的呢!”


    “那還用說嗎?這一點,老叫化早就想到了的!……”


    酒怪一句話尚未落音,白兒嘴快,一挺小胸脯,擠上前來道:


    “窮叫化子,你一直在醜表功,那條秘密甬道,未必也是你將它堵死了的?”


    酒怪舌頭一伸,忙不迭地搖手道:


    “啊?不是我!不是我!誰也知道那是你三色童子的功勞!老叫化縱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在三色童子麵前,冒名邀功的呀?哈哈……”


    此言一出,引起哄然一陣大笑之聲……


    地獄穀裏,上審的煙火愈見猛烈,歡呼四起中,湧出一股人潮來……


    展寧身邊,口響起賀正青一聲驚叫道:


    “展哥哥,你看,後麵是誰來了?”


    “誰?”展寧驚奇不已,隨同眾人,俱皆轉頭打量過去——


    果然,在江邊的碎石坡道上,一條青色身影,其疾如風的滾滾而來……


    那人,一身青布短褂褲,褲腳管高高紮起,背背著鬥笠,尺長的早煙管,懸在腰間白布板帶上,麵頰清臞,須發已是花白了,隻需一見這身穿著,他是九江釣叟李明了!


    九江釣叟他極象是剛從水裏爬起來,渾身濕瀝瀝水滴滴的,他雙手抱著一個已然暈厥的人,那人滿頭白發,幹瘦如柴,那不是逃走了的巫山婆婆麽?


    九江釣叟幾步趕到人群之中,放下手中的巫山婆婆,哈哈大笑道:


    “來遲了,來遲了,我沒想到這老婆子,水中的造詣也了得!若非有人趕上前來助拳,不但我製不了她,我的一條老命,怕也要送在她手裏呢!”


    展寧心裏一動,疾步迎上前來道:


    “李老前輩,您說有人助拳,是誰?……”


    九江釣叟不停抖落身上的水漬,歡聲漫應道:


    “那個人麽?了不起!當真了不起!對付這巫山婆婆,至多也不過用了三招兩式,乖乖,我李明癡長五十有奇,還沒見過如此俐落的身手呢……”


    眾人聽得入神,在齊口驚叫聲中,酒怪已是大不耐煩了,從旁催促道:


    “他是誰?你爽爽快快說出來不好?怎麽,你的老毛病又發作了?……”


    九江釣叟雙眼一翻白,含笑叱道:


    “你這窮叫化也真會冤枉人!你要我爽爽快快,我又能怎樣夠爽快呢?我除了知道他約莫四十多歲的年紀,一身書生打扮,其他的,我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呀……”


    這是誰?能夠三招兩式打發這巫山婆婆,這份功力了得?


    逍遙先生別有心意的,上前問道:


    “李兄說他最多四五十歲,你究竟看清楚沒有?……”


    九江釣叟搖頭尚未答,逍遙先生已是哈哈大笑道:


    “李兄,你走眼了!若是白某猜得不錯,那書生,四個四十歲也不止呢!”


    突如其來,九江釣叟,情不自禁的啊了一聲。


    酒怪也自恍然大悟過來,偏臉一笑道:


    “敢情又是那個老鬼?……窮途書生?”


    “正是!”白翔點頭笑道:“那老鬼精通化裝術,李兄所見,想必就是他了!……”


    九江釣叟似又想到什麽,麵對逍遙先生,奇然一笑道:


    “臨行,他還特意梢個口信給你白翔,他說什麽……堯龍山的陳年佳釀,味香酒醉,在五天之內,他要再上堯龍山去偷一缸……要你留心防守好了!……”


    逍遙先生含笑恨聲道:


    “這老鬼怎地一再戲耍我,我這就趕回堯龍山,看看他究竟有什麽了不起……”


    話完,衝著周遭的人一個羅圈揖,轉過身去就要走……


    酒怪手快,一把扯住他的潔白儒衫,一瞪兩隻水泡眼,道:


    “怎能說走就走?至低限度,你也要喝一杯,七大門派在鄧都縣,共同設下來的慶功宴再走,是不是?”


    情不可卻,逍遙先生隻好又含笑站住腳來。


    酒怪,兩手朝天一撐,對蜂擁站在穀口的近千之眾,高聲發話道:


    “地獄穀已除,妖氣已清!七大門派聯合在對江的鄧都縣設宴慶功,各位同道不遠千裏而來,務必要過江去叨擾一杯的呀!過江去!過江去!”


    群眾嘩然一聲歡呼,宛如雷動九天,響轍雲霄。


    歡呼聲中,群眾如同潮水,俱向渡船碼頭湧了過去……


    酒怪咐咐既了,低頭望一眼刻正躺在地上,被窮途書生製住穴道了的巫山婆婆,他,雙眉一蹙,笑謂展寧道:


    “我等也好走了!這家夥,要怎樣打發她?……”


    “依你老哥哥說呢?……”


    酒怪,做了一個突睇的表情,擠眼一笑道:


    “姑念這鬼婆子,百十年的修為得來不易,給她一個‘憑天斷’吧!”


    “怎樣憑天斷法?”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死與活,就看她的造化了……”


    話末說完,酒怪他一掌電疾拍出,這一掌,不偏不倚,拍上巫山婆婆頭頂的“百會”穴上。


    波地一聲響,巫山婆婆腦漿迸裂,血花四濺……


    酒怪一腳飛起,對巫山婆婆的屍身,踢落在浪濤洶湧的大江之中,聳肩一哂道:


    “這樣的‘憑夭斷’,許是太殘酷了些,那鬼婆子若是運道好,遇上一個能夠起死回生的仙人,她照樣可以再活一百年……”


    插渾打趣,又引起一連串哈哈大笑之聲。


    一行數十人,在歡笑聲中,逆著滾滾東流的江水,走向渡船碼頭。


    隻有鄔金鳳與賀芷青,麵色仍是凝重地,並肩走在最後。


    來在渡船碼頭,已有幾十條渡船,相繼滿載著武林豪客,絡繹正擺過江去,大江北岸,隻剩下一條逾齡了的大渡船,豎著一要長竹篙,停泊在那裏,船梢頭,坐著一個身披棉襖的老梢公,口吻一根草煙管,動也不動,口裏直在冒白煙,眼看這一行男女走近船來,他,蒼白而幹瘦的麵頰上,掠過一瞥喜色。


    一見這老船夫,展寧兀自歡叫了一聲,提身一起,縱身上得船去,麵對麵,站在老船夫的麵前。


    這一著,突如其來,老船夫駭然站起身來,一揉他的昏花老眼……


    展寧也不欲繼續惡作劇,哈哈一笑道:


    “老人家,你不認識我麽?”


    老船夫聞言驚異不止,對展寧左看右看,最後仍是搖了搖頭。


    九江釣叟接著來到梢頭,接過舵柄,朝老船夫一笑道:


    “你休息休息吧!這趟過江,隻好由我來獻獻醜了!”


    老船夫哪知就裏,伸手又待前來搶舵,展寧手快,一把拖住他走進艙裏來,按住他坐下身子,這時,一待眾人俱已上船坐好,在九江釣叟熟練的操舟技術施展之下,渡船掉過頭來,直向大江中流駛去……


    展寧幌一幌老船夫的瘦手,反手一指自己,大笑道:


    “老人家,你當真不認識得我了麽?你想想看……”


    老船夫似是一無記億,圓瞪著兩隻眼,呐呐地,沒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展寧為幫助老船夫提起記億,輕笑一聲道:


    “您不是一番好心,指引我說是地獄穀中有一條秘密甬道的麽?……”


    “哦……”老船夫這才陡然起起來了,“你就是冒雨闖進穀去的那位小哥?”


    展寧笑道:


    “老人家,難得您有那份好心。現在,地獄穀三個字沒有了害人的惡鬼也沒有了,您老,用不著擔驚受怕,鄧都城可以安居樂業了!”


    說到這裏,衝著老船夫含笑又道:


    “如果說,破除地獄鬼穀,展某還有寸功可言的話,這份榮耀,應該屬於您老人家。”


    另一邊,酒怪將這兩塊碧玉,一人一個分別授在鄔金鳳與賀芷青的手裏。


    二女由衷也沒想到這是什麽東西,接過手來,分別端詳了一眼,隨即紅霞密布,情不自禁的,但各垂下頭去……


    展寧至此方始領悟過來,油然立生一股羞意,訕然笑一笑,也自沒出聲。


    渡船,劃過了急水中流,馳馳地,向鄧都城碼頭靠泊過去……


    碼頭上,人山人海,象是趕集會般地,那樣熱鬧。


    千百道眼神,焦點集中在展寧身上!


    逍遙先生含笑站起身來,笑謂展寧道:


    “鄧都事完,我看你不如定居在堯龍山,與我作個伴好不?”


    青城掌門人靜真道長,急忙也站起身來道:


    “少俠是我青城門下的祖師,他不住青城,於情於理似也不合適的!”


    小紅兒更是不甘後人,虎的跳起腳來道:


    “你們那些殘山剩景,哪有我們雪山風光奇偉,我爺爺臨行吩咐下來,務必要小祖師住上雪山去的……”


    紅兒一跳,船身卻幌了幾幌。展寧一擺手,製止住還待說話的紅兒,一起眼,卻朝各大門派的掌門人,訕然一笑道:


    “多蒙諸位先輩愛護我,展某一俟有暇,必然要一一登山去拜望!”望一眼艙中的二女,繼續又笑道:“不過,展某祖籍鄂北襄陽,也該回去看看了!再說,安頓家小,也是該不容緩的事呢!”


    賀芷青少不解事,聞言,茫然抬起頭來道:


    “家小?你要安頓什麽家小?鳳姐蛆,什麽叫做家小呀?”


    鄔金鳳本是悲腸寸結,滿麵愁容,經這一問,也自忍俊不禁,噗哧笑出聲來。


    這一笑,宛如一根導火線,響起了哄然一陣大笑之聲。


    賀芷青茫然有所不解,她,東張西望一陣,傻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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