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萬古黨綠長蔭,翠拂行人,映麵眉於皆碧。


    翠雲宮穀外,杏林噴火,堆雲錦簇,乳鶯調舌,紫燕競穿,殿處翠碧,隱現林間,群峰參差壘出,蒼翠高聳,置身其境,塵慮盡滌。


    驀地。


    鍾聲起自翠雲穀內,不疾不徐,清脆嘹亮,飄回山穀,隻見宮內緩緩走出兩行八個青衣道童,後隨十六個背劍道者,魚貫步下殿階,分列肅立在箭道兩側。


    須臾,殿內並肩跨出龍虎雙衛左天龍魏虎臣,兩人貌像威猛,雙目開闔之間,精芒電射,懾人心魄,肅立在兩廓柱傍,宛如兩尊天神般,虎虎生威。


    登山石階忽魚貫湧現為數甚眾武林人物,為首者正是邢無弼,目睹如此排仗,不由神色一肅,隻見翠雲宮內走出掌門至尊玄都上人,麵含笑容趨階相迎。


    邢無弼急趨向前,抱拳施禮道:“在下愧不敢當,道兄新掌門之位,在下未能趨賀,有欠禮數,望請見諒!”


    玄都上人合掌稽首道:“你我並非外人,如此說話反而生疏了,請!”


    邢無弼道:“同行之人請派一門下引至迎賓道院,在下有事需與道兄密談!”


    玄都上人立命門下迎請同來群雄接待在迎賓道院。


    邢無弼與玄都上人把臂同行,肅立兩旁青城門下均欠身問訊,惟龍虎雙衛對邢無弼視若無睹,傲不為禮。


    邢無弼道:“這一雙老匹夫,邢無弼日後得一統武林,必使之葬身無地方消此恨。”


    玄都上人已察覺邢無弼心意,暗歎一聲道:“善算人者,必為人所算,邢無弼你這是作繭自縛!”


    假若無知,進入客室中落座。


    邢無弼長歎一聲道:“道兄最知在下,不料棋錯一著,竟滿盤皆輸!故告助於青城!”


    玄都上人勸慰道:“亡羊補牢,猶未為晚,邢大俠必胸有成竹,倘有用得本門之處,在所不辭!”


    邢無弼道:“在下如今已是四麵楚歌,眾叛親離,走投無路,故此厚顏前來求助,煩望道兄鼎力相助,既承道兄慨允相助,在下不勝感激。”


    玄都上人麵現震迷之容道:“那有如此嚴重?邢大俠似言過真。”


    邢無弼故作憤激之意道:“在下探出黃山石中輝有席卷武林,霸尊江湖異誌,梅九齡霍公衡無不是石中輝精心密謀所為。”


    是以在下拜山窺察舉動,不料方奇崖等人為石中輝危言所惑,聯臂狙殺在下,在下百口難辯,動手相搏之下,不慎失手將方奇崖兩指削斷突圍而出!


    不料在下一念之仁,未取方奇崖等人性命,反自貽口實,竟至眾叛親離。”


    玄都上人道:“事實勝於強辯,終有水落石出之時,邢大俠似


    不必操之過急!”


    “不然!”


    邢無弼搖首道:“老賊申屠懷遠業已將白眉蜂尾得手,追蹤緊迫,黃山與雷音穀主合氣一成,意圖大舉,揚言欲置在下於死地不可,其實另有圖謀,若不及早製止,武林之內恐難免血腥浩劫!”


    玄都上人麵色一變,道:“如此說情勢異常嚴重,但不知邢大俠計將安出!”


    邢無弼道:“煩請道兄,以請貼相邀各大門派掌門,就以正式接掌青城掌門相邀觀禮為詞,諒不致推托藉故不來!”


    玄都上人頷首微笑道:“這倒是可行之計,貧道遵命,但以後如何行事?”


    邢無弼道:“俟他們到來之時再相機行事,但不可說出是在下所求!”


    玄都上人搖首道:“貧道認為不妥,凡事預則立,免得臨時慌亂,致弄巧成拙,倘或以邢大俠之名相邀,那就大不相同了,”


    邢無弼心內異常不滿,暗中冷笑一聲道:“你這牛鼻子登了掌門之位,竟然崖岸自高,不可一世,設若當日無我邢無弼,你焉能坐享其成!”


    心懷怨毒,卻表麵上和顏悅色道:“絕不能由在下出麵,道兄莫非有什麽難處?可否請道其詳?”


    玄都上人道:“貧道沒有什麽為難?恐為難的卻是邢大俠?”


    邢無弼麵色一變,道:“這話何說?”


    玄都道長歎一聲道:“散發請帖此乃輕而易舉之事,但邢大俠哪知道青城今非昔比,門下弟子並非個個誠心悅服,請帖尚未發出,龍虎雙衛即會嚴詞詢問貧道何以邢大俠一來就有此舉?”


    “掌門之尊何懼龍虎雙衛如此之深?”


    邢無弼神色異樣難看。


    “並非懼怕龍虎雙衛,而是為邢大俠設想!”


    玄都上人淡淡一笑道:“邢大俠邇來頻遭挫折,未必就是百密一疏之失,貧道身受宏恩,粉身碎報,但於事何補!”


    邢無弼郝然歎息道:“說實在的,在下方寸已亂,冒犯掌門之處,望請見諒,在下意欲俟各大門派掌門來到翠雲宮時,由道兄訴說黃山及雷音穀主懷有異謀,為害武林,若不及早製止,恐將禍不旋踵!”


    玄都上人道:“事關邢大俠生死榮辱,不能不謹慎用事,恕貧道饒舌,萬一各大門派不予聽信貧道一麵之詞,因事無佐證,那又該何說!”


    邢無弼微微一笑道:“萬一如此,在下身懷得有五大門派令符,此符一出,即是掌門之尊也須聽命行事,不得違逆!”


    玄都上人猛搖其首,目露疑惑之色道:“並非貧道不信,那有五大門派令符均為邢大俠持有,不然邢大俠實無須如許大費周折,逕持令符策行,他等焉敢不遵,依貧道之計還是從長計議的好!”


    邢無弼道:“道兄不信,在下取出請道兄過目!”


    “不必!”


    玄都上人道:“貧道無法辨明真假!”


    說著歎息一聲道:“無論如何,貧道聽命行事就是,雖說成事在天,但謀事在人,首先要決定何日何時,其次尚須先遣人探聽各大門派掌門人是否能應邀而來,萬一因事外出或閉關潛修,派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前來觀禮,豈非一番苦心俱付之東流了。”


    邢無弼連連點首道:“道兄卓見不差,在下全仗道兄大力了!


    但在下隻須五大門派掌門人到來便可,其餘可有可無!”


    “但不知那五大門派?”


    “少林、五台、武當、峨眉、南嶽,其餘隻要請帖送到,來否聽便,以免責怨青城厚彼薄此!”


    計議已定,邢無弼立起抱拳揖謝,道:“在下暫回迎賓道院,想必道兄尚須與本門長老等計議,告辭!”


    玄都上人送出門外,命四個道童引往迎賓道院而去。


    這日清晨,灌縣西北娘娘井這小村集顯得比往日格外熱鬧。


    娘娘井僅不過三百來戶村集,一條短短街衢,但行商往來甘涼雖非必經之處,但有些行商負販卻取道於此。


    因此,村口上多添了幾家安商客寓,這幾天又是迎神賽會之期,一大早到處都是人頭竄動,嘩聲鼎沸,香案結彩,鑼鼓震天,把娘娘井這小地方增添了幾分情趣。


    村口上安新客棧內昨晚就住入了一個老叟!


    天未明即已起身,卻未有離去的模樣,房內僅一床一桌一椅,四壁均是由破舊木板釘隔,老叟獨自一人獨酌淺飲,卻兩道霜眉微皺,意味著他顯然心事重重。


    忽鄰室走入兩人,其中一人道:“這事情有點奇怪,為何邢無弼中途竟會改弦易轍,棄青城不去,而遠去甘涼!”


    老叟矍然一驚,不禁凝耳傾聽。


    另一人道:“邢無弼狡黠如狐,他知身後必有強仇尾躡,有意忽隱忽現,使人發生錯覺,他必去青城求援,使強敵趕向青城索人,引起拚搏,殊不知我等察破他金蟬脫殼之計,為今之計,我等是否需傳訊穀主再定行止!”


    “不必了,俟堂主返回自然知道,我等不能越俎代庖,堂主現為了處置施雷瞿福壽二人之事大感辣手!”


    “依兄弟之見,一刀幹脆殺了,人不知鬼不覺,有什麽辣手難處。”


    “不成!”


    那人卻持異見道:“施雷留之大為有用,至少可以克製申屠懷遠!”


    老叟聞言不禁心神大震……


    老叟正是申屠懷遠,他率眾追蹤邢無弼,甫在娘娘井邢無弼如神龍一現,見首不見尾,即告失去蹤影。


    忙命屬下四出偵訪邢無弼形蹤下落,一夜過去,卻不見屬下一人返報,不禁暗暗憂急。


    不料卻由鄰室兩人談話,獲知邢無弼施展金蟬脫殼之計遠去甘涼,真假與否卻未能深信,但一聞得施雷被擒,欲藉施雷以毒蟲克製自己,由不得脊骨之泛起一縷寒意。


    隻聽鄰室一人唉了一聲道:“堂主說中屠懷遠這老鬼並非好相識,武侯祠外他不慎為施雷以僵蠶蠱暗算所害。


    咱們堂主好意為他除去蠱毒禁製,意欲結好互為聲援,那知老賊恩將仇報,反命手下攔截堂主,為此堂主不勝痛恨老賊,說難怪邢無弼甘冒不義之名,不惜叛門,皆緣老賊刻薄寡恩,私心自用之故。”


    申屠懷遠聽得暗暗驚心,動念窺視這兩人形貌舉止,又欲將此兩人擒住逼問詳情來曆,店房人雜,恐打草驚蛇,更防自己為人發現,因而煞費猶豫,舉棋不定。


    隻聞門外起了一陣匆促腳步聲,跨入鄰室道:“堂主宣召,我等速撤出娘娘井!”


    鄰室中急步離去一空。


    申屠懷遠暗道:“他們兩人所說的堂主必是在武侯祠外所見


    過蒙麵老者,老朽並非恩將仇報小人,攔阻他們堂主無非是明白來曆姓名,恐日後或再有相見之日,以便………”


    忖念之間,隻聽門上起了一陣剝鑿聲,一個輕微語聲傳來道:“稟山主,邢無弼施展李代桃僵之計,望甘涼遁去!”


    申屠懷遠不禁一呆,低聲道:“你先去村外等候老夫!”


    略一沉吟,匆匆進食,腹中已飽後,喚來店夥結清店飯銀後,飄然離了客棧,穿出人群,遠離村集約莫四五裏外,隻見一長發披肩人守候在一株參天古樹下。


    沉聲道:“高彥,邢無弼已遠去甘涼,還是你親眼目睹,或是自耳聞!”


    高彥躬身答道:“屬下等人親眼目睹邢無弼同行六人化整為零,以魚目混珠之計望西北遁去,弟兄們亦分頭追下,諒追之甚遠,無法及時趕回!”


    申屠懷遠沉聲道:“即是無法趕返,也該傳訊讓老夫知道!”


    高彥答道:“邢無弼甚為狡滑,分途而逃易於混淆,又在黑夜之間,更難以分辨誰彼誰此,況且邢無弼等人身法絕快,略一分神,即失去蹤影,再要找他就難了,不過屬下還親眼目擊一事?”


    申屠懷遠道:“快說!”


    “苗疆赤靈觀主施雷及大涼歸元寨主瞿福壽均為雷音穀主手下擒走,瞿福壽渾身是血,傷重命危,施雷左掌齊腕已被斷除包劄!麵色蒼白如紙,諒是失血過多之故!”


    申屠懷遠麵色一變道:“擒往何處去了?”


    “似返回雷音穀。”


    “他們未追蹤邢無弼麽?”


    “雷音穀主手下來的不少,其中半數繼續追蹤邢無弼下落,敵此本門弟兄尚須避免與雷音穀手下見麵,是以不敢太過暴露行蹤!”


    中屠懷遠不禁猶豫沉吟,知施雷不除,終必成為自己心腹大害,所幸施雷左掌已斷,蜂尾針真假之迷暫無法揭破!


    權衡之下,不如先除了邢無弼再說,意念一定,偕同高彥奔向前途而去。


    申屠懷遠這一去,暗中閃出金湘童寒兩人,金湘冷漠如冰的麵色上竟泛出愉悅的微笑,道:“蘭姑奶奶之計已售,使老賊深信白眉蜂尾之迷尚未揭破,丐幫弟子用疑兵之計誘使老賊去戈壁,短短時日內必無法返回西川,我等目的已達,速返青城!”


    翠雲宮秘室中玄都上人,嚴昌陵與宋傑三人在內,嚴昌陵極為仔細與宋傑易作施雷模樣。


    容貌裝束變易並不太難,隻是神態語音稍一不慎,易現破綻,是以設法不讓邢無弼察覺。


    宋傑自覺足以騙過邢無弼一時,由玄都上人送出後山,循半天梯而下繞往前山依計行事。


    玄都上人返回翠雲宮向龍虎雙衛密語數句,逕望迎賓別院走去。


    青城特為邢無弼另辟一幢兩明一暗雅舍居住,就在迎賓道院後進,園中花木扶疏,桃李蒼紛,數株老桂,四季飄香,沁人心脾,室內布設雅潔,窗明杌淨,意境恬然。


    邢無弼聞得玄都上人趨訪,忙疾步相迎,入得室中落坐後即道:“道兄計議如何?”


    玄都上人含笑道:“貧道巳決定端午日,片刻前貧道派出五名弟子下山探明五大門派虛實動靜似如無意外,端午之期諒可按時進行!”


    話聲略頓,又道:“據巡山弟子來報,本山外發現甚多不明來


    曆江湖人物,如貧道猜測不差,定是偵訪邢大俠是否來到青城,望約束隨行同束諸位施主,最奸不要外出,以免節外生枝。”


    邢無弼正色道:“這個在下遵命!”


    忽見一名高齡道童進入,道:“啟稟掌門人,巡山弟子在山麓林中發現赤靈觀主施雷,施觀主內傷沉重,已呈昏迷,經喂服本門靈藥,現已更醒過來,但施觀主要單獨麵見邢大俠!”


    邢無弼聞言麵色一變,忙道:“施觀主他現在何處?”


    玄都上人忙道:“邢大俠無用耽憂,施觀主既稱要單獨麵見,諒必有要事,貧道吩咐由側門送入暫不要驚動各位施主,貧道告辭!”


    邢無弼道:“道兄,你我至交,何必避開!”


    玄都上人笑道:“貧道稍時再來還不是一樣!”


    言畢打一稽首,與道童雙雙離去。


    片刻,一雙道童扶著施雷由側門進入雅舒院中,邢無弼隻見施雷麵色慘白,兩眼黯然無神。


    一把扶著施雷急道:“觀主傷勢如何?”


    一道童躬身稟道:“方才掌門人又喂服了施觀主一粒‘七珍純陽丹’,傷勢已然無礙,隻是不可多說話!”


    言畢雙雙告辭退出。


    邢無弼挾著施雷進入內室錦榻坐下,低聲道:“觀主為何人所傷?”


    施雷緩緩抬起右臂,朝茶壺指了一指。


    邢無弼立時會意,酌了滿滿一碗茶。


    施雷接過,吐出沙啞微弱語音謝了一聲,費力的飲了半碗,用指沾茶在榻旁幾上書寫。


    寫得很慢,也十分費力,字體亦不易辨認。


    邢無弼隻見寫的是“申屠懷遠”四個大字,不由駭然變色,驚道:“是他麽?”


    施雷點了點頭。


    “觀主在何處遇上老賊?為何不施展蠱毒!”


    施雷發出微弱歎息,音啞吐聲道:“就在山麓遇上,老賊猝然現身偷襲,貧道髒腑受傷甚重,是以無法驅蠱,所幸瞿福壽以誘兵之計,使老賊堅信令主向甘涼逃去,追蹤而下故貧道幸免毒手!”


    語音斷斷續續,幾至微不可聞。


    隻見施雷說完後氣喘頻頻,額角見汗,麵色卻漸現血色,忙道:“觀主快躺下,有事稍時再淡如何?”


    施雷搖了搖首,又伸手指沾茶水塗寫……


    大意謂申屠懷遠雖誘往遠去甘涼,但必然醒悟受愚,囑邢無弼早為之計。


    邢無弼忙低聲敘說自己心計。


    施雷搖了搖首,苦笑一聲。


    指書八個大字:“自掃門前!弄巧成拙!”


    邢無弼朗笑一聲道:“觀主是說各大門派必持自掃門前雪拒難相助,恐弄巧成拙麽?”


    施雷鼻中輕哼一聲。


    邢無弼懷信心,逼射炯然神道:“在下諒他們也不敢!”


    繼說出身懷五大門派令符,此符一出連掌門人均須奉命唯謹,生殺由之。


    施雷張大著雙眼,不勝驚愕,繼苦笑了笑,手書不信確有其事,可否讓他見識一下,書畢似已不支,繼續躺了下去。


    邢無弼不虞有詐,從身旁取出一雙革囊,將少林、五台、峨


    眉、武當、南嶽五大門派信符一一取出,放在施雷身旁。


    施雷也一一拿起,反覆摩沙端詳,眼神流露出驚異之色,觀賞片刻才放下。


    徐徐吸了一口真氣,吐聲道:“貧道多年前也曾耳聞五大門派各有一麵令符,極具權威,非有重大事故輕不啟用,用時須經商決才由長老請出,但隻是風聞,貧道真想知道令主從何處取得區五麵令符,此不但駭人聽聞,而且匪夷所思,如此重要之物,均皆落在令主手上!”


    仍傷勢減輕,真氣稍費,語音較前清晰。


    邢無弼將五麵令符收向囊中,微笑道:“實不相瞞,乃是竊自五大門派。”


    施雷愕然詫道:“令主不懼為五大門派察覺麽?”


    “在下以假易真何能察覺!”


    “令主真乃非常人!”


    施雷不勝欽佩道:“倘令主不厭煩,貧道亟願得聞令主竊取令符經過詳情?”


    邢無弼搖首笑道:“在下那有如此能為,均是鍾離春所盜取!”


    施雷搖首道:“這話貧道不信,無論如何令主也不致和鍾離春合氣一成,而且鍾離春幾近廿年未露麵江湖,是否令主存心逗趣,讓貧道高興高興?”


    “真的!”


    邢無弼正色道:“在下一點也未欺騙觀主,觀主可知否玉虛洞天之事?”


    施雷聞言心神一震,目瞪口張,不知所答。


    半晌徐徐答道:“貧道昔年略有耳聞,目前已是喧騰江湖,但此乃空穴來風,無中生有之事,但此與五大門派令符風馬牛不相關,根本扯不到一塊去?”


    邢無弼淡淡一笑道:“可笑雷音穀主妄念玉虛洞天藏珍,這玉虛洞天除了在下外,世無第二人知其確處?”


    施雷不則一聲,無疑他仍不置信。


    “話要從當年說起,在下無意在伏牛山發現玉虛洞府,且臨危惡插雲峭崖,下臨無底深壑,位處如刃斷凹縫內,蛇徑險突。


    約莫三四裏後才抵洞府門前,有石碑一方鎊有鍾鼎文字,言洞府內有各項藏珍仙藥,惟有毒禽猛獸,水火風雷奇門禁製,無緣者妄行闖入者必死無幸!


    在下心想自己或是有緣,再既入寶山,豈可空手而回乎,幾乎送掉了性命,幸而逃出洞外,不料上空竟墜飛下一條人影……”


    施雷聽得津津有味,愕然兩眉微揚。


    邢無弼接道:“與其說飛瀉一人毋寧說是墜下一人來得確切些,因此人變換身法極其精奇,但似受傷力不從心,在下立處係峭壁之中突出的一塊石坪,寬廣約莫五六丈方圓,此人雖身罹重傷,但神智極為清楚。


    無非也是想落至石坪免粉身碎骨,在下躍起接住,此人卻是怪傑偷鍾離春。


    鍾離春身懷靈藥,他服下後調息片刻,傷勢已然無礙,自稱為梅九齡一掌震傷了內腑,失足墜崖,並問在下何以此處。


    在下敘說無意發現玉虛洞天經過,天色漸暮,兩人急於出口,直走直談,鍾離春不禁露出欣羨之色,躍躍欲試,在下稱欲進入玉虛洞天最少亦要一柄寶劍恃之防身。


    可惜莫邪幹將之屬形將煙沒,自稱有柄寒鐵真精鑄成的長


    劍差強人意,惜未隨身攜帶,並說自己無意於玉虛藏珍……”


    施雷鼻中輕哼一聲,道:“貧道約莫猜出,鍾離春必是求令主借劍,令主趁機提出竊取令符為條件,但鍾離春必須瞧瞧此劍是否犀利。”


    邢無弼笑道:“觀主委實睿智,一猜就著!”


    施雷忽麵現苦痛之色,額上冒出豆大汗珠。


    邢無弼駭然作色道:“觀主怎麽樣了?在下身旁帶有靈藥……”


    話猶未了,施雷搖手道:“無妨,服藥反而礙事,貧道為老鬼一掌震傷本命無元,必須趕回苗疆醫治,端午前定然趕返!”


    說著緩緩坐起,閉目調息行動。


    邢無弼見施雷麵色漸轉,知已無礙,悄然退出外。


    一頓飯光景過去,邢無弼又進入室中,隻見施雷在室內來回踱步,麵色隱現急燥不寧,一見邢無弼入來,忙說道:“貧道意欲立即回觀,七天內趕回服下獨門靈藥後,方可複元!”


    邢無弼長長哦了一聲道:“觀主這就要走了麽?容在下相送一程?”


    施雷忙正色道:“令主不可露麵,貧道必在端午期前趕回!”


    邢無弼道:“觀主請稍待,我等此來是客不可失禮,容在下告知玄都掌門人一聲,命道童領觀主由僻徑下山!”


    施雷道:“貧道遵命!”


    翠靈宮山腹秘室中嚴冒陵與胡薇蘭正在晤談,忽見玄都上人匆匆走來,雙雙立起相迎。


    玄都上人稽首遜笑道:“老前輩何以俗禮相拘,胡女俠神尼高足,如此恭敬貧道愧不敢當。”


    嚴冒陵含笑道:“真君乃一派掌門之尊,統率群倫,老朽等焉能失禮,真君此來必有事見告?”


    “宋傑向邢無弼辭別,貧道命小道童領出山外。”


    玄都上人神情似不勝憂慮道:“邢無弼似有除去施雷之意,目泛殺機,貧道雖命龍虎雙衛暗護,但恐雙衛不敵邢無弼!”


    嚴冒陵領首道:“不錯,施雷倘仍留在迎賓別院,邢無弼暫不致明啟殺機,因邢無弼不願隱秘外泄,自悔失言,所幸早在老朽料中,金湘童寒兩位老師已應老朽之請接應!”


    胡薇蘭道:“掌門人最好趕去,必要時才現身,龍虎雙衛性如烈火,嫉惡如仇,久有除去邢無弼之心,萬一把事弄僵反為不美!”


    玄都上人麵色微變,道:“如非胡女俠提醒,貧道幾乎忘懷了雙衛與邢無弼形若水火,積不相容!”


    匆匆離了秘室而去。


    果然,邢無弼見道童領著施雷離去後,暗道:“自己胸中隱秘為何告知施雷,萬一他返苗疆途中不慎走口泄秘,恐為自己帶來凶危禍患,到不如及早除之為妙!”


    心念一動立即掠出別院追去,原本為青城弟子,地形無不了如指掌,抄捷徑截阻。


    到達一處青翠蔥鬱密林中,地勢陡斜,上為峭壁,下臨潤穀,邢無弼算準施雷必經由此處。


    四顧了一眼,麵上竟泛湧濃森殺機。


    驀地。


    近側忽聞兩聲飛鳥墜技微響,邢無弼聽覺靈敏,知必是人為,麵色一變,低喝道:“誰?”


    隻見樹葉中疾閃出龍虎雙衛左天龍、魏虎臣。


    魏虎臣麵寒如冰,沉聲道:“邢老師,你遠來是客,不留在迎


    賓別院來此意欲何為?”


    邢無弼朗笑道:“來日大難無已,在下不得不預為之計,相度地形,籌思方策,有什麽不對!”


    左天龍冷笑道:“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施雷已無利用價值,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邢老師在此守候施雷,殺之以除後患!”


    邢無弼麵色大變,厲聲道:“施觀主與在下乃刎頸之交,在下如有殺他之心,在迎賓別院內盡可下手,畫蛇添足,欲蓋彌彰,智者不為!”


    魏虎臣哈哈大笑道:“邢老師動念乃臨時起意,並非蓄謀已久,諒邢老師隱秘為施雷知悉,萬一失言泄秘,恐帶來無窮後患,是以須殺之滅口。”


    邢無弼聞言暗暗震栗,自己心機俱為龍虎雙衛忖知。


    故作哈哈大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在下自知來到青城定不為兩位見容,如今果然,在下無法忍受寄人籬下,受盡白眼之怨氣,恕在下得罪了!”


    說著雙掌倏的“橫掃幹軍”劈出。


    此式看來平淡無奇,卻在邢無弼手中展出竟精妙迅厲已極。


    掌式一出,龍虎雙衛猛地騰空拔起,罡勁過處,三丈方圓內林樹如中利斧砍伐一般,嘩啦啦倒了下去。


    龍虎雙衛兩人身在淩空,四掌撲襲,“飛鷹攫兔”“翼撲九洲”配合嚴謹,攻向部位均為必救,掌力如山,勢如雷霆。


    邢無弼認出龍虎雙衛施展的五禽身法,心中一驚,身如飛鳥般掠開兩丈開外,旋身又是雙掌掃出。


    轟的一聲巨響,氣流旋蕩,怒飆狂湧,龍虎雙衛下撲的身形被震得上揚了七八尺高下。


    忽聞一聲大喝道:“住手!”


    淩空飛墜青城掌門玄都上人,怒形於色。


    龍虎雙衛飄身落地.漠然如冰。


    玄都上人怒喝道:“兩位為何對邢大俠無禮?”


    左天龍躬身道:“邢老師守候在此,意圖將赤靈觀主施雷殺之滅口!”


    玄都上人沉聲道:“胡說,施觀主已由五行崖經海堂溪出山而去,一南一北,為何誣指,兩位請莫亂度君子之心!”


    龍虎雙衛一言不發,掉麵轉身穿空如飛離去。


    邢無弼聞知施雷已由海棠溪出山而去,不由目露驚愕之色,倏即恢複如常。


    玄都上人目泛歉疚之色,含笑稽首道:“雙衛冒犯之處,貧道代之請罪,望乞見涼!”


    “不敢,雙衛性情剛直,忠於青城,難能可貴,在下亦有不對,以致滋生誤會,掌門人為何知在下在此?”


    玄都含笑道:“貧道在書室備下叁百廿份柬貼,除了各大門派掌門必請之例外,還要請誰煞費周章,為此貧道去別院卻不見邢大俠,是以匆匆相尋,無巧不巧聞及雙衛語聲才找來此處。”


    邢無弼道:“在下為來日殺劫難免,趁此餘暇相度地形籌思退敵之計,再說在下端午期前意欲假貴山別院研修一宗武功。”


    玄都上人道:“那必然是一宗曠絕奇學!”


    邢無弼目露憂容,點點頭道:“跡近邪魔外道,在下久欲習之但不敢冒險,因稍一不慎,必導致陰火焚身,形銷骨枯之禍,但形勢危殆,不得不爾!”


    玄都上人卻未追問邢無弼研修何種武功,因邢無弼為人外和內險,刻薄寡恩,秉性多疑,即拿追殺施雷之事可見一斑,遂轉言請他同返翠雲宮絕口不提此事。


    兩人偕同返回翠雲宮後,玄都上人將事先擬就之名單與邢無弼過目,徵詢邢無弼意見,何都可請,何者摒棄。


    口口口口口口


    秘室中嚴昌陵、胡薇蘭、金湘、童寒、宋傑自後山轉返,聚商密議。


    鬼偷宋傑將扮成施雷騙過邢無弼套出真情經過,一字不漏詳細說出。


    嚴昌陵長歎一聲道:“原來邢無弼知道玉虛洞天確址,他經曆了無比的凶險才得安然退出洞外,事即不可為,因此舍棄了此一妄念,竟利用鍾離春負念,以竊取五大門派信符為條件換取玉虛洞天之秘。


    如老朽料測無差,邢無弼向宋傑之言尚有不盡不實處,鍾離春絕不會僅為了一支寒鐵長劍就以身涉險。”


    “前輩說得一點不錯!”胡薇蘭道:“鍾離春必陷身玉虛洞府內生死莫卜,但翔弟終須一往,留下邢無弼性命領翔弟前去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嚴昌陵頷首道:“務必在端午前辦妥,昨晚老朽潛心推卜,翔弟孽龍潭之行可順利完成,這五麵令符以假換真,原定之計不變,不過淑蓮公主非返天竺一趟不可?”


    “這是為何?”


    “曼陀尊王性最暴烈,翠凰玉符失之於前,金龍玉符又竊失於後,耿懷在心,視中原武林中人無異仇讎,如今淑蓮久羈中原,曼陀尊王難免心疑愛女為中原人物挾持,倘俟其北來,定掀起一番腥風血雨,我等恐為山九刃,功虧一簣!”


    胡薇蘭道:“看來淑蓮妹子是不能免去天竺之行!”


    嚴昌陵道:“事不宜遲,宜分頭行事,免得到時措手不及!”


    說著立起率先朝洞徑走去,胡薇蘭人卻向後山離去。


    秘室出口外乃龍虎雙衛居室,兩明一暗,龍虎雙衛正低聲淡論,忽瞥見嚴昌陵在暗室內露出半麵向二人招手。


    龍虎雙衛不禁一怔,忙閃身入內,嚴昌陵低聲囑咐,片刻之後,龍虎雙衛神色沉重,匆匆出得翠雲宮而去。


    邢無弼亦由玄都上人處辭別告出,心頭不禁暗濤迭起,自覺寄人籬下終非善策,玄都上人往昔未登上掌門時,對他恭順備至,如今卻不大相同。


    暗道:“昔日自己設計扶玄都不費吹灰之力登上掌門之位,現在自己又何嚐不可廢了玄都自居掌門,但需青城弟子誠心悅服下不可,唉!倘裘盛仍在,他必可相助為我穿針引線……”


    他心神不屬之際,忽聞一聲森冷笑送入耳中,不禁一震,抬麵望去,隻見龍虛雙衛並肩立在殿廡下麵現鄙夷不屑之色,由不得氣望上撞。


    冷笑道:“兩位可是為了方才之事心懷不忿麽?”


    左天龍神態倨傲,鼻中冷哼一聲道:“我等兩人自皈依青城,恬淡自如,名利之爭猶若浮雲過眼,那有什麽不忿,隻是為邢老師可悲爾!?”


    邢無弼麵現怒容道:“在下有什麽可悲?”


    左天龍淡淡一笑道:“邢老師本出身青城,因鑒於青城武學衰微,不足傲視武林,乃棄師重投北海,再改投申屠懷遠,習成一身絕藝,並正邪之長,那知不見容於武林,不能同舟相濟,受人以德,以至眾叛親離,走投無路,而又重回青城,焉能不謂之可歎可悲!”


    邢無弼目露殺機,厲聲道:“兩位是否存心奚落在下?”


    魏虎臣朗笑一聲道:“邢老師怎不反躬自問,隻知責人不知


    責已。”


    左天龍手掌一擺,道:“這話暫且不談,請問邢老師端午之期各大門派應邀來此,倘均不敵中屠懷遠及雷音穀主天璿星君,則邢老師又待如何!”


    魏虎臣道:“左兄,用不著先問得這麽清楚,如不出小弟所料,各大門派必不允聽命於邢老國師,邢老師德淺望未浮,藝業又不足震懾武林,邢老師,以魏某相助,魏某到可指點邢老師一條明路!”


    邢無弼道:“在下洗耳恭聽!”


    魏虎臣道:“目前黃山與雷音穀暫攜手合作之故,不在圖霸武林,而誌在玉虛洞之內劍笈,誰人攫有,便足以問鼎江湖,縱橫武林!”


    邢老師何不先作此圖,依人成事終非良策,何況各大門派,魏某敢斷言必不願俯首聽命,到時劍笈為他人取去,邢老師恐噬嚌莫及?


    邢無弼笑笑道:“到時再說吧!在下告辭。”


    抱拳略拱,飄然慢步走去。


    隻聽左天龍責斥魏虎臣道:“賢弟,逢人隻說三分話,莫全拋盡一片心,他怎肯信你的話!”


    魏虎臣冷笑道:“小弟是實話實說,不是為了邢無弼,而是為了青城,休看邢無弼名頭這麽大,其實比你我兩人高不了多少,向況掌門人新近研悟本門絕學,大有一日千裏不可同日而語,試想各大門派焉可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邢無弼孤注一擲!”


    左天龍道:“你這說法愚兄一點不懂!”


    “有什麽不懂,讓小弟把話說清楚!”


    魏虎臣道:“就把左兄來說吧,你如有危難,請各大門派相助,左兄憑藉何種條件各大門派方能應允?”


    邢無弼不禁停下腳步,凝耳傾聽。


    隻聽左天龍答道:“行俠仗義,有恩於各大門派,或是德望久浮,遇有危難,定然拔刀相助,義不容辭。”


    “還有呢?”


    “還有本身武功高絕,威懾各大門派相助。”


    魏虎臣哈哈大笑道:“這就是了,邢無弼既無恩於各大門派,又未浮德望,更武功並不高絕,玄都掌門武功實淩駕邢無弼之上,邢無弼有何憑恃?”


    “胡說!”


    左天龍沉聲道:“無論如何,總不能說得邢無弼這麽一錢不值!”


    “哼!”


    魏虎臣冷笑道:“你如不信,端午期日請拭目以待!”


    隻見邢無弼疾步走去,雙衛不禁相視作一會心微笑。


    龍虎雙衛兩人正是做戲,並非存心奚落嘲諷,而是為阻止一項邢無弼的陰謀。


    邢無弼乃心機毒辣,城府陰譎的武林凶邪巨擘,他一生最大的失敗莫過於包藏禍心,處處算計他人。


    如今他走投無路,依靠青城,尚不自檢討既往的過失錯在何處,反而企圖不軌。


    邀請各大門派來到青城是他第一步陰謀,第二步是雀巢鳩占計,黃山不遂其誌,來到青城重施故智,意欲暗中約玄都上人印證切磋武功,趁機暗算使玄都宛如廢人,再誘使玄都自動將掌門之位在端午會期諸大門派之前當眾宣布由他來繼掌。


    反正邢無弼出身青城,重歸師門有什麽不可。


    細節均已研妥,隻按部就班逐一實施必水到渠成!


    不料先是裘盛之死,再是施雷之傷,幾乎將他圖謀付之東流,然邢無弼猶未死心,決心自己單獨成事。


    但一聽龍虎雙衛談話不禁首鼠兩端,暗道:“久聞龍虎雙衛忠直剛烈,從無虛語,莫非玄都那牛鼻子真習成了曠絕奇學不成!


    若弄巧成拙,恐天下之大將無立足之地,看來自己非要冒險一習邪道絕學不可?”


    返回別院,與同來群雄略加寒喧後回到靜室,不禁心底油然泛起沮喪之感,一直不快樂……。


    口口口口口口


    黃山北麓,農舍田莊一反往昔的恬靜歲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瓜圃豆架下閑來無事把活桑麻!


    竟然武林人物麇集,來往頻頻,均借住於田莊農舍內,但均不驚擾居民一大把的銀子化費,相安無事。


    江湖人物竟是越來越多,莫不是邢無弼黨羽,邢無弼把主力用來對付黃山萬石山莊。


    他認為來日強敵必是天璿星君和雷音穀主。


    他在青城意在聯合各大門派通使中層懷遠自投羅網,如此作為煞費苦心。


    一條形似淡煙人影自鬆柏葉中掠出,飛鳥般投入穀中,身法絕快,撲入山內。


    驀聞一聲低喝道:“誰?”


    那人身形略頓,答道:“老朽端九峰!”


    暗中語聲傳出道:“端護法麽!請速趕往山莊,夫人及小姐已然返山三日,山外群邪動靜如何?”


    端九峰道:“山雨欲來風滿樓,到得江湖人物著實不少,看來他們大舉攻山之期不遠,孫兄請提防著點!”


    兩臂一振,穿空飛掠而去。


    一抵山莊內,即發覺氣氛森嚴,與前所見大不相同,不禁暗暗稱異,忙通稟入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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