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朝的時候,恰逢扈州消息傳來,報信之人被帶上了大殿。


    居然這麽快?現在才是九月十六日而已……


    這比顧虹見預計的最快的時間還要足足快了五天,讓顧虹見驚訝萬分,同時又忍不住滿懷惡意地期待起了聽到自己死訊的林思澤的模樣。


    然而,顧虹見沒想到,報信之人說報的消息,是說顧侍郎和王副將已經斷了冀封國送去扈州的糧草,冀封那邊現已被圍住,且無新的糧草,而外邊,顧侍郎和王副將已經設下重重障礙和陷阱,隻等熬不住的冀封士兵出來迎戰——兩方未正麵對上,對方想必就會先折損大半兵力。


    且,扈州附近的克州發了疫病,而在圍城之前,顧侍郎便已從克州讓人偷偷抓了不少克州的老鼠,偷偷丟入了扈州城內。


    據內奸所言,已有不少扈州士兵,感染了疫病。


    顧虹見愣了半天,才想起,這是大約自己死前一周,讓人往回報的信。


    對了,她居然忘記了,還有這麽一回事……


    所以,現在所有人都還是依然不知道她的死訊,相反地,都以為她已經基本拿下扈州了……


    真是諷刺。


    報信之人隻說了這些,但朝廷的百官臉色都很不錯,畢竟冀封國士兵又是缺水少糧,又是感染疫病,這戰勝利的幾率的確很大很大。


    可也有不少人臉色很不好看。


    比如趙蘊元。


    眾人誇著顧侍郎不愧足智多謀——他們大部分也說過顧虹見詭計多端,而事實上,這兩個詞,的確有時候隻有一線之隔。


    趙蘊元卻十分不識相地站了出來,道:“皇上,微臣以為,顧大人的做法十分不妥!”


    林思澤的表情從報信人開始報信的時候就沒有變過,聽趙蘊元這麽說,眾人都是一靜,林思澤挑了挑眉,道:“嗯?趙學士直說無妨。”


    趙蘊元皺眉道:“顧大人此法太過陰毒……!竟將染著疫病的老鼠丟入扈州,可知扈州內不止有冀封國的士兵,還有扈州百姓!而扈州雖已是端川的下遊,可之後還有明州、賀州,扈州爆發疫病,必然通過端川感染至明州與賀州……明州與賀州雖然現在與扈州一樣,不算我天閔的國土,但將來也勢必歸順天閔……顧侍郎怎麽可以……”


    此言一出,眾人皆是沉默,沒人敢出言,這些或早已想到這一點卻裝作沒想到,或真的沒想到,被他這麽一點出來,頓時不敢再多說什麽。


    要他們誇顧侍郎,他們當然已不敢再開口,而要他們罵,他們也是不敢罵的。


    倒是左寧昊,在剛聽到趙蘊元這麽說的時候,愣了一會兒,而後站出來,道:“皇上,臣的想法與趙大人一樣。顧侍郎手段陰毒,此時可以用來對付扈州百姓,對付冀國之人,將來也可以對付我天閔國!這種人,決不可留在朝堂上……”


    若說趙蘊元還是在說理,左寧昊就完全是在往顧虹見身上倒髒水了,顧虹見氣的半死,心想我若真要對付天閔國之人,第一個先害死你和林思澤。


    林思澤聽了,點了點頭道:“兩位愛卿說的沒錯。等顧愛卿回來,朕會賞她,也會重重的罰她。不過她不在乎人命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情,派她出馬,朕也算是早料到會有這樣的情況……因此朕也有錯。”


    趙蘊元愣了愣,而後道:“顧侍郎回來之後,皇上隻需往扈州派些技藝高超的醫師,控製病情,想必也是能補下顧侍郎的過錯的……”


    左寧昊正要添油加醋讓林思澤懲罰顧虹見,卻不料趙蘊元又給顧虹見求情,不可置信地瞪了他一眼,而後憋屈地閉了嘴。


    顧虹見默默地看著,忍不住笑了笑。


    這個趙蘊元,還真是蠢頭蠢腦,林思澤說自己也有錯的時候,那些大臣都嚇著了好嗎,林思澤這顯然是故意自己也分擔一些罪責好讓趙蘊元不敢再說,不料趙蘊元卻居然還說什麽補下過錯……真是……


    對於趙蘊元的說法,顧虹見其實也是認同的,她在想出這個辦法的時候,並沒有告訴太多人,隻告訴了王副將,和幾個派去抓老鼠的人。


    但哪怕是對她頗為言聽計從的王副將,聽了都臉色大變,直說這種方法太過可惡,太損陰德。


    顧虹見則說,損不損陰德不是她決定的,要知道,克州的疫病已經找出了治療的方法,顧虹見也讓人在煮大量的草藥,若是百裏岑想得開,快些打開城門,那們疫病也絕對可以被控製,也不會影響其他的州。


    可若是百裏岑硬撐著,那死人也不能怪她顧虹見,而是得怪百裏岑自己。


    至於損陰德……顧虹見當時好像還笑了,說活著的事情都顧不上了,還管什麽陰德陽德的。


    這真是一語成讖,她現在報應就來了,做了太多壞事,陰德果然沒了……所以做了鬼,還在林思澤身邊。


    不過,百裏岑的確是個好將軍,沒讓顧虹見失望,顧虹見丟老鼠進去的第三天疫病就在扈州爆發了,第五天,百裏岑便打開了城門。


    顧虹見雖然早料到自己大概會死於扈州,但還是在盡量避免這個可能性,因此甚至決定,自己不正麵出現,免得仇恨太高,被集中給殺了。


    但百裏岑顯然是極度厭惡顧虹見,上來連挑了幾個將領,而後居然單槍匹馬殺入重圍,去找顧虹見。


    顧虹見無可奈何,又不好直接跑掉影響士氣,隻能上了馬,歎了口氣迎戰。


    她知道會輸。


    雖她也有武功,武功也不算太差,但那都是些小把戲,平日殺殺那些官員,躲躲侍衛算是綽綽有餘,可和征戰許久的百裏岑一比,勝算太小。


    百裏岑對她有極其強烈的執著……或者可以直接稱之為恨意?而她……老實說,她其實已經沒有太強的求生意誌了,她隻是不大想死,而不是很不想死,很想活下去。


    和百裏岑極其複雜的目光對上的那一刻,她甚至想,要不然這樣也好。


    就這樣死於百裏岑之下,她才二十五歲,也算能賠點命給之前被她間接或者直接害死的人。


    而且如果死於這裏,算是為國捐軀吧。


    那麽這一世罵名可以稍微減輕一點吧。林思澤對她的厭惡和恨意,也可以減輕一點吧。


    交戰之時有這種想法是大忌,但顧虹見有了這個念頭,就有點收不回來了,她很快被百裏岑挑下馬,而後以長槍尖便戳了上來。


    於是顧虹見的想法成真,死了。


    沒有死的多轟轟烈烈,甚至附近的士兵都在跟別人對戰,好像沒有人第一時間發現的死。


    也不算多死得其所,至少百裏岑可以說是毫發無損。


    總之……


    挺可笑的……


    不過林思澤大抵還是挺欣賞趙蘊元這家夥的,聽了趙蘊元說的話,居然也沒不高興,隻勾了勾嘴角便沒再說話。


    實際上,林思澤心情應該還不錯。


    雖然林思澤前麵全程麵無表情,現在也隻是稍微勾了勾嘴角,但就顧虹見這麽多年來對之林思澤的了解,還是挺能看透林思澤的想法的。


    他現在應該心情不錯,大概是因為知道了扈州那邊戰事順利。


    顧虹見飄在林思澤身邊,跟著他下了早朝,又看著他……把趙蘊元給單獨叫去了聞道堂。


    奇怪,他喊趙蘊元去聞道堂做什麽?


    顧虹見滿心疑惑,隻覺得林思澤也沒什麽事能和趙蘊元單獨商量的,而再想想林思澤平常不動聲色地欣賞趙蘊元……哎呀,難道林思澤看上了趙蘊元?


    顧虹見胡思亂想地,卻見林思澤不急不緩地開了口,道:“趙卿,朕一直欣賞你為人剛正不阿,卻又擔心你剛過易折,是以一直以來,並未給你升官加爵,隻讓你待在翰林院磨練。如今顧虹見已是正二品侍郎,而你卻還是個五品學士,你可有不滿?”


    趙蘊元一驚,當即道:“回皇上,無論官職大小,臣所圖不過為國效力,從未因官職大小之事有過任何埋怨!懇請皇上明鑒!”


    這人真蠢,林思澤顯然是要給他升官呀,怎麽就看不出來呢。


    顧虹見心裏直想笑。


    果然,林思澤也勾了勾嘴角,道:“趙卿不必緊張。前些日子,你擔心顧侍郎無法勝任,讓朕加以派兵支援顧侍郎時,朕心中已有了個主意。而今日,眾人皆讚顧侍郎攻下扈州,隻有你,指出她的不對,朕便下了個決定——自前朝以來,我父皇沉迷修道,恨極他人插手阻撓,整個禦史台至今空空落落,尤其如今,監察禦史一職空懸。朕想,趙卿是可以勝任的。”


    趙蘊元愣住了,而後也不加推拒,直接跪下行禮,沉聲道:“臣……必不負使命。”


    “上查文武百官,下查地方鄉紳,重至叛國通敵,輕至言行不軌,凡朕所統黃土之上,無論何人,無論何事,皆可彈劾。”林思澤淡淡道,“隻監察禦史起碼該有五人,奈何朕心中暫且隻有趙卿一個人選。趙卿在翰林院待了六年有餘,想必已心中應有可以舉薦之人,待正式走馬上任,寫份折子給朕說一說便是。”


    像禦史台這種負責監察百官的地方,最忌就是上下勾結,因此連禦史台主官禦使大夫都很難推薦人進來,可林思澤卻讓趙蘊元推舉人,足見對其信任,趙蘊元更是極為感激,卻也不多說什麽,隻一一應下。


    監察禦史也不過是個正四品,上麵還有正三品的主薄,正二品的禦使,從一品的禦史中丞和正一品的禦使大夫。


    然而監察禦使,卻是可以直接彈劾自己的頂頭上官禦使大夫的,權限可謂最大,也是被皇上極為信任的一個表現。


    林思澤讓他起身,而後道:“讓朕猜猜,你上任之後,第一個要彈劾的,便該是顧侍郎吧?”


    趙蘊元道:“臣對她其實並沒什麽偏見,隻是對她做事手段不認同。之前,臣也給皇上遞過折子,說臣對顧大人的一些行為的反對……”


    林思澤笑了笑,道:“嗯,你那折子我看過,寫的很好。我還給顧侍郎看過,她也誇你文筆好。”


    “……這……”趙蘊元顯然沒想到顧虹見也看過那個奏折了,還誇他文筆好……


    林思澤道:“顧大人做事的確有些問題,隻是她不怎麽怕朕。所以,朕沒辦法幫她改正她自己的問題。”


    趙蘊元又是一愣,而後道:“皇上惜才,而顧侍郎的確有才,所以難免縱容……今後稍加管束,想必……”


    林思澤搖了搖頭:“這是她的問題,也是朕的問題。朕偶爾捫心自問,也很清楚,顧侍郎變成這樣,與朕大概有不少關係。所以……等顧侍郎回來,你隻管把所想寫出來,參她一本,朕會……撤了她官職。”


    趙蘊元頓時傻了,道:“皇上……”


    顧虹見也止住了飄來飄去的動作,頓在原地。


    林思澤麵色平和道:“一方麵朕要讓顧侍郎吃些教訓,另一方麵,這也是給你樹立威信的機會。禦使大夫與禦史中丞,兩位畢竟是老了,隻是好歹是三朝元老,朕亦不好直接趕他們走。但顧侍郎若因你下台,朝中人便該知道,朕如今的心意了。”


    這意思很明顯,林思澤要用懲罰顧虹見的方法給趙蘊元樹立威信,讓人知道,禦史台開始複原其作用了。


    但趙蘊元卻不見欣喜,反而皺起眉頭,道:“雖然微臣並不欣賞顧侍郎的一些做法,但……實際上,作為官員,顧侍郎也的確很有一些他人所沒有的長處……”


    他居然還為她說話……顧虹見飄到趙蘊元身邊,看著趙蘊元,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還真是正直過頭了啊趙監察。”


    林思澤麵無表情道:“功不抵過,就這樣吧。等她卸了官職,我會讓她自己反省,反省好了再回朝中也是一樣的。”


    趙蘊元大概覺得太荒唐了,沉默不語,半響才輕聲道:“……是。”


    顧虹見聽到林思澤這麽說她,居然也不難過,反倒有點幸災樂禍地想,哈,她可回不來了,所以林思澤也沒法讓她卸職了,她會凱旋,以一具屍體的形式,而這種情況下,林思澤不可能卸去顧虹見的官職,他還得給她象征性地升官加爵封號,把顧虹見風光大葬。


    讓趙蘊元離開之後,林思澤一個人在聞道堂靜坐了一會兒,仿佛在思考什麽,而後沒一會兒賀芳凝就來了,林思澤也沒有攔她,讓她順利地進了聞道堂。


    顧虹見發現,賀芳凝的眼眶有點紅,林思澤顯然也發現了,瞥了一眼她的眼睛,卻沒有關心她,而是道:“你怎麽又來了?”


    語氣倒是還真算不得什麽濃情蜜意,一個“又”字更顯得林思澤有些不耐煩。


    賀芳凝一頓,而後迅速紅了眼眶,道:“皇上,臣妾讓您厭煩了嗎?”


    林思澤微微皺眉,道:“你怎麽又哭了。”


    還是“又”,顧虹見簡直要笑了。


    賀芳凝道:“臣妾,臣妾隻是聽聞顧侍郎在扈州一切順利,雖然手段有些爭議,但,到底是出了極大的力……”


    “所以?”


    “所以,臣妾有些難過——臣妾深居後宮,既沒有顧侍郎的文韜武略,也沒有顧侍郎的足智多謀,不能為皇上徹底分憂……之前,能為皇上磨墨,能陪伴皇上,臣妾覺得自己已經努力了,但對比顧侍郎,才發現自己實際上什麽都沒做……”


    林思澤想了想,挑眉道:“你也要去打仗?”


    賀芳凝:“……呃。”


    顧虹見:“哈哈哈哈哈哈!!”


    賀芳凝趕緊解釋:“不,不是,要臣妾去帶兵打仗,隻怕的確……臣妾隻是覺得,自己不能如顧侍郎那樣為皇上分憂解難,各方麵也不如顧侍郎,怎麽比都比不過他,也難過皇上喜愛顧侍郎,勝過愛臣妾了……”


    林思澤一愣,而後道:“瞎說什麽。”


    便不再說話,賀芳凝也隻好乖乖地不再多嘴。


    顧虹見卻也一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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