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衣男子微微垂眼:“可北山已然沒有想查明的東西。一切都清楚不過。”他微笑起來,近乎悲憫的氣質中摻雜著歸於平靜的悲慟:“北山與姑娘並不一樣。”


    猗蘇不好意思地別開頭:“由己及人,在下尚不能釋懷,遑論郎君你……在下此番來隻是為了道歉,並不敢強求郎君做什麽決定。”


    齊北山口氣柔和:“旁觀者清,即便是北山,也是能勸姑娘幾句早日釋懷的。”他和猗蘇相視一笑,隨即低聲道:“可姑娘與北山不同,即便背負這許多秘辛,仍然能活出一番起色。”


    “郎君過譽了……”猗蘇咬咬唇,半晌才猶豫地道:“容在下一言。忘川畢竟非良處,即便郎君不願轉生,也可驅除戾氣留在冥府。”


    齊北山的笑容顯得絲毫沒有實感:“留在冥府,又與在忘川有何不同?”


    “也許是在下想得太簡單……郎君上岸,也許能找到什麽活下去的樂趣。”她別別扭扭地弱聲說:“即便是在下,現在也不單單為了察明過去而活,找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人和事。”


    齊北山定定看了她片刻,忽地低低道:“若是主上在此,也會看不慣我這蕭索的模樣罷。”他自嘲地低笑數聲,話鋒一轉,“就此轉生,北山的確是意難平。”


    “郎君的意思是……”


    齊北山一笑,這笑容中再度透出那澄澈堅定得脫離凡俗的氣宇,一掃此前的頹唐:“若能驅除戾氣、在中裏安頓下來,那便再好不過。”


    “畢竟……北山還是想在離她最近的地方,記著她。”


    聞言,她愣了愣才訥訥道:“那……那自然是最好的,這不難辦。”


    齊北山從容地頷首微笑:“那就有勞姑娘了。”


    直到走出西廂,猗蘇都沒回過神來。她完全沒想到事情會進展得這般順遂——她其實真的隻是想和齊北山講一講有那麽點相似的經曆,並未抱多大希望。


    任務完成,傾吐後心緒寧定,這也算是今日的兩重意外之喜了。


    心下一片豁然,猗蘇麵上便也帶了三分笑,和和氣氣地進了伏晏的書房,稟報了狀況,有些期待地看向自家上峰。


    伏晏從公文上抬眼,抬抬眉毛:“這回謝姑娘能耐倒挺大。後續我會安排,你就休息去罷。”這話說得不褒不貶,讓猗蘇平白有幾分失落。


    “君上不想知道在下是如何說服齊北山的?”猗蘇就忍不住補了一句。


    伏晏擱下筆,不耐煩似地從眼睫底下盯了她一眼:“不想。”


    君上今天火氣有點大嘛。


    猗蘇完全摸不著頭腦,便悻悻地撇嘴,轉身告退:“容在下休息幾日再來。”


    她才出門,伏晏就把桌上的公文摞到了一邊--上頭早都以朱筆批注完畢,方才隻是裝個樣子。若沒有這些文書撐場麵,伏晏覺得自己心頭的無名火答應會直接燒到謝猗蘇麵前。


    他不悅的原因其實很簡單,卻也簡單得讓他對自己不屑:


    並不是謝猗蘇讓人看不透,而是謝猗蘇隻對他一個人遮遮掩掩。


    作者有話要說:  原本是準備隔2日一更新的,但是想想自己是讀者都未必有心追這樣更新的文,還是隔日更吧,雖然榜單要求真的隻有一點點,我這樣是超幾倍的更新字數了,快誇我【←滾啦


    久違地求個收求個冒泡_(:3」∠)_


    之後整整6章感情戲你們怕不怕!


    提問:對於事件的新發展大家有何看法?


    猗蘇:……我已經不想說話了。


    伏晏:本座伐開心。


    猗蘇:沒人會給你買包的。


    夜遊:好困……


    白無常:(我就默默地飄過去你們都看不見我)


    ☆、如意一出手


    伏晏的人在謝猗蘇與齊北山談話末尾到了西廂外,聽了個大致就回來向他匯報進展。齊北山願意離開忘川固然是好事,可伏晏聽了線報反而焦躁起來--謝猗蘇似乎將什麽關乎過去的秘辛告訴了齊北山,換得對方的理解。


    線人到的太晚根本沒聽到什麽謝猗蘇的過去。


    伏晏也並不希望偷聽到謝猗蘇的秘辛。


    甚至於說,他是有些不屑的--既然對方不想說給他聽,他又何必巴巴地、千方百計地去窺聽?可此前,他也並不是沒有動用暗中手段調查謝猗蘇。


    這種伏晏無法回避的自相矛盾,隻令他愈發惱火。


    和胡中天隻見過一麵,謝猗蘇就能和他擁有共同的秘密。相處並不算久的夜遊,也從她口中獲得了些難以查明的事實。甚至與並不相熟的委托人,謝猗蘇也能坦然地談起自己的過往。


    隻有對伏晏,謝猗蘇不僅不直接仰仗他的力量,甚至流露出明顯的防備。她不希望被他了解,她對他始終是警覺的,因此才會放棄別人眼中理所應當的捷徑,從不將查明事實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這並不是說伏晏希望被她依賴。


    若事實是那番模樣,也許伏晏還會覺得麻煩。可這種伏晏既厭煩又覺得理所應當的狀況沒有出現,現實隻朝著反方向疾馳而行,狠狠嘲笑了他的自尊心。


    伏晏就莫名其妙地不快起來。


    這憤恚的情緒裏,還夾雜著一絲他不願承認的恐懼。除了眼高於頂的自負和還算漂亮的出身外,伏晏知道自己其實一無所有。溫情、憐憫、熱忱、懷念、勇氣……這些人本應擁有的東西,被永遠地消磨在了那個純白的世界裏。來到冥府的,是一個空有清醒頭腦卻無力的空殼。


    謝猗蘇是否是看穿了這一點,才會對他敬而遠之?


    伏晏往後一仰,靠在隱囊上吐納了一番,麵色如常地坐端正,揚聲吩咐:“來人。”


    ※


    猗蘇心情不錯,回到三千橋,先耐著性子聽阿丹批判了一番齊北山、趙柔止這對癡男怨女--他們的事似乎是黑無常告訴她的。


    “我就去了那麽幾天,阿丹你和黑無常的關係就緩和了不少嘛。”


    對方狠狠剮了她一眼:“再說,再說撕了你這張嘴。”


    猗蘇不以為意地嘿嘿笑了幾聲。此前她在橋洞中偷聽到的對話,曾經讓她頗為過意不去--若隻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就讓阿丹和黑無常形同陌路,她未免會覺得愧疚。黑無常還願意將消息說給阿丹聽自然是好現象,不過猗蘇已經有一陣沒見著黑無常,這麽一提不由就掛心起來:


    “黑無常最近如何?我好久沒瞧見他了。”


    阿丹若無其事地擺擺手:“還能怎樣,就辦他那點差事,他就是個不成器的。”


    “嗯,看來你們過往叢密嘛。”猗蘇摸著下巴調侃,不免被對方狠狠撓了幾下腰際。


    “好呀你,你個妮子今天倒作弄起我來了!”阿丹一手叉腰,一手擰了擰猗蘇的臉,“我還沒問你怎麽今天滿麵春風的呢!怎麽?和君上有戲?”


    猗蘇想到自己那浮動的心緒,又回想起方才伏晏那愛理不理的腔調,不由抿抿唇:“又一個任務完成了,我開心不成麽?和君上又有什麽關係。”


    “嘖嘖嘖,欲蓋彌彰,有鬼哦。”阿丹眼珠一轉,似乎又要開始吟詩作賦,猗蘇卻過了興奮勁頭,連軸轉的疲倦漸漸侵襲上來。


    阿丹就兀地換了腔調,猛拍猗蘇兩下:“丫頭,你眼皮都要黏一起了。”


    “的確有點困……”猗蘇揉了揉眼睛,才要起身回水洞,岸上忽然就傳來呼喚:“謝姑娘在否?”


    阿丹就皺眉:“怎麽又有陰差尋你?”


    “差事不斷嘛。”猗蘇打了個哈哈,心裏尋思著是否是伏晏心情不好,因此幹脆動手壓榨她這個苦力、又派了活兒下來。


    來的是個她沒見過的陰差,麵容和氣:“還請謝姑娘隨某走一趟。”


    猗蘇回頭衝阿丹擺擺手,便隨著這陰差上岸離開。


    阿丹倚在三千橋的石墩子上頭,等猗蘇走得沒影了,才悠悠地來了一句:“別躲了,人都走了。”


    橋洞裏頭便轉出個人來,正是黑無常。


    他的站姿仍然顯得僵硬而拘謹,沉默了片刻笨拙地道謝:“多謝姑娘。”


    阿丹仍舊是那副輕蔑的態度,哧地笑了,漫不經心地撥弄著自己的指甲:“和我你也別玩這套了,你裝得累,我聽得也煩。”


    黑無常默然半晌,硬邦邦地道:“在下沒有作偽,也無需作偽。”


    阿丹飛了他一個眼色,似笑非笑:“瞞著白無常的事,對是你將那丫頭塞進九魘的事也隻字不提,這還叫不作偽?”


    對方便陷入了沉默,不知是無言以對,還是根本不想反駁。阿丹話說得再尖銳,黑無常總是這般態度曖昧地緘口不言。因此阿丹愈發覺得黑無常是個難懂的人。撇開較真刻板的外表,他究竟如何作想,他意欲如何,根本無從揣摩。也許他的老實羞澀根本就是最高明的偽裝。


    就在阿丹以為今日又要和此前的無數次一樣,在沉默中結束會麵的時候,黑無常罕見地主動開口:“阿丹姑娘,真的無意轉生?”


    阿丹抱臂低笑道:“雖說托那丫頭的福,最近忘川的確是空落起來,但我可沒有轉生的打算。”她忽地看著對方笑起來:“你可別會錯意了。我可不是因為那個臭男人。都那麽多年了,我還不至於沒法釋懷。”


    黑無常沉著地問:“那麽,為什麽?”


    阿丹看著對方的麵具,將頰邊的碎發向耳後捋了捋,前言不搭後語地道:“你又是為何在這裏當差那麽多年?聽說你早就能升遷了。”


    這顯然不是黑無常願意細談的話題。對方又縮回了那手足無措的態度裏頭,匆匆地一躬身,連半句話都沒有多說就逃也似地離開了。


    阿丹眨了眨眼,似乎沒緩過神來。


    方才她和黑無常麵具後的雙眼目光交匯,竟然有一瞬有將彼此看穿的錯覺,令她也有落荒而逃的不安感。不過說到底,也就是錯覺罷了。


    阿丹哼著小調,擺著腰往忘川中心行去,一如往常。


    ※


    那廂,陰差領著猗蘇往下裏的方向而去,於是她便發問:“這回是直接去蒿裏宮?”


    那陰差頓了頓,答道:“是。”


    一路他們便再沒說話。


    這陰差將她引到蒿裏宮門口,做了個揖立在門口卻不打算進去。


    猗蘇不由就多看了他一眼,腳步一緩。這片刻的停頓之間,她腕間猛然一送,叮當之聲驟起。低頭一看,她驚覺一直戴著的那串紅玉珠串不知為何散了一地。這珠串於她意義自然非凡,她當下便俯身撿拾珠子,那陰差卻上前來,利落地將幾顆珠子抓在掌心,對她笑說:“這裏由在下來收拾,謝姑娘不妨先進去,出來了某再將所有珠子還給姑娘?”


    猗蘇遲疑一瞬,還是同意了--伏晏並不喜歡人遲到。


    蒿裏宮的大門如往常一般看似緊閉,實則虛掩,一推即開。猗蘇走進去,到了放十方鏡的那間殿室,四顧卻沒見著伏晏。她心下就有些疑惑,凝神傾聽,愈發覺得不對勁--什麽聲音都沒有。


    伏晏不是那種叫人過去自己卻姍姍來遲的人。


    她疾步回到殿門,用力向外拉開,卻發覺已經被咒印封上了。


    心中暗叫不妙,猗蘇知道自己是中了不知什麽人的圈套。


    就在這時候,黑暗中傳來一聲清脆的笑,陰測測的頗為駭人。猗蘇抬手就化出一團火球扔過去,卻宛如被吞噬般消失得幹淨。


    隨後,蒿裏宮牆上那一排排的火炬亮起了兩根,從陰影裏嫋嫋娜娜地走出一個人來,紫衣白袷,麵容姣好,正是如意。


    “如意姑娘這是什麽意思?”猗蘇冷聲道,緩緩撐起戾氣障子。


    如意微微一笑,聲音軟糯:“意思還不明白嗎?”她黑白分明的眼一眯,便現出狠戾來:“我要你死。”


    語聲未落,她袖中露出一根極長極軟的倒刺鞭來,謔謔一抖便朝著猗蘇抽來。


    猗蘇閃身避過,一咬牙,也不手軟,雙手一張,憑空化出數柄血紅飛劍,從各個方向直朝著如意急刺。同時,她抬手向著屋頂重重拍出,登時灰石散落,露出屋梁間的一片天空來。她一甩手又是柄短劍往如意那邊刺過去,同時足下一蹬往上疾掠。


    那邊廂如意手法如電,將飛劍紛紛以鞭身彈開,叮叮當當好一陣響。


    可猗蘇卻重重撞上咒印跌回地上,狼狽地翻身往一邊打了個滾,堪堪躲過如意揚手又一鞭子。她伏低身體,看著又一鞭甩來,心中計算了一番這鞭身的長度,在緊要關頭飛身避過,同時手捏短劍向身旁重重向下釘去,將鞭尾生生定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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