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遊卻不依不饒地湊過來:“可我確實知道,謝姑娘在書房裏的反應很大哦。”


    她垂下頭沉默片刻,才緩緩道:“突然被辭退,反應大也很正常。”


    “可此前謝姑娘還說著要甩手不幹呢。”夜遊直直看向她的眼睛,說話的聲音也沉肅下來:“在伏晏手下做事,謝姑娘其實還是很樂意的罷?”


    猗蘇抿著唇別開臉。


    夜遊卻不再說下去,拍拍她的肩膀:“不說掃興的事了,來,看看你的新家。”


    說話間,他們已然到了一棟公寓樓下,和上次借住的房舍相比要新一些,四周綠樹環繞,頗為幽靜。夜遊找到的房子在六樓,仍舊是兩室戶,還有個朝南的拐角露台,正對著小區裏的花壇噴水池。


    夜遊進了門就和泄氣似地沒精打采起來,揉著眼睛進入睡神模式:“我先去睡一會兒……”


    留猗蘇在原地發愣:這轉變得也忒快了一點……


    心裏卻還是不無慶幸--再被夜遊追問下去,她難免要麵對不願直視的心緒。如今離開冥府,她亦有些淡淡的僥幸,畢竟有著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可她也明白,逃避也不是長久之策。


    白無常因她而死。她注定無法將他就此從生活中割舍。


    可猗蘇也知道,再在冥府待下去,恐怕在查清白無常一事之前,和伏晏之間的張力就會到了無法控製的地步。她內心無時不刻不在矛盾著:她一邊拒絕將伏晏和白無常當做一個人,一邊卻因為那張麵孔心動神馳。


    有時候,猗蘇甚至覺得自己膚淺卑鄙得可怕。


    隻是現在還不到與內心圖窮匕見的時候。她到廚房倒了杯水定神,對著幹幹淨淨的廚房灶台瞪了一會兒眼,忽然就突發奇想:


    不如試試做菜。


    可是她對烹飪的認知也就停留在要點火起灶的層麵,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先從煮摸索起來,免得上油鍋把廚房炸了。


    於是夜遊一覺睡起來,進了飯廳就瞧見猗蘇對著一碗不明物體皺眉。


    他就興致盎然地湊過去,嘖嘖道:“這是……麵疙瘩?”


    “普通的麵而已……沒煮好。”猗蘇對自己的失敗倒是很坦誠,轉眼卻又心虛起來:“煮麵的時候水溢出來了,灶台有點……髒。”


    夜遊卻急匆匆往廚房裏走:“你煤氣開關關了沒有?”


    “關了……”猗蘇弱聲答,隨即白他一眼:“怎麽?”


    夜遊長長籲了口氣:“那就好,不然真的會炸起來的。”


    烹飪還真是危險的活。猗蘇默默咋舌,乖乖點頭:“我記下了。”


    “我們還是出去下館子吧。”夜遊倒退一步看了看廚房的情狀,用筷子挑起一塊麵糊吃了,伸手摸摸她的頭:“第一次動手的話,成果還算不錯……至少,麵還是麵的味道。”


    “謝謝鼓勵……”猗蘇卻搖搖頭,“我再試試看。你自己去吃吧。”


    夜遊看了她一會兒,噗嗤就笑了:“你還真玩上癮了?你在廚房裏我怎麽敢出門啊,大、小、姐。”


    最後這三字他念得調侃卻無惡意,還眨眨眼睛,猗蘇嫌棄地一偏頭:“別這麽叫我。”


    夜遊卻幹脆在她麵前坐下來,支頤定定看著她,眼神發亮:“雖然查過你生前的底細,但沒能成功。嗯,說不定你真的是哪家的大小姐……”


    “這個詞總讓我想到脾氣壞還無腦的反派……”猗蘇嘀咕了一句,就回廚房去,先費力將方才的一片狼藉清理幹淨,便重新倒了一鍋水等水沸。


    她才將濕切麵放進鍋裏,手裏忽然就被塞了雙筷子,她困惑地回頭,夜遊就站在她身後,距離就一下子有些近。對方見狀不僅不退,反而握住了她拿筷子的手,將鍋中的麵向上輕輕挑起,重複幾次,才開口解釋:


    “這樣麵就不會黏在一起。”


    兩人湊得實在太近,以至於夜遊說話時的吐息隱隱落在猗蘇後頸。她有點不自在,輕聲說:“你靠得太近了。”


    “哦?”夜遊意味深長地拉長了音節,“你就沒有一點心動的感覺?”


    猗蘇將手掙開,夜遊也沒繼續阻止她,隻是微微側開身,笑笑地問:“真的不考慮一下我?”


    她隻覺得這貨又是情聖上身,來調侃自己。雖然不喜歡這種笑話,她仍然輕快地擺擺手:“還真是抱歉哦。”


    夜遊雙唇抿了抿,笑容裏麵就多了一絲他辦事時才有的清明:“我不是在開玩笑。”


    猗蘇就愣住了,她盯著冒水泡的一鍋麵沉默片刻,還是沒能找到合適的措辭。


    “我覺得我真的有點喜歡上你了。”夜遊緩緩道,他調整了自己的姿態,不再懶懶地靠在牆上,站得筆挺,眼神澄澈,毫無躲閃地看向猗蘇:“我不會主動往身上攬事,如果對你無好感,我不會答應照看你這般棘手的事。”


    猗蘇盡力微笑:“可也隻是有點好感,未必是……”


    夜遊搖搖頭:“也許我看上去挺不靠譜的,但這種事我不至於弄錯。”他加深了笑意,誠懇地道:“也許你現在對我並無此意,但和你在一起感覺很愉快,你應該也沒不開心,為什麽不能試一試呢?錯過了真的會很可惜。”


    “啊,水開了……”猗蘇手忙腳亂地添上一碗涼水,試圖將話題扯開。可對方的視線仍然定在她身上,讓她明白逃避隻是徒勞。


    她深吸一口氣,輕聲說:“抱歉,現在我不打算嚐試。”


    “是因為白無常?”


    猗蘇張了張口,卻發覺自己竟然在動搖,無法毫不遲疑地說出確認的話語。


    見她不答話,夜遊又道:“我不在乎你有什麽樣的過去,我隻是喜歡你現在這樣而已。”


    她將煤氣灶的開關扭到零,轉身就走出了廚房。


    夜遊看著煮得半生不熟的麵,眼神略沉,最後歎了口氣。手指在虛空一劃,開出一道門來,另一頭便是冥府鬼門,他和守衛打了個招呼,就匆匆往上裏而去。


    ※


    伏晏正和牛頭馬麵交代事務,兩位陰差辦完事一拉開書房門,就問起好來:“夜遊你個小子不是在外公幹嘛,怎麽跑回來了?”


    伏晏聞聲就迅速抬頭,皺著眉看向門口:“怎麽?”


    夜遊衝牛頭馬麵一點頭:“有點事。”說完就回手拉上門,走到伏晏麵前淡淡道:“謝猗蘇的事。”


    玄衣青年聞言,唇線就緊了緊,聲音發沉:“她怎麽了?”


    夜遊笑了一聲,卻像是從喉嚨深處發出的,臉上殊無笑意:“是我怎麽了。換個地方說,”他說著有些嘲諷地看了看四周,“我不喜歡這個地方。”


    伏晏顯然覺得莫名其妙,睨了夜遊一眼,還是起身:“到園子裏走走?”


    夜遊看著他就意義不明地笑了笑,好像確認了什麽事實,讓他了然卻也不悅。


    冥府正是夕陽將沉的時分,卻因為氣候而殊無豔麗的霞光,隻有天邊蒙蒙的發黃,天是墨灰,這景物反而顯得肮髒而沉悶。


    梁父宮的後園並不豪奢,鮮有樓台,盡是林木,反而頗有質樸剛健的上古之風,與建築的流麗華美略有些不搭調。


    伏晏和夜遊在寂靜的林子裏走了一會兒,後者在一塊空地上駐足,開口就是:“我看上她了。”


    伏晏挑了挑眉,表現得很沉穩:“這事你和我說,又是什麽意思?”


    夜遊笑出聲來:“我想讓你恭喜一下不成麽?”


    伏晏盯著他看了片刻,唇邊現出一分譏誚,眸光有些冷。也不過一瞬,他立即調整好神情:“恭喜。”


    “切。”夜遊空拳在伏晏肩上擊了一下,笑得燦爛卻也無奈:“騙你的。”頓了頓,又道:“我看上她是真,她答應了是假。”


    伏晏看著夜遊的眼神就幽深起來,他極慢地道:“你究竟要幹什麽?人都在你身邊了,不該是個機會麽?”


    “是,可我要把這個機會讓給你。”夜遊一攤手,忽然就顯得很輕鬆。


    “為何?”


    夜遊噗嗤笑了:“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因為她喜歡你啊。”


    作者有話要說:  _(:3」∠)_忍不住要給夜遊點根蠟燭了。說實話要是我的話某些人和夜遊我肯定選夜遊!(伏晏:……)


    裁判:我真的看不懂了!經理就算了,2號替補你在幹嘛!


    夜遊:(攤手)助攻。


    裁判:老、子、不、幹、了!經理你看著辦!


    伏晏:……


    ☆、一層窗戶紙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因為她喜歡你啊。”


    伏晏眸光凝滯了一瞬,顯露出些許無奈的神氣。他以一種近乎不可置信的口吻淡淡開口,帶了些嘲意:“我倒沒想到你是這般大度的人。”


    夜遊徹底恢複了素日的神態,聳了聳肩:“我的確是喜歡她,但還沒到願意下大力氣,將她心裏的人抹去、再從頭開始的地步。”


    “先不說你的揣測是否屬實,”伏晏揉了揉眉心,“你就不想想我為何將她趕出冥府?”


    夜遊嘿嘿地笑了:“不就是怕她被如意尋仇嘛。可寶貝要貼身放,護人也要在身邊看好。”


    伏晏猛然涼涼地道:“你就這麽把她一個人扔在了凡世?”


    夜遊罕見地失語,默了片刻才道:“好像是的……”


    “你去不去?”伏晏皺著眉取出玉拂塵,在空中飛劃幾下,開出個門洞來。


    “我在其他地方還有事,還是你去吧……地方你也知道。”夜遊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伏晏盯了他一眼,麵色看不出喜怒,轉身就進了洞口。


    夜遊等他徹底消失,臉上的笑才淡了幾分,他喃喃:“我好像做了一件不得了的事啊……”說著抬起頭看向墨黑的天空,笑容裏多了貨真價實的滑稽:“說實話,兩個男人把人往對方那裏推,也是蠻罕見的。”


    他搖搖頭,晃悠晃悠地往上裏外行去,一身輕鬆。


    ※


    猗蘇走出廚房後就把自己關房間裏,混混沌沌地躺在床上,不知何時就睡著了。她醒的時候天還沒亮,輕手輕腳走出房間,再打開燈環顧四周,靜悄悄的除了樓下零星的汽車聲什麽都聽不見。她抓抓頭發,敲敲夜遊房間的門,半晌沒回音,看來是出門了。


    她悄悄鬆了口氣:畢竟昨天那番對話後,她雖然後悔自己的無禮舉動,卻也難以坦然麵對夜遊。


    這麽想著,猗蘇就索性洗漱一番,隨後打開冰箱尋找食物。


    突然傳來門鎖的哢噠聲,隨後是門燈開關的輕響。


    猗蘇以為是夜遊回來了,就緩步走出去,迎麵撞見的人竟然是伏晏。


    她怔忡片刻,手指不自覺繞了頸側的發尾轉了幾圈,輕聲問:“怎麽是你?”話出口才覺得有些不妥當:至於究竟是口氣太過和緩,還是話中意思像是不歡迎伏晏,她自己都無從分辨。


    伏晏並未換作現代裝束,玄衣外頭的月白外袍有些淩亂,好像是疾行而來。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了猗蘇片刻,才給了解釋:“夜遊臨時有事走了。”


    所以他怕自己落單有危險,就直接趕了過來?


    猗蘇偷眼看著他的衣袍,心裏猶如緩緩滲進了蜜糖的甜。可這濃鬱到近乎黏膩的喜悅轉眼就被理智衝淡,她垂下眼睫,平靜道:“我沒事。”


    伏晏沉默半晌,又道:“在找到新人選前,暫時到冥府住一陣。”


    “不用。”猗蘇一手扶著玄關櫃門,淡淡道:“沒有人看著我本來就無妨。”


    對方顯然覺得她有幾分恃寵而驕,便沉下臉色:“你是要和我對著幹才開心?”


    “我怎麽敢。”猗蘇澀然道,臉上的笑顯得嘲諷:“君上的好意我心領了,但如今我若回冥府,說不準會牽連旁人。”她看著他,點漆似的眼睛裏隱隱浮現出一絲晦暗的痛楚,聲音也放低:“說到底,我的死活,也是我自己的事,和君上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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