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晏雙唇抿得很緊,眼瞼一壓,目光就顯得陰沉起來。


    猗蘇也知道自己的拒絕全無道理,言辭也過激,可她確然沒有就此回去的打算。伏晏這種冷冰冰的目光實在駭人,她隻覺得有如芒刺在背,內心某處就有聲音連聲勸她服軟,不要再做無謂的堅持。


    這一刻,猗蘇前所未有地清楚:自己對伏晏的確已經是有了別樣的心緒,而於對方而言……自己也許也是略顯特殊的。可這種局麵隻讓她沒有骨氣地想逃。她甚至做好了被對方發作一通的準備。


    可玄衣青年最後隻冷哼了一聲:“嘖,不想牽連到旁人,那就住到上裏來。”


    猗蘇沒料到他會這般反應,愣愣地看著他,訥訥道:“啊?”


    “即便如意來了,她也進不了上裏。”伏晏篤定道。


    “可是……”這對話的發展實在是遠遠超出預料,猗蘇憋了半天都沒能擠出下句來。


    伏晏就笑了,一抬下巴:“沒話說了?那就走了。”


    “等一下啊!”猗蘇霍地站直:“我莫名其妙地就住到上裏去,別人都會覺得奇怪啊!”


    對方閑閑地撩她一眼,唇角微彎:“上裏住的差役還不夠多?也不差你一個。別人又會有什麽話說?”


    猗蘇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太對,支支吾吾了半晌終於妥協了:“好吧……等你有了如意的下落我就走。”


    “我本就是這麽打算的。”伏晏說著打開門,下巴一點示意她出去。


    “再等一下……”


    伏晏不耐地挑起了眉:“嗯?”


    “換句話說,在如意被找到前,我就得待在上裏不能出門?”乖乖當籠中鳥之屬,實在不是謝猗蘇的風格。


    “忘川如果有棘手的事,也可以交給你做。”伏晏看著她,停頓片刻才補充說:“但必須有人陪。”


    話說到這份上,猗蘇隻得放棄堅持:“那好。”


    於是片刻後他們就站在了鬼門關前頭,有伏晏這張臉當通行證,守衛問都沒問就開了門……


    伏晏好歹還知道在過了鬼門後施隱身法,沒讓猗蘇被進一步圍觀。可這麽一來,更加顯得不可告人,反而有另一種別扭的意味。


    猗蘇用力拍了兩下自己的雙頰,告誡自己別想入非非。


    伏晏聞聲似笑非笑地看她:“你在幹什麽?”


    “如君上所見,打臉。”猗蘇盡量表現得泰然自若,說著又拍了一下:“嗯,有益於提神醒腦活血化瘀。”


    伏晏嗤笑著搖了搖頭,用眼神清晰傳達了鄙夷之情。


    猗蘇幹笑了兩聲敷衍過去,轉開話題:“我住哪裏?”


    “西廂。”


    兩人的對話就奇異地走向了沉默。


    伏晏將她帶到西廂房門前,就轉身離開。走著走著,他臉上的神情就盡數收斂幹淨。


    他沒想到謝猗蘇會對自己的方案這般抗拒。他甚至能感覺到,某一瞬間,她確確實實流露出了對他本身的抗拒。可這又與此前“辭退”謝猗蘇時,她的反應兩相矛盾。


    這種微妙的不協調感,一定要形容的話,便是謝猗蘇在他身上找到了需要的東西,卻又一邊推拒著他其他的一切--就好像隻對一部分的他有著難言的情緒一般。


    念及此,伏晏的眉就皺了起來。他調轉了步子方向,往東廂行去,拉開門,衝著坐在地上塗鴉的胡中天道:


    “謝猗蘇之前讓你查的那個白無常,你這裏可有他的畫像?”


    ※


    猗蘇之後幾天都沒有見到伏晏。


    上裏雖大,卻也不過是些樓台和草木,逛久了不免覺得厭煩。猗蘇忍到第十天,終於衝去了伏晏書房。裏麵卻傳來說話聲,仔細分辨之下竟然是夜遊。猗蘇就有些不自在,默默地轉身要退開,門卻在身後被拉開:


    “我說完了,謝姑娘進去吧。”夜遊說話的調子與往常別無二致。


    猗蘇見他這樣便放下心來,和他相視一笑,繞過地獄變屏風進了書房。


    伏晏似乎在批閱公文,頭也不抬地道:“怎麽?”


    “我想出上裏一趟。”


    “清明將近,陰差都沒空。還請謝姑娘消停些。”伏晏直接回絕。


    有一陣不見,伏晏的態度似乎又疏遠刻薄起來。猗蘇就有些納悶,咬著嘴唇在原地傻站了片刻,一言不發地拉開門就走。


    伏晏卻又將她叫住了:“有個棘手的人物。”


    猗蘇皺著眉回頭:“然後?”


    “你若想攬下這差事,等兩天。”他終於抬起頭來,麵無表情:“之前我還有事要辦。”


    猗蘇看著他心裏莫名一突,故作平靜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到了第三日,伏晏遵守諾言前來,到了西廂也不多話,直接就帶著猗蘇往忘川上遊而行。


    “這次是什麽人?”


    忘川上遊居民本就稀少,如今大批居民選擇轉生,更顯得空落寂寥。


    伏晏自吐芽的彼岸花樹下走過,稍稍回頭:“孟弗生。”


    猗蘇愣了愣:“你想勸動他?”


    “一夢浮生盡,休橋孟弗生。他的名頭實在是大。”伏晏的話語中不自覺流露出嘲諷:“說到底,也不過是個騙子罷了。”


    “一直聽人說在他那裏可以得到所有想要的,傳得神乎其神。”猗蘇笑了笑:“倒是從未見過他本人的麵目。”


    休橋是忘川最北的一座橋梁,再溯洄向上便是忘川源頭,無人居住。在這裏,濃重戾氣遮天蔽日,即便是白日也光線昏暗。方正青石板壘成的平直橋麵橫跨水麵,兩旁整齊排列了正紅蓮花燈,閃閃爍爍的映在暗色水波裏,別有股惑人的意蘊。


    橋直通向西岸一座矮屋。屋外垂了流蘇的細紋竹簾低垂,殷虹的燈光從後頭透出來,照亮了門楣兩側懸掛的銅鈴鐺,仔細一看,鈴鐺上鐫刻著密仄的古怪花紋,像是什麽失傳的玄門文字。


    伏晏顯然對這裏故弄玄虛的裝飾十分不屑,徑直走到竹簾前頭道:“孟弗生在否?”


    裏麵便傳來一陣細碎的珠玉相碰的聲響,好像有人穿過層疊的簾帳走出來,一邊開口:“何人?”


    猗蘇從來沒有聽到過這樣好聽的聲音。隻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從這人口中說出來,就被賦予了令人安心卻也心癢難耐的魔力,讓人不禁期待著走出的會是一個怎樣容貌頂尖的美人。


    可撩起竹簾的卻是一個容色再平凡不過的男人,他看著伏晏和猗蘇笑了笑,右嘴角下的美人痣隨之一動,這痣大約亦是他外表唯一與美相關的特征。他說話的聲音卻仍舊動聽到極致:“君上大駕光臨,某誠惶誠恐。”


    猗蘇震驚於此人聲音與容貌的差距,轉念一想又有些奇怪:這人是怎麽認出伏晏的?


    “你就是孟弗生?”伏晏的目光在對方的臉上轉了轉,仍舊沒什麽表情。


    那人低低笑了聲,笑聲如同一陣無意的空穀之風,撩動了池邊柳枝,攪碎了一池的月光。他說:“正是某。君上應當是為了轉生之事前來的罷?在此前,二位可有興趣做一個夢?”


    作者有話要說:  “說實話,兩個男人把人往對方那裏推,也是蠻罕見的。”←作者附身吐槽


    某些人情商高中畢業了……撒花!兩個人都在心裏承認啦,就差窗戶紙一層。進入新副本咯,有助於推進感情嘿嘿


    [係統]副本梁父宮升級完畢,歡迎各位玩家前往挑戰!


    [世界]胡中天:不就是升級了兩個技能嘛……除了刷特定人群的好感度一點用都沒有。


    [係統]玩家胡中天被係統管理員禁言


    胡中天:伏晏的滿級技能其實是禁言吧o( ̄ヘ ̄o#)


    ☆、請君入夢來


    “二位可有興趣做一個夢?”


    伏晏聞言挑了挑眉:“哦?”


    孟弗生就側轉了身作勢請二人入內,當先穿過叮當作響的垂地珠玉,在昏暗、擺滿了古怪陳設的走廊裏東繞西折,進入了一個略微寬敞些的堂室。


    與這房屋其餘地方奢靡到有些豔俗的裝飾風格不同,這間房舍中隻有淺米色的帷幕將窗戶遮得嚴嚴實實,擺設也隻有一張矮桌和三方坐榻,上頭鋪了厚厚的枕席。孟弗生在東首的榻上盤腿而坐,輕緩地道:


    “某之所以能有些名頭,全仰仗這件法器。”他說話間右手手腕翻轉,口中輕念真言,掌心漸漸冒出純白光芒,一個茶碗大小的被中香爐現形,鏤金錯彩,煞是精巧好看。他左手在這熏香球樣貌的法器上方憑空一擰一轉,嘴唇翕動,便有一縷白色的煙霧幽幽飄出來。


    伏晏皺眉道:“製造夢境的法器?”


    “正是。”孟弗生微微地笑,手掌一托:“二位請?”


    “你留下。”伏晏卻不由分說地衝猗蘇下了命令。


    猗蘇捂著鼻子向後縮了縮,悶聲反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上留下。”


    孟弗生似乎覺得這情狀很有意思,便任由無味的白煙嫋嫋,含笑看著兩個人,並無進一步的動作。


    伏晏冷冷撩了她一眼:“這時候倒知道搬出我的身份了?”


    “這本就是我攬下的差事,由我入夢自然順理成章,況且,”猗蘇卻越說越有底氣,卻驀地一頓,眼風往伏晏那裏小心翼翼地掃去,“就算有什麽不對,有君上在外頭肯定比我的用處大罷?”


    伏晏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一擺手:“隨你。”


    孟弗生便略加深了笑容,放緩了聲音:“請謝姑娘閉眼,摒除他念,想象麵前有一片湖水,藍到極致,也深到極致,湖麵有些許微波,但是逐漸歸於平靜。想象自己逐漸沉入水中,卻可以順暢呼吸,你便是這水,麵向天空,流向四處無處不在……”


    在他低卻輕柔的引導下,猗蘇的意識很快消解在了一片新的圖景中。


    ※


    山下的市集熙熙攘攘,各色稀奇古怪的物件沿著街道排開,低階修士、散人及山上文始派的外門弟子摩肩接踵。人群中走著兩個戴著垂紗鬥笠的女修,乍一看是相攜而行,若仔細瞧上幾眼,便會發覺,其實是身材略高挑些的那個半扶半拖著自己的女伴前行。


    走過市集最熱鬧的長街,四通八達的小巷頓時顯得空落許多。


    這兩個女修走入的窄巷尤其顯得寂寥,仿佛並無人居住。可巷子另一頭剛剛離開的飛轎卻分明施了上等的咒法,裏頭的乘客定然地位尊崇。那女修見狀加快了步子,走到巷中的小門前,急急叩門。


    過了不久,便有個蒙著麵紗的婢子來應門,她看著門前的二人微微一笑:“請進。”


    看似平凡的矮牆內回廊鬥折,簷下懸掛著銅製鈴鐺,其下長長的流蘇綴以珠玉,輕風拂過便是一陣清脆的樂音。可奇怪的是,方才在門外,半分聲響都不曾聽見。屋外走廊上皆懸緋色輕紗,更顯得這地方旖旎不可言。


    那婢子領著兩人走進了朝南的主屋,裏頭一道細竹編的簾子垂到人腳邊,後頭隱約坐了個人,見了兩人便柔聲詢問:“不知二位道友為何而來?”


    這人的一把嗓子著實動人,隻一開口便有無限的蠱惑和憫柔。


    高個的女修身形頓了頓,先將女伴安頓在了簾子外的軟墊上,才爽利地將鬥笠的下擺一撩,露出一張豔麗卻稍顯冷厲的臉來,她皺著秀眉問:“你就是孟弗生?”


    簾子後頭的人輕輕笑了一聲,高個女修就不由將眉頭擰得更緊了些。


    “正是。”孟弗生再次以循循善誘的口吻詢問:“不知二位道友為何而來?”


    “都說孟弗生無所不能,能滿足世人一切欲求。”那女修說起“欲求”二字時又皺了皺眉,仿佛有些不屑一般,卻看了看始終安靜坐著的同伴,聲調柔軟下來:“那麽,能否請閣下治好我妹妹?”


    孟弗生頓了片刻,輕緩地說道:“願聞其詳。”


    “小妹她為奸人所害,送去做了……爐鼎。”女修停頓了很久,才輕聲道:“我雖然將她贖了回來,但她已經病了。”


    “能否讓令妹掀起幕簾,和在下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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