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的時候,非常淒美。


    一如他一直渴望的。


    他是我見過,最美的男人。有比女生更烏黑柔順的長發,據說他每天都細心嗬護。他的皮膚是真正的吹彈即破,我觸摸過,膚若凝脂。


    最漂亮的,是他的眼睛。盈盈一泓秋水。哪怕像我這樣缺少浪漫情懷的人,望一眼,都會怦然心動。


    但他太美了,也太傲了。所以總是那麽不合群。


    沒有人喜歡他。除了想跟他上床的男人,或者女人。


    但他從不讓任何人碰自己。


    ……


    後來他死了,鮮血從他瘦弱蒼白的胸膛湧出。


    我看到它們染成了一個海洋。


    仿佛記載著我們這輩人的罪與惡。


    *是罪,隨波逐流是惡。


    君如是說。


    ……


    我抬起頭,看著遼闊的藍天。舞台之下,是稀稀疏疏的觀眾。他們看著我盛妝的容顏,他們不斷舉著手機拍照。


    我將刀抗在肩上,我看著水泥地麵,卻好像看著戰場上屍橫遍野。我看著對麵的姬妾,她眉如黛,純如火。一身紅衣掩住她雪白嬌軀,她羞羞怯怯走過來,將一杯合歡酒遞給我。


    我慷慨而笑,仿佛一個真正的將軍。


    雖然在現實裏,我隻不過是即將進入一家小公司的程序員。可在舞台上,我可以一將功成萬骨枯。


    我想,其實我們沒有什麽不同。哪怕一千塊就能逼得我們放棄夢想。


    但是我也是,真心喜歡這個造夢的世界。


    我接過酒,與她交杯,一飲而盡。


    接下來,應該是我將她攬腰抱起,這場沒能吸引太多觀眾的cosy秀,就會結束。


    我動不了。


    劇烈的痛,從胸腹、從血管深處爆裂般的襲來。我聽見自己喘氣的聲音,在觀眾們的拍照聲中,我伸手抓住自己的喉嚨,想要吐,想要吐。


    抬頭望去,她竟跟我一樣顏色。她用手扶住旁邊的桌子,她的眼神跟我同樣驚恐。


    “水裏……”我嘶啞著嗓子,倒在地上。


    她也倒下了。


    後來我的意識就不清了。


    朦朧中,似乎聽到觀眾們的喝彩。


    我真想罵,****,這不是假的,是真的。


    我們是真的被毒死了。死在我們深愛的,卻即將放棄的最後舞台上。


    後來,就聽到了舞台後另外幾個同伴的驚呼聲,觀眾們的喧囂聲。


    後來,就什麽都聽不到了。


    ——


    薄靳言三人是在那些低矮建築中繼續搜尋時,察覺到不遠處一個小舞台旁的動靜的。


    “那邊怎麽回事?”簡瑤抬頭望著。


    傅子遇最先跑過去。現在任何風吹草動都足以令他驚動。


    薄靳言和簡瑤追上去。


    他們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屍體。而且是兩具。


    此時已是傍晚,場館裏的遊客走得差不多了。場館外的這個臨時搭建的小舞台旁,還是吸引了不少人。幾個古裝coser,一副嚇傻了的模樣,站在屍體旁。觀眾們也都交頭接耳,望著躺著地上的兩個人,不敢靠近。


    傅子遇快步衝過去,試了那一男一女的鼻息脈搏,朝薄靳言搖了搖頭。


    薄靳言對簡瑤說:“報警。”然後也蹲到屍體旁查看,同時對旁邊的三個coser說:“都站著別動,也不要碰任何東西。”


    觀眾們再次一陣聳動。


    一個女coser哭了出來:“他們死了?”


    另一個男孩問:“你們是什麽人?”


    簡瑤報完警,拿出警官證給他們看:“這是怎麽回事?”


    第三個男孩顫顫巍巍答:“我們是一個社團的……他們剛才,正在表演,突然就……這樣了。”


    簡瑤從旁邊找來隔離帶,迅速把整個小舞台圍了起來。旁邊的觀眾越圍越多,簡直要沸騰了。傅子遇的職業習慣完全占據主導,看起來也把韓雨濛的事暫時丟到腦後。他仔細查看了屍體,對薄靳言低聲說:“初步懷疑是******中毒,兩人瞬間死亡。”


    薄靳言站起來,快速掃視一周,目光在那三名coser臉上一停,最後落在周圍的那些圍觀人群身上。


    ——


    這會兒,公安係統聲名赫赫的犯罪心理特案組副組長,方青,正在京郊某影視拍攝基地,探班。


    不過,情況跟他預計的,好像有點不一樣。


    他特意脫掉了平時穿的夾克,以前金曉哲就不喜歡,嫌老氣。他昨天甚至還專門去逛了趟商場,買了件新t恤,又去理了發。今早瞅著鏡子,覺得格外精神,才去買了束滿天星,坐公交車轉地鐵又轉公交車,終於來到了傳說中這部戲的拍攝地點。


    可沒想到,層層保安,守在拍攝地點外圍,不讓他這樣的閑雜人等靠近。


    是的,除了他,警戒線外,還有至少上百個“粉絲”,多是年輕女孩,但也有一些男人。他們高呼著金曉哲的名字,拉著橫幅舉著花籃,遠遠的望見拍攝點那裏有任何動靜,都能令他們尖叫歡呼不已。


    方青雖然在裏頭個子最高,但也是格格不入的。有一些女孩看著他偷笑,說還挺帥的。也有女孩跟他搭訕:“大叔,你也是金粉嗎?”


    方青看她一眼。金粉你妹啊,他是金主好不好!


    他原來打算,溜到他們拍戲的後方,保姆車後,等金曉哲收工時,再突然出現,給她一個驚喜。現在看來,估計是不成了。


    也不是沒想過拿出警官證,估計就能把那些小保安們唬住,闖進去。但金曉哲一向討厭他這樣霸道,所以他又有點不敢。


    最後,他退出人群,找了個陰涼處,蹲下,一隻手握著花,另一隻手抽煙。


    他老婆,好火啊。


    煩躁,又想笑。抬頭望去,隻能模糊看到那塊空地上的攝像機,和幾個人影。可僅僅是這樣,竟然就讓男人的心感到溫暖又滿足。


    思來想去,他從懷裏掏出紙筆,寫下一些話,然後夾在花裏。再偷偷去找了個看起來老實的保安小哥,軟磨硬泡,給人塞了一百塊錢,再把花給他,囑咐一定要放到金曉哲的保姆車上。


    保安推推搡搡地接受了。


    剛跳上回市區的公交車,方青就接到簡瑤的電話:“好,我馬上來。”掛掉電話回頭,卻隻見人群、建築,已望不見她所在的位置了。


    大概天黑的時候,劇組才收工。一行人回到保姆車上,助理“咦”了一聲說:“這裏怎麽有一束滿天星?”


    經紀人笑著說:“是哪個瘋狂粉絲偷偷塞給來的吧,知道我們曉哲最喜歡滿天星。”


    “這裏還有張紙條。”助理說。


    “扔了吧。”經紀人說,“沒什麽好看的。”


    一隻素白如玉的手,卻將紙條接過。過了一會兒,將紙條塞進口袋裏。


    特案組成員,以及市刑警隊,很快都聚集到現場。


    “基本案情已經摸清了。”一名負責現場勘查的偵查員匯報道,“兩名死者叫陸季、容曉楓,包括他們的同伴許笙、蔣學冉、文曉華,都是月影動漫社團的成員。他們都畢業於南華大學。今天他們參加動漫展的cosy表演,陸季、容曉楓喝下的有毒的水,是從他們工作室裏拿來的瓶裝礦泉水。事情發生得非常突然,陸季和容曉楓還在台上表演,喝下水後,瞬間死亡。”


    “工作室在什麽位置?”方青問。


    “就在動漫園偏北的角落裏。”


    “立刻封鎖。”方青說。


    “是。”


    “指紋呢?”


    “杯子是工作室常用的道具,法醫初步勘探,除了死者本人指紋,沒有發現別的指紋。其他地方的指紋還需要全麵勘探。”


    “立刻剪下他們三人以及兩名死者的指甲,送檢。”


    “是。”


    現場人員們已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圍觀群眾也逐漸被驅散。


    安岩坐在一旁,正在調集監控,看廣場上是否有攝像頭拍到整個案發過程。方青走到薄靳言身旁,問:“你怎麽看?”


    “是熟人作案。”薄靳言淡淡答。


    方青點點頭:“凶手熟悉工作室的情況,熟悉他們的工作習慣,甚至表演流程。”


    “我現在在想的是……”薄靳言說,“案件一開始的指向性就如此明顯,凶手要麽特別蠢,要麽……非常有自信,能夠逃脫我們的偵查。”


    方青一怔,和薄靳言一起抬頭望去,隻見許笙、蔣學冉、文曉華三人,都分別在接受警察的詢問。三人都已卸了妝,許笙是個高高瘦瘦、相貌普通的女孩。看起來也顯得木訥,之前她的cosy角色是一個女法師。蔣學冉相貌斯文,戴金絲眼鏡。看起來最為鎮定。剛才他cosy的是一名古代公子。文曉華個子小一些,膚色偏黑。看起來最為慌亂,臉也是紅的,在回答警察的盤問。


    這時,薄靳言卻注意到,簡瑤背對著他,站在不遠處,一動沒動。


    他走過去:“怎麽了?”


    簡瑤放下手機,心跳變得有點快。


    之前打電話報警時,十分匆忙,她並沒有點開那條未讀短信。


    她把手機遞給他,眸色凝重。


    薄靳言接過靜靜看了,抬頭看著她。


    簡瑤輕輕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道是誰發來的。


    薄靳言轉身把手機丟給安岩:“查。”安岩接過手機一看,也是一愣。旁邊的方青探頭來看,旋即抬頭望著薄靳言二人。


    絕對不可以去動漫展?


    這是警告,還是示威?


    簡瑤說:“靳言,我很迷惑。這所有的事……”


    “不必迷惑。”他的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所有的疑點背後,必然有清晰且真切的原因。即使它們層層重疊,我們隻需從此時此地出發,一步步揭露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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