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宏峰道:“連續作案的暴力型罪犯,在第一次作案的時候,往往以身邊的某個對象為目標。所以,要是能找到第一位死者的身份,順藤摸瓜,這案子就好辦了。”他說完轉身又要走,周巡又叫住了他。


    關宏峰轉過頭,眼神已經冷得跟冰渣子似的:“還有事?”


    周巡有些為難地道:“你……挑個助手吧,誰都行。沒別的意思,你畢竟不是咱支隊的正式編製,總得有人策應你的安全。再說遇到需要行使職權的時候,你也得有個穿官衣兒的在場,方便。”


    關宏峰琢磨了一下,再看周舒桐在周巡身後,一臉既充滿期待又眼巴巴的可憐樣,心軟了:“成吧——周舒桐!”


    周舒桐整個人眉眼都活了,喜不自禁,聲音也尤其響亮:“到!”


    上午 8 點 08 分。周舒桐發動了車,關宏峰照例坐在副駕駛位子上,拿著地圖研究。


    周舒桐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鼓足勇氣道:“關老師,我昨晚上要是說什麽不該說的話了,您別介意。我還是……”


    關宏峰聽到這茬兒就頭痛,適時打斷了她:“沒事,我該跟你道歉。”


    周舒桐連忙道:“不不不,不是的!還是我初來乍到,給關老師添麻煩了。不過您說保安說的那些能作為排查方向麽?”


    關宏峰一邊看地圖,一邊嚴肅地道:“不能。”


    周舒桐傻眼了。


    關宏峰道:“沒有受過刑偵訓練的人,很容易出現所謂的‘目擊缺失’。也就是對他看見的情形無法精確記憶或複述。更何況那保安是酒後陳述,還試圖取悅你——這種情況下,你說他的證詞還能有幾分價值?”


    周舒桐一臉懊惱,囁囁地道:“那您還派我去……”她看到關宏峰專注地用筆尖在地圖上劃來劃去,抱怨的話不自覺吞了回去,轉而好奇地道,“您……這是在找什麽呀?”


    關宏峰用筆把地圖上的三個拋屍地點連起來,正是個極不規則的三角形。他的嘴角微微勾起,這個時候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在暗處設伏的獵人。


    “心理安全區。”他輕聲說。


    上午 8 點 20 分,關宏峰和周舒桐到達了小區門口。周圍的牆上,貼了一堆的物業公告,像是很久沒有人清理過了。


    關宏峰邊往裏走邊給周舒桐解釋:“每人都有自己熟悉的、經常活動的區域,也就是所謂的‘心理安全區’,而犯罪這類極端行為,心理安全區就顯得更為重要——大多數連續作案的殺人犯,頭一兩次作案,都會選擇自己的心理安全區範圍內實施。”


    周舒桐忙問:“那怎麽確定心理安全區呢?”


    關宏峰不徐不疾地道:“這個範圍通常是以凶手的住所、工作單位、常去的娛樂場所為中心向四周輻射。如果凶手的主要出行方式是步行,那麽輻射半徑通常不超過 1 公裏,騎自行車的話大概不超過 3 公裏,開車的話就會在 5 到 10 公裏之間,甚至可能更遠。”


    周舒桐:“那……騎摩托車呢?”


    關宏峰再度打開地圖,看著上麵那個扭曲到近乎扁平的三角形,喃喃自語道:“不管騎什麽車,這也都太反常了些……”


    兩人來到小區垃圾站。這裏周圍人來往走動頻繁,不時有人過來扔垃圾,現場基本已完全被破壞。關宏峰顯得很不高興,但強忍著沒表現出來,耐著性子問:“這小區有幾個出入口?”


    周舒桐看了眼手裏的筆記本,答道:“四個,哪一個都離這兒不近。一個是直通地下車庫的車輛入口,另外三個都是可供行人、自行車、摩托車進出的。”


    “人車分流。”關宏峰點點頭,“……監控錄像呢?”


    周舒彤回答:“四個門都有,技術隊已經調走了,還在篩查,目前沒有發現和保安目擊相似的人員。”


    關宏峰確認了垃圾站對麵的迪廳位置,然後沿著之間隔著的鐵柵欄走,走到一處鐵柵欄的缺口麵前,喃喃道:“估計是篩查不出結果了……這麽多門,凶手為什麽一個也不走呢?”


    周舒桐剛想問為什麽,她的電話響了,是周巡來電。


    關宏峰還在皺眉苦思。周舒桐掛了電話,急切的聲音喚回了他的神智。


    “關老師!周隊說,女性死者的身份已經確認了!”


    上午 9 點 10 分,市區某小區內。車在小區門口停下,關宏峰坐著沒動,手裏的筆在地圖上多畫了一個在三角形之外的點。他緊擰著眉頭,愈發不解,筆無意識地在四個地點當中劃線。


    “女性被害人叫謝靜,遠洋國際的保潔員,下班有時在附近民營小超市兼職上夜班,超市那邊,因為是短工,人沒來老板也沒在意。這幾天遠洋國際的人說她沒來上班,打電話也不通。身高體重都符合屍體特征,她是和她哥哥一起住的,兩人一起從杭州來打工的。另外,謝靜最近交了個男朋友……”


    等周舒桐匯報完畢,謝靜家樓下的封鎖也已經完成。周巡和小汪走過來,小汪連忙給關宏峰開車門,他了下車,問道:“進一步核查了麽?”


    周巡道:“已經查過了,市局有核查記錄,謝靜在兩周前去長豐婦幼保健醫院做過檢查,醫生給她開過三種婦科藥,其中就包括這種克黴唑栓劑。不出意外,就是她了。”


    一行人邊走邊進入謝靜家的大樓。周巡道:“小區的保安經理說,謝靜的哥哥一直無業在家,又高又胖,平時基本不怎麽出門,全靠妹妹養著。”


    關宏峰道:“還沒進去吧?”


    “沒呢。”小汪在一旁道,“等著房東送鑰匙。”


    周巡低頭看表,揮揮手:“不等了,破門進。”


    關宏峰點點頭,但又遲疑了一下,叮囑道:“這兒很可能是其中一處分屍現場,不排除凶手還在裏麵——注意安全。”他這麽一說,一幫子人都興奮起來。


    周巡爆了句粗口,啐道:“你還別說,就盼著丫在裏麵呢……小汪!”


    小汪拿著準備好的房屋的平麵結構圖,展開,周巡就地根據結構圖,開始布置任務。


    “謝靜住的是一室一廳,破門進去是門廳,我們分三路控製廚房、起居室和衛生間,確保現場安全。如果凶手在,果斷實施抓捕。”他說完才想起來,又問關宏峰:“凶手可能會有什麽特征?”


    關宏峰篤定地道:“任何在屋中出現的成年男性,就是凶手。”


    周巡不確定地問:“那要是謝靜的男朋友在裏麵呢?”


    關宏宇道:“那她的男朋友,就是這個凶手。”周巡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周巡沒說話,小汪卻忍不住說了一句:“這凶手又是砍刀又是斧子的,萬一碰上拒捕……”


    周巡不屑地瞟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腰裏別的是玩具槍?”


    上午 9 點 15 分。安排已畢,周巡指揮人馬來到謝靜家門外,示意保安經理上前。


    保安經理走了上去,敲了兩下門,道:“您好,我是小區物業的,麻煩您開一下門。您好,有人嗎……”


    敲門和喊話持續了至少兩分鍾,無人應門。


    一名刑警伏身過去,貼著門聽了聽,向周巡搖頭。周巡指示這名刑警持槍對著門口,關宏峰先是上前觀察了一下門鎖,然後迅速讓開,技術隊的一名刑警上前無聲地撬開防盜門,輕輕拉開門,向周巡點頭。


    周巡親自上前,和關宏峰一起檢查了一下第二扇門的門鎖情況,關宏峰打手勢示意裏麵可能有老式的插鎖,光從外麵撬不行。周巡擺手示意持撞門錘的刑警放下撞門錘,伸手指著老舊的門鎖的縫隙處,比劃了一下。


    刑警點頭,指揮後麵的刑警拿來一根撬棍,順著門鎖的縫隙插了進去,試著轉動了一下,向周巡點頭。周巡拔出手槍,退後半步,貼牆而立,發出行動信號。


    刑警用力撬了兩下,門鎖豁開了。門還沒完全打開,周巡上前補上一腳踹開門,數名刑警持槍蜂擁而入。


    片刻喧囂之後,周巡邊收槍邊走出門外,冷著臉道:“人不在,但咱們找對地兒了。”


    關宏峰絲毫沒有感到意外,平靜地戴上手套鞋套,道:“讓你的人出來吧,固定現場。”


    周巡點頭,轉頭看了看同樣在戴手套的周舒桐:“帶嘔吐袋了沒?”


    周舒桐正金雞獨立戴腳套,一聽這話驚恐地愣住,重心不穩,忙扶住牆,險些摔倒:“啊……啊?”


    關宏峰搖搖頭,邁步進門,很快明白了周巡為什麽會有之前的反應。房間裏,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周舒桐被嗆得眉頭緊皺,下意識想要捂鼻子,但看見其他人都聞不見似的在往裏進,就又放下了手。房屋的結構是一室一廳,客廳有沙發床和電腦桌,明顯已經改成了謝靜哥哥的起居室。


    裏屋則明顯是謝靜居住的女性風格。房間裏淩亂不堪,客廳電腦桌翻倒在地,靠近屋門的位置,地麵上血跡斑斑,還有幾個血腳印。


    兩人蹲下觀察,周舒桐從案卷裏抽出第一拋屍現場發現的足跡照片,比對了一下,輕聲道:“跟第一拋屍現場足跡相同。”


    關宏峰讚許地點了點頭,周巡指了指裏麵:“分屍現場在裏屋。”


    周舒桐聞言渾身一僵,望著門簾,緊張且恐慌,自覺有些喘不上氣,連忙轉移話題:“怎麽就不能在衛生間?”


    關宏峰搖了搖頭:“衛生間與隔壁鄰居相鄰,凶手大概是怕動靜太大引起鄰居注意。況且從平麵結構圖來看,衛生間很狹窄,不適合大幅度揮動劈砍工具——也就是說,施展不開。”


    周舒桐問:“那流那麽多血,地板又沒做防水處理,難道不會滲到樓下麽?”


    兩人這時候已經走到隔壁屋門口,透過搖曳的門簾,周舒桐低下頭,不敢往裏看。


    關宏峰看了一眼屋裏,道:“哦,這家夥有點腦子,拿床墊當海綿用了唄。”他頓了頓,朝周舒桐道:“你就別進來了,下樓等房東去,做個詢問筆錄。對了——著重問下鑰匙的事兒。”


    周舒桐鬆了口氣,卻不敢應,先去向周巡征詢許可。


    周巡隻得點頭同意。周舒桐如蒙大赦:“謝謝關老師、周隊。”說完,小姑娘一溜煙兒地跑了。


    裏屋觸目可及,一片鮮紅,技術隊忙得不可開交。周巡問:“怎麽樣?”


    技術隊刑警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大量的血跡指紋和血跡足跡,凶手在床上肢解的屍體,床單和床墊吸收了絕大部分的血液,還有部分髒器留在了床上。”


    周巡從床頭櫃上拿起一罐餅幹,衝關宏峰搖了搖,關宏峰無奈地點點頭。


    周巡心安理得地拿了一塊出來,嘎嘣一口咬了下去,邊嚼邊看著關宏峰來回走動觀察現場,問道:“往下怎麽辦?”


    關宏峰道:“意料之中,證據夠你排查凶嫌的了。但重點是……”


    周巡接話道:“重點其實是,凶手怎麽進來的,對吧?破門咱倆都看了,兩道門都沒有被撬過的痕跡,鎖也不是新換的,所以說要麽是被害人自己開門讓凶手進來的,要麽就是凶手持有這裏的鑰匙。來點?味道不賴。”


    關宏峰推開他伸過來的手,道:“不過,要說誰有鑰匙的話,無外乎是房東和這兄妹倆。”周巡問:“那謝靜的男朋友呢?”


    上午 9 點 30 分,周舒桐正在樓下詢問房東。房東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聞言一臉不可置信:“不可能!這房子鑰匙一共就兩把,一把我這兒,一把在謝靜和她哥那兒。”


    周舒桐問:“有沒有可能謝靜私自去配了幾把呢?”


    房東一瞪眼睛:“那我上哪兒知道?你趕緊跟我說說我那房子怎麽了?謝靜人呢?她哥呢?”


    房東想要往樓裏走,被周舒桐眼明手快拉了回來:“這個……勸您還是別上去的好。”


    房東頓時更不滿意了:“我修門的錢你們誰給報銷?總不能就這麽給我把門砸了算我倒黴吧?”


    周舒桐安慰他道:“您放心啊,我們……”她說話的當口,注意到樓拐角處走來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一身黑色的皮衣,上麵裝飾著紅色的火焰花紋,手裏拿著一個紅黑相間的摩托車頭盔。


    他轉過頭來看到樓下停著警車、聚著警察,臉上浮現出驚恐的表情。


    周舒桐頓時想起那保安說的話。“反正肯定帶著紅色的頭盔!火紅的,可紮眼了……”


    她一念及此,也顧不得房東了,快步衝那個年輕人走去。


    年輕人一見周舒桐走來,掉頭就跑。周舒桐心狂跳起來,丟下手裏的東西拔腿就追,邊追邊用步話機報告:“周隊周隊,現場發現疑犯,正向小區東門方向跑。”


    步話機中很快傳來周巡的聲音:“收到,附近人員,立刻封鎖東門!再說一次,立刻封鎖東門!”兩人一前一後追到樓後,年輕人跨上一輛白綠相間的摩托車疾馳而去。


    門口負責封鎖的民警準備不足,封鎖不及,被他衝出了大門。周舒桐跑到大門口,見摩托車已絕塵而去,扶著膝蓋喘氣。


    就在此時,一輛越野車從小區門口開出來,在周舒桐身邊一個急刹,周巡坐在駕駛席上,冷靜地問:“嫌犯特征。”


    周舒桐直起身,快速道:“二十多歲,紅火焰花紋的黑皮衣,紅黑色頭盔,白綠相間的摩托車,沒看到牌照。”


    周巡又問;“方向呢?”


    周舒桐伸手指了一下,周巡二話不說,一腳油門衝了出去。周舒桐一看周巡沒管自己,很是沮喪無措,跟著跑了兩步。正沮喪的時候,一輛警車停到她身邊,關宏峰坐在駕駛席上,低聲道:“上車。”


    上午 9 點 35 分,關宏峰慢悠悠地開車出了小區。


    周舒桐在一旁幹著急:“關老師,快啊!他萬一逃了就難抓了。”


    她一邊要去開警燈,關宏峰攔住她:“別開那個,聽著鬧心。”


    周舒桐心急如焚,偏偏關宏峰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隻得提議:“要不我來開吧。”


    正巧是紅燈,關宏峰停下車,轉過頭來,看著一臉激動的周舒桐,笑了笑:“年輕是好,熬個夜跟沒事兒人似的。”


    周舒桐著急道:“不是……關老師……”


    關宏峰用手指敲了敲方向盤,道:“心放回膛子裏去吧,沒看周巡衝出去了麽?有他在,沒追不上的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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