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小姐,苒小姐,該起來啦,已經辰時三刻了。”丫鬟匆忙行至床前,數不清是第幾回過來催了,“世子爺早在外間候著了,您再不起,奴婢可攔不住他進來了。”


    睡意正酣的小姑娘把臉埋進被褥裏,翻來覆去,幾番掙紮,終於從唇縫裏憋出了一個不情不願的字:“……起。”


    那位侯大將軍叫人起床的奇特方式……恕她不想再經曆一遍。


    丫鬟們看自家小姐肯起床了,大鬆口氣,將人兒扶著坐起身,七手八腳開始給她梳洗更衣,侯苒閉著眼與那纏人的睡意苦苦對抗,真想知道這日子何時才到頭。


    自打那晚侯譽風來看過她後,不知是她演技過於精湛,賣慘的台詞過於深入人心,抑或是他吃錯了藥,接下來一連十數日,侯譽風竟每天一大早便來她的屋裏,等她用過早膳後,要麽抱著她到花園裏逛幾圈兒,要麽拿本書來教她識字,要麽帶她到後院馬廄看看馬,要麽領她去書房學寫字……


    親力親為,關懷備至,風雨無阻,雷打不動。


    ……簡直煩死人。


    他真有這麽閑嗎?!


    即便現在還不是將軍,那也起碼是堂堂國公府世子爺吧,侯老爺子年事已高,家主之位也該讓他慢慢接手了,本應忙得腳不沾地才是,怎的他還成日陪她過家家似的消磨時光?這是遊刃有餘還是無心家業?


    ……好吧,她暫且不操心他是前者還是後者,也理解他聽了她一番“肺腑之言”後希望彌補她的愧疚心情,可、可是——


    這時辰也起得太早了!


    她往常都是巳時才起的,一下子提早了大半時辰,堪稱要命,因此頭一日她壓根兒就沒起來,管他外麵是天王老子在等,愣是縮在被窩裏,睡得死沉。


    豈料,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第12章


    初春,正值冰雪消融之際,井水不會結冰倒無事,那河溪裏的雪水卻往往冰冷透骨,平常下人們給主子洗漱用的都是從井裏打上來的,並且多少摻了些燒開的熱水,沾到臉上溫溫的,很是舒服。


    侯譽風可不管,進來見人還未醒,便吩咐下人到府後的暗河去打了盆水來,伸手一探覺著溫度尚可,也沒勞動下人來伺候,自己丟了巾帕進水裏揉了兩下,擰個半幹,接著將揚開的濕巾往睡得正香的小姑娘臉上一覆——


    “啊!!!”


    ……侯苒當時差點兒以為臉要凍成麵癱了。


    所幸罪魁禍首尚且有幾分良心,在她凍醒的瞬間便將那塊濕巾抽走了,她一激靈終於睜開了眼,望見某人正坐在床沿看著她,不知為何,明明是張麵無表情的冷臉,她卻愣是看出了那雙黑眸中透出一絲詫異。


    哦對了,這人還不明所以地問她道:“……很冷?”


    “……”不冷她叫那麽大聲嚇唬誰呢,又不是有病,侯苒翻身爬起來,忍著白眼回了他一句,“大哥哥不覺得冷嗎?”


    侯譽風惜墨如金地答了兩個字:“尚可。”


    侯苒:“……”


    但估計是看她表情太過驚悚……不,是驚訝,於是又勉為其難地多解釋了一句:“屋子離後院近,用水多取之於暗河,雖比井水稍冷,但作洗漱之用無妨,且醒神。”


    ……稍、稍冷?


    敢情這人不光用冰水洗臉洗手的,還天天泡冰水澡?!


    侯苒心裏除了服氣外,無話可說,隻得認命地起床跟他出去。


    迫於這叫起的辦法太強勢了,逢叫必醒,侯苒也忍不住跟侯譽風隱晦地提過,以後能否晚些再過來。結果她話還未說明白,侯譽風便用一句孝道賭了她的口。


    “祖母辰時中便起了,做小輩的豈能晚於長?”


    “可祖母說,苒苒可以晚些去請安……”


    侯譽風沒給她辯駁的餘地:“祖母寬厚,你便理所當然?”


    侯家家風嚴謹重規矩,侯苒見他態度頗強硬,曉得這事兒不是她撒撒嬌能糊弄過去的,於是識時務地選擇聽話,往後也沒再提了,該起床就起床,能早的絕不多拖半刻鍾。


    ……大不了午覺再補回來,一時辰變倆時辰,她也沒吃虧。


    ******


    丫鬟們做事利落慣了,很快就把小小姐打理妥當,侯苒怕人等久了,不由自主加快了步子,出來看見那桌邊背對內室而坐的少年,腰杆直挺兩腿開邁,雙目沉靜如水,麵容冷峻……有一瞬間,侯苒幾乎以為自己看見的是當年被她救回家,坐在床沿不肯躺下的侯大將軍。


    ……那種隱隱流露出的大將之氣,是沙場上打滾多年才能磨煉出來的,可他此時不過十四,怎麽可能?


    侯苒搖搖頭,將這莫名其妙的錯覺從腦中揮開去,衝聞聲轉過頭的侯譽風福了福身,乖巧叫人:“大哥哥早。”


    丫鬟們也福身行禮,曉得世子爺用飯時不喜旁人伺候,於是相繼退到了屋外。


    侯譽風低頭看她,水洗過的小臉蛋揚著甜甜的笑,一身鵝黃色的繡穿花蝴蝶紋長褙子襯得小姑娘愈發白嫩可人了,乖巧有禮地問好,任誰看了都該心花怒放,忍不住笑著將她抱過來回一聲好的。


    可惜侯譽風偏不是哪個誰,木著臉掃了掃桌上快要放涼的早飯,再轉臉看她時,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還早嗎?”


    “……”侯苒自知理虧,於是不費口舌多狡辯,自個兒爬上圓凳坐好,剛拿起筷子準備開動,又顧及到侯譽風在旁,長幼有序,歪著腦袋問他道,“大哥哥不吃嗎?”


    “用過了才來的。”他淡淡答道,眼神卻分明在說“以為誰都像你這麽晚起嗎”,侯苒自討沒趣地別開臉“哦”了一聲,裝看不懂,默默低頭咬了口饅頭。


    同一桌上多了個人,還是個總不愛說話的人,氣氛實在是有些尷尬,尤其是……


    “大哥哥,你為什麽要一直看苒苒?”侯苒舀了一口粥往嘴裏送,仿若隨意道。


    侯譽風奇怪:“不能看?”


    “額,也不是不能的……”就是這人老盯著她看,難免有種被監督著要快點兒吃的緊張感,不太好受,“大哥哥,苒苒想吃雞蛋,你可以幫我拿一個嗎?”


    侯譽風被她成功轉移了注意力,伸手從桌對麵拿了個水煮蛋給她,侯苒要接,豈料那雞蛋是她起床前才剛煮好端來的,表麵滾燙不已,她一接便被燙個正著:“嘶……”


    侯苒下意識鬆了手,雞蛋落到桌上沒碎,反倒骨碌碌地往桌沿滾了出去,眼看著就要砸到地上了,侯譽風反應極快,伸手一接,那雞蛋恰巧穩穩落在了他的掌心。


    “不是要吃?”他皺了眉,以為她是不想吃才丟的,將雞蛋又放回盤子裏。


    “啊,大哥哥……”侯苒心道太冤了,她才沒有不吃,連忙補救道,“苒苒想吃的……是雞蛋太燙了,我沒拿住才掉的。”


    侯譽風略一挑眉,不解道:“燙?”隨即又想到她被河水凍得尖叫的那回,想來小姑娘確實要比他嬌皮嫩肉些,耐不住冷熱,於是也懶得多問了,拿起一個雞蛋開始剝殼。


    “……”咦,這人不是說不吃嗎,剝殼做什麽?難道是為了讓她看看這根本不燙,變相諷刺她太嬌氣?不會吧,他至於這麽……


    侯譽風是吃慣行軍飯的人,三五下就把雞蛋剝好了,順手遞到了她的麵前。


    侯苒:“???”


    侯譽風見她不動,皺眉:“又不要?”


    “啊,要要要。”侯苒這才後知後覺自己錯怪了他,一時難掩尷尬,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拿,不料侯譽風忽而往後一收,敏捷地避開了她的手。


    “……”這又是什麽情況?


    “你……用勺子。”侯譽風無可奈何地提醒,心道平常挺機靈的小姑娘,怎麽今兒總是糊裏糊塗地亂來,“還想再燙一回手?”


    “……哦。”侯苒拿起勺子看他把雞蛋放在上麵,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道,“謝謝大哥哥。”


    侯譽風略一點頭以作回應,抬手倒了杯茶喝,未再言語。


    ******


    等用完了早飯,侯苒漱漱口擦幹淨小嘴,便跟著侯譽風一道出去了。


    “大哥哥,我們要去哪兒?”


    侯譽風走路習慣了,步伐邁得又大又快,侯苒這個小短腿追得很是吃力,提著裙角一路小跑著,沒一會兒就氣喘籲籲了,忍不住追上前扯住他的袖角,借著說話的當口停下來歇歇。


    “練武場。”侯譽風緩下腳步,回頭見她攥著了自己的袖子,雖極力掩飾,但還是讓他聽出了她氣息不穩,看那光潔的額頭上似乎也蒙了層薄汗,於是順口問道,“很累?”


    練武場?去哪兒做什麽……


    侯苒邊心裏疑惑,邊搖搖頭:“不累,就是……大哥哥可以走慢點兒嗎?苒苒跟不上。”


    相處數日下來,她已經大致摸清他的脾性了,跟他來婉轉那一套不管用的,有什麽事直說便可,隻要要求合理,不觸及底線,不壞了規矩,大多時候他還是挺好說話的。


    ……當然,像方才主動給她剝雞蛋的事情,在他心情好時偶爾也會有的。


    侯譽風不明所以,垂首跟她大眼瞪小眼片刻後,終於意識到兩人的身高差距實在懸殊,難怪說跟不上他,於是一抬手將自己的衣袖從她手裏扯了出來,在侯苒還愣愣的時候,將那隻定在半空的小手收入掌中握住,心道還是這樣穩當,拉著她走總能跟上了吧,而且不小心絆倒時還能提她一把,拉衣袖管什麽用。


    “走了。”


    侯苒沒回答,被他牽著就木木地往前走了,不知是否錯覺,感覺他的步子也放慢了些,像刻意是照顧她走不快似的。


    侯苒仰頭看他,拉著她走的少年依舊麵容冷淡,目不斜視往前走著,手裏牽沒牽個人於他而言並無不同,可此刻,侯苒的心裏卻有點兒受寵若驚。她原以為,像侯譽風這樣的人,膽大心粗不拘小節,從來不會花心思去顧及一個不識事的半大孩子,卻不料……他與她想的並不一樣。


    似乎少些冷漠,又多了幾分溫情。


    明明一點兒也不可怕啊。


    侯苒悄悄收回視線,跟著侯譽風穿過了七彎八拐的雕花長廊裏,心思百轉。


    其實吧,這大腿還是挺好抱的,所謂軟硬不吃油鹽不進的人才最難對付的,她本來都做好要打拉鋸戰的準備了,如今看來,怕是沒必要太過緊張了,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隻要她安分守己,時不時討好一下他,假以時日,還愁他的心不往她這邊長嗎?


    “……呀。”


    侯苒這如意算盤打太過了,連侯譽風停下來都沒發現,一不留神就撞了上去,忙捂著鼻子退後兩步,這才找回了被他遮擋的視線,朝前方看去。


    曾聽聞侯家男兒是出了名的情種,一生隻娶一人為妻,已故靖國公侯百川也是在發妻去世多年後,才娶了位姨娘進門延續香火,偌大府邸的後院基本成了空置,早些年侯老爺子便做主將這豢養姬妾之地給拆了,改建成一個練武場,平常供侯家子弟習武之用,偶爾也邀些世交子弟來切磋比武。


    四方開闊,偌大的練武場中央正有個人在練拳,一身輕便的短打衫子被汗水浸透了大半,牢牢貼在背上,那人卻渾然不覺,依舊不停變換出拳招式,孔武有力,有板有眼,半點兒不見往日裏畏畏縮縮的影子。


    第13章


    若說在府裏三載,有什麽地方是侯苒不曾踏足的,這練武場便是其中一處,蓋因它建於後院之地,與許姨娘所居蘭苑相隔不遠,隻消過來必定會經過她的門前。侯老夫人是一向不允她與許氏母子多接觸的,她自然不會閑著無事去觸老人家的逆鱗,再者她又非好武之人,也並不打算習武,故而對此地興趣缺缺,連偷溜過來的勁兒都省了。


    侯家世代從軍,曆任家主不說青史留名,至少也都是戰功赫赫之輩,聖上恩寵,當年擴建成國公府便暗中多劃了些地,於是侯老爺子也請匠工將原本的練武場擴成四方狀,背臨院牆,三麵大敞,左側半人高的鐵架上插滿了刀劍槍戟,鐵架兩端掛了箭袋和木弓,右側豎著一排箭靶,兵家之器一應俱全,瞧著就比別家的要氣派許多。


    侯譽風並不出聲打斷,負手站在原地看場上人練拳,侯苒仰頭看了看他,又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可惜她一個門外漢,半天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轉開眼去看風景。不過練武場大雖大,地處開闊,周邊除了樹便是草,連朵小花苞的影兒都沒有,她目光慢悠悠逡巡一周,最後還是回到了練武場上。


    “嗬!”


    而場上大汗淋漓的少年收了拳,俯身撐著膝蓋喘氣的空隙間,終於也看到久候於場外的兩人,其中一個還是他最為敬畏的大哥,登時氣也顧不得喘了,“騰”地一下站直身抱拳行禮:“大……大哥,禹弟方才不覺,失禮了。”


    侯苒也很懂禮貌地問了聲二哥哥好,但不知是她聲音小,還是侯禹太緊張了,也沒見他有什麽反應。


    “嗯。”侯譽風倒不在意虛禮,況且都是自家人,擺擺手便讓他起來了。


    侯禹應了聲是才站好,依舊垂著頭,低眉順眼不看人。


    ……與其說是謹小慎微,倒不如說他有種骨子裏的自卑,總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似的,抬不起頭,連旁邊的侯苒看了都想歎氣,心道這孩子被他娘親養得太歪了,一副挺不起腰杆子的模樣,哪像是堂堂侯家的二少爺,乍一眼下去,還以為是府裏打雜役的小廝呢。


    她尚且這麽想,侯譽風就更看不慣了,然而這些根深蒂固的東西非一日之功,不能急於一時,他掃了眼弟弟身上那粘乎乎的濕衫,被風一吹冷得直哆嗦,沒說別的,隻道:“去換身衣服。”


    “是。”


    侯禹不敢慢待,匆匆回蘭苑擦了把身,揀幹淨的衣衫換上後,立馬又快步回到練武場,杵的還是那塊地兒,端的也還是那副奴才樣兒,低聲下氣:“不知大哥找我何事?”


    侯苒也正想問這話,扭頭望向身旁的人,卻見侯譽風不知何時冷下臉的,淡漠的眉眼看都不看那低著頭的少年,冷冷丟下四個字:“脖子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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