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榮安郡主有孕在身易犯困,沒坐多久便有些撐不住了,賢太妃自然體諒地讓她們早些回去,景王妃緊張女兒,又愧疚許久才來一回卻不能多陪陪三妹,因此略帶請求地望了侯苒一眼,後者心領神會,挽著賢太妃的手溫聲道:“時辰尚早,我也不著急回府,不若在這裏陪娘娘多說會兒話吧?”


    賢太妃正要開口,景王妃已經先替她應承了:“那苒苒多留會兒,我先帶著瑜兒回府歇著了,晚些再派馬車來接你。”


    侯苒點頭:“有勞景王妃,路上小心。”


    待母女倆離開後,屏退宮人,賢太妃才得以問侯苒一些她自己的事兒,畢竟也數月未見了,做娘的當然尤為掛念女兒。侯苒對親娘也不願隱瞞,早便將她離家習醫的事告知了賢太妃,隻是道清前因後果了,賢太妃明白事理,知曉了也未曾對其他人說過。


    “那你此回回京城,春後還出去嗎?”


    侯苒也不確定,模棱兩可道:“大概……聽祖母的意思。”


    “哦,這樣啊。”賢太妃倒是很開明,溫和笑道,“你不必顧忌太多,若真想繼續學便出去吧,姑娘家晚一兩年成親也無事的,等遇到自己真心喜歡的人再嫁不遲。”


    說罷看了女兒一眼,見她微低著頭,神色平靜,仿佛先前被景王妃調侃時一閃而過的羞澀並不存在,但賢太妃也曾年輕過,小姑娘這一臉的淡然是真是假豈會瞧不出來?


    她沒戳穿,隻道:“苒苒,成親是一輩子的事,喜歡便去爭取,沒什麽丟人的,無論結果是好是壞,至少都不後悔了。”


    就如她當年,戀慕著那位年輕的君王,甘願舍棄自由隨他入宮,長伴他身邊,即便後來發生了種種不幸與難堪,她想過放棄,想過離開,但唯獨沒有後悔過。


    愛沒有對錯。


    隻不過每人愛的方式不同,釀成的結局也不同罷了。


    “不說這個了。”賢太妃眨了眨微紅的眼,拍拍小姑娘的肩頭,“十月要辦及笄禮吧?我想贈苒苒一件禮,可有什麽想要的?”


    侯苒頓了頓,剛要回話她已經先反應過來了,苦笑道:“是八月的……哎,瞧我這記性真差,老記錯。”


    其實侯苒知道她並非是記錯,大抵……她確實是十月出生的,隻不過當年侯譽風將她抱回來時,身上並無標記生辰八字的信物,約莫是看她像兩歲左右,進府的日子又臨近八月,於是侯老爺子便做主將她的生辰定在了八月份。


    十數年了,賢太妃從未記錯過她的生辰,卻不得不每回都說自己記錯了。


    哎。


    有時她也會想,這輩子是不是都無法認回這個娘了,雖說早已斷了奢望,但終歸還是存有一絲念想的。


    不失望,但……會遺憾吧。


    “隻要是娘娘送的,我都喜歡。”侯苒乖巧道。


    賢太妃卻覺得小姑娘在說好聽話哄她,追問道:“真的?不再仔細想想?”


    “嗯。”贈禮她是真的無所謂,願望倒是有一個的,可娘親的身份無法隨意出宮,她的及笄禮又是在國公府辦,說了何用,徒增煩惱而已,“我何時騙過娘娘?”


    “那……好吧。”


    賢太妃拿她沒辦法,姑且信了這話,之後母女倆再單獨說了近一時辰的話,賢太妃才催著小姑娘趕緊回府,免得天暗下來要變涼了。


    侯苒道了別離開綺霞宮,負責領路的宮女走在前頭,她稍落後些,心裏沉甸甸地壓著事兒,吐了口氣,還是忍不住把收在袖子裏的圖紙抽了出來。


    今兒入宮前她便在自己房裏畫,聽丫鬟來報說景王妃的車馬已到,走得急便拿著一並走了,方才忽而有什麽閃過腦海,正巧等會兒回府的路上隻自己一人,可以再補幾筆,便取出圖紙看了看。


    不料,這一看就碰上了最不該碰見的人——


    “皇、皇上!”


    侯苒聽見那宮女驚慌地跪下去行禮,心道完了,果然眼前立馬投下一片陰影,親切過人的元帝已然靠近她麵前,低頭看她手裏的東西:“苒小姐?唔,怎的這般用功,連走路也不忘看著……”


    不知何故,他的話音至此戛然而止。


    “參見皇……”


    “別跪了。”宋渙突然伸手拽住她的小臂,將她人猛地拉起來,一向溫和含笑的雙眸刹那間柔色盡褪,隻顧死死盯著她手上的圖紙,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飛快道,“這是你畫的?”


    “我……”


    侯苒本就不願被他看見,如今嚇了一跳,又被他盯得心裏發虛,手不自覺地想往回扣,宋渙見狀,隻當她是默認此事了,眉間皺得愈發緊:“你從何得知?”


    “……”這個問題她更加無法回答了,那扣住小臂的手力道大得嚇人,她忍不住抽了口氣,“太、太子哥哥……”


    這是她叫了八年多的稱呼,雖然侯譽風不讓,但他走得天高皇帝遠管不著她,數年來一直這麽叫的,宋渙眸光微沉,手下的力道頓時輕了幾分。


    “額……皇上。”


    魏高鞠著老腰小心翼翼地跟過來,低聲請示道:“苒小姐許久未歸京,難得進宮一趟,皇上不如請她入殿內坐下,敘敘舊?”


    尾隨的宮人們遠遠停在後頭,半個字聽不見此處三人的對話。


    “……嗯。”宋渙稍稍回神,將那張因侯苒脫力而搖搖欲墜的圖紙收進手裏,在明黃色的寬袖下揉成一團,“回紫宸殿。”


    “是——”


    侯苒捏緊已然空了的掌心,有些惴惴不安地朝宮牆外望了一眼。


    緩緩下沉的夕陽,昏黃的餘暉撒落在皇上挺拔的背影上,襯得那盤踞的五爪金龍陰沉又凶猛。


    “請吧,苒小姐。”魏公公畢恭畢敬道。


    “……好。”她收回視線,垂首跟上宋渙的步伐。


    紫宸殿是元帝日常工作與歇息的地方,淡淡的安神香飄散於空中,四處亦是寂靜安和,伺候的宮人腳步極其輕,無一絲多餘的聲響。


    “坐。”宋渙坐在正中的寬塌右側,示意小姑娘也坐下,“莫要拘謹。”


    侯苒緊張得手心冒汗,福了福身,坐在下首的木椅上,魏公公端著茶壺過來滿了兩杯,宋渙揮揮手,讓他領著宮人都出去。


    殿門緩緩合上,輕微的“砰”一聲,恍若敲在了心頭。


    “方才……朕有些失態,抱歉。”


    宋渙的語氣恢複了往常的溫和,又似乎透著疲倦,侯苒暗自深吸一口氣,低聲回道:“皇上言重了。”


    第53章


    宋渙沒有回應她, 隻是沉沉地歎了口氣,將收在寬袖內的圖紙拿出來揚開,低著頭仔細端詳。


    “朕無意對你如何處置, 但問你的話, 你必須如實回答,明白嗎?”


    侯苒雙手交握在腿上, 垂首應是。


    “侯苒,”宋渙難得叫她一回全名, 卻是在如此境地之上, “這張圖是你畫的, 對不對?”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點頭:“是……我畫的。”


    宋渙:“你怎會知曉這個標記?從何處看來的?”


    侯苒心頭咯噔一下,覺察出他話裏隱藏的細節——


    他說的是“標記”, 而不是別的,說明這個刺青確實不隻是簡單的圖案,而是具有某種標誌意義的紋樣。


    ……也就是說,元帝很可能清楚這個刺青所代表的組織, 那麽隻要她看過了,即便她不曉得這個組織,也已經跟它脫不了幹係。


    至少, 在他麵前,她沒有任何撒謊捏造的餘地了。


    可侯譽風由始至終都認為元帝就是當年殺害他的凶手,若她將實情傾盤托出,會不會對他不利?還是說, 她應該賭一把,賭皇上多年來的情分並非演戲,賭他對侯譽風的信任與器重是真心的?


    “侯苒。”宋渙看出她心裏顧忌,逼不得,隻好循循善誘地讓她放下戒心,“這裏沒有旁人,有什麽話你不妨直說。”


    “皇上。”


    侯苒突然從木椅站起來,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咬咬牙道:“侯苒確有事瞞著皇上,但事出有因,望皇上莫要動怒,先聽我將此事說完,再行定奪。”


    宋渙一愣,想下來扶她:“你這是做什麽……快起來說話。”


    侯苒搖搖頭,兩手緊緊交握在身前,仿佛下定了決心般,忽然抬眼望向主位上的元帝,一字一句道:“皇上,您是否相信,死去的人能重生再世?”


    “……你說什麽?”宋渙的神情陡然僵硬,一種難以置信的震驚漫上了他的雙眸,“重生?什麽意思?”


    “就是死後並未投胎轉世,而是回到了幼時的某一年,除了身體變小外,其餘皆與生前相同,也依舊記得前世發生的所有事。”


    宋渙終於反應過來了:“你是說,你也……”


    “是。”既然決定要說,侯苒就不會再猶豫了,坦然承認,“正如皇上所想。”


    “竟是如此……竟真有如此神奇之事。”宋渙揉了揉有些抽疼的太陽穴,似乎輕易便接受了這個說法,“所以,這是你上一世死前所見?”


    “是。他們全都蒙著臉,看不見長相,但眉心都有一樣的刺青,與我所畫的大致相同。”


    “那見到以後呢?”宋渙接著問。


    她頓了頓,低聲道:“……被他們滅口了。”


    那穿心之痛留存在記憶的深處,時隔多年再被她提起,仍禁不住因驚懼而微微顫抖。


    “滅口?”


    不可能,他清楚自己上輩子與她根本毫無交集,怎會下命令殺她,殷世謙那老家夥也不可能認識她,除非是她阻礙了影衛的行動,他們為防暴露,才……


    “你死前與什麽人在一起嗎?”


    侯苒本不想透露太多的,但看皇上的臉上並無疑惑,似乎隻為確認某些事而已,她若說沒有,想必他也不會信,反倒更惹人懷疑。


    “我死前,救了侯將軍一命,他當時正在屋裏養病。”


    宋渙感覺又一個火雷在耳邊炸開:“侯譽風?你把他救回家了?”


    “……是。我略懂醫術,在采藥途中偶然遇見他,便帶了回去醫治。”


    嗬,難怪。


    難怪這小姑娘會平白被滅口,難怪他們半個多月才找到侯譽風,難怪仵作說屍首身上無傷無損,不似墜崖身亡……


    原來是這樣。


    他從未想過,竟原來是這樣。


    “所以,侯譽風將你收養回府,是為了報答你恩情嗎?”宋渙道。


    “侯苒不知。”


    她雖猜測侯譽風也與她一樣重生,但畢竟不曾與其對質,況且她暴露身份便罷了,萬一宋渙真的欲對侯家不利,至少她不可以拖累他。


    “也對,他若不是重生,便不會有前世的記憶。”宋渙徑自搖了搖頭,緊繃的神色漸漸放鬆下來,“那此事……你可曾告訴他?”


    侯苒道:“不曾。”


    “嗯,畢竟這等離奇之事,除非親身經曆,不然尋常人聽了,怕是隻會將我們當作瘋子吧。”


    宋渙自嘲地苦笑,見跪在下麵的姑娘終於掩不住驚訝地看向自己,起身去將她扶起來:“莫要跪著了,地上涼,姑娘家的身子受不得寒氣。”


    “……謝皇上。”


    宋渙示意她坐下,負手踱回自己的位置,悠悠飲了口茶,神色坦然:“你聽出來了,朕也是重生的。上輩子發生的那些事情,朕也全都記著,一件都沒有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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