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破月望著步千洐,卻見他的手緊緊握住刀柄,臉繃得死緊,虎背僵直。破月知道,他是個軍人,征戰和軍令已牢牢烙入他的靈魂,哪怕此刻被靳斷鴻說得再動情,他都不會放棄自己的原則。


    所以,他已經選擇了陣營。


    一個令他痛苦的選擇。


    這時,忽聽一個略帶激動的聲音道:“大夥兒可不要被靳斷鴻蒙蔽。他是真正的居心叵測、妄圖顛覆大胥武林。”


    眾人都循聲望去,卻是方才沉默了一陣的丁仲勇。他的神色,看起來與方才有那麽些不同,仿佛帶著幾絲古怪的興奮和緊張。


    他眸光迅速環顧一周,在步千洐和顏破月身上一停就走,而後朗聲道:“各位,這個君和狗賊,還隱藏了一個大秘密,幸得被我綠林盟查知了。”然後對身後一人道,“元初,你跟大家說吧。”


    破月靠在步千洐懷裏,強撐著精神,有些好奇地望過去,卻見丁仲勇身旁走出個高大的青年,他抬起頭來,破月看得分明,頓時全身一僵。


    許多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過,最不詳、最恐怖的一個猜測,像是一塊嶙峋巨石,重重砸在破月心頭。


    “快……快帶我走……”破月啞著嗓子急道。


    步千洐注意力都在靳斷鴻身上,沒有看她,啞著嗓子道:“月兒,我知你辛苦,你先睡會兒。我現下不能走。”


    “陳……隨雁!”破月顫聲急道。步千洐聽到這名字,循著她的目光望去,聲音驟然陰沉幾分:“是他?”


    這時,十多個綠林盟門人,已悄悄持兵器繞到他們身後。步千洐耳聽八方,聽得分明。暗自提氣,隻待對方發難,即可抱了破月踏空躍走。


    那陳隨雁已喬裝、變換身份,隻是破月見過他的喬裝,所以一眼認了出來。


    隻見他朝眾人一抱拳,聲音尖利:“諸位前輩,我是丁當家門下陳元初,今日在此,隻是不忍大夥兒被靳斷鴻這一對師徒蒙蔽。”他看著靳斷鴻,一臉正氣,“靳斷鴻,你若真是為大胥武林安危著想,為何偷偷豢養這名體質特殊的女子!師徒二人從她身上采陰補陽、提升內力,難道不是為了獨霸大胥武林?你們還談什麽正義?”


    他的手指,清晰地指向顏破月。


    眾人一片嘩然。


    靳斷鴻皺眉:“你在胡言亂語什麽?靳某雖甘願受死,卻不容宵小隨意侮辱!”他雖不明就裏,但看對方言之鑿鑿,竟是要將矛盾對準徒兒二人,當機立斷厲喝道,“千洐!”


    步千洐拔腿欲行,數名刑堂弟子率先躍過來,將兩人攔下。


    步千洐心中早有計較,半點不慌,忽地轉向,抱起顏破月躍到台上。他朗聲笑道:“好笑,真是好笑!居然有人求愛不成,編出如此荒謬的事!”


    他這麽一說,眾人都起了好奇心。陳隨雁眼看他要胡攪蠻纏立刻道:“你休要胡說!她從小——”


    步千洐內力高過他一倍有餘,立刻提起內力,聲如洪鍾,非常霸道地將他的聲音壓下去:“我抱著的,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東南軍葉夕校尉,想必許多人聽過她的名字。而這位仁兄,一心覬覦我娘子美貌多年,已有些瘋魔,所以今日才編出這匪夷所思的話語……”


    “你胡說……”


    “我胡說?陳元初我問你,去年三月,你是否意圖趁我出戰,潛入軍營,想要對她不軌?結果你打不過她,被她一刀砍成了太監!”


    陳隨雁頓時氣得臉色發白:“你、你……”


    “我、我?我有沒有說謊,隨便上去個人摸一摸他是不是太監便知。”他話鋒一轉,語氣輕慢,“丁當家,你身為當家,收了這麽個瘋瘋癲癲的門人,求愛不成,反而編出一通采陰補陽的鬼話,晚輩真替你……唉!”


    陳隨雁投靠丁仲勇也不過三月有餘,原本丁仲勇聽陳隨雁說得言之切切,他又一心想整死靳斷鴻,下意識驅使他聽信陳隨雁的話,向大家捅出這個大秘密。未料步千洐此時說得繪聲繪色、煞有介事,台下更是已有人嗤笑出聲,不由得大怒,將陳隨雁一推道:“說,你是不是誆騙了大家?”


    步千洐哪裏會讓陳隨雁再說話,轉而又揚聲對台下赤刀門弟子道:“諸位師兄,你們跟隨師父多年,除了師母外,師父可曾看過別的女子一眼?可有過任何不檢點?”


    “從未!”眾弟子義憤填膺,齊聲吼道。


    台下諸人本就覺得陳隨雁的話匪夷所思,此時又見步千洐懷中人兒嬌美,而陳隨雁嗓音尖細,不由得都信了七八分,哈哈大笑。


    破月全未料到,她以為天大的危機,被步千洐攪得七葷八素,成了一場鬧劇。她心中又緊張又好笑,微微寬心。


    這時,楊修苦忽然高聲道:“丁當家,管束你的門人,勿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步千洐,你身為靳斷鴻親傳弟子,又是大胥的將軍,今日你如何表態?”


    一言既出,大家都不笑了,全看著步千洐。


    步千洐慢慢環顧一周,抱著破月,走到靳斷鴻麵前,“撲通”一聲跪下。他將破月小心翼翼放在身旁靠著,雙手伏地,“咚咚咚”磕了數十個響頭,再抬起時,額上已是鮮血長流。


    眾人看得駭然,屏氣凝神望著他師徒二人。靳斷鴻瞧他神色,已知他心意,虎目含淚:“好孩子……師父不怪你!”


    步千洐眼眶濕紅:“師父,保重。”


    他毅然抱著破月站起來,對楊修苦道:“我是軍人,他日大胥討伐君和,我願為先鋒!師父……他是君和國人,不能放他回去亦不能聽信他一麵之詞!隻是……楊堂主,諸位英雄,他雖是君和人,可是他英雄一世,何時做過對不住大胥的事。隻求你們能將他囚禁於刑堂,讓他終老便是!”


    楊修苦遲疑片刻,正要開口,忽聽丁仲勇道:“……且、且慢!”


    眾人循聲望去,步千洐不怒反笑:“丁當家,有完沒完啊?你到底收了多少亂七八糟的徒弟?”


    眾人哈哈大笑,破月也望過去,看到丁仲勇身旁站的人,頓時麵如死灰,一把抓住步千洐的衣袖。


    丁仲勇咳嗽兩聲,正色道:“大夥兒不要被他們師徒騙了,剛才這小子統統都是放屁。不留,你同大家說!”


    他身旁一中年書生麵沉如水,朝大家一拱手。許多人認出來,紛紛喊道:“謝神醫!”


    謝不留,謝神醫。綠林盟門人。


    破月的心瞬間沉到穀底。


    他沒看破月,神色疏淡:“是否危害武林,在下不知,隻說知道的事實。數年前,我聽師父提過,曾經有古籍記載,若將體質極陰的女子,從小喂食萬種毒物、再輔以外力,練就一身亦陰亦陽的內力,及至十六歲時,便成‘人丹’。


    “那人丹極難煉製,光是聞其氣息、親近發膚,都有延年益壽之功。男子若與人丹圓房,一年抵得數十年,功力突飛猛進,稱霸武林亦非難事。


    “在下原本不信這些說辭,隻是步千洐懷中這名女子……我把過脈。若按照我師父所述脈象,她的的確確,是一枚稀世難求的人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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