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晚上,謝芙蕊幾乎是從他家逃走的。


    聽了他的那句話,她整個人都傻掉了,可她還是分辨不出,他到底真心假意。抑或說,她看不清的,其實是自己的心。


    所以當李沿將她拉過去,竟要很凶很生氣地吻她時,她一把將他推開,跑掉了。連落在他家地上的軍大衣,都忘了帶。


    跑到樓下,一陣寒風,令她瞬間清醒。回過頭去,看到他家窗戶,燈光亮著。他沒有追出來,醉成那個樣子,他自己也下不了樓。


    可謝芙蕊忽然升起個念頭:似乎這幾年,他們之間總是這樣。她總是留他一個人,在房間裏。他在等,而她一直在跑。


    謝芙蕊心中忽然十分難過。可她到底要怎麽回頭,他從不十分靠近,他也從不追。他一直在那裏,沒有離開,可是也有自己的世界,跟謝芙蕊生活的完全不同的世界。


    可是這天晚上,當她回到家,當她睡到半夜,忽然就醒了,因為聽到了手機的鈴聲。


    那是醉後醒來的他,發來的消息:


    “謝芙蕊,我想和你在一起。”


    第二天,謝芙蕊竟比平時起得遲很多,到了日上三竿,才頂著兩個黑眼圈,去了鋪子裏。隔壁攤主大哥看著她的模樣:“哎呦,小謝,昨晚幹什麽好事去了?”


    她沒好氣地說:“老娘失眠不行嗎?”


    街上還是那麽熱鬧,還是那麽寂靜。她抬起頭,看到醉香門口的車位裏,那輛寶馬不知何時停那兒了。他原本從不來這麽早的。


    像是查知了她來了,手機“滴”一聲,進了訂單。


    “5斤原味瓜子,醉香夜宵店……”


    謝芙蕊裝好瓜子,丟到夜宵店門口,夥計懷裏,夥計瞪著她,陪著笑臉剛想說話,她已走了。


    結果過了十來分鍾,又進一訂單。


    “2斤原味瓜子,醉香夜宵店……”


    這回夥計學乖了,門口一個人沒有,偌大的店,盡管白天還沒營業,居然也沒人守著。謝芙蕊走上樓,把瓜子掛在他的包間門把手上,下了樓。


    第三次訂單:


    “1斤原味瓜子,醉香夜宵店……”


    盡管知道是他的訂單,謝芙蕊還是習慣把訂單都抄在一個小本子上,寫下這個訂單,她忽然愣了愣。


    521。


    哪怕做慣了潑辣的街頭小販,謝芙蕊的臉還是止不住的紅了紅,萬萬沒看出他也能做到如此肉麻。她拎著最後這斤瓜子,走進空無一人的醉香樓,走到他的包間前,結果發現這回門大開著,讓她掛的地方都沒有。


    她敲了敲門。


    他就站在窗邊,回過頭,沒有醉色,也沒有困意,雙眼清亮。


    她知道躲不過了,安安靜靜把瓜子放下,也不說話。


    “昨天晚上對不起。”他說,“一時沒把持住,想……”他頓了頓:“吻你。”


    謝芙蕊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那慌亂的不知何年何月滋生的雜草,又重新冒頭往上。她說:“沒事,反正也沒親到。”


    她講話總是無遮無攔,不太經過大腦,這話一出口,李沿又沉默了。


    謝芙蕊好想打自己的嘴,結果李沿又開口:“嗯,我不急。”


    這回換謝芙蕊說不出話了,眼睜睜看著他慢慢走過來,已經成為奸商的男人,順手關上了她背後的門,“哢噠”一聲還上了鎖。


    謝芙蕊:“你想幹嘛?”


    李沿:“這回必須得把話說清楚。我昨天晚上發的短信,你是怎麽想的?”


    天可憐見,謝芙蕊一直在心中覺得這男人奸詐又複雜。可李沿看似平靜問出這話時,心裏亦是七上八下。他不知道,如果這個女人給出的,不是他要的答案,他等的答案,他應該如此麵對。街角那間小小的炒貨鋪,他月月看,天天看。今天一旦挑破,她如果不肯,今後就再也不能看了。想到這一點,他心裏就隱隱發痛。就像昨晚半醉在沙發上,朦朧間看到她極安靜的舉動,脫下外套,放在地上,在他的家裏,小心翼翼,束手束腳時,他心頭的疼痛。


    謝芙蕊低下頭,看著一邊,問:“你說你想,有多想?”


    李沿怔了一下,反怕為喜,努力自持,又上前一步,隻把她逼到了牆邊,低聲說:“你難道不知道?畢業的時候,我不就親過你?”


    謝芙蕊臉一下子燙了,說:“那你為什麽……這些年一直不說?”


    李沿靜了一會兒,說:“你沒有回應。我也在等。”


    “等什麽?”


    “說出來你也許覺得矯情。”他答,“我一直在等,等我可以照顧你的時候,才能夠開口。”


    謝芙蕊又不說話了,可他逼得近,盡管還沒做什麽,一直盯著她。她自顧自說道:“我不需要別人照顧,我的鋪子生意也不錯的。這條街就我的瓜子賣得最好。”


    李沿笑了:“那是。你畢竟是全城人都知道的瓜子西施。”


    謝芙蕊卻抬起頭,問:“你是不是因為這個,想和我好?”


    李沿愣了一下:“什麽?”


    謝芙蕊低下頭:“那個……我是瓜子西施……你想玩玩而已……”


    李沿幾乎笑出來,終於也順勢抱住她,低聲哄道:“怎麽會?隔壁街不是還有臭豆腐西施,麻辣燙黛玉嗎?我也沒去……”


    謝芙蕊忍不住也笑了,可還是不放心,說:“你……真的是認真的?你現在……已經成功了,不會輕視我,不會對不起我?”


    李沿這才明白,這女人心裏究竟一直在擔心什麽。她難道不知道,他所努力的,他所奮鬥的,為的都隻是一個和她平常的未來?


    他沉默了一會兒,低頭吻她。


    這個吻壓抑太久,太熱烈,太凶狠,也太溫柔。謝芙蕊都不知道他吻了多久,等他肯移開臉時,謝芙蕊的臉都快著火了。得手之後的他,表情是沉靜的,眼睛裏藏著暗光。


    “不會。”


    他隻說了這兩個字。


    謝芙蕊忽然明白,這就是他的回答。沒有任何山盟海誓,沒有任何甜言蜜語,這就是他最幹脆的回答。她也忽然明白,他分明還是當年那個沉默的,時常陪在她身邊的少年。哪怕三千浮華九流手段加身,對著她,他也從未改變。


    ——


    李沿記得,那還是上初中的時候。


    冬天,很冷,他的棉衣很薄也很舊,但是沒得法子,高個男孩隻能把自己縮得緊緊的,快步走去上學。


    天都還沒大亮,街角的那個炒貨鋪,就有人了。那位苗條清秀的阿姨,穿著厚厚的軍大衣,在給爐子生火。每當李沿走過時,就能感覺到一陣舒服的溫暖。而那時候,阿姨總會溫柔朝他一笑。


    阿姨身旁,還有個跟他年齡相仿的女孩。他知道她在隔壁班,還是班花來著,雖然成績不好,但是很招人喜歡,也很多人追。但她每天放學就去媽媽鋪子幫忙,從未談過戀愛。


    她有時候也會抬頭看著他,很清澈的眼睛,校服有時候會沾上煤灰,她很愛幹淨,會很仔細地拍掉,才去上學。


    他們就是那時候“一起上學”的。他走出沒多久,就聽到她也走了上來。這條路人不多,他想她也許是害怕,才跟著他一起上學。起初李沿不太耐煩,也不喜歡別人跟著,總是加快幾步跑了。能聽到她也加快步子,在後麵追。


    後來慢慢就習慣了。有時候也會說幾句話。


    她問:“你3班的吧?”


    他說:“嗯,你幾班的?”他明知故問。


    她答:“我2班的呢。”


    過了一會兒,她從口袋裏掏出把熱騰騰的花生,遞給他:“我媽早上剛炒的,你吃不吃?”


    他實在饞,接過。她便笑著說:“我以後也開個炒貨鋪,不過不像我媽是個小攤位,我要開一個很大的,全縣第一大。”


    他也笑了,說:“行,那我就在旁邊開家夜宵店。”


    她問:“你喜歡吃夜宵啊?”


    他靜了一會兒,其實沒吃過,沒錢。但是每天下晚自習,看到有些同學,或者大人在那裏吃,整條街都飄出廉價的油膩的香味,令正在長身體的男孩饑腸轆轆。


    他答:“喜歡。”


    “好。”她說,“那以後你來我這裏買瓜子,我給你打5折。我去吃宵夜,你也記得打折。”


    ……


    李沿開著車,沿著街道慢慢往前。夜色流光,白駒過隙。他忽然笑了。


    這些年,他在她那裏買過多少瓜子,隻吃得全店夥計統統上火。她幾時記得給他打折了?


    她僅有幾次來店裏吃宵夜,他卻恨不得免單,可又不好做的太明顯,5折6折不動聲色的打,各種貴的菜品拚命送,她東西都下了肚,卻還是傻乎乎的……


    開到街口,李沿停下車,便看到街角那個熟悉的攤位,她已將爐子熄了火。李沿耐心等著,她換了身衣服,關了鋪子,走到車旁,剛想開門,李沿已探身過去,從裏麵打開車門。她上車時還稍微有些羞澀,畢竟街坊鄰居們全看著他們。白天還有個店主冷嘲熱諷她攀高枝,被她一頓好罵。


    “去哪兒啊?”李沿明知故問。


    謝芙蕊:“……你不是說要送我回家嗎?”


    李沿手指在方向盤上敲敲:“不送回去當然更好。”


    謝芙蕊:“去你的。”


    李沿也笑,那甜蜜的,溫暖的感覺啊,就這麽藏在兩個人心裏,隻有彼此知曉。


    “我也可以不回家的。”他又說。


    謝芙蕊:“……滾!!!!”


    隻是夜風輕輕吹著,每一盞霓虹都悄悄閃爍。隻見昨日今宵,星光依舊。但願今夕何夕,常情不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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