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弦鬆看了眼地上蠕動的人,忽然抬頭看了陸惟真一眼。


    陸惟真被他這個眼神看得很丟臉,輕咳說:“他可能是做什麽美夢了,要不我試試用個光波,狠狠震他一下,看能不能震醒?”


    “不需要。”陳弦鬆說,“你退後。”


    陸惟真猶豫未動,陳弦鬆看她一眼:“聽我的。”


    很平靜的三個字,陸惟真的心卻像是被什麽給攥了一下,鼻子竟有點發酸,她往後退出幾步。


    陳弦鬆從腰包裏掏出縛妖索,陸惟真眉頭一挑,卻沒阻撓。陳弦鬆將縛妖索拋出,晶瑩耀目的光網在空中張開,又突然如蛛網收縮,將地上的小青龍結結實實捆住。光在每一個繩格上流動,銳亮如刀鋒。陸惟真不由身上一寒——她記得被縛妖索捆住的滋味,那可真不好受。


    果然,許知偃臉上甜美傻氣的笑容,消失得一幹二淨,他的五官因為痛苦擠在一起,身體也開始劇烈抖動。才過了幾秒鍾,他渾身一震,還沒睜眼,手已撐著地麵,坐了起來。


    陳弦鬆手一抬,縛妖索鬆綁、飛起,落到他手裏。陳弦鬆動作一頓,對陸惟真說:“我去清洗一下。”陸惟真看到他手裏縛妖索的模樣:“……好。”


    陳弦鬆沒再管地上的許知偃,走到一旁溪邊,蹲下清洗法器。


    陸惟真忙跑過去,許知偃也睜開眼,看到是她,先是一喜,接著一悲:“半星!我是不是在做夢?你怎麽也被收進來了?”


    爬起來就要抱她。


    哪怕兄弟情比山高比海深,陸惟真也是一僵,伸手擋住,說:“你先別過來……你身上,先到溪裏洗一下我們再說話。”


    許知偃一呆,這才反應過來,剛剛一直縈繞在鼻尖的奇臭,竟是從自己身上發出的,他低頭一看……


    “啊啊啊——這是什麽惡心的東西!半星你快救我!”


    “救你個頭,自己跳水裏去!”


    許知偃三兩步跑到溪邊,都沒來得及看蹲在溪邊的那人是誰,就一頭紮進去,把頭埋在水麵下,半陣沒出來。


    他在水下幹什麽?他在拚命搓啊,現在他也記起,自己一個人在荒原裏走了一天一夜,後來爬上一座山,找了個看起來很好睡的山洞睡覺,結果卻落入了一隻巨石獸的肚子裏。後頭的事,他就都不記得了。這些黏液,肯定是巨獸肚子裏的。啊啊啊啊惡心死了!完了完了,他在半星麵前丟了這麽大的臉,這麽臭的人,誰肯嫁啊?換他他也不肯啊!


    正搓得發狂呢,他忽然聽到岸上,半星用一種很奇怪的、他從來沒有聽到過的柔軟語氣,問道:“洗好了沒有?”


    有個男人答:“好了。”


    那聲音有點耳熟,許知偃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聽過。


    畢竟他和陳弦鬆隻見過一次,而且一上來就是拚死相搏,講話都帶著狠勁兒和喘氣,再說一共也沒說幾句話。


    許知偃在水下,耳朵都聽豎起來了。


    又聽陸惟真說:“多謝你幫忙。”


    那男的卻高冷得很,說:“不必。叫他出來,不想死就趕路。”


    這個耳熟能詳的“死”字,突然就令許知偃茅塞頓開,死死死死!他想打死殺死弄死的那家夥,那家夥也一樣——他知道岸上是誰了!小青龍如同離弦之箭,從水中射出,剛射到半空,正要發大招,猛然間一股強勁的力量迎頭就拍了下來,小青龍都還沒得及放句狠話,就被這一巴掌拍回了水裏……


    陸惟真放下手掌,鑒於上次的經驗,她早有防備,上次是她精疲力竭突如其來,沒攔住也攔不住。這次決不能讓許知偃再找事,陳弦鬆都不計前嫌救他了,再打起來,大青龍隻能狠揍小青龍了。


    陳弦鬆也看到了這一幕,陸惟真轉向他,訥訥道:“得讓他好好說話,別動手。”


    陳弦鬆卻已起身離開溪邊。


    陸惟真一怔。


    那頭,小青龍嗆水嗆得呀,陸惟真這一巴掌拍得可不輕,他都咳得半死不活了,勉強抬頭,看著陸惟真,罵道:“半星你有病啊,拍我?幫一個捉妖師?你是怎麽掉進葫蘆的,是不是被他踹進來的?你們同歸於盡了對不對?幹得漂亮!”


    陸惟真簡直不想聽他再說下去了,這小青龍的破腦子啊!


    她神色冷冷:“你過來。”


    許知偃慢吞吞地劃水到她麵前,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陸惟真蹲在岸邊,抱著膝蓋,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盯著他:“我和他已經和解了,從此無仇也無怨。而且他剛剛還救了我的命,也幫了你。如果沒有他,我們根本就不可能出去。璃黃人恩怨分明,你自己想想該怎麽做。你如果再對他不客氣,我絕不會坐視不管。”


    然而小青龍有時候硬得像塊骨頭,有時候又是個多麽軟萌的人啊。他默默想了一會兒,問:“他救了你的命?”


    “對。”


    “他幫我什麽了?”


    “沒有他的玉鏡,這個荒原無邊無際,我下輩子也找不到你。而且剛才你昏睡不醒,也是他想辦法把你喚醒的。”隻是陸惟真沒提用的是縛妖索暴力“電擊”。


    小青龍發了一會兒愣,幹脆點頭:“行,既然他有意示好,那我就勉為其難也和他兩清。不揍他了。”


    陸惟真心想,你不去找挨揍才對。


    “起來,快走,趕路。”她站起來,小青龍從水裏爬起來,跟在她身後,又嘀咕道:“不對,這麽算,我好像還欠著他的,他殺我,我殺他,扯平了。他又救我一命。”


    饒是前路茫茫,陸惟真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到底是許知偃啊,她說:“嗯,對,你知道就好。”


    兩人同時抬頭,望向已獨自一人走出山腳範圍的陳弦鬆。許知偃忽然又在背後問:“半星,你喜歡得死去活來的那個人,就是他對不對?”


    陸惟真說:“不是,別胡說八道。”


    許知偃拉住她的後衣擺:“你喜歡誰都行,一個男人而已,算得上什麽。但是他不行,陸半星,他是捉妖師,還是大捉妖師。”


    陸惟真沉默片刻,也沒回頭,說:“你想多了,他不會喜歡我的,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


    她這麽說,按理說許知偃本該放心一些,可為什麽心裏更不是滋味了呢?他抬起頭,前方的大捉妖師,和眼前的半星,明明隔了有幾十米遠,為什麽他卻感覺到有一種奇怪的無形的聯係,存在於他倆之間?


    而他……是多餘的。


    這個念頭一冒出,許知偃的百轉柔腸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全變成一股子酸勁兒。他眼珠一轉,開始暗戳戳挑撥:“我也覺得他不喜歡你。你看,他都走那麽遠了,根本沒想過等你。男人要是喜歡一個女人,哪怕跨越種族、世代家仇,大捉妖師和大青龍又怎麽樣?也會想著辦法去克服。他心裏要是想著你,就一定會等你,怎麽會舍得和你離這麽遠,讓你跟我走在一起呢?他都不吃醋啊。”話一說完,自己都覺得自己是撬牆角的天才!


    卻沒想到,陸惟真聽到後,隻是微微一笑,很平靜的樣子。


    這超出了許知偃對感情的理解能力,他莫名:“你還笑?笑什麽?”


    陸惟真抬起頭,望著遠方那個人影,說:“因為已經夠了啊。”


    她在幻境裏說的話,沒人聽到,他也永遠不會知道。但那是真的。她早就已放棄了心中那點渺茫的、不敢對任何人提起的奢望。她早已心平氣和。


    她已明白了他的人生。她比以前更清楚,他是個多好的人。


    隻要他好好活著,隻要他能平安離開幻境,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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