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弦鬆抬頭,望向遠方。剩下的荒原,一馬平川,奈何橋還是個小黑點。哪怕他們全力趕過去,至少還需要三個小時。


    風,不知何時停了。雲,在天空不動。通往奈何橋的這條路上,頭頂的黑雲越來越多,越來越濃密。但它們隻是安靜聚集,不再翻滾湧動。一切,恢複得就像他們剛入葫蘆時那樣平靜。


    這些景象,陳弦鬆從碎石堆上醒來時,就已注意到。


    某些變化,在他陷入幻境昏迷時,已經完成。


    他偏過頭,眼角餘光瞥見,陸惟真已帶著人,跟了上來。陳弦鬆忽的轉頭,重新向前。


    他突然開始全速奔跑,看起來就像荒原上的一頭敏捷獵豹,肩膀、手臂、大腿……每一處的肌肉都隨著強勁的節奏起伏,爆發力驚人。


    陸惟真和許知偃看得一怔。腦海裏居然冒出同一個念頭:這要是隻靠自己的雙腿,這輩子都攆不上這個肉體凡胎的地球人!


    但是許知偃立刻頓悟了!陰險啊,秀肌肉!要不然捉妖師跑個步怎麽都如此健美性~感?他冷哼一聲,足下禦風,如一隻飛箭,朝捉妖師直追過去。


    陸惟真也禦風直追,忽的一愣,又試了試身體裏的力量——全恢複了!她又是一條大青龍了。她心中很高興,又瞄一眼遠處的陳弦鬆,心想再若遇到什麽危險,她便可以擋在他前頭。


    不讓他……再為了保護別人受傷了。


    很快,許知偃就超過了人類,他還故意在捉妖師麵前晃了兩下,可惜人家根本不看他,隻趕自己的路,全速奔跑。


    被無視的許知偃:“……”


    吸引不了陳弦鬆的注意,許知偃竟有些失落,他又在空中連翻三個跟頭,衝到前麵去,保持百米左右的領先優勢,一馬當先,舍我其誰,這才又得意起來。


    陸惟真追到陳弦鬆身後幾米遠,保持這個距離不變。陳弦鬆察覺了,回頭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依然幽深沒有溫度。陸惟真心中莫名咯噔一下,又偷偷打量他。他的臉上已一層汗,臉色有點紅,背心也濕透了,貼在身體上。呼吸均勻悠長,每一個步跑動都顯得強勁有力。


    陸惟真說:“我恢複了。”


    他說:“好。”


    “路還有那麽遠,你要不要保存體力,我拿風助你?”陸惟真說,“你幫了我那麽多,我也想幫點小忙。”同時手一抬,一道風就懸在陳弦鬆背後。隻要他點頭,陸惟真便能幫他加速而行。


    陳弦鬆靜了一瞬,語氣冷淡:“不必。”話音未落,身影驟然一閃,消失了。陸惟真一滯,抬頭望去,他的身影出現在數百米遠處,甚至遠遠超過了許知偃。陸惟真默然,慢慢加速,又追上去,隻是這一次,隔了十餘米,不再靠近。


    許知偃一看,靠,犯規!居然用法器。他於是一頓狂飆,又超過了始終當他不存在的陳弦鬆,這回留了個心眼,大概保持了500米左右的絕對領先優勢,這才心滿意足地一個人在前頭飄。


    三人跑了大概有一個小時,期間陳弦鬆瞬移十餘次。這時,頭頂的黑雲已經很多、很密了,有種昏天暗地的感覺。遠遠的,已能望見奈何橋上方,那一大片遮天蔽日的黑色雲層,在聚散翻湧,仿佛大雨將至。


    陸惟真和許知偃雖能禦風,卻不是永動機,這麽全速前行,也很疲憊。


    陳弦鬆忽然站定,說:“休息5分鍾。”


    陸惟真跟著他停下。陳弦鬆直接席地而坐,從腰包掏出水壺,連灌幾大口,頭也沒回,把壺丟過來。陸惟真一把接過,她知道出口就在前方,節省已不必要,更應全力以赴,她也連灌幾大口。然後她看向遠處,累得佝僂著腰、還在禦風奔跑而不自知的許知偃,問:“能讓他喝幾口嗎?”水還有大半壺。


    陳弦鬆雙臂撐在草地上,看著前方,依然不看她一眼:“隨你。”


    “謝謝。”陸惟真大喊,“許知偃——”


    許知偃一扭頭,這才發現他倆湊一塊呢,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一直跑前頭拿第一,豈不是正好給了他們獨處的機會?我去!魚與熊掌到底不可兼得。


    他轉身就往回跑,一直跑到陸惟真身邊,往兩人中間的空地一杵,氣這才順了幾分。


    陸惟真把水壺丟給他,叮囑道:“喝兩口就行,省著點。”這個道理許知偃自然懂,喝了兩口,緩過勁兒來,就乖乖不喝了,還給陸惟真。陸惟真蓋好蓋子,丟給陳弦鬆,陳弦鬆塞進腰包裏。


    許知偃陡然一僵。


    這是……陳弦鬆的水壺?


    他和捉妖師,嘴對嘴喝了一壺水?還有半星,也對了嘴?


    許知偃默立半晌。


    他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占了便宜,還是吃虧了……


    陳弦鬆站起來:“繼續。”


    三人繼續趕路。


    這回,許知偃雖然還飄在前頭,但是留了心眼,隻領先了200米,可進可退,還可以偷偷觀察那兩個人有沒有在自己背後搞小動作。


    然而那兩個人,一路無話。


    期間,陳弦鬆又讓休息了一次,還拿出了足量的壓縮餅幹,居然還有三個牛肉罐頭,三人一掃而空。陸惟真明白了,這是為了最後衝刺,補充體力。否則前幾天,陳弦鬆根本沒提有罐頭,自己也沒舍得吃。


    奈何橋前百餘米。


    陳弦鬆站定,陸惟真和許知偃分立在他身後,三人望著眼前光怪陸離的景象。


    原來,荒原的終點,是一條河。


    黑色的大河,約莫有四、五百米寬。河水黑得沒有一點雜質,波濤洶湧、水聲轟隆。就像有無數野獸,在水下湧動、撞擊。但你什麽都看不到。


    這條河很長很長,它橫跨了視野可見的所有邊界,將荒原阻斷,看不到起點,望不見終點。


    在河的背後,大概2公裏遠處,就是他們之前望見的光源所在。現在可以清楚看到了,葫蘆幻境的盡頭,地平線的終結點,是一片朦朧璀璨的光。它就像一扇豎在天空中的光之大門,你看不到門的那一頭,是什麽。


    要抵達大門,必過黃泉河。


    要過黃泉河,必過奈何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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