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楊瑞就匆匆回到了自己的家。


    楊媽媽接到她的電話之後,今天特地去買了很多菜,滿滿當當做了一大桌。


    這些日子以來,楊瑞的中國胃飽受摧殘,基本上就沒吃過什麽合胃口的中國菜。所以麵對這滿桌的誘惑,她就好像化身為跌入白米缸的老鼠,忍不住舉筷大快朵頤。


    楊媽媽被她那狼吞虎咽的樣子逗樂了,“慢點吃。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去北大荒出差了了呢。”


    “也差不多啦。”她鼓著腮幫應道,“反正哪裏的菜都沒老媽做得好吃。”


    “那現在回來不就每天能吃上我做的菜了嗎?”楊媽媽微微笑著,“自從你那個新同事小晚給我換了一種藥後,我的身體就越來越好了,現在做菜掃地這樣的家務活根本就不在話下。”


    楊瑞挾菜的動作停頓了一下,支吾道,“雖說是回來了。不過最近單位裏有個項目很急,所以最近這段時間我就暫時住在小晚家趕工。我……會抽空回來看你的。”


    “沒關係,工作為重。”楊媽媽看起來似乎並沒有起疑心,“這點倒是像你爸爸。”


    聽她提起父親,楊瑞的心裏又是一沉。原本以為跟著葉幕他們能找出關於父親的蛛絲馬跡,可惜卻沒有什麽收獲。


    或許唯一值得懷疑的就是那個在威尼斯出現的黑衣男人了吧。


    如果能再見到那個人,她一定不會輕易讓他離開。


    “對了,你的奶奶……也打過幾次電話。”媽媽的聲音又將她拉回到了現實裏。


    “你是說北宮嵐?她打來做什麽?”楊瑞的語氣變得有些生硬。


    “小瑞,你別這樣。畢竟她也是你的奶奶,是這個世界上和你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楊媽媽邊說替她舀了一勺鱔糊,“而且我覺得她好像變了很多,少了些咄咄逼人,每次還都問起你的情況。”


    “無事獻殷勤。總之我對那個什麽繼承人沒興趣。”楊瑞翻了個白眼。


    “那你就隻當是奶奶對孫女的關心吧。”楊媽媽知道多說無用,這種事情隻能慢慢來。其實她過去對北宮嵐何嚐沒有怨恨,如果不是北宮嵐的反對,北宮亦飛就不會失去北宮家族的神器,或許也不會失蹤了……但這一切都已經成了過眼煙雲。她現在隻希望女兒能像個普通女孩,得到她應該得到的愛。


    吃完午飯之後,楊瑞就積極地去廚房洗起了碗。在洗碗之前,她將自己的銀手鐲摘了下來放在桌子上。


    “這個鐲子你倒是一直帶著啊。”楊媽媽的目光落在了手鐲上。


    楊瑞心裏微微一動,“媽媽,你知不知道這個鐲子爸爸是怎麽得來的?”


    “這個我倒不清楚。”楊媽媽搖了搖頭,“在認識我以前你爸爸就有這個手鐲了。據說是一位朋友給他的。後來你出生之後,這個手鐲就送給你了。”


    “那你有沒有發現這個手鐲有什麽特別的地方呢?”


    “特別的地方?這不就是一個普通的銀手鐲嗎?”楊媽媽有些困惑,“不過既然這是銀製的,或許是你爸爸以前獵殺吸血鬼時用過的吧。”


    “這樣啊,我也隻是隨便問問。”楊瑞很快轉移了話題,但心裏卻更加疑惑。如果是獵殺吸血鬼時用過的東西,那怎麽密黨的親王們沒有一個認出來呢?最初的凱裏斯特親王還將這個手鐲還給了她,根本就是把這當作一個普通手鐲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手鐲裏究竟有什麽和父親相關的秘密?


    和母親在一起的時間似乎過得格外快。兩母女就這麽隨便拉拉家常,沒多久窗外已經是夕陽西斜了。楊瑞想起了葉晚說過的話,隻好找了個理由準備離開了。


    就在這時,外麵忽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秦小璐清亮的嗓音隨即傳了過來,“楊阿姨,我來看您了。您今天還好嗎?”


    楊媽媽趕緊應了一聲,又笑道,“這孩子有空就來幫我幹活,你真該好好謝謝她。”


    楊瑞笑著點了點頭,快步上前去開了門。在看到她的一瞬間,對方顯然是又驚又喜,“小瑞姐,你回來了!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今天才剛到。不過馬不停蹄又要趕工了。”楊瑞親熱地將她拉了進來,“你來得正好,我媽剛才還說讓我好好謝謝你呢。”


    小璐的臉微微一紅,“我……這沒什麽啊。我們都是鄰居,人家說遠親不如近鄰,再說楊阿姨還經常給我做好吃的呢。”


    “最近我實在是太忙,等忙完這一陣子,我請你去吃大餐。”楊瑞坐在玄關穿好了鞋子,又回過頭,“對了,我新換了手機,號碼我媽知道,你要有什麽事也能找我。”


    “知道了。”小璐乖巧的點了點頭。


    楊瑞回到前世今生茶館的時候,並不意外地見到了兩位老朋友。弗朗西斯正對著鏡子試用著某公司最新研製出來的深海麵膜,小維則倚在沙發一角麵無表情地看著電視裏的動畫節目。放在茶幾上的零食還真不少——血果凍,血淇淋,血……


    好嘔……楊瑞硬是克製住了湧上心頭的惡心感,迅速將視線從那堆東西上移開。


    弗朗西斯幾乎沒有動嘴唇就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小瑞,現在千萬不要和我說話。不然我的臉會起皺紋的。”


    “拜托,你是永葆青春的吸血鬼好不好,怎麽可能有皺紋?”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的心裏有皺紋。”小維要不就是默不作聲,要不就是語出驚人。


    “你懂什麽……”弗朗西斯翻了一個白眼給他,繼續艱難地開口,“對了,不要把那些血果凍都吃完了,給我留一個。”


    小維聳了聳肩,“哦,那你要什麽口味的?a型,b型,ab型,還是o型?”


    弗朗西斯做了一個o型的手勢。


    小維顯然對於這個話題很有興趣,還特別又補充了幾句,“o型啊,太濃了。a型又太淡了。我最喜歡b型,濃淡適中……”


    楊瑞在一旁聽得心裏直發毛,這些家夥討論血型就好像是在討論荔枝味還是蜜桃味,尤其是當她的身上就流著b型血時,那種感覺真是糟透了。


    “夠了啊,你們倆是不是當我不存在?”她忍不住提出了抗議。


    她的話音剛落,兩人立即噤聲,對視了一眼後繼續各作各事。


    “小維……”她將矛頭對準了剛才還在發表意見的維親王,大踏步走到了他的麵前。


    小維抬眼盯著她,眼珠子還骨碌骨碌轉動了幾圈,一臉茫然地問道,“啊……你是誰?我什麽都忘了……”


    楊瑞差點笑出聲來,這個家夥裝得好濫,真沒想到他居然會用失憶症做擋箭牌了——


    她也不拆穿他,隻是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個ipod在他麵前晃了晃,“嗯,既然你什麽也不記得了,這個ipod就歸我了。哼哼,那我先把裏麵的音樂都刪掉……”


    “不要……”小維無可奈何地投降了。


    弗朗西斯在一旁幸災樂禍地直笑,楊瑞眨著眼睛對他說了兩個字,“皺——紋。”這兩個字立即就將他的笑容給憋回去了。


    看著兩人吃癟的樣子,楊瑞滿意地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她忽然覺得有些說不出的惘然。因為她所看到的都隻是表像,深藏在這表像下的東西她根本無從辨別。


    或許,比起威廉夫人,她更應該相信這兩個——朋友。


    “算你反應快,就還給你好了。”她將ipod遞給了小維,又像是無意地說了一句,“不過,這裏麵是不是下載錯了什麽東西?”


    小維接過ipod的手指微微一抖,“你聽到什麽了?”


    “好像是一首童謠,聽起來很古怪……”楊瑞說到一半的時候,發現小維的臉色不知何時變成了詭異的青灰色。


    “你竟然能聽到?”他顯然非常震驚。


    她點了點頭,“不過隻是聽到一次而已。後來我再怎麽找也找不到了。”


    小維用異樣的眼神盯了她許久,最終還是沒再說什麽,將ipod放進了懷裏就走出了房間。


    “弗朗西斯,我沒說錯什麽話吧?”楊瑞感覺到了小維的反常,隻好向那位花樣美男尋求答案。


    “你沒有說錯話。隻是觸動了他的某一部分記憶。”弗朗西斯神色複雜地注視著鏡子裏的自己,“你不用介意,他過會兒就會忘記了。”


    到了用餐時間,小維還是沒有出現。葉幕兩姐弟匆匆吃了些東西就去研究血靈杖了,弗朗西斯在享用完了兩杯鮮血後也加入了他們。對他們來說,當務之急就是要找到開啟血靈杖的方法。


    楊瑞還是有些在意今天小維的反應,所以晚飯後就到處去找他,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在經過後院的時候,她在那棵桂花樹下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維的眉淡淡蹙在一起,雙眼沒有焦點地眺望著遠方,表情憔悴又漠然。一瞬間她有種恍惚的錯覺,眼前的這個紅發男子就像是被封在了一塊堅固的寒冰之中,無力掙紮也無力逃脫。


    “小維,你……沒事吧?”她上前了兩步,試探地問了一句。


    維像是驀然回過神來,“小瑞,你怎麽在這裏?”


    楊瑞鬆了一口氣,還好他的記憶失調沒有在此時發作。


    “晚上你怎麽沒來吃晚飯?”


    他輕輕扯了扯嘴角,“我不餓。其實我們血族的進食規律又不是像人類一日三餐,之前不過都是隨著小幕的時間,所以一直這都樣了。”


    “對不起,今天……我是不是說錯了什麽?關於那首童謠……”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口。


    維的瞳孔驟然收緊,一抹瑰異又深沉的紅色在他的眼底若隱若現,然後又蔓延成了一片荒蕪的霧氣。


    “啊,小維,你當我沒問好了。”她連忙想要轉移話題。


    “mymotherhaskilledme,myfatheriseatingme……”就在這時,維卻忽然輕輕念起了這首童謠,那聲音聽起來像是來自很遙遠的地方。


    “這是一首歐洲中世紀的童謠。”他的紅色發絲隨風拂過麵頰,仿佛揚起了一陣哀傷的迷霧,“我曾經看過這麽一個童話故事。有一對兄妹很小就失去了母親,於是他們在母親的墓上種了一棵杜鬆子樹,並且每天在樹下祈禱。不久之後,兄妹的父親又娶了一個女人,這個後母非常討厭那個男孩,於是有天趁著男孩的父親不在家,用斧子砍下了男孩的頭,並且將男孩的屍體燒成了肉湯,還若無其事地端給他的父親享用。沒想到妹妹見到了這一切,她隻能哭著將哥哥的骨頭撿了起來,埋在了杜鬆樹下。”


    “這……怎麽還敢叫童話故事?”楊瑞隻覺得一陣心驚肉跳,這個故事實在太黑暗了。


    “因為至少故事的結局是童話的,男孩子在杜鬆樹下複活,並且懲罰了狠毒的後母。”他彎了彎唇角,“不過寫這個童話的作者一定不知道,現實也有同樣的故事,而且結局更不是童話。”


    楊瑞感到自己的心髒被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懼給擄住了,她有些不敢繼續聽下去。直覺告訴她,接下來她可能會聽到更加毛骨悚然的故事。


    小維的眼眸就像是一泓籠著輕煙的幽深湖水,浮動的漣漪幾乎能讓任何人的靈魂沉溺其中而不知蘇醒。


    “那已經是什麽時候了呢,我都已經不記得了。相似的故事,相同的背景,隻是那個妹妹換成了弟弟。當哥哥被後母殺死後,弟弟也哭著將哥哥的骨頭埋在杜鬆子樹下,可是什麽奇跡也沒有發生,哥哥也沒有再活過來。”


    “那麽……後來呢?”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後來?後來弟弟一直忍耐著,一直到後母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女孩。”他像是沉浸在了遙遠的回憶之中,平淡的語氣裏透著刺骨的殘忍,“在一個月後,弟弟趁著後母不在時將妹妹丟進了湯鍋裏……”


    “難道小維你……”她聽到了自己心狂跳的聲音。


    “我就是那個弟弟。為哥哥報了仇之後,我就逃到了別的地方,再後來,就成為了吸血鬼。”他笑得有幾分悵然,“這首童謠讓我有了太多的回憶,所以就用魔法將它封存在了ipod裏。”


    楊瑞將手輕放在了他的肩上,想借此給他一點安慰。相處了那麽久,她第一次發現原來維的肩膀是那麽瘦削單薄,摸上去讓人不禁心生憐意。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患上了間歇性記憶失調,這或許也是一種懲罰吧。”他低下了頭,如火的紅發就這樣紛紛揚揚垂落,恍如三月華麗如夢的紅色垂枝櫻,默默盛開,遮住了他的大半邊臉。


    “那麽,你後悔過嗎?”她脫口道。


    “後悔嗎?我不知道。”如水的月色在他的眼中仿佛裂成了碎片,就像是無法愈合的傷口。如果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是否還會重蹈覆轍呢?


    他真的不知道。


    盡管那個狠毒的女人得到了懲罰,但他卻永遠忘不了那個無辜嬰兒最後的眼神。那雙和他一模一樣的眼睛裏充滿了天真爛漫,以及,對他的信任。每當他想起那雙眼睛,都能感覺到深藏在自己心底的陰影。


    這個沉重的陰影會永遠跟隨著他,沒有期限。


    直到他肉體和靈魂都消滅的那一天。


    在沉默了一陣之後,他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不過這首童謠已經被我封存。小瑞,為什麽你能聽見呢?”


    楊瑞心裏一驚,難道是因為自己體內有血族血液的關係?這樣的情況好像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在威尼斯的時候,她不也見到了人類見不到的景象嗎?


    她正想回答,腦中卻又閃過了一個念頭——會不會是小維用這個在試探她?


    盡管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她還是多了幾分慎重,支吾道,“我也不清楚,或許隻是巧合吧。”


    這也不是謊話,她的確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或許真的隻是巧合。”他隻是笑了笑,“好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了。”


    維和她道別之後就朝房間走去。楊瑞靜靜望著他離去的方向,那個清瘦的身影,在濃濃的夜色中,好像隨時都會融進去。


    融進那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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