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樹隻得加入熱切等待的行列。


    掛曆上有一個用紅筆圈起的日子,那是阿寧產假滿了該上班的日期。像個負隅頑抗的土圍子,它前麵隻剩幾個不多的黑色士兵在英勇抵抗。


    “這些鄉下人,把郵去的路費貪汙了不算,連信也不回一封!”阿寧氣憤地說。


    一天天過去了,信還是沒來。


    來了一封電報:


    “x日x次接小髻”


    “髻”字是人工手寫的。在一行電子計算機打出的拘謹字體中,顯得大而懈怠。


    這個字怎麽能當名字呢?髻是女人頭上挽的發鬏,看這名字,該不是個古色古香的農村大嫂吧!也許,她有一頭悠長的黑發?


    對這位即將到來的親戚保姆,阿寧隻知道這些。北京站浩如煙海,惟一可依靠的,大約就是阿寧和小髻同屬一個爺爺,興許有血緣的感應。


    “你是小髻嗎?”阿寧在站台出口,向所有她認為可能是小髻的鄉下姑娘(不管有沒有濃黑長發)打招呼,年齡範圍大約控製在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除了名字,她對這個堂妹幾乎一無所知,鄉下人多半老相,寧可錯問一千,不可漏問一個。然而阿寧還是錯了。車站出口有好幾條通道,她就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也終免不了遺漏。不由得後悔起來:應該舉一個木頭牌,上書“接小髻”。又一想,誰知道這個小髻識不識字呢?


    出站口冷清下來。阿寧有點急了:一個鄉下姑娘,若是碰不到接的人,心裏不定多麽害怕呢!忙掏出站台票進站去找,一邊又埋怨自己糊塗:人生地不熟的,那小髻是不會自己出站的,沒準正蹲在月台上哭呢!


    月台上安安靜靜,好像剛才嘈雜的人流不是從這裏發源的。零零散散幾個負重過多的旅客,將身體彎成s型,艱難地移動著,哪個也不像是小髻。阿寧不死心,挑了一個嫌疑較大的,迎上去問:“你是小髻嗎?”


    “小雞?還是小鴨呢!”旁邊的一個男人怒氣衝衝地回答,把無人來接的怒氣,發泄到阿寧身上。


    無端受到搶白,阿寧白皙的麵孔騰地紅了,卻不知該如何回敬這種粗魯的人,隻得返身出站。站台口已聚集起接下一趟列車的人群,其中也並不見麵容焦慮黑發濃長的鄉下姑娘。


    阿寧焦慮之中平添了怨忿:這個小髻!明明大家互不相識,也不把事情辦周到一點。起碼要在電報上寫明穿什麽衣服有什麽特征吧!你以為北京也像你們家那個小村子一樣,站在門口就能看清大路?


    怨忿歸怨忿,當務之急還是找人。阿寧煩躁地仰頭看鍾。人真怪,一到了火車站,使不再看自己的手表,而隻相信那座像珠穆朗瑪峰一樣高聳的大鍾。


    時間過去的還不多。小髻就是出了站台,也肯定不曾走遠。阿寧開始在站前廣場上尋找。


    北京站是一個縮小了的世界。到處都是人、物品和五花八門的語言,攪纏在一起,令人眼花繚亂。正是薄暮時分,暗色已經像潮水似的漫了過來,路燈卻還沒到亮的時候,於是竟成了都市一天中最混飩的時間。拂麵而來的人臉像一張張灰色的圓餅,此起彼伏的人流裹脅著阿寧來回亂撞……她沒有目標地碰著運氣。此刻可以憑借的,隻有她和小髻那四分之一完全相同的血統了。


    可惜,爺爺的在天之靈,不肯保佑他這一雙沒有見過麵的孫女。阿寧一無所獲,吃力地倚靠著一根粗大的廊柱,胸前脹動不安。準是費費餓了。母親的rx房是孩子的糧倉。


    這個小髻,肯定有點傻!再不就是莽撞得出奇。不在月台裏等,又不在出站口停留,自己亂跑,出了事自己負責,與阿寧無關!


    費費,別哭了。媽媽就回來了。


    阿寧離開了火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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