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書房內,建武帝重重一掌拍在了禦案上。


    將案頭一盞參茶都拍得跳了起來,那隻建盞嘩啦一聲,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茶水四濺。


    “朕的這個皇妹也太無法無天了,朕給了她體麵,他卻絲毫也不體諒朕的良苦用心。逾製使用楠木大棺,葬禮的規格甚至超過了親王,還幹下如此蠢事,簡直不可救藥。”


    “陛下息怒,保重龍體要緊!”


    劉大伴誠惶誠恐,跪倒在地,親手撿拾地上的瓷片,徒弟也頗知眼色,進來跪地抹幹淨了地上的茶水。


    瞧著一瞬間恢複了幹淨的地麵,建武帝心頭怒氣稍緩,心底不由生出一絲愧意。


    這回蕭陌無過受罰,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卻毫無怨言,若不加以撫慰,顯得為君者也太不近情理。


    趙附馬膽大妄為,做的也實在太過了些,竟敢對朝廷大將動武,還傷了蕭陌。


    若不不加以懲戒,長公主府將來,還不知道要跋扈到什麽地步。


    建武帝深知自己這個皇妹的心性。


    皇妹自小就是先帝和太後的掌上明珠,她即使要天上的月亮,先帝也會想盡辦法給她摘下來。


    所以才養成了她驕橫跋扈的性情,凡事都要遂了她的意。


    若稍有不順,即使撕破麵皮,大鬧一聲,她也定要遂了自己心意。


    活了大半輩子,她竟還是這般任性張揚,不識大體。


    仿佛下定了什麽決心,建武帝攥緊了大拇指上的扳指,冷聲道:“傳朕旨意,趙附馬辜負聖恩,著罰去定陵,為先帝守陵,無朕旨意,不得回京。東方璿閉門思過,在北伐大軍搬師之前,不得擅離長公主府一步。”


    “喏!”劉公公慌忙派人去傳旨。


    建武帝連忙叫住他,又道:“劉大伴,你親自替朕走一趟,去看看蕭陌,帶上錢太醫,讓他親自為蕭陌療傷,帶上最好的金創藥。”


    “喏!”


    劉公公快步出殿,親自跑了一趟太醫院。


    傳陛下口諭,著太醫院金創聖手錢乙,帶足禦用傷藥,匆匆趕來蕭陌府上。


    ……


    蕭陌一路將大棺抬至城郊,沿途累垮了四五個抬棺的漢子,他卻始終不吭一聲。


    隨同送葬的皇室親眷,有些都看不過去,暗地裏腹誹長公主心太狠,這是借機要將蕭陌累死。


    蕭陌可是玄甲軍新任統領,此次北伐大軍副將。


    若是果真將他累出個好歹來,陛下必定怪罪。


    好不容易將棺抬到了長公主府為趙錦城選好的墓地,眾人將棺卸下下,全都累得癱坐在地上,雙腿發顫。


    蕭陌也覺雙腿酸痛無比,一邊的肩膀已經高高隆起。


    既已完成了陛下交待的任務,蕭陌大步朝隊伍後方走去。


    黃全一路跟隨著送葬隊伍,已牽馬在後方等候。


    在長公主怨毒的目光中,主仆二人翻身上馬,朝京城方向奔去。


    馬上,黃全的眼淚止不住往下掉,卻一聲不吭。


    他恨自己不能替公子去抬棺,哪怕那棺裏裝著一座大山,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可公子卻提前警告過他,不準他幹涉此事。


    黃全隻能咬碎了牙齒,遠遠地看著公子一步步從長公主府走到這京城郊外,足足三十裏路程。


    公子的背心都已濕透,連肩頭的袍子都磨出一個大洞。


    這讓少年對長公主等人,痛恨到了極點。


    主仆二人回到府裏,豫伯早已命人備下藥湯,方子是天闕盟秘傳,對於五勞七傷有極好的療效。


    正常人以此湯沐浴,能強筋健骨,活血化淤,益壽延年。


    若是勞累和練武之後,以此湯沐浴,可以迅速緩解疲乏,恢複健康。


    豫伯迎蕭陌進來,見大公子神情依舊,眼底充滿欣慰。


    少年人能有公子這般心性,難能可貴,他最怕的不是傷身,而是大公子因此事太過激憤。


    跟長公主的行徑相比,今日大公子處變不驚,沉著冷靜,很好的克製了自己情緒。


    公子的態度,則更加突顯出了長公主夫婦的無知愚蠢。


    趙附馬一定會為傷了公子付出代價,陛下若無表示,將來天闕盟也一定會出麵,好好懲治這老小子。


    軒轅氏為大虞皇朝流盡了血,公子是軒轅氏僅存的血脈,他的每一滴血都彌足珍貴。


    皇族不配公子再為他們流血,哪怕一滴。


    臥室內,蕭陌赤身滑進溫度洽到好處的湯桶內。


    身後,碧絡瞧見公子肩頭的紅腫,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一顆滑落下來。


    她輕輕地撩起藥湯,灑在公子肩頭腫起的地方,心疼得無以複加。


    細白的手指輕輕撫在那上麵,碧絡帶著哭腔關切道:“公子,疼嗎?”


    “不疼,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麽,”蕭陌轉過頭笑道,“你怎麽還哭了?”


    碧絡趕緊轉過頭去,抬起手臂擦掉眼淚,隻是那雙眸子仿佛兩個泉眼,怎麽擦也擦不完。


    小丫頭氣得幹脆不去管它,任由眼淚淌了一臉,賭氣道:“公子,他們這麽對你,你何必還要替他們賣命,咱們不如回天闕山去,有師父和師叔們疼你,不比這裏快活?”


    蕭陌燦然一笑,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你確定比這裏快活?”


    他在師門的時候,課業排得非常滿,從早到晚,不是在打坐,就是在習武。


    學習兵法,研究謀略,研習奇門遁甲,術數,弓馬,泅水,滑雪,野外生存……


    師父和幾個師叔變著法的折騰他,稍微有點空閑,就逼著他服用各種丹藥,以藥湯沐浴。


    七師叔和大師姐甚至還想逼著他學習易容,好在他極力反對,最終才作罷。


    野外生存的偽裝倒沒什麽,他最怵的是,往臉上紮針,改變肌肉的形態,還有各種塗脂抹粉。


    想起一個大男人對鏡貼花黃,他就禁不住一個激靈,對七師叔就更加佩服了。


    師父和師叔們的折騰,讓他在師門時沒少受傷流血,比今天還嚴重的傷情,有很多次。


    每次都心疼得碧絡直掉眼淚,嘴裏一邊埋怨著幾位師叔,一邊給蕭陌上藥。


    隻是這次卻是碧絡哭得最傷心的一次,因為她知道,這次傷害大公子的,再不是大公子的親人。


    碧絡歪著小腦袋仔細回憶了片刻,心底頓時放鬆了許多。


    皺著彎彎的柳葉眉,嗔道:“還真是,除了咱們三個,就沒一個對大公子好的。”


    蕭陌咧嘴大笑,身體由處向內,沁入一陣陣暖意,整個身子都放鬆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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