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那扇門距離她越來越遠。


    又有一隻黑尾鷗撞到了玻璃牆,悶悶的那聲直把她聽得渾身起著雞皮疙瘩。


    “連嘉澍!”大聲尖叫了起來,“你要幹什麽,我要回去,放開我,馬上,連嘉澍,我和你說的話你沒聽到嗎?馬上放開我!”


    身影隱於陰影部落,鞋子從腳上脫落,後腳跟擦著著地麵,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變成了可憐兮兮的:“嘉澍,別鬧了,我們別鬧了,好了,嘉澍你能放開我嗎?我答應你,以後大事情都會和你商量的——”


    尾音被窮凶極惡的關門聲所掩蓋。


    緊接這,是門的放鎖聲。


    手一鬆,她的身體就像一片葉子,往著地板飄去。


    休息室沒有一扇窗,黑乎乎的,像囚禁犯人的牢籠。


    快速往牆角落縮去,下一秒,林馥蓁馬上感覺到這不是一個好辦法,往角落裏縮隻能更加反應出一個人的恐懼。


    怎麽會恐懼呢?


    他是嘉澍,他是連嘉澍啊。


    然而,此時此刻,她一點力氣也沒有。


    那個牆角困住了她,她沒有力氣往前邁出一步。


    當他的手伸向她時,她犯起了結巴。


    “嘉……嘉……嘉澍,你帶我到這裏……到這裏來幹什麽?”


    是啊,嘉澍,你把我帶到這裏來做什麽?


    “你猜。”聲音氣息和平日裏也沒什麽兩樣啊。


    “不……我不,不猜……還有……還有,嘉澍……我現在在生病,你……”抖動著嘴唇,連嘉澍的身影形成厚厚陰影,遮天蔽日把所有光源都阻擋住,“你……”


    “你……小畫眉你又犯起了結巴,說看看,你……你什麽呢?”一如既往的好脾氣。


    “你……你能不能帶我……帶我去看醫生……我曉得,我……我剛剛惹你生氣……你不帶我去……去看……醫生可以……可以理解,要不……要不……你打電話叫……叫醫生也可以。”


    “不。”回絕的語氣也溫柔。


    然而,溫柔的語氣也無法阻擋住她不停抖動的嘴唇。


    而腳比嘴唇抖動得更為厲害,不停在抖動著的還有身體,甚至於她一度懷疑,在毛孔的支撐下她頭發一個個豎了起來。


    顫抖的手開始去觸摸頭發,她也不知道頭發有沒有豎立起來,嘴唇抖動得越發厲害:“嘉……嘉澍,電話……打電……”


    “打……打電話,是嗎?”他的眉頭比往日任何時候都還要來得柔和,“小畫眉,我現在沒時間打電話,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緩緩的,他的手伸到她眼前——


    搖頭,拚命搖著頭,手別到背後去。


    身體宛如棉絮,輕飄飄的從角落被拉離,再輕飄飄往著沙發跌落,借著微光看著他,嘉澍在解襯衫衣扣。


    現在,林馥蓁終於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了?


    可,她仍然不相信,不死心,甚至於——


    嘴裏說出了天真的語言“都說了,我在生病。”“嘉澍,我真的在生病,我們改天再親熱,嗯?”“嘉澍嗎,嗯?嗯嗯?”拉長著聲音,手緊緊捂住自己衣服領口。


    他把她壓在身下,單手握住她的腰讓她更加貼近他,另外一隻手撫上她臉頰,輕聲問她像以前那樣親熱嗎?


    “那是自然。”嘴裏繼續說著天真的話。


    “小公主。”指尖順著她的眉心。


    怎麽叫她小公主了?比起小畫眉她更加討厭連嘉澍叫她小公主,小公主這個稱謂總是讓她聯想到傻裏傻氣的薇安。


    “小公主,你似乎還沒理解什麽是在一起的意義,我現在需要讓你認知,什麽是真正的在一起。”


    眼睛睜得大大的,一滴眼淚從眼角垂落,說嘉澍,不要,起碼不能是現在。


    “不能是現在嗎?”他問她。


    “是的,不能是現在。”又有一滴眼淚從她眼角滑落。


    “小畫眉,‘不能是現在’這話放在此時此刻,可愛至極。”他唇觸了觸她鬢角。


    周遭安靜極了,手緊緊捂著領口,眼睛直直看著天花板。


    在忽如其來撕裂般的疼痛中,目光依然死死看著天花板,她壓根不相信,明明她的手還緊捂著衣領啊,明明她的衣服還好好的啊。


    直到撕裂般的疼痛擴展至她的中樞神經,她還不相信那個正在尖叫著的女聲會來自於自己,來自於林馥蓁。


    那個女聲在尖叫著,在哭喊著“連嘉澍,你這個混蛋,你怎麽能對我做出這種事情!”“連嘉澍,我要殺了你!”“嘉澍,求求你,輕一點,疼,”“嘉澍,求你了,輕一點,疼……”“嘉澍,疼,太疼了,我是……是第一次。”


    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不停在晃動的天花板。


    從天花板處傳來的女聲在哭泣著,哭聲淒楚,似乎在告訴著人們,她遺失了最最為心愛的寶物,問她都丟了什麽她就是不說。


    天花板還在晃動著。


    淒楚的哭泣聲還在繼續著,把她的心聽得難受極了,伸手去觸眼角,看看,都難受得哭了。


    哭什麽哭,那個聲音又不是她的,那是聲音是別人的。


    是的,是別人的。


    緩緩閉上眼睛。


    海港深處傳來船隻的鳴笛聲,聲音被一分為二,一半留在夢裏一半流淌於空氣裏,熟悉的旋律伴隨著船隻鳴笛聲,遠處傳來了青年渾厚的聲音,那聲音在歌唱著:


    霧氣剛散,鬆開單節套 、後繩索,駛向南部海峽。


    經過洛基港口、十磅島、經過我小時候溜冰的尼羅塘。


    拉響汽笛,向燈塔守衛的孩子揮手。


    海鳥飛過來,黑背鳥、人字鷗、大矮鴨。


    ……


    小畫眉,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從前,有一個男人在出遠門前給自己孩子留下了一盒錄音帶,錄音帶錄著他唱給孩子的歌,他希望有一天能和孩子唱著那首歌遠航。


    去看黑背鳥;去看人字鷗;去看大矮鴨。


    但,那男人失約了。


    那孩子一天天長大,他最好的朋友叫影子,他和它說話,他和它抱怨,後來,後來來了一隻小畫眉。


    小畫眉你把我最好的朋友弄不見了。


    小畫眉……


    手一伸,觸到一片冰涼。


    睜開眼睛,不是在他房間,從手掌心處傳來的冰涼觸感讓他的尾指抖了一下。


    ……腦海裏渾厚的男聲變成年輕女孩的尖叫聲,尖叫,哭泣,逐漸地……轉換成哀求。


    緩緩閉上眼睛。


    哀求聲從天花板處以直線掉落的方式直擊心門,大有攻城掠寨之姿。


    連嘉澍緊緊閉著眼睛。


    淒楚、憤怒、委屈、絕望像洶湧的浪潮:“連嘉澍,你怎麽可以對我做出這種事情!”


    嗯,是的,這憤怒他是充分理解的,就像她說的那樣“連嘉澍,你怎麽可以對我做出這種事情!”


    小畫眉,你不知道嗎?


    “毀掉櫥窗裏那個尊貴的娃娃”是他內心深處一縷潛藏已久的情緒。


    小畫眉,我不是和你說過嗎?玩弄感情的人最終會受到懲罰,我發誓在我說這話時永遠也想不到,會變成現在這樣的結果。


    小畫眉,是我的錯。


    好了,我向你承認錯誤了,你就不要在我耳邊嘮叨個不停了。


    可嘮叨還在繼續著,憤怒的聲音變成低低的哭訴“嘉澍,求你,輕一點。”


    終於,玻璃窗裏尊貴的娃娃如他所願顯露出了其脆弱的一麵。


    小畫眉,你知道嗎?


    昨晚你讓我再次體會到八歲時躲在布幕後的糟糕感覺,就像一具提線木偶,傻乎乎的被指往東就往東,被指往西就往西。


    那種糟糕感覺可不能讓他一個人承受。


    那沒什麽。


    是的,那沒什麽,他隻是以一種比較極端的方式拿回一場遊戲他應得的酬勞。


    小畫眉,現在,哀求,哭泣已經晚了。


    連嘉澍緊緊閉著眼睛,把林馥蓁的哭訴聲拒之門外。


    把他伯父們拉下馬的機會又近了,好比一部電影的拍攝周期,現在,就隻剩下挑個黃道吉日殺青。


    隱隱約約中,門外傳來一聲聲響,不用去看,肯定又是貪嘴的黑尾鷗撞到玻璃上。


    黑尾鷗發出的聲響打亂了連嘉澍之前的暢想。


    周遭驟然間安靜極了。


    那是一種趨近於詭異的安靜,安靜到什麽程度呢,安靜到就像一個人置身於墳場。


    在極度詭異的安靜氛圍裏,有那麽一縷聲音細細的,細細的在訴說著“嘉澍,疼,太疼了,我是……是第一次。”


    那縷聲線最初是陌生的,但逐漸地,逐漸地異常清楚,清楚且熟悉,循著那個聲音——


    “小畫眉。”


    瞬間,手掌心汗淋淋一片。


    猛然睜開眼睛。


    側過臉,連嘉澍就看到了那把刀,一把用來切蛋糕的刀,刀就放在他左邊耳畔處,刀尖對準著他的太陽穴。


    他這一側身,刀尖宛如下一秒就直刺他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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