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他注視她,一句話讓她的歡喜消失得無影無蹤:“既已複原,你這就回徵峰吧。”


    孔嫀心頭湧上強烈的不舍:“帝尊,我想再——”


    玹璉截斷她的話:“玉熾潛逃,徵峰如今無執事,你身為峰主,應回去新立執事。”


    孔嫀垂著頭:“我知道了。那我這就走了。”


    “嗯。”


    這樣的惜字如金。孔嫀緩緩挪著步子轉身,一掠而起,飛出火陣。


    她不敢回頭,害怕自己這時看玹璉一眼,就忍不住又回到他身邊。孔嫀已經發現了,帝尊對她的影響力越來越大,並非上位者對下屬的影響,而是對方的一舉手一投足,甚至一個沒有涵義的眼神,都會讓她心潮難平,反複念想。


    ------


    玉熾之事已在紫上闕傳開,省了孔嫀再宣布一遍,她回到徵峰,立即去了上一任執事煊輕處。畢竟,宗門會定期給弟子們發放丹藥、法器、食材和仙幣等,還有課業和任務的布置,都需要執事來完成。執事一職,的確得有人盡快繼任。


    孔嫀開門見山說明來意:“煊姑,玉熾一事想必你已知曉。我想請你再任徵峰執事。畢竟徵峰之事,你最為熟悉。”


    煊輕這些天十分失落,她打起精神看著孔嫀:“好。峰主之托,煊輕不敢辭。”說完,身子卻陡然下滑,雙膝跪地。


    孔嫀驚訝得退後一步:“煊姑,你這是做什麽?”


    “峰主,煊輕求你,若執律殿將玉熾帶回,求你饒她一命。我願用我的生命換她一次改過的機會。”煊輕垂下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地麵,浸入泥土不見。“那個孩子,是我撫養大的。為了能做峰主,她很努力,真的很努力,是我沒有教好她,是我給了她太多做峰主的希望,她以前並不是這樣的人。”煊輕搖著頭,發出痛苦的哽咽。


    孔嫀怔了好一陣:“我知道了,煊姑,若她有心悔改,我會保下她的性命。隻是……”孔嫀語氣變硬:“處罰卻是少不了。”


    “煊輕拜謝峰主。”煊輕漸漸控製住情緒:“受罰是自然。此等逆女,合該受到嚴懲。”


    “你快起來吧。”孔嫀將煊輕攙扶起來。


    離開煊輕後,孔嫀來到孔染墓前,跪坐在地。


    “阿染,你看看,我法力提高了。”


    孔嫀比出自己的雙手,感受前所未有的力量在指間遊走。接著,她撫摸著孔染的墓碑,仿佛往日倚靠著孔染一般,輕語道:“阿染,一旦找到合適的機會,我就能殺掉鸞淺碧為你報仇了。”


    說完這話,孔嫀無可避地想到了玹璉,若帝尊知道自己殺了鸞淺碧,會如何呢?會不會責罰自己,甚至厭棄?可是她,是無論如何也要報仇的。


    孔嫀垂下眼睫。


    ------


    孔嫀接著又去了角峰,並給流汐與離鉦遞了信,千蒔特意做了一桌菜,四人圍坐在雪合歡樹下,孔嫀解釋了功力大增的原因,千蒔仍有些後怕:“幸而你無事。”


    流汐更是板著臉道:“這個教訓你要記著,以後待人多幾分防範之心。”


    孔嫀笑起來:“我知道啦。”


    離鉦自顧夾菜,撇嘴道:“有些人就是看著機靈實則蠢。”


    孔嫀正要回嘴,卻見離鉦道:“大師兄來了”。


    孔嫀幾人都站起來,迎接難得過來的重峨。


    重峨打趣了這幾個閑人兩句,道:“為防魔界突破封印,帝尊親自畫了幾道鎮壓真符。流汐,你負責送兩道真符到中、南兩處封魔印。東西北三處,由離鉦去送。”說著,將真符與指路的謫方羅盤遞給兩人。


    流汐和離鉦將東西收好,皆道:“好。”


    孔嫀忍不住問:“大師兄,我可以和師姐一道去嗎?”


    流汐立即去看重峨:“對呀,讓小師妹也去吧。”


    重峨目光在流汐臉上多停了片刻,點頭:“靈絳如今已是金仙,就出一趟任務吧。”


    孔嫀立即挺起胸脯:“是,謝大師兄同意!”她首次執行闕中任務,一股責任感油然而生,這既是對她能力的認可,也是給她反哺的機會。


    重峨被她一本正經又興奮的模樣逗笑,對流汐道:“你作為師姐可要給小師妹做好榜樣,辦完任務立即回來,不可四處逗留。”


    “那是當然,大師兄放心!” 流汐朝孔嫀拋個飛眼。


    孔嫀和流汐接了任務立即就出門了。


    師姐妹照著謫方羅盤的指向,先去了人界的中央封印處,幫著負責駐守的仙門布好真符,又一刻不停歇地趕往南方封印。


    南方封印在天界,由巫族奉命看守,距離巫族的本宗亦不遠。


    孔嫀與流汐將真符送至後,才離開不遠,便見前方光影交錯,還有飛沙走石的爆裂聲,顯然正在發生混戰。


    大荒天有雲夢之氣繚繞,又隔得遠,令孔嫀二人看不分明。


    孔嫀道:“師姐,前麵有人打起來了。難道有魔人想破壞南方封印?”


    流汐道:“先看看情況再說。”


    孔嫀便披上了從前孔雀王給她的匿息鬥篷,流汐也催動幻香,將自身氣息掩蓋起來。


    兩姐妹小心地靠近,隔了一會兒才看清,裏麵竟有兩張熟悉的麵孔,軒轅辰綰和韶影!一群人正保護著她倆。


    而另一群人,明顯是妖族,領頭是個青麵青袍的瘦高個,氣息如蛇。


    軒轅辰綰這一方已將妖族數人定住,韶影道:“你們好大的擔子,竟敢搶問機燈!將他們全部押到巫王那裏。”


    流汐給孔嫀傳音:“問機燈乃是巫族至寶之一,看來是妖族來奪寶,不是衝著封魔印來的。這軒轅辰綰,應該是又到巫族接受淨禮來了。”


    孔嫀正點頭,卻聽一道低磁的男聲含著輕嗤,從虛空中傳來。


    “不知死活。”


    輕飄飄的,威壓卻如崇山般製了在場諸人的行動,令眾人連發出聲音也艱難。


    孔嫀和流汐自然也被這威勢迫製,流汐心下一驚,此等修為,就算是蒼嶢師伯也不可能辦到,來者究竟何人?


    而孔嫀,聽到這個聲音,已然呆住。


    三道虛影由遠及近,速度極快,待虛影停在不遠處,才叫人看清其麵目。


    為首的男子單手負在身後閑步而來,一身白色錦袍當風飄動,衣襟袍角遍繡一指寬的淡金雲海紋。隻見其身姿擎長,膚如潔玉,麵容深邃俊美猶若鐫刻。一支烏木簪挽著墨緞似的長發,狹長上挑的鳳眸漫不經心瞟來,呷著若有似無的寒意,懾得人神魂恍惚。


    天生含著淩駕眾生的氣勢,風流倨傲,不可一世。


    男子手一揮,真氣漫過妖族幾人,巫族所施咒法立即失效。


    “把問機燈拿出來。”那為首男子說。


    他話聲一落,身後就有一名戴紅色麵具,身著玄黑綴赤紅色衣衫的人聞聲而動,掌風如電,直取軒轅辰綰麵門。


    “別殺她!我拿出來!”一旁的巫族少主終於能發出聲音,驚懼大叫,問機燈瞬間出現在眾人眼前。


    隻是須臾,問機燈就被那麵具人抓在手中,身影也折了回去,並未對軒轅辰綰下殺手。要如何處置在場一幹人,他顯然在征詢為首之人的意思。


    可流汐很快發現,那為首男子明顯怔住,他的目光越過了眾人,停在遠處,全然忽略了相峙的兩方。


    眾人不明所以地隨他看過去,那裏靜靜站立著的,是身披匿息鬥篷的孔嫀。


    ——墨隱瀾。


    流汐立即知道了這男人的身份。


    第15章 心塵一匣


    孔嫀愣愣望著那個數月不見的人,恍若隔世。


    小的時候,墨隱瀾背著她四處玩耍,鯤鵬和孔雀域的每一座山峰,裂素海的每一汪大澤,都留下過他們的足跡。


    他會親手給她捉魚烤來吃,曾經用樹葉吹曲子哄她睡覺,會在每年母親的祭日陪著她,還把兩儀玲瓏環卸了給她做鐲子戴,知道她愛臭美就把東黎寶鏡送給她當鏡子照。


    在她被困在天上天的最初,她總是忍不住會想,這樣的隱瀾哥哥,為什麽會悄無聲息地,就從她的生命裏消失了。再後來,墨隱瀾的一切就被她刻意隔絕在心靈之外。


    現在,他卻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麵前。


    沒有相見的時候,還能假裝素未平生,可當對方真切出現在眼前,孔嫀才知道,有的人,無論怎樣刻意去忘,也無法抹去記憶中深刻的印子。


    隻是,她這段時日所經曆的,遠比她在畫厘山的經曆加起來還要曲折,環境的變化自會導致人的變化,而墨隱瀾又何嚐不是,如今的他已是一界之主,身份變了,父親又離世,墨隱瀾還是從前那個墨隱瀾嗎,孔嫀湧上酸楚。


    墨隱瀾也沒想到,他遍尋不得的孔嫀,竟與他不期而遇。


    還是墨隱瀾先反應過來。


    “嫀嫀。”他頓了頓:“我到處找你。”


    墨隱瀾邁開腳步,須臾間來到孔嫀的麵前。


    “鯤鵬族遷往妖界之事,我事先並不知情。父親給我服食了息元丹,我昏迷了一整月,醒來時已至妖界。父親早已針對天狐族布好局,關鍵時刻,我無法抽身,等這邊事情結束,我去找你時才知曉孔雀族之變,而你卻不知所蹤。”


    中間其實還有隱情,墨隱瀾剛蘇醒就命人去查探孔嫀的消息,可鯤鵬王命他身邊所有人隱瞞了孔雀族遇劫之事,他在親自去找孔嫀之前,並不知她竟遭遇巨變,隻是,如今墨東殷已死,苛責已死的父親,已無意義,索性不提。


    “你相信我嗎?”墨隱瀾注視著孔嫀。


    妖界眾人全都驚呆在原地,這位年輕的妖皇殺伐冷酷,平素更是目空一切,眼高於頂,何曾見過其用這般小心翼翼的態度待人。


    隻有同屬鯤鵬一族的墨臨意,早已見慣墨隱瀾對孔嫀的特別,看著兩人默不作聲,表情也隱在赤紅的麵具之下。


    孔嫀當然相信墨隱瀾的話,他一直都是最驕傲的,從不屑於用謊言博取諒解。


    可是,相信又如何?


    孔雀族遭受無妄之災,雖不是鯤鵬族的錯,卻終究是因鯤鵬而起。她和墨隱瀾,也許終究隔了一點什麽,無法像從前那般心無芥蒂。


    “我相信你,隱瀾哥哥。”


    墨隱瀾緊蹙的眉這才舒展,她還肯叫他過去的稱呼就好。“走,隨我去妖界。”


    孔嫀略思索,道:“好。”


    流汐喚她:“靈絳!”


    聽出流汐話裏的阻擾意味,墨隱瀾轉眸看了她一眼,冰冷而暗含告誡。


    孔嫀道:“師姐,你先回去吧,我很久沒見著隱瀾哥哥,想與他敘敘舊。”又道:“隱瀾哥哥,如今我拜師紫上闕,那是我的師姐流汐。”


    墨隱瀾點頭,表示知曉了。隨即就要帶孔嫀離開。


    流汐哪裏放心孔嫀單獨跟墨隱瀾走,提步欲上前,墨臨意身影一動,殺氣四逸,攔住了她。


    孔嫀忙道:“隱瀾哥哥,不要讓他們傷我師姐。”


    墨臨意便在墨隱瀾的示意下退開。


    孔嫀道:“師姐,你回去吧。如果帝尊……他們問起,就說我知道回去的。”


    墨隱瀾倒是一言不發,等孔嫀語畢,他才抬手握住了孔嫀的胳膊,隻見兩人周遭空氣扭曲回旋如漣漪,下一瞬,墨隱瀾與孔嫀已消失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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