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在雲頭,已望見下邊萬鬼哭嚎,無數的孤魂野鬼無法進入冥界,各自帶著死狀,有的是腸流肢斷的慘狀,有些攀在樹枝上垂蕩,有些甚至在山澗中沉浮,一片叫人驚悚的地獄之象。


    紫上闕的弟子見慣美妙仙境,何曾見過這般景狀,有數名女弟子幾欲作嘔。


    而寬闊湍急的忘川之上,往生橋果然已毀,隻餘兩岸山崖的殘橋頭。


    人界山崖邊立著數名天將與仙者,見了玹璉都是一掃頹靡,齊齊行禮:“叩見帝尊。”


    “免禮。”玹璉道:“羽峰施招魂術,將眾鬼引至平都內。若有不願歸附,侵擾百姓的厲鬼,商峰即刻鎮壓。徵峰開火陣,待眾鬼入平都,將其困住,免其四處遊蕩。角峰為各峰補給真元。”


    “是,帝尊!”紫上闕眾人迅速四散開去。


    隻有重峨五人守在玹璉身旁。


    玹璉落在殘橋,蹲下身以手指觸摩橋頭的斷緣:“有神器擊打之痕。”


    眾仙都是惴然,玹璉站起道:“我去對麵看看。”


    黎辭忙提醒:“帝尊,這忘川中的陰濁之氣正是仙佛之身的克星,失去往生橋這個抵禦屏障,越是純正的仙身,越容易遭到侵蝕損傷。”


    北天王亦道:“帝尊,您來之前,已兩名仙君欲探對岸,但都被吸入忘川。雖您修為冠世,但這忘川卻是造化異變生成,不如先造一道替代之橋,以保萬一。”


    孔嫀聞言駭然,哪敢讓玹璉輕易嚐試過忘川,小聲道:“帝尊……”


    玹璉聽到了,道:“那就先修複往生橋。”


    重峨道:“築橋的九幽幻光石在鬼界地底才有,帝尊可想到替代之物?”


    “隻有至陰至韌之物,方能承載住忘川濁息與萬鬼怨氣侵蝕而不毀。”玹璉略沉吟:“冥龍筋、瀝夢金弦、鬼火帶、雪壤靈脈、妖界通天鐵木的根須,這幾樣合起來,可暫時代替九幽石。但我法域中缺了鐵木根須。”


    黎辭想了想道:“事急從權,不如請靈絳峰主前去妖界,找妖皇幫個忙?”他說著看向玹璉與重峨。


    重峨可不敢做小師妹的主,他看向帝尊,等其示下。


    玹璉道:“不必如此麻煩,妖皇人已到了。”


    眾人又是一驚,四下而望,果然見一道身影遠遠立在隔山古樹枝椏上,神態悠閑,完全不關己事的看戲做派,可不正是墨隱瀾?


    黎辭上前拱手:“黎辭見過妖皇。妖皇前來,不知有何見教?”


    墨隱瀾:“鬼界動靜太大,我來看看熱鬧,你們繼續。”


    玹璉看一眼墨隱瀾,他自然不會真當對方隻是來看熱鬧。


    黎辭見妖皇願意搭理自己,就又道:“妖皇既已到來,不知能否借出鐵木根須,以修複往生橋。”


    “鐵木根須?我倒的確有,隻是,這往生橋的好歹與我何幹。”


    黎辭道:“自然不會讓妖皇白白出力。帝尊在此,若有天界力能及之事,妖皇大可提出,由帝尊做主,絕不叫妖皇吃虧。”


    “哦?無論什麽要求都可以提?”墨隱瀾語調玩味:“這是你的意思,還是你們帝尊的意思?”


    黎辭額頭滲汗:“自然也不能違背道義。”又道:“帝尊以為呢?”


    玹璉:“妖皇有何要求可直說。”


    “這倒是筆可做的交易,容我想想。”


    墨隱瀾狀似思索了片刻,彈指間一團金光射向玹璉,玹璉抓過金芒,一字字在他掌心閃現。


    玹璉合攏手掌,看向墨隱瀾的目光冷若玄冰。


    墨隱瀾露出笑容:“帝尊,這樣無關大局的小事,不會不答應吧。”


    眾人雖不知墨隱瀾提了何種要求,卻感受到他與帝尊之間的隱隱爭鋒,都有些惶惶不安。


    相持片晌,玹璉已有決斷:“我答應你。”


    墨隱瀾似早知他會答應,頃刻就有綠色絲索狀之物飛向了玹璉。隨即人已從原地消失。


    玹璉抬起手,五條靈索就分別落在重峨五人手中。


    “稍後我牽引靈索去對岸,待我下令,你們便將靈索楔入橋頭。”靈索都是先天靈寶,可長可短,變化自如,不用擔心長度不夠拉過忘川。


    “是,帝尊!”


    孔嫀望一眼山崖下忘川上方翻滾著的晦黑濁息,擔憂看向玹璉,玹璉卻未看任何人,轉過身去,足尖輕點,身形已然逸遠。


    感覺到有人與天地規則對抗,忘川似被激怒般,突然就咆哮起來,無數的黑色濁息從忘川衝起,形成通天貫地的暗色光幛,帶來巨大阻力,連以玹璉的修為,也不得不慢下來。


    眾仙就見帝尊的背影停留在了黑幛之中,那些黑色的陰濁之氣,緊緊纏繞著他,令其進退維艱,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侵入了他的身體。


    眾仙大驚失色。


    北天王道:“不好,先前那兩名仙君便是這般墜入忘川。”


    重峨沉聲道:“帝尊定能通過,不會有事。”也不知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周圍的同/修和眾仙聽。


    所幸又過了片刻,玹璉周身匯聚起盛大的銀芒,如一團燃燒的銀色火焰,其身後五色流華,如白鳳綴長長的斕彩尾翼,兩度起躍,已穿過厚厚的黑幛,落在忘川對岸。


    眾仙齊鬆一口氣。


    玹璉站在鬼界大門之前,與孔嫀五人各執一端的五條彩索,如虹帶橫貫忘川之上。


    孔嫀發現玹璉的仙元順著各條靈索由遠而近,他的聲音同時透過黑幛傳來:“重峨,定索。”


    師兄妹五人立即燃燒內元,將手中之索深深紮入殘橋九幽石中。


    在玹璉術法催動之下,五索化作一體,無數銀色符印連綴飛旋,須臾之間,一座白色長橋赫然入目,忘川上的黑色光幛亦如飛煙散去。


    眾仙還來不及為橋成振奮,已見玹璉背對往生橋,抬手間兩儀光印煌煌,下一瞬,緊閉的鬼界界門已被一掌轟開。


    四十九


    “重峨,指揮弟子將眾鬼引入鬼界。”玹璉說完,沒入了鬼門。


    重峨道:“黎辭天官,勞你代我之任,我也進鬼界看看。”


    黎辭知他不放心帝尊孤身探鬼界,忙應下來。


    孔嫀幾人也跟上去。


    鬼界的第一殿裏一片混亂,鬼仙鬼司一個也不見,隻有無數的鬼魂正相互撕咬,狂態如獸,這哪裏是要往生,分明是中了咒法,個個都要變成厲鬼。


    在鬼潮的中央,屹立著一座鬼壇,壇頂坐著名書生模樣的男子,青衣綸巾,白麵灰發。


    那書生皺了眉頭:“來者何人?竟能打開我封禁的界門?”


    “玹璉。”輕聲道出二字,白色身影已直取練風歧,欲要生擒。


    練風歧被這名字一驚,他自己鬧出的事他知道有多大,引來天界出手是必然,隻是他沒料到,來地獄這等醃臢汙暗之地,竟叫天界的少帝打頭陣。


    練風歧趕忙念動咒語,頓時萬鬼暴起,築成魂牆。


    玹璉退開一箭之地,揮袖擊散魂牆,但練風歧心念一動,鬼魂又再度凝聚成牆,如盾牌般保護著練風歧。


    玹璉道:“原來你修成了滅宿天鬼身,難怪不願再做這鬼君。”


    練風歧獰笑:“帝尊知曉就好,還望帝尊不要阻我機緣。”


    不遠處傳來幾個熟悉的聲音:“帝尊!”


    玹璉瞥一眼跟進來的五人,道:“奏安魂之曲。”


    “是。”師兄妹立即取出樂器,同奏《安魂曲》。


    洗心。除怨。生者靜神,死者安魂。


    重峨五人皆傾注神元,心無雜念,威力極大,暴起的鬼怨之氣很快被瓦解,眾鬼呆立原地,不再有任何動作。


    練風歧感覺頭隱隱作痛,他看著玹璉,飛騰而起,黑色的狂潮隨其高舉的雙掌湧向玹璉。


    玹璉周身迸生上玄清光,煉風歧的掌風一沾上清光,便如火入水,不需一招一式,即令練風歧引以為豪的怨力鬼掌失去作用。


    練風歧一愣,對方既有上玄清光護體,眾鬼隻消沾上即會幻滅,那方才玹璉為何還為鬼牆所阻,隨即明了:“帝尊既連魂靈也不忍傷害,怕斷了他們往生路。還望帝尊手下留情,放了我如何?”


    玹璉漠然:“擾亂鬼界,殺戮眾鬼司,斷無數人再世之緣。你說呢。”


    煉風歧見討饒無用,化作一縷黑煙鑽出鬼界。玹璉正是要他出鬼界去,以盡快重整鬼界秩序,並未阻攔。


    練風歧躍出鬼界,就見滯留陽界的眾鬼正被有序牽引,如灰色洪流般經過往生橋,朝鬼界而入。


    黎辭怒道:“練風歧,你果然已叛變!”拂塵甩去一道疾風,攔下對方須臾,玹璉也現身出來。


    練風歧剛煉出滅宿天鬼的雛形,哪敢與少帝相爭,立即又想逃走。


    玹璉豈容他再逃,威壓一釋放,練風歧勉力抵擋了幾下,便知自己今日危矣。他趕緊從法域化出一物,巴掌大的神宮旋轉變大,變成一座蜃樓,身形瞬就閃入了神宮內。


    隻聽轟然巨響,玹璉的掌風盡數拍在神宮外壁,與神宮反撲的真力相撞,發出宛如爆炸般的亮光。


    練風歧心有餘悸,這一掌若是落在他的身上,怕是要毀掉根基。


    玹璉認出那法寶:“地母九樞宮?地母娘娘的神邸。你毀掉往生橋就是為了得到此物。”


    “帝尊既知曉了這神宮來曆。還不退去。”


    練風歧安心下來,盤坐在宮門前調息,宮外有護宮大陣,任憑玹璉再強,終究非神,他就不信他能毀掉這上神神宮。


    隻見那護宮陣由百道光軸組成,以一種玄奧的軌跡縱橫交錯,連綴為一體,如巨大的光籠,將地母宮裝在籠中。


    玹璉一入陣中,法陣光軸瞬間就轉動起來,千變萬化,飛速變幻。


    有一名女仙突然啊地驚叫,原來是玹璉的右臂被一道光軸擦過,立時血濺如飛。


    原來這九樞陣是個殺陣,道道光軸皆如劍戈,闖入者一個不慎,就要被絞殺,凶險非常。


    師兄妹五人也出了鬼界,剛出來就見接連兩道光束穿透帝尊左肩,對方雪白的衣衫瞬間就染成了紅色,叫五人看得心驚。


    然陣法之術,正是玹璉的強項。他在陣中摸索了半柱香,雖受了幾處傷,卻絲毫不見狼狽。


    在練風歧尚在調息養傷之際,玹璉竟已破解陣法樞秘所在,就要進入地母宮內,宮門處卻有一層無形之壁,阻止了他的前進。


    護宮大陣輕易被破,練風歧本在驚駭之中,連爬帶滾退後好幾步,直到他發現玹璉根本無法進入宮門,練風歧怔了一怔,隨即詭異大笑。


    群仙被他笑得不明所以,麵麵相覷。


    練風歧道:“帝尊還不知道吧?地母娘娘被深愛之人背叛,身死前以血誓封禁,無情者方能進入地母宮。心懷情愛之人,即便破了宮陣也進不來。”


    他停了停,意味深長道:“原來帝尊如此修為,卻還做不到太上忘情,哈哈哈。”


    玹璉聞言,沉默飛退出護宮九樞陣,似在另思辦法。


    眼見帝尊要一舉擒獲練風歧,卻生出這樣的變數,眾仙都有些發懵,可他們又不敢交頭接耳,當麵妄議帝尊,隻敢以目互視,暗中猜測是何方仙子入了帝尊的眼。


    辰綰天女追求帝尊多年,而帝尊數度拒絕,這早已是天界公開的秘密,眾仙皆以為是因帝尊超凡入聖,無情無愛,卻沒想到……


    這真是天界近年來最激動人心最引人遐想的八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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