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遠古時代,有兩個部落,為了一口水井,引起激烈的爭執,到了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關頭,怎麽辦?


    假如酋長是男性,肯定熱血噴湧,氣貫長虹。年輕的男子聚集在他的身邊,呼嘯著,奔騰著,摩拳擦掌,械鬥很可能在下一秒爆發,刀光劍影,血流成河……


    男性依據自身強壯的體魄,更相信橫刀躍馬得來的天下,更相信“槍杆子裏麵出一切”的真理,崇尚一鬥定乾坤。


    假如酋長是位女性,事態將會如何演變?


    她也許首先會被即將到來的慘況,嚇得閉緊了眼。她是繁殖和哺育的性別,當生命即將受屠戮的時候,她感到靈魂被鋒利的尖刀鏤空,椎心泣血的疼痛。


    “我們還有沒有其他的辦法,可以避免這場生命的搏殺?不就是為了一口水井嗎?裏麵流動的液體,一定要用鮮血換回?孩子們,難道已經到了以血為水的地步?透明的清水比滾燙的鮮血更為寶貴嗎?”


    她蒼老的雙手伸向黑暗的蒼穹,仿佛要在虛空中抓住一條拯救人們的繩索。


    “讓我們先不要忙著用血去換水,我們避開他們,再挖一口水井吧。”女酋長軟弱地退讓,“人血不是水,讓我們用勞動換取和平。”


    人們不甘心地服從著,將地掘出很多深洞,但是,除了原有的井,新的窟窿裏幹燥得如同沙漠。


    人們聚嘯起來,隱隱的不滿野火一般燃燒。這個女人讓我們示弱,讓我們勞作,卻一事無成。


    女酋長敏銳地覺察到了動蕩的情緒,但她毫不理會眾人的怨恨,繼續指示說:“讓我們出去尋找,雙腳走遍每一座險峻的山巒,眼光巡視過每一條隱蔽的峽穀,手指撫摸到每一處潮濕的土地,看是否還能尋覓一眼可以和水井媲美的清泉。讓我們盡一切努力,將和平維持到最後一分鍾。”


    沒有,哪裏都沒有新的水源。千辛萬苦、無功而返的尋水人仰天長嘯。


    “那我去同鄰居部落的首領商量,是不是可以研究出一個折中的方案。每家分別用一天水井,合理地分配資源,用公平來嚐試和平?”女酋長撕扯著自己的頭發,低垂著沉重的頭顱。她並非不珍惜自己的尊嚴,但和尊嚴同等重要的,是人的生命。


    對方部落拒絕了共同使用水井的建議,戰雲又一次籠罩上空。


    仗到了非打不可的時候。假如是男酋長,怒發衝冠,鐵馬金戈,振臂一呼,兄弟們早就衝上去了,血肉橫飛,白骨嶙峋,殺一個天昏地暗。血與火本身,就是慘烈的過程和最終的結論。


    女酋長在這千鈞一發的機會,依舊猶豫彷徨。她捫心自問,是否已盡到了最大的努力,避免戰爭?“是的。”她流著淚對自己說,心在淚水中漸漸泡得堅硬起來。


    如果一定要刀兵相見,那就來統計一下,我們將要流出多少鮮血?是一盆血?是一桶血?還是一缸血?甚至是一個血的湖泊、血的瀑布、血的海洋?一定要將那血量盡可能地減少,哪怕多保存一滴一縷也好,血液是製造生命的原料。


    女酋長掐指計算著,在即將進行的戰爭中,有多少妻子將失去丈夫?有多少母親將失去兒子?有多少孩子將失去父親?有多少家庭將不複存在……女酋長的心淒楚地戰栗著,發布作戰命令的手高高抬起,又輕輕放下,如是者三。


    征集擔架,組織救護,戰爭進行到哪裏,醫生就要追隨到哪裏,盡最大的努力減少犧牲,盡最大的努力爭取和平……女酋長做好了種種準備之後,艱難地吹響了決鬥的號角。


    女酋長一方勝利了,人們圍著被血水環繞的水井載歌載舞,許多人在狂歡中流下眼淚,凝結成冰晶,他們的親人永遠地走向了遠方。


    女酋長望著人群,揮之不去的念頭盤旋胸間。這塊土地底下,真的隻有一口井嗎?井水真的比生命還要寶貴嗎?對方部落的人失去了水源,將如何度日,如何生存?


    勝利之後的女酋長,臉上沒有笑容。


    這就是一個男酋長和一個女酋長之間的不同。這種不同,從上古時代就一直流傳下來,源遠流長直到今天。


    這是我在聯合國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上,聽一位黑人婦女講的故事。她反複強調一句話:學會用女性的眼光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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