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仙萊殿。


    聽聞劍靈峰要招新弟子入山,其他六座寶峰的掌門真人悉數到場。


    那引路小仙跪在殿前回稟:“師父,南山小仙已到了。”


    葉相思站在小仙身後,拱手,彎腰,趁空偷瞄著大殿裏的各路神仙。


    正對麵梨木鐫花椅上坐著的正是剛才引路小仙喊作師父的人。身著白色內衫,外麵罩了一件雲霞織就的淺藍色袍子,清雅素淨。


    三千烏絲以莫玉冠紫檀木簪束於頭頂,劍眉入鬢,唇上留著一抹一字胡須。單手手肘置於椅子的把手上,一雙虎眼不怒自威,還不曾開口便自有讓人敬畏三分的威儀。


    眾人皆坐在大殿兩側的客座上,隻他一人坐在大殿正中央的主賓位上,想來他便是這群峰之首,相思要拜做師父的向修真人。


    相思暗歎,向修明知她非正常族類,卻還是願意收她為徒,這掌門真人倒真是有著容納萬物的尊者胸懷,心底不由得多生出幾分敬意。


    加之這向修真人雖上了年紀,卻修得一派仙風道骨,較之其他幾位真人,容貌尤甚。


    相思不由得便多看了幾眼。


    不經意間,撞上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有什麽異樣一閃而過,片刻便已恢複平靜,似廣闊的海,翻起了小小的波。


    葉相思身子驟然一緊,忙將行著禮的手又往前送了送,頭深深地埋進臂彎,才沒露出那滿臉的緋紅,也再不敢東張西望。


    左側的客賓席上,突然傳來一名男子含笑調侃的聲音。


    “小兄弟,你可真是好福氣啊,我這師兄已近百年未收過弟子啦。今日你一來他便應允了你,你可是走了什麽後門了?我看,你根本就不是什麽從南山飛升而來的小仙吧?”


    葉相思心裏又是一咯噔,難不成已被他們識破了?這幾位都是道行高深的大神,若被識破了,她倒也不覺奇怪。


    說話的是一個跟向修年齡相仿的男子,不似向修與其他各路仙家那般正襟危坐,此刻他正斜靠在椅子上,一隻腳還踩在椅子的椅麵上。


    手心裏也不知拿了什麽吃食,邊捏了往嘴裏送,邊又繼續說道:“怕又是那天帝在外邊惹得什麽風流債,討上門來了吧?哈哈,你這娃娃倒生的好看,不像男子,似個正值芳齡的美嬌娘。莫非,這次天帝是送了個相好的,來這劍靈峰金屋藏嬌了?”


    聞言,相思將這顆心又放回了肚子裏去。她雖不是什麽光明磊落的出身,但也斷不是那什麽天帝的風流債,相好的。


    這仙大庭廣眾便敢如此放言,又看他這瀟灑的坐姿形態,估摸著也是一位隨性隨行的人,倒頗與自己往日的行事作風相近,心底裏端的生出些許親近之感。


    正欲撇清自己與那天帝的關係,旁邊卻又有人發話了。


    這次是一三十五歲左右的道姑。眉頭微皺,睜起一雙杏眼,瞪著方才說話的男子,厲聲喝道:“天翰師兄!吃多了酒,回房歇著去便是,休要在大師兄的仙萊殿胡言亂語!”


    方才聽那引路小仙說起,這七寶山隻一位女師父,想來便是這位厲害的杏眼道姑了。


    又聽她喊先前說話的男子作“天翰師兄”,想必那位便是琴魂峰的掌門任天翰。


    被這尋白真人搶了一句嘴,相思一時間倒不知該說什麽了,垂手立在一側,且聽那天翰與尋白你一言我一語的鬥嘴仗。


    隻聞得一聲蒼勁有力的“好了”從頭頂劃過,大殿裏登時便沒了聲音。自是相思的準師父,七寶山之首向修。


    見眾人不再言語,便又對站在一旁看熱鬧的相思說道:“你且說說你的身份來曆。”


    相思拱手道了一聲“是”,便開始胡扯。


    隻道自己是一個凡人,生長在南山之下,修煉了一千多年,忽一日因緣際會,得道飛升有了仙品,經人引薦,今日特來求拜於向修真人門下,望真人成全,如何如何。


    凡人與妖怪修煉得道飛升的,稱為仙品,因有神仙的品德,卻沒有神仙的骨骼,隻有爹娘都是神仙的,才是生來就有仙骨的。


    是以她這爹是妖娘是仙的,便隻有一半妖骨,一半仙骨,須得剔了妖骨方可成為真正的仙。如若不然,即便是飛升為神,一輩子都隻能是個小小的上仙,永遠不得神族重用。


    隻是這剔骨之術,乃是神族密術,隻有飛升上神的仙人才可修習。而且,若想在被剔骨之後仍能存活,需有自帶仙骨的仙人自願獻出仙骨,植入被剔骨之人體內,方可無虞。而獻骨之人,卻要在此後的每一日,都承受如當日一般深入骨髓的剔骨之痛。


    先說,葉相思在這天上地下最怕的就是疼,那回紅豆杆子的刺紮了她一下,她便躺在床上嚎了三四天。要她去受這剔骨之痛,那是萬萬不可能。


    再者,即便她可以承受這剔骨之痛,又有哪個心善行美的上神,會自願獻上仙骨成全她,自己卻去忍受那錐心刺骨的痛。


    簡直是天方夜譚。


    所以說啊,她現在根本連個純正的上仙都不算。她那姨娘雖是廢了好大一番周折,才給她入了仙籍,卻始終是名不正言不順。


    若是被神族這些自命清高的神仙知道了,更是會把她當作天族的恥辱,罔顧天族禮法的活證,還不得就地正/法了。


    是以,若想在七寶山安身立命,這半妖的身份是萬萬不能被識破的。


    眾人窸窸窣窣開始議論。


    “天上地下想拜大師兄為師的何止千千萬,他卻要收這麽一個粉粉嫩嫩的小娃娃為徒,著實是不盡如人意!”


    “是啊,是啊,如今大師兄座下的八名弟子,哪個不是大有來頭?最不濟的老三,那也是西海流洲岱員山山神之子,這突然收個凡人小仙······算怎麽回事啊······”


    說來說去,不過就是說她身份卑微,資曆不夠雲雲。


    相思自道是來拜向修的,旁人言語理他們作甚?便也不作辯解,左耳進右耳出,仿佛事不關己一般,隻彎著腰等向修的吩咐。


    果然,向修亦不理會眾人,著相思退到一旁,吩咐了小仙童去端茶來,便複坐直了身子,依舊將手放在椅子上,目視前方。


    半刻鍾後,小仙童畢恭畢敬的將茶盤舉到相思麵前,相思接過茶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道:“師父,喝茶。”


    向修接了茶杯,丹唇微啟,抿了一口,複將茶杯遞還。相思將茶杯又放回到小仙童的茶盤裏。


    這拜師儀式,便如此簡單利索的完成了。


    向修也是怕眾人再有異議,節外生枝,便省了諸多細節,匆匆讓她拜了師。


    這麽一來,倒正與相思的想法不謀而合。


    事已至此,其他的掌門真人,便也不再多言。畢竟是向修自己要收徒弟,邀他們來也隻是互相知會一聲,免得日後碰上了都不知道誰是誰。身為事外之人,若再多言語,便是多管閑事了。


    “還未曾說過你名喚幾何”,向修問道。


    相思行了禮,答道:“弟子名喚葉相······”硬生生將剩下的那個思字咽了回去。


    本就被當成個娘娘腔了,若名字再喚作“相思”,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自己即便不是女子,便也是個十足的軟蛋了嘛。


    “葉相,弟子名喚葉相。”


    師父遂喚了葉相,為她一一介紹這大殿上的諸位。


    方才引她入殿的小仙,是向修的六弟子任琉笙,現在已經成了她的六師兄。


    天翰與尋白兩位師叔,便被她蒙對了。


    剩下的,紫袍的是冼尋白的丈夫,印天峰的掌門元高陽;臉色泛白,病病殃殃的是鼎清峰的掌門洛星洲;白發的是鏡蹤峰的欒飛雨;眉毛細長,長至腮邊的是鍾璟峰衣天華。


    葉相思一一行過禮。


    方才,那天翰師叔似是十分不待見她一般,不想這一路行禮過來,竟隻有他拱手給相思還了禮。其他,皆端著架子。或點頭示意,甚者,便連這頭都懶得點一下。


    相思暗笑,果然還是這天翰師叔與自己有緣。


    禮畢,已是傍晚。


    出了仙萊殿,往右一轉,便看見了一座坐北朝南的仙府,門前的匾額上寫著“玉鸞仙府”四個大字。


    院牆外是十幾株參天的千年紅楓,將這仙府團團圍住,紅楓枝葉越過屋頂,直探入院落深處。


    入得院內,正對麵的一間正室,是以翡翠玉石堆砌而成,頂上鋪了一層琉璃瓦,梁柱是泛著淡淡馨香的金絲楠木,門頭一扇金匾,上書“三清堂”。


    是向修日常講學,傳道授業的地方。


    正室兩邊是十幾間略低些的廂房,也是青磚碧瓦,古色古香,別具一格。


    六師兄琉笙指著這些廂房對相思說道:“這裏便是我們住的地方,你的房間在左邊最靠裏的那間。我們師兄弟幾個,都是每兩人住一間,偏你是師父收的第九個徒弟,平白的讓你得了這一人住一間的便宜。”琉笙故作不忿。


    相思笑笑不答話。


    向修先前已吩咐下去,準備一桌菜肴。一來算是相思的入學式,二來也是讓她與眾位師兄碰個麵,熟絡一下。


    許是都去準備了,這偌大的仙府此時竟空無一人。


    從廂房旁邊的側門出來一拐,便到了後院,果不其然所有人都在院落正北的飯廳裏。


    門大敞著,可以看見他們所有人都穿著與琉笙一模一樣的白色弟子服,頭發亦一絲不苟的束起。若不是樣貌各有千秋,相思差點就要以為,這是六個同胞弟兄了。


    三五步行到了飯廳的門前,各色佳肴皆已上桌,眾位師兄皆圍坐在桌旁,吵吵嚷嚷的談論著。


    談論什麽?還能談論什麽,自然是談論葉相思了。


    隻見一長得尖嘴猴腮的弟子對著旁邊圓臉微胖的弟子說道:“二師兄,聽說師父新收了一名弟子,現在正在那仙萊殿上喝拜師茶呢。隻是我聽說,那小師弟今日才剛上山,怎麽如此匆忙的就行了拜師禮了?”


    圓臉師兄皺了皺眉,轉頭看著那猴腮師兄道:“你又想說什麽?”或許,是這猴腮師兄,平日就喜搬弄是非,那看起來憨厚老實的二師兄,臉上竟有難免透出些許不耐。


    猴腮師兄麵露尷尬,但仍不死心接著說道:“你我師兄弟當初上山時,都事先住在這七寶山上齋戒沐浴了三日,方才舉行的拜師禮。怎的他今日一來便拜師了?”


    嘴角泛起一絲奸笑,“怕是這小師弟不得師父歡心,便也不重視他這拜師儀式,所以才如此敷衍了事的吧?”


    他自說的開心,倒也無人附和他這無稽之談。


    本是師父有心照顧,在他這裏卻變成了“不得師父歡心”,相思苦笑一下,果然無論是哪裏,都有這巧舌如簧顛倒是非黑白之人。


    同來的琉笙率先沉不住氣了,大步流星走到猴腮師兄身旁的空位上坐下,拿個饅頭咬了一口,邊嚼,邊口齒不清的說道:“三師兄,你又是如何知道的這般清楚明了的?”


    又故作恍然大悟樣:“噢---我知道了,三師兄你素來是最不得師父歡心的,這滋味,你真真兒是比我們都要了解的透徹,我倒忘了,論這方麵的經驗,你是鼻祖,小六我可真是失言,失言啊。”冷哼一聲,夾一筷青菜放到嘴裏,故意在三師兄耳邊咬的“嚓嚓”作響。


    那三師兄被酸了個沒趣,登時沒了話語,夾著尾巴灰溜溜的挪到對麵遠離琉笙的地方坐定,一張猴臉憋得通紅。


    琉笙剛一落座時,眾人便已發現了站在門邊的相思。


    他們都是每日聽著道法經學長大的根正苗紅的神族子弟,想是平日裏便被那規矩禮法約束慣了,見有陌生人進來,便都住了筷子,將雙手放在膝上坐了個筆直,亦不再閑話。


    現在那三師兄亦被嗆得住了嘴,頓時這飯廳裏竟變得鴉雀無聲了。


    琉笙招呼相思快過來吃飯。相思點了點頭,朝著他身邊的空位走去。


    一個不小心,腳尖直直的就踢到了桌腿上。


    慘叫一聲坐在地上,三下五除二就脫了鞋襪,抱著她的大拇哥又吹又揉好一頓安撫。


    突覺這四周空氣都好似凝固了一般,越發的靜謐。暗覺不妙,抬起頭微瞄了一眼,就看到了一雙雙瞪得如銅鈴大小的眼睛。


    竟就忘了這裏是仙家聖地七寶山,這些仙家弟子別說是做,怕是連見都未見過如此失儀的事情。


    相思亦察覺自己不成體統,放下了腳丫,擠了一個笑麵出來,卻比哭好看不了多少,惹得滿堂的白衣少年笑的前仰後合。


    怕是天上地下最好的畫師,使了最好的水墨丹青,也無法描繪出此情此景的半分韻彩。


    怕是日後,葉相思後悔遍了這七寶山的一切,也絕不會後悔今日這美妙的遇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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