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七重天, 爬滿飛螢的柳樹下。


    相思望著漫天耀眼的星光,遍地盛開的鮮花,以及花間歡欣飛舞著的藍紫色小精靈, 心情莫名變得舒暢。


    仿佛是早已知道結果的一場角逐, 此時終於塵埃落定。


    已是酉時末了。


    她已等了將近六個時辰。


    若到了戌時他還未出現,她想, 此生,他們大概也不必再相見了......


    漆黑的夜幕硬生生被扯開了一道口子, 三道追魂符一前兩後, 以極快的速度“嗖嗖嗖”飛落在了葉相思身周, 環繞盤旋。


    這是她的追魂符,跟著符咒指引隨時可以找到她身在何處。


    她隻給過師父和幾個親近的師兄每人一道,為防萬一找不到她之時, 可以拿來一用。


    此時同時出現三道,如此著急,會是誰呢?


    出了什麽事情?


    莫非·····是漠塵?


    難掩心中悸動,揮手將符咒收起, 急行幾步,迎了上去。


    或許,直到此時為止, 她都未曾想過,要怨他半分。未曾想過,他竟會狠心至此。未曾想過,今後她所要承受的一切, 竟都是拜他所賜······


    缺口處一道白光閃過,一名身穿白色弟子服的少年,三步並作兩步闖了進來。


    “小九!原來你在這裏!”


    一把抓起相思的手腕,急匆匆向外飛馳。


    “出事了!小九,快隨我來。”


    五師兄拽著她一路疾馳,奔向天帝的太極宮。


    問他什麽都不作答,隻不住地叮囑:“快些,快些。”


    二人趕到時,靈霄殿外已聚集了不少的仙人,還有青青,和幾個頭上長犄角的龍族之人。


    相思幾日前便已經聽說,漠塵與青青的婚事定在了本月十五。看樣子,龍王派來送三公主嫁妝的使臣已然到達了。


    天帝特意請了各位仙官和七寶山的眾位真人前來陪同,如此鄭重其事,應該是對自己這位未來的兒媳非常之滿意了。


    隻是,眾人都不在殿內用膳,卻跑到這空曠的院子裏圍成一圈做什麽。


    她狐疑地望向人群中央。


    見她二人到來,人群紛紛散去,相思才終於得以看見,方才眾人聚在一處圍觀的,竟是一個遍體鱗傷,暈倒在血泊之中的人!


    斜在身側的伏羲琴似乎才經曆了一場大戰,琴弦都被震斷了好幾根,琴身也缺了諾大的一塊。


    他就倒在這靈霄殿外冰冷的大理石地麵上,奄奄一息。稚氣未脫的臉龐因痛苦而變得猙獰,鮮紅的血,混著泥汙,自額頭嘴角緩緩流下。


    胸前的衣衫變得襤褸不堪,三道爪痕深可見骨,鮮血汩汩流出。慢慢地慢慢地,暈成一朵火紅的月季花,將破敗的衣衫全部浸濕,終於充盈滿溢,再也承受不住,“啪嗒啪嗒”落上堅硬的地麵,綻出一片一片的紅。


    像極了那年仲夏,他手中的彼岸花。


    漠塵單膝跪地,抱著琉笙。


    洛星洲以同樣的姿勢跪在地上為他診脈,慘白的麵上陰雲密布。


    相思撲倒在琉笙身前,顫抖著雙手堵上月季,試圖阻止鮮血繼續流出。


    “六師兄......你......你這是怎麽了......”


    又驚又懼又心疼,她抽抽噎噎哭出聲來。


    星洲師叔麵色愈發難看,許久,搖了搖頭站起身來。


    許是受了疼感刺激,琉笙幽幽醒轉。


    悶哼一聲,又咳吐出一大口血。


    星洲師叔歎口氣道:“速去請你們的師父過來!”身後不知何人應了一句,“已經去請了。”


    星洲便繼續說道:“你師兄弟幾人,若有何話說,隻管說吧!遲了......怕就聽不到了......”


    星洲師叔之言,相思聽得真切,未盡之言,自然也曉得是何意。


    霎時淚如雨下。


    她雖用盡了力氣將十指並攏,鮮血仍然抑製不住的從指縫間流出。


    將雙手胡亂在身上一噌,抓起琉笙破破爛爛的衣衫撰成一團,又捂了上去。


    “師兄!六師兄!琉笙,琉笙......”地上的人兒已再無應答,也不知是死是活。


    眼淚似決了堤的河水,傾瀉而下。


    相思哭著請求,“星洲師叔,請你救救琉笙,您醫術高超,一定有辦法救他!求您,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星洲在小藥童搬來的椅子上坐定,虛弱的咳了幾嗓,道:“若再早些時候,或許可以將靈力輸些給他保命。可是現在,他似乎經過了長途跋涉,已將自身最後的一點靈力全部耗光。”


    他突然停下,似乎是不忍心再說。


    就這麽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繼續道:“如今,已是藥石無醫......”


    靈力?


    耳廓間陡然飄入這兩個如救命稻草一般的字眼。


    葉相思頓時喜出望外。


    對!靈力!我可以輸靈力給他!有了靈力保命,等師父來了,就一定有辦法可以救他!


    漠塵似已看透她的心思,斷喝一聲:“小九!”伸手來攔。


    她卻並不理會,急急施法聚起一掌仙靈,自琉笙前胸推送入體內。


    收效甚微,琉笙仍舊昏迷。


    星洲師叔驚呼:“你幹什麽?我已言明,你如今再給他輸送靈力,隻是白費力氣!徒勞無功不說,還會損害自身修為!你這個小仙尊!快快住手!咳咳咳......”


    漠塵將她手腕鉗住,欲言又止道:“小九......你......”


    相思奮力甩開鉗製,反手又推一掌。


    琉笙鼻翼微張,似忍受著極大的痛苦一般,將兩個眉頭擰成了疙瘩。


    胸中氣血翻滾,她卻絲毫也顧不得,強壓著內息,將第三掌緩緩送出。


    琉笙終於施施然睜開了眼,相思也終於再難穩住心神。


    仙靈將要耗盡,妖靈便有些蠢蠢欲動。


    它一動不打緊,相思卻要跟著遭罪。喉頭一甜,鮮血便湧將出來,雖盡力的咽下去了一半,仍有不少,自嘴角殷殷流出。


    星洲師叔指著她“你你你”的罵一句,便要“咳咳咳”的喘一通,終於體力不支,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閉著眼睛隻顧得吸氣,再無餘力過問。


    相思用手背將嘴角的鮮血拭去,起勢欲送第四掌。


    漠塵卻突然將她雙手撰住,怒目而視,厲聲喝道:“你若再敢妄動,我立刻將你靈力全部打碎!讓你不能再動!”


    相思不甘示弱:“你敢!”


    僵持半晌,漠塵終於妥協,斂了怒氣,壓低了聲音道:“你去歇一歇,我來!”


    琉笙強撐著抬起手臂,將二人攔下,虛弱地笑了笑,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小九......大師兄......你們不要再......白費力氣......”


    “我......我是......是被看守女媧石的饕餮獸所傷......沒......沒救的......”


    “女媧石?”相思驚呼出聲。


    就是傳聞中,可以吸星換月的上古神兵,女媧石?


    琉笙探手從懷中緩緩取出,已幻化為鴿子蛋大小的女媧石,遞到相思麵前。


    此物乃是天界重寶,據說若以此物修煉,可以令修道之人靈力瞬間得到提升。


    尤其女子,二者之間以陰養陰,相輔相成,隻要修煉得當,飛升成為至高無上的大羅金仙,都可以變得輕而易舉。


    隻是,盤古開天後,此物便掉落於北俱玄州的梅嶺島上,由四隻凶猛無比的上古凶獸饕餮看守。因懼怕神獸淫威,雖是絕世難得的好物,十幾萬年來,卻並無一人膽敢覬覦。


    他卻是因何,要豁出性命去,將此物奪來?


    “傲淩師妹......不喜歡我送她的蓮藕娃娃......我......我便去取了這世上最最珍貴,最最......獨一無二的女媧石......來送與她......隻是......恐怕不能親手交給她了……小九......你......你可否幫我......把女媧石......送......送給傲淩師妹......”


    元傲淩!又是元傲淩!!!


    隻是因為她想要這世上最珍貴,最獨一無二的一件物事,你便情願以命相博麽?


    她瞥一眼人群中略顯慌亂的元傲淩,心底泛起陣陣涼意。


    傻師兄,我知你為她著迷,卻不曾想,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顫抖著雙手接過女媧石,琉笙已氣若遊絲。


    “師兄,你莫要再多言,我再輸些靈力給你,師......師父馬上就到了......你......你不會有事的......你再堅持一會......”


    淚水模糊了雙眼。


    被饕餮的尖爪利齒所傷,別說是師父,就是九十九重天上的女媧娘娘來了,都未見得有法可施.....


    琉笙又何嚐不知。


    他依舊搖了搖頭,似乎已將最後一件事情安排妥當,終於放下心來,笑著望了相思一眼,緩緩地闔上了雙目。


    她跌坐在地上,抱著琉笙的屍身,嚎啕大哭......


    他還未來得及建功立業,未來得及成家立室,未來得及孝敬老父......


    便就此,撒手人寰……


    大好青春,錦繡人生,也就此戛然而止。


    如果可以,我情願此時躺在這裏的,是我......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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