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垂首不語,端起酒杯,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又重新放回了桌上。


    丹景鵬有些奇怪的望著她道:“你怎麽了?”


    念念用手帕輕輕擦拭著嘴角。


    “沒事……”


    丹景鵬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念念被他看得無奈,牽起嘴角幹幹的笑了笑,慢悠悠開口道:“景鵬,你,可不可以替我贖身?”


    “贖身”丹景鵬有些失笑,“我已說過了多少次要替你贖身,你都不肯。今日,這是怎麽了?”


    而且,以她現在的實力,哪裏還需要自己替她贖身?這念念,今日為何如此反常?


    念念又端起了桌上的酒壺,斟滿兩杯酒,放好酒壺,邊舉杯邊道:“你曾說過,你這輩子最痛之時,大抵,便是在發現了,與自己心愛的人比起來,仿佛隻有你自己在漸漸老去時……”


    “我想,我現在應該是了解了你當時的感受了……”


    “念念……你……你這是怎麽了?”


    “沒……沒什麽,隻是,好像已經有點厭煩這樣無休無止的等待了……”


    “特別是,當知道了,自己等著的,是一個永遠不會回來的人時……”


    丹景鵬似懂非懂的拍了拍她的肩。


    “好,我現在就去替你贖身。”


    臥房裏,小丫頭包子馬不停蹄地收拾著念念的東西。


    她可以逃離這個火坑,小丫頭是真心替她高興。


    念念坐在鏡子前,仔細地梳理著自己的一頭秀發。


    一低頭,發現了一點刺眼的白。她小心翼翼地撥開發絲,將那點白揀出來,用力一拽。


    仿佛拽掉了壓在心頭的千斤重負,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包子,不用再收拾了,剩下的東西,你都拿去用吧……”


    “這……”包子遲疑著。


    “給你,你就拿著,不用不好意思。”


    “是……”


    包子停下手,走到了念念身前。


    “姨姨,您真是好福氣……不知道什麽時候,包子也能像您一樣,遇上個好人,離開這裏……”說著話,眼裏就要流出淚來。


    念念猛然想起了當日,要不是葉相思不動聲色的幫了自己,她哪裏有機會遇上丹景鵬,讓自己雖然身在泥潭,卻可以活得比別人輕鬆許多?鼻頭一酸,慌忙別過臉去。


    拉開櫃子上的小梳妝盒,細數了一下裏麵的東西,合上蓋子,回身遞給包子。


    “這些,是我這幾年攢下的,你拿去給老鴇,應該夠你的贖身錢了……”


    “這……不行不行……都給了我,姨姨您以後如何過活?”包子使勁推著念念的手。


    念念也執拗的推著她的手,語氣略有些強硬地道:“我說了,給你的,你就拿著!”


    包子從未見過念念如此,一時有點不知所措。恍惚間,盒子已被念念塞入了懷中。


    淩晨時分,院裏的姑娘和客人們也都已沉沉睡去。


    念念拿著輕便的包裹,緩步走下樓來。


    包子跟在身後,一路嗚嗚咽咽。


    到了門口,她突然駐足,回身望著這一片紙醉金迷。


    對包子囑咐一聲:“別送了……回去吧……”轉身毅然決然地離去。


    念念推門而出。


    寂寥無聲的街道上,丹景鵬負手而立,身後是一頂嶄新的轎子。


    不是大紅的花轎,沒有敲鑼打鼓的迎親隊伍。


    可即便如此,於念念來說,早已足夠。


    見她出來,他笑意盈盈躬身抱拳,“娘子,你讓本相公,好等啊!”


    念念熱淚盈眶,卻笑顏如花,聲音微微地顫抖著。


    “老友……本不必如此……”


    牢門“吱呀”一聲打開,葉相思被突然衝入懷中的一坨肉,撞得差點跌倒在地。


    “嗚嗚嗚……主子……您可擔心死香妮了……嗚嗚嗚……”那坨肉斷斷續續地開口道。


    葉相思兩手架在空中,有點不知所措。


    “嗚嗚嗚……主子……您沒事就好……嗚嗚嗚……沒事就好……”香妮愈發抱得緊了些。


    葉相思遲疑著,終於緩緩的放下一隻手來抱住了她,另一隻手輕輕地摸上她的頭。


    “我……我沒事……”


    尷尬得,就像懷裏抱著的是一隻渾身上下都長滿了尖刺的刺蝟一樣。


    餘光一瞥,這才發現了站在不遠處的唐三天。她衝他微微的點了點頭,唐三天還之以臣子之禮。


    香妮終於哭夠了,拿衣袖往臉上胡亂一抹,“走,快回宮,香妮已經給您熬好了薑湯……”拉起相思就往清秋苑方向走去。


    路過唐三天身邊時,她卻突然停了下來。帶點疑惑地看著他道:“你回去吧,我家主子都已經沒事了,你還跟來幹嘛?”


    相思一愣。


    沒想到,兩人之間竟是可以這樣隨意說話的關係。怪不得,堂堂一等禦前帶刀侍衛,竟會幫她一個小小的宮女來給自己送東西。


    唐三天憨憨的笑著,摸了摸自己的頭。


    香妮也不再理他,攙起葉相思的胳臂,笑著道:“主子,我們快走吧。”


    “嗯。”


    主仆二人往清秋苑行去。


    突然,葉相思想起了什麽,抓住香妮的手,示意她停了下來。


    “方才獄卒說,是因為找到了真正的凶手,所以才會放我出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香妮麵色凝重起來。


    “聽說,就是那個出來指證主子你的柳絮……”


    葉相思滿臉的難以置信。


    “而且,她被人發現時,已經投井自盡了……”香妮似乎也知道事有蹊蹺,壓低了聲音道:“宮人們在她的住所裏,發現了她在淑貴妃的食物裏下/毒的證據……”


    葉相思暗自唏噓。


    下/毒的事,或許是她所為。不過,卻絕不是她一人所為!


    當日,她本想將施良淑腹中胎兒狠心扼殺,最終,卻因可憐他幼小無辜而作罷。沒想到,這孩子,終究還是沒能逃過一死。


    這柳絮,也算是自作自受,償了那孩子的一條命。


    隻是,這幕後指使之人,卻要逍遙法外了。


    心中鬱鬱,提步回宮。


    不提還好,一說生病,就真的生病了。


    喝過薑湯,不僅未有緩解,反而越發覺得身上酸痛得厲害。


    太醫來瞧過,開了藥,喝過後,渾渾噩噩的睡了一天一夜。次日清晨,方才有了一絲人氣。


    又暈暈乎乎的在床上躺了一天,傍晚時分,方才有點清醒。


    她靠在靠枕上坐了起來。睡得頭暈腦脹,也不知,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她向門外張望著,想分辨一下時間。


    香妮卻以為她是在等著什麽人,怯怯地開口道:“聽說,淑貴妃小產後體虛……又傷心過度,不肯吃喝……陛下他……現在正在明璣宮陪著她呢……”


    葉相思聞言,心中不自覺得別扭了一下。


    “哦”了一聲,把腿從床上放了下來,張羅著要下地。


    香妮慌忙遞上花鞋。


    還未挪到桌邊,就被突然闖入的丹丘生二話不說又扔回了床上。


    “你還沒好,怎麽可以隨意走動?”他坐在榻邊,一臉關切的望著麵如白紙的她。


    離得竟如此的近。


    葉相思微微地別過頭去,垂首答道:“我已經……沒事了……”


    那雙溫暖的大手,緩緩附上她放在身側的纖纖玉手,“你怎麽了?是何人,惹你不悅?”


    葉相思下意識的一抽。


    驚覺有些不妥。又緩緩的將手藏到了被子裏,假裝自己是嫌外麵太涼。


    丹丘生見此情境,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來。


    “你是怪朕,這幾日沒有來看你嗎?”


    葉相思努力平複著自己的心情和語調,淡淡道:“陛下多慮了。淑貴妃才剛失去了孩子,陛下多陪陪她,是應該的。相思,不敢怪怨……”


    如此深明大義的話語,並沒有讓丹丘生更加的歡天喜地,反而堪堪地鎖了眉頭。


    “有的時候……我倒真希望,你可以‘怪怨’我……”


    有時,他感覺她離自己很近。有時,他卻感覺,她似乎離自己很遠。甚至有時,感覺她就像是在刻意的回避著自己……


    還有,每次見到她時,都會有的這心痛的感覺,到底是為什麽……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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