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公子喉結顫抖。他似能見到楚衍身後有幻象升起,黃衣女子眼神溫柔,從背後伸手托起了那把緋紅短刀。


    刀刃像花瓣像紅唇,也像血。


    第108章


    緋紅刀刃一分分一寸寸地抬起,高高舉過少年頭頂,也緩慢堅定地攀上頂峰。


    不需多言的可怕氣魄,比紅日詭譎比月光淒迷。世間萬物在極速地縮小倒退,被容納被收斂,最終化成了一粒剔透豔麗的紅豆,搖搖晃晃墜落在地,被指尖蔥白的女子俯身拾起。


    真是可怕的夢魘可怕的預感,好像天道也不是世間萬物的主宰。在它之上,更有嚴苛法則自行運作。


    天道尚且如此,而他自己呢,又是什麽?


    白衣公子情不自禁地呆愣了一下,比眨眼更快很短暫,他就眼見那名黃衣女子向他投來一瞥。


    明知是虛幻不真的幻象,他整顆心都為之狠狠一顫,麻痹不已血液也倒灌逆流。熱氣直衝到頭頂又瞬間冷卻,毫無征兆亦無預感。


    黃衣女子輕輕笑了,她眼睛眯細唇角上揚,笑容也是詭譎的,帶著點不屑與譏諷,輕蔑鄙夷又高遠。


    也許是看了一會覺得無趣,黃衣女子又靜靜看向楚衍,帶著溫柔繾綣與舍不得的柔情。


    那種眼神白衣公子並不陌生,因為小侍女自以為隱秘地凝望他時,同樣是這樣的眼神。


    渴望又不敢靠近,唯有相隔遙遠距離,悄悄看上一眼,僅此而已就能度過漫長時光。


    白衣公子對此嗤之以鼻,他笑小侍女多情,更笑她懵懵懂懂,不知自己愛上的究竟是誰。


    那人是那人,自己是自己,如何能夠簡單地混為一談?些微仰慕心動,隻是他們相處了距離太近產生的幻覺,根本不值得他在意。


    小侍女死的時候,白衣公子固然是惱怒不甘的。


    惱怒他計算失敗,區區一個魔道女修也敢觸怒他,不甘心自己全盤計劃被楚衍打亂,多生波折或有意外。


    其中獨獨沒有傷心惋惜,他還嘲弄小侍女修為太弱著實不頂用,一動心之後就更糊塗了。


    天下女修大能之所以少,大概就是出於此種原因吧。


    白衣公子此時才知,女修和女修是不同的。同樣是戀慕不可得,這虛無幻象凝成的黃衣女子,就比小侍女心狠更比她決絕。


    熔煉神魂化為器靈,為的就是長長久久陪在心愛之人身邊這種事,他隻在古籍上讀過,權當這是虛構的傳說。他沒想到,有朝一日竟能親自見證此事。


    白衣公子覺得他實在疏忽大意,他千算萬算就是沒想到,楚衍手中這把刀,竟有器靈。


    器靈,是了,就是器靈。唯有仙器有靈,其餘法器哪怕品階再高,也不過是懵懂蠢笨的俗物。


    從沒有一個煉器師,能夠煉製出擁有器靈的法器,獨獨他眼前是個例外。


    若是器靈與主人心神合一默契百倍,就能發揮出千倍百倍的效果,越級斬殺修士,也並非是一句空話。


    盡管白衣公子視線看向楚衍,他的目光卻落向遠方,已然駭得牙齒打戰嘴唇顫抖。


    從那把緋紅刀刃上綻放出的氣魄殺意,已然壓製得他喘不過氣來,心中預感忽生無可抵抗,是明知大禍臨頭出了一身冷汗的莫名驚駭。


    之前白衣公子如何憑借修為狠狠壓製楚衍,此時楚衍就一五一十地還了回來,睚眥必報記仇極了。


    白衣公子沒發抖也沒瑟縮,他的牙齒狠狠磨著嘴唇,血色沾染了兩片薄唇,豔得淒厲豔得可怖。


    何其可恨何其可惡,明明他修為高更兼心思縝密,偏偏敗在了這件無法預算的事情上,該說是天命宿命吧。


    不知那位玄奇山的段光遠敗給楚衍時,又懷著怎樣複雜的情緒,可是和他此時心思一模一樣?


    楚衍已然把刀舉到了頭頂,他眉目平靜無悲無喜,稍稍停頓刹那之後,就毫不猶豫地劈斬下來。


    天空中那輪清冷寂靜的明月,刹那間沾染上了濃重血色,靜謐夜空也被染紅了變深了,呈現出詭異迷離的血色。


    刀鋒還未觸到白衣公子的皮膚衣襟,他整個人就快在那刀光之下融化了。


    筋骨皮肉無一處完好,他似被火焰灼傷一般,吸進來的是熱燙溫度,呼出去的氣體同樣是滾燙的。


    真是古怪啊,明明是月光,也會如此灼燙麽?白衣公子稍微茫然了,他詫異地眨了眨眼睛,恍然發現原來是他看錯了。


    不知何時起,血色明月又化為剛剛升起的太陽,顏色淡紅稚嫩得很。


    好一輪太陽,緩緩從天際升起,驅散了寒夜驅散了蒙昧。日月交替白晝降臨,這情景本不該切實發生,此時真真在在地出現了。


    誰能長長久久地直視太陽,縱然是初生的日光,距離太近也能灼傷人的眼睛,讓修士悄無聲息地化為灰燼。


    好刀意好謀劃,這改天換日的一刀,已然超出了金丹修士的能為,怕是唯有練虛修士奮力一擊,方能比得上吧?


    器靈的威力真是非同一般,隻是消耗的時間太多了些,白衣公子想。


    白衣公子才明白,為何剛才楚衍沒有趁亂出手,白白浪費了那魔道女修替他爭取的時機。


    當時他笑楚衍癡愚笑他蠢笨,現在才知緣由為何。


    不能一擊必殺,諸多謀劃冒險就全無用處。楚衍要切切實實地把勝利握在手裏,不給他任何反抗的時機。


    虧得楚衍能忍,也虧得他掐住了自己的軟肋。


    那麽精妙的配合如此陰險的計謀,若說這魔道女修不是楚衍的同夥,白衣公子都絕不相信。


    都是那女修和楚衍演的一場戲罷了,不光成功哄住了別人,更騙過了他。虧得他胸有成竹那般篤定,現在看來可不都是笑話?


    白衣公子之前有多得意,他現在就有多惱怒。


    他不恨自己死在楚衍手上,隻恨自己被一個低賤不堪的魔道女修欺騙了,騙得好慘騙得太久。


    自己即便是敗了,也不能讓楚衍太好過。


    在生命即將消散的最後一刻,白衣公子不再看楚衍,他猛地擰身回頭,死死地直直地望著蕭素。


    魔道女修剛才也傷得不輕,雖然躲過了他一道雷法,靈氣餘波卻讓她受到反噬。她遠遠縮在一角,不敢再靠近半步,麵上的痛苦之色卻是無法掩飾的。


    蕭素纖細手指緊緊捂住嘴,也掩不住指縫間留下的猩紅熾金交織的顏色。猩紅的是血,熾金的是靈氣本源,顯然傷到了根本。


    饒是如此,有了丹藥療愈,她仍能活下來。即便性命沒那麽長久,修為也不如以前精湛,她還能繼續活著,而那傻呆呆的小侍女卻死透了。


    白衣公子心平氣和地想著這些殘忍念頭,他放棄了玉石俱焚給楚衍重重一擊的念頭,反倒猛然決絕地一捏手指。


    輕飄飄微不可見的一道風,從他指尖綻出,像隻蝴蝶般幽幽顫顫,落到了魔道女修身上。


    事情發生的太快又猝不及防,快到楚衍淡然堅定的眸光剛有了一絲驚詫,那道風就鑽入了蕭素仙竅之內,凶狠又暴虐地破壞著一切。


    血肉經脈也罷,骨骼皮膚也罷,全都不堪一擊。


    女修呆滯了一刹。她形狀優美的眼睛睜大了,手指也不再遮掩著嘴唇,而是茫然無措地開啟又合攏。


    想說什麽,她還有什麽好說?是後悔了害怕了,還是不願被他拉著陪葬?可惜都晚了,做錯事情就要負責。


    他一個化神修士親自出手對付金丹小輩,還不是手到擒來全無意外。


    帶著滿意又舒暢的微笑,白衣公子輕輕一笑。他伸手擁抱住了那輪光明耀眼的太陽,沒有不舍也無驚懼。


    心願既了前途已定,他也沒什麽值得可惜的。臨死之前還能拉另外一人陪葬,著實劃算得很。


    白衣公子在那鋒銳可怖的刀光下,隻存留了短暫一瞬。


    無量光明灼燙溫度淹沒了他,就連那襲白衣也跟著消失不見,徹徹底底幹幹淨淨。


    敵人消失刀光殞沒,天上那輪灼熱太陽還在。


    楚衍手中刀刃也垂向地麵,他麵色蒼白大口喘息,縱然在烈日之下,也覺得渾身上下都是冷而寒的,著實不能更虛弱。


    他也顧不得許多,趕忙去看蕭素。


    女修眼神沉靜得可怕,一張慘白麵孔反倒有了淡淡紅暈,是回光返照的紅暈。活不長了,當真是活不長了。


    他們倆誰也沒想到,那人最後一擊竟是衝著蕭素來的。


    眼見楚衍靠近了,魔道女修烏黑眼睫也沒顫抖一下。


    她姿態端然地坐在地上,還有閑暇攏了攏衣襟,這才平平靜靜地說:“我一開始沒想幫你,隻想自己好好活著罷了。”


    “我知道。”楚衍不知說什麽好,隻能如此呆板回答。


    這三個字著實不動聽,蕭素眼波一斜,蠻橫又果決地說:“我說你聽,不許插話。”


    反正她都要死了,時間越來越寶貴,哪還有閑工夫應付楚衍?別看這人平時心思玲瓏分外剔透,真到關鍵之時,反倒傻呆呆的。


    從他們倆相逢開始,蕭素就沒占過上風。能在臨死前欺負欺負楚衍,也算狠狠出了口惡氣。


    果然不出意料,少年幹澀地抿了抿唇,最終還是輕輕一點頭。


    “我的確沒想幫你,他是化神修士能為通天,一根手指都能碾死我。我幫你就是自己送死,這道理我都懂,可誰叫他們主仆二人太欺負人呢?”


    話說到這,女修就輕輕一磨牙,帶著十成十的惱怒與不甘。


    楚衍看著她這種嬌俏明媚毫不掩飾的表情,第一次真心實意地覺得,這女修能傾倒眾生,也並非是沒有緣由。


    “是,大能就是了不起,殺伐果決快意極了。誰叫我修為弱誰叫我倒黴,落在他手上可不就是一個死字麽。他不把我當人看,我比地上的螞蟻還不如,就是威脅你的一個把柄。”魔道女修似笑非笑地揚眉,“托楚道友的福,我也成了絕世美人,能被大能要挾著讓你屈服。”


    少年又怔了一下,他著實不知該說什麽好。說不用謝還是極力安慰,所有話語都蒼白又無力。


    蕭素冒著天大風險幫了他,她殺掉小侍女後,白衣公子性情大變,就給了楚衍喘息翻盤的餘地。


    如此舉動可謂逆轉全局,楚衍全都明白全都了然。


    曾經幫過他的人,楚衍一個都沒有忘,也全一五一十地加倍報償回去。


    獨獨將死之人他無法補償,隻能長長久久地記在心間,不管是那黃衣女修,還是此時的蕭素,都是如此。


    好在蕭素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女修眉眼蕩漾得意一笑,又滿是驕傲地說:“我卑躬屈膝慣了,不管在上界下界都是如此。隻要我能有一線生機活下來,我都會死死抓住決不放棄。”


    “但他根本沒想讓我活著,哪怕答應了你,那人也會輕易違約。與其眼巴巴看你送死,我倒不如拚上一拚,就當是還你人情。本來但我奈何不了他,還奈何不了那個小侍女麽?”


    盡管楚衍沒說話,蕭素卻能讀出他的心思。女修不滿意地一皺眉,詰問道:“怎麽,你不信我也會報恩,這可太瞧不起人了。”


    楚衍還是沉默,他輕輕一搖頭,也不知是相信還是不信。


    這人倒是有趣,自己叫他不說話他就不說話,古板極了不知變通。


    都快死到臨頭,蕭素也沒了拌嘴的閑情逸致。她猛地一低頭,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實在冷得發抖,仿佛剛才借來的勇氣都消失了。


    她又是那個孤苦伶仃的自己,隻是凡人身無修為,衣著單薄大雪紛揚的野外。風又寒又利,劃破她的肌膚凍紫她的腳趾。


    蕭素每走一步,都生出無窮無盡的幻覺。有惡鬼啃咬著她的腳趾,啃得隻剩骨架就撕扯著她全部皮肉筋骨,血淋淋白花花,著實太可怕。


    在那樣的寒夜,她居然都完完好好地活了下來。可惜現在的蕭素,沒了之前那種天大好運,再不會有奇跡降臨在她身上。


    真冷啊,她從來沒有這麽冷過。


    魔道女修瑟縮了一下,牙齒打顫瑟瑟發抖地抱著自己、隻有小小的一團,也唯有她自己的溫度,能夠撫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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