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永拚命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還是心髒噗通直跳。他甚至念了一段清心凝神的咒文,才能心平氣和地回答那年輕修士的提問:“也沒開放多久,細算起來不過短短兩年。據說是雲中城一名大能尋到了青衣魔修留下的線索,打開了洞府的大門,可惜他卻沒能繼承這座洞府,隻得將其上報給雲中城。”


    “說來也是有趣,雲中城諸多大能聯合出手,甚至還有幾人折損了修為性命,也無法破解青衣魔修留下的機關陣法。雲中城花了好些氣力,當然不願善罷甘休,於是便將這處洞府對上界所有修士開放。而心懷僥幸,覺得自己必能繼承這座洞府的人太多太多。短短兩年,雲中城光賺門票錢就回了本,倒是一樁好生意。”


    不等年輕修士回答,羅永又自顧自地說:“想來道友定是某位潛心修煉的大門派弟子,亦或是世家子弟,是為了出來散散心吧,所以你才不知道這件事情。”


    穿青衣的年輕修士輕輕一點頭,已然是默認了羅永的說法。


    “如果道友想進去碰碰運氣,這可不是什麽好主意。”羅永忽然不說話了,他改為神識傳音,直接把話語送進年輕修士耳中,“多少門派世家都在眼巴巴盯著這處洞府,他們容不得旁人沾手半點,殺無赦。”


    年輕修士聽得認真,又主動詢問道:“那你呢?”


    “我進這處洞府,隻是為了采摘幾朵凝碧花換點靈石。在這處洞府之內,凝碧花算不得什麽值錢的東西,我也不往深處走,小心謹慎些還不會出錯。”


    羅永本來說得興高采烈,他一想起自己的煩心事,又驟然歎氣一聲,勃然而發精氣神全都沒了。


    都怪他今天多嘴問了一句,惹怒了雲中城看門的修士。一千兩百四十顆靈石不是一個小數目,他費勁巴力摘出的那些凝碧花,都不夠門票錢,一點都不劃算。


    似是瞧出羅永麵上的愁苦之色,年輕修士笑眯眯地說:“感謝道友耐心講解,為表感謝之意,道友這次的門票錢我替你出了。”


    “不用不用,我什麽都沒做。”羅永拚命搖頭,“道友太客氣了,我受之有愧……”


    年輕修士濃密黑長的睫羽一眨,他還是笑吟吟地問:“若你覺得受之有愧,不如道友與我一路同行如何?我修為平平也沒見過世麵,怕是鬥不過那些居心叵測之人,我隻想進這處洞府長長見識,有道友在我身邊,總能放心些。”


    “放心,我乖乖聽話,絕不打擾道友采摘凝碧花。”年輕修士又補充了一句,格外真誠可信。


    獨行慣了的羅永,本該斷然拒絕這人的好意。可他今日不知犯了什麽邪,二話不說就點頭應了下來,自己都決定古怪極了。


    既已答應別人的要求,那就不好反悔。


    羅永和那年輕修士站在隊伍末尾,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在下是羅永,隻是一介散修。”


    “楚衍,算是散修吧。”年輕修士語氣含糊不定,還帶點淡淡的憂傷悵惘,又讓羅永多看了他一眼,立時麵紅耳赤重新別過頭去,又是好一陣訥訥無語。


    不一會他們就排到了隊伍前頭,看門的雲中城修士可沒忘了羅永,特意似笑非笑抬頭看他:“一千兩百四十顆靈石,一塊都不能少。我還是那句話,閣下如果出不起靈石,乖乖離去就是,也不用打腫臉充胖子。”


    這說得是什麽話,羅永咬了咬牙,才將怒氣強行壓下。


    嘩啦一聲,好些塊靈石流水般從儲物袋口湧出,碰撞堆積發出清脆聲響,光芒閃爍耀眼奪目。


    好一座靈石構築的小山,怕是足有兩千,不,三千多塊吧?


    各種目光全都匯集在他們兩人身上,貪婪豔羨不一而同,就連看門的年雲中城修士都跟著愣了一會。


    羅永在心中叫苦不迭,偏偏他身邊的楚衍對此一無所知。他先是數出了一千兩百四十顆靈石,又數出了二百四十顆靈石,模樣一絲不苟認真極了。


    雲中城修士情不自禁盯著楚衍那隻手看,指尖纖纖骨節勻稱膚色如玉,無一處瑕疵。


    那人的指尖敲在桌上清脆有聲,仿佛也在雲中城修士心上不輕不重敲了好些下,紛擾不停如落雨。


    年輕修士再抬頭一望,立時目光沉暗起了波瀾,是風起雲湧大雨將至的前兆。


    他等到楚衍專心致誌數完了靈石,才撚起一顆那人剛才碰過的靈石,放在指間細細把玩,“你是這人的同伴,一樣要出一千兩百四十顆靈石,一塊都不能少。”


    “如果你肯求我一句……”


    他話音未落,年輕修士眉不抬眼不睜,又摸出一隻儲物袋抖摟出好些靈石來,讓雲中城修士胸口憋了一股悶氣。


    這人究竟從哪冒出來的,靈石又多人又傻,當著百餘人的麵活生生打了他一巴掌,反倒讓他那些綺念立地生根發芽,糾纏出好一片茂密藤蔓。


    楚衍又數出一千顆靈石後,他還能純善不知世事地問:“夠了麽?”


    麵對那雙澄澈幹淨猶如水潭的眼睛,雲中城修士悶聲悶氣地答:“夠了,進去吧。”


    他目送著那兩人進入洞府門口,青色光幕吞沒了他們的背影,似巨獸張口吞掉了獵物。


    年輕修士舔舔嘴唇,他眯細了眼睛,連帶著對下一位修士都沒了好氣:“三百顆靈石。”


    真是就地漲價不論緣故,自己終究還比前麵兩人幸運多了,不是麽?


    修士猶豫了一會,還是乖乖交錢走人。他不關心這人為何生氣,也不關心前麵兩人命運如何,滿心全是僥幸歡喜的念頭。


    與他相比,羅永可就愁眉苦臉沒有半點笑顏。


    他望了望身邊步伐輕快的楚衍,躊躇猶豫了好一會,才緩慢開口說:“楚道友,你惹出了一件天大的麻煩事。都說財不外露,你剛才所作所為卻實在莽撞,怕是有好些人跟著盯上了我們……”


    “這可太糟了。”楚衍輕輕說了一句,從他話音中,羅永根本聽不出什麽真心實意悔過的念頭。


    的確很糟糕,楚衍模樣看著也是聰明通透,怎麽他就天真到這種地步呢?和這麽個不知世事的小公子牽連到一塊,羅永怕會死無葬身之地。


    似乎楚衍從羅永緊皺的眉頭中,察覺出情況嚴峻,他抿了抿嘴唇,有些艱難地說:“如果羅道友想離開,我也不會挽留你,畢竟你我素昧平生,沒什麽交情。”


    眼見楚衍給了退路,羅永能夠就勢體麵地離開,他卻猛然一搖頭,“不,我既然答應了你,就會履行諾言。我對這洞府並不陌生,你等會聽我吩咐……”


    話音未落,羅永已然聽到了風聲,他已然明白自己說得太晚了。


    席卷而來的不隻是暴虐駭然的靈氣,還有好些密密麻麻的符文凝聚成形,交融構築成好一座陣法,把他們兩人圈在了一塊。


    畫地為牢威力非凡,顯然這些人在此處等了好久。他們二話不說直接動手,就準備一個照麵將楚衍與羅永徹底打殺,不給他們求饒轉折的餘地。


    七,不,九名元嬰修士,今天真是死定了。本來他們就失了先手,再加上以少敵多神算不大,不論如何都找不到出路。


    羅永萬念俱灰地閉上眼睛,他已然認命了,更不準備反抗。他隻求自己死得時候幹脆利落些,不受什麽苦楚就好。


    最壞的結果是落在手段陰損的修士手上,不光摧滅他們的肉身,連帶著神魂都不放過,還要長長久久地奴役折磨他。若真到了那般地步,可就太慘了……


    羅永心中全是各種亂七八糟的念頭,糾結成一團亂麻,都分辨不出線頭在哪。他閉著眼睛等了好久,都沒等來該來的利刃加身神魂痛楚。


    該不會楚衍人年輕法寶卻不少,竟能勉強擋住了那股摧枯拉朽的巨力吧?就算如此,他們踏入陣法之中,還是身處劣勢不好挽回……


    他情不自禁睜開了眼睛,就看到楚衍慢條斯理地抖落刀刃上的血跡。


    刀刃是緋紅的,血液卻是金黃的,滴落在地都無聲響,極快地被大地吸納,緊跟著那塊泥土就滋潤了蓬發了,似乎得到了好大滋養。


    元嬰修士體內已無豔紅血液,他們有的隻是純粹稀少的本源之血,色澤金黃靈氣沛然。從楚衍刀尖滴落的,正是這種本源之血。


    楚衍剛才一擊之下,足足斬殺了九名元嬰修士。那一刀沒有驚人聲響也無太大聲勢,唯有驚人的銳利可怕的輕盈。


    一刀破開修士肉身再攪碎他們的神魂,舉重若輕如穿朽木,都不給人反應掙紮的餘地。仿佛楚衍斬殺的隻是軟弱無力的凡人,而非修為相當難纏至極的元嬰修士。


    斬出這樣暴虐又輕快的一刀之後,楚衍竟沒有靈氣衰竭,也無沒絲毫狼狽之處。他眉目平和表情如常,還有閑心仔細震落著刀上的血跡,對著陽光照一照刀刃,滿意地點了點頭。


    真正可怕的人,不是麵目凶惡瞳孔赤紅,隨時隨地都凶光四溢,巴不得別人不知道他們厲害。真正可怕的人,就像眼前的楚衍一樣。他們殺人時沒有驚懼也沒激動,稀疏平常地隻如呼吸吞吐一般,不刻意炫耀是因為已成本能。


    那九名修士死了,周遭嗡然作響的陣法靈氣立時消散。危機解除一切如常,羅永一顆緊繃的心卻沒鬆懈下來。


    恰恰相反,他莫名驚駭就快說不出話來。羅永看不出楚衍修為如何,隻知道這人有意隱藏實力又故意接近自己,明顯是不安好心。


    楚衍隨時隨地一伸手,都能將他掐得肉身破碎神魂無存。他竟與這種凶神惡煞相處好久,羅永現在想來都覺得一身冷汗。


    這個事實讓羅永駭然地本能地後退一步,他整張臉都變得慘白淡青了。而後他的麵頰上又湧起一抹紅暈,是絕境中鼓起的勇氣,不願死去的固執。


    “你可不像他,又膽小又害怕。明明你修為不差,卻總是本能地畏懼退縮,該說你是惜命好呢,還是謹慎好呢?換做是我,即便麵對九個同階修士,也要拚死搏上一搏,能拉一個墊背都好。”


    “而你呢,直接閉眼等死,讓我說什麽好?”


    擦完刀後,秀美絕倫的凶獸投來了目光。


    不帶一點暴虐殺意的目光,澄澈如水波光蕩漾,似月下白鹿涉水而來,纖塵不染輕盈躍動。


    那目光悠悠蕩蕩到了羅永麵前,剖析得他思緒凝固神魂袒露在外,無有半點隱瞞之處。


    自己一定是中了迷魂術中了邪法,才會主動招惹上這麽個凶神惡煞。


    這那是需要他照看不知世事的小少爺啊,楚衍分明是修為不可估量的大能,懷著某種神秘莫測的目的潛入這處洞府中。


    不管這人所求為何,自己繼續呆在他身邊,要麽是被滅口要麽是被長長久久地拘在身邊,絕沒有好結果。


    羅永明知自己情況不妙,居然還能古怪地笑了笑,聲音一點顫抖都沒有,“楚道友說什麽,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也對,是我討人厭了。”楚衍收刀如袖,他長長地歎息一聲,“沒想到,我也有這種討人厭的時候。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當初段光遠也是這麽說我的,我那時不能理解,現在卻明悟了。”


    “恨鐵不成鋼吧,就是如此。”


    什麽話,沒頭沒尾古怪極了。段光遠是誰,是他的熟人舊友,還是早被他殺死的仇人?什麽恨鐵不成鋼,自己又不是他的晚輩子孫,那用楚衍這般惋惜不已?


    諸多疑問堵在心頭,羅永索性直接開口詢問:“敢問楚真人所求為何,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在下必定不會推辭。”


    第115章


    楚衍沒有立刻回答,他笑意清淺地瞥了羅永一眼,一揚眉就能表達出無盡的意思來。


    的確,楚衍如此大能這般修為,哪還用得上怯懦平庸的羅永?


    羅永剛才固然是說客套話,話說得不合時宜就難免尷尬,他仔細一琢磨,都覺察到這點。


    那一眼看得羅永麵紅耳赤,他在楚衍似笑非笑的目光下足足矮了一截,隻是強撐著不赧然羞愧罷了。


    “你雖然沒別的優點,至少臉皮夠厚。”大能修士移開目光,輕輕巧巧地讚賞道,“人活在世上,隻憑臉皮厚這點也能過得不錯,是我小看你了。”


    與其說這是一聲稱讚,倒不如說半是譏諷半是嘲弄。


    羅永倒是沒生氣,他明白在楚衍麵前,自己沒資格講條件也就不用強求什麽尊重平等了。這世道可不就是如此麽,強者有力量掌控全局,弱者唯唯諾諾隻能服從。


    然而羅永能想透也願意低頭以示臣服,並不代表他心中平靜無有元氣。羅永手指還是捏得發白,生怕自己忍不住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


    他不是氣楚衍嘲弄自己,而是氣自己看錯眼平白無故惹上這人。


    都怪他多嘴好心回答了一句,否則羅永絕不會惹上這等天大/麻煩。好心沒好報,他下次一定記得要少管閑事。


    此等微妙表現沒被楚衍疏漏,他好似看穿羅永心緒一般,撐著下巴懶洋洋說:“好人有好報,這點你還是該信的。其實我暗中盯著你好久了,一直在猶豫是不是要幹脆殺了你。”


    “怯懦無用隻想著賺靈石的人,我殺了也不會覺得多愧疚。好在你良知未泯還有善念,我才決定放你一馬。”


    這算什麽話,難道羅永還得立刻跪下來,感謝楚衍不殺之恩麽?


    羅永簡直忍不住想哂笑一聲,他嘴角剛輕蔑地揚起,又抿了下去,還得澀聲緩慢地答:“多謝前輩大恩大德,晚輩……”


    “別說那些廢話,聽了耳朵要生繭。”楚衍大而化之一揮手,“放心,我說過不殺你,就是不殺你。等這件事結束後,我把你安安全全送離洞府,從此你我再無瓜葛。”


    羅永心頭一鬆。大能既然承諾,就必會踐諾。而且楚衍隨時都能殺了他,也不必故意哄騙羅永戲弄他一下。


    他訥訥無語好一會,仍是感覺微妙。


    說要感謝楚衍未免太虛偽,其餘話他一時半會又想不出來,隻得綴在楚衍身後幾步,與這位大能保持微妙距離。


    大能修士繞著那九名修士剛剛站立的地方走了一圈,立時就得出結論,“你剛才可冤枉我了,這九個人可不是衝著我來的。這條路徑是通往洞府中心的必經之路,他們故意在此處設下埋伏,坑得就是年輕氣盛又不懂事的大門派弟子,定有不少人遭了他們毒手。”


    “仔細說起來,我也算除惡揚善了。”


    羅永聽得愣住了。他沒想到楚衍如此,古怪。他不問分毫殺出手殺人之後,還要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做掩飾,豈不是多此一舉麽?


    這些修士既然敢設下埋伏圍剿他人,定能想到他們結局淒慘不得好死,楚衍根本不必覺得愧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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