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如有興趣,可以照著屬下所畫一試。”


    敖立握起筆,猶豫不決,最後還是幹脆地把筆撂下,搖頭拒絕。


    赫朗耐心問道,“教主是不想作畫,亦或是不想臨摹屬下所畫?”


    敖立依舊沉默不語,就這麽與他待到了天黑。


    看著赫朗的背影一點點消失,他的目光又移到了麵前的桌上,他所做的畫,還有那隻今天他遞給自己的毛筆。


    他深吸了一口氣,直起身子,執筆在空紙上塗塗畫畫,直到掌燈的弟子鬥膽相勸,他這才作罷。


    第二天,赫朗起的比往日早了許多,便提前來到了敖立平時待的大殿裏。


    殿內空無一人,隻看見寬大的桌上擺設淩亂。


    赫朗便走近一看,案頭上有一副未著墨跡的畫,隻大概勾勒出了人形的框架,線條青澀,還有一處墨印,他猜測作畫之人畫時必定在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


    赫朗抿嘴,看向旁邊許多被粗暴揉成一團的紙。


    他將這些紙小心翼翼地一一展開一覽,發現畫的內容都是一模一樣的,隻是眼睛或者眉毛,鼻子處有瑕疵,所以被主人丟棄了。


    而畫中之人……赫朗抿了抿嘴,怎麽感覺畫的是他?可是做清潔的弟子從未被允許觸碰教主的物品,桌上的畫紙與畫具更是,那麽作畫之人不就是……?


    “放下!”


    背後傳來訓斥聲,赫朗立馬將手裏的東西放下,恭恭敬敬地退到一旁。


    隻見敖立站在門口,惱羞成怒地皺著眉,沒有踱步而來,直接閃身來到了桌前。


    赫朗微微對他頷首,右手貼至胸口,“教主,日安……”


    隻是未等他說完,敖立便已惱羞成怒,黑著臉將桌上的畫一把掃到地上。


    “閉嘴!”


    赫朗識相地不再說話,遠遠地退到一旁,生怕他又再次把自己轟出門外。


    原以為敖立生氣了還要稍稍懲罰一番他的,但是他又沒了動作,好像隻是自己生著悶氣,弄的赫朗一頭霧水,不知如何是好。


    趁著休息的一會兒間隙,他打算去向左護法討教一番,這種情況他應該如何應付?


    於是,他先找到了萬事通葛如蘭,可她卻告訴赫朗左護法出任務去了,大概就是給白道之人搗搗亂,讓他們疏通下筋骨。


    赫朗恍然大悟地點頭,他原以為左護法的的職責也與他差不多,算是一個高級仆人,但是他現在才知道,原來護法還是要做任務的……


    葛如蘭看他這副模樣,睨他一眼,嘖嘖歎道:“看來你這右護法當得不簡單。”她以為這小子走了狗屎運當上護法之後會在教主身邊學到不少東西,但是怎麽卻相反地變得越來越傻,連職責都未弄清,他這護法怕是白當了。


    赫朗摸摸鼻子,坦然告訴她,畢竟他每天隻在教主身邊端茶倒水寫字畫畫。


    葛如蘭美目瞪圓,萬萬沒想到他當著護法竟是做這些下人做的事情。


    不過看他身體強健,沒有以前那副可憐樣,看來過得也不賴。


    她拉了拉肩上的綢帶,看了看四周,突然壓低了聲音,興致盎然,“既然你已是護法,日日服侍教主,必定知道不少秘聞趣事,給姐姐說說些也無妨……比如,教主性格如何?都聽人家說教主脾性暴躁,你就不怕?教主在你眼中是何模樣?”


    赫朗聽著,摸了摸下巴深思,教主在他眼中?


    “有點……幼稚吧。”


    他的回答讓葛如蘭大驚失色,“什麽?!”


    她敲了敲赫朗的腦袋,“你真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可莫要被別人聽了去,不然你的項上人頭就不保了 !別什麽話都亂說!”


    赫朗聽話地點了點頭,不在她跟前做反駁。


    其實他心中自有一番思量,他認為敖立並不像別人口中所言那般嗜血殘暴……雖然脾氣的確不太好,但是他從未見過他有何惡行,即便下人犯了錯他也隻是瞪幾下嚇唬嚇唬他們,沒個實在的刑罰,比起他曾經待過的皇宮,這魔教竟還要更輕鬆些。


    一點點摸清敖立並非真正暴戾之人,赫朗便像是作死一般,成日主動撩撥他。


    隻是敖立不肯搭理他,隻肯看他畫畫。


    赫朗微微抿唇,發現主動撩撥什麽的還是不適合自己,於是便打算將自己的所想畫進畫裏。


    敖立聽聞他主動作畫,雖然依舊麵無表情,但是雙眼之中毫無陰鷙之色,看得出是心情愉悅。


    赫朗也放鬆了心情,扭了扭手腕,便一改平日精細的畫風,換了幾隻軟硬不同的毛筆,用色也是各有不同。


    敖立覺得新鮮,盯著一瞬不眨。


    可以看出畫中先是兩人並肩同遊,然後身後出現了各不相同的景色,一處是開得正好的潔白梨花,一處又是妖冶粉嫩的桃花,另一處則是點點紅梅,花樹堆雪,四季淩亂,怪異之中卻又蘊含趣味,美輪美奐。


    這畫卷不短,赫朗便將它緩緩展開,繼續沾上顏料塗畫。


    再遠些便是如畫江南,江麵上的畫舫與彩燈,空中煙火璀璨,彼岸人群熙熙攘攘,有情人成雙。


    如此的情景到了邊際,便是大漠黃沙,孤煙直升如天,蒼鷹翱翔,而他們身後卻還有青山疊嶂,峽穀橫穿,山腳下村莊零星,溪流遍布。


    這一副畫從頭到尾細細看完,便像是他們攜手遊過了這四季,見證了這花開花落,還將這人間美景皆遊覽了一番,這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引人遐思,像是每個場景中都蘊含著故事,雜亂之中又耐人尋味。


    敖立看的如癡如醉,陷入畫中久久無法回歸。


    耳邊適時地響起了赫朗溫潤壓低的嗓音,“如若他日有機會,萬水千山,屬下會帶著教主同遊。”


    敖立怔楞住,不解地看向他,喃喃開口:“為何這般待我……”


    他與這人非親非故,也不算熟識,兩人認識才短短幾月,更別說還隔著下屬這麽一個關係。


    眾人皆敬畏於他,將他托到了高高在上的神壇,但是他為什麽不怕?還要執意與他並肩,對他這般特殊?


    這一切疑問自初遇,便如同堅硬的種子塞在心中,硌得他難受,卻又逐漸生長出了枝葉,在他的心上蔓延。


    赫朗收起筆,理所應當,“屬下待您好是應該的。”他在每個世界上都隻有一個任務對象,他理應對他上心。


    敖立深思了許久,卻隻是搖搖頭,心中是說不出的異樣,或許覺得這個答案並沒有讓他解惑。


    赫朗見他還在糾結,麵上輕鬆的笑意也漸漸淡了些,打量了一眼他的手和露出的肌膚,上麵有一些不明顯的傷痕,看起來年代已久並且無法痊愈。


    他微微靠近敖立的跟前,語氣帶著一絲憐惜。


    “因為,教主……似乎很寂寞。”


    作者有話要說:  耳朵一向習慣節日寫番外,但是這次還是不虐狗了,大家七夕愉快~~大家是單身還是已經脫團了的啊~?


    ☆、內在


    便是因為覺得敖立身上有著不似尋常人的孤寂, 所以時刻陪伴著他的自己,才會忍不住想要為他帶去些樂趣。


    赫朗的這個答案讓敖立的心弦“嗡”地一響,大腦也隨之混亂。


    對上那雙眼睛,他有了一分潸然淚下的衝動,像是堅實而無人所及的壁壘被用力擊碎,令他忽的有一絲悵然,然而這份看破卻又轉瞬化為憤怒。


    他高高在上, 身為一教之主,外界對他猶如談虎色變,他也在眾人的崇拜之下自詡為天之驕子, 又怎麽會需要這個弱小的人的同情?!


    敖立沉下氣,語氣帶著一絲惡劣,“你於本座,不過是螻蟻, 難道你還妄想施舍同情於本座?”


    赫朗始終不說話,縱容著他, 任他發完這一通脾氣。


    這副溫和又包容他的模樣,卻讓敖立咬緊了下唇,忽的有種抓狂的感覺,像是有人觸及到了他的領地, 他便要粗魯地將對方一一趕走。


    但是,他為什麽不走?!


    一瞬間,敖立身後魔氣大盛,往赫朗一方拍出一掌, 又下意識地往回收,隻留下一股掌風擊去。


    赫朗也沒有躲,硬生生地受了下來。


    即便他已經動用真氣護體,可是敖立的一掌霸道無比,這掌風怕是連武林高手都無法完全抵住,他又如何能承受得住,隻好是連連後退,被這掌波卻硬撐著單膝跪地,以讓自己不至於跪下。


    望著那人的麵色煞白,兩片薄薄的嘴唇血色極淡,嘴邊也溢出血絲。


    敖立見了他嘴角的那抹紅,怔楞在原地,眼中閃過一絲慌神,無力地輕罵道:“你不會躲開嗎?世上如何會有你這般蠢笨之人……”


    他的語氣變了不少,可惜赫朗此時無法說話,隻能運用著真氣盡自己的能力修複。


    他久久單膝跪在地上,敖立始終忍不住,還是慢慢地踱步到他跟前,像是試探一樣,小心翼翼地對他伸出了自己的手。


    一股浩然的真氣由上落下,籠罩了赫朗的身體,瞬間將他胸口的鬱氣與疼痛撫平。


    敖立為他輸送了真氣之後,便後退到了自己安心的位置。


    赫朗的麵色也終於恢複如常,盡管他的嘴唇依舊泛白,但是嘴角卻含著一絲笑意。


    “教主一次次忍耐屬下的逾越,您若是當真不喜,大可以直接殺了屬下……但是您沒有。”


    敖立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撩撥,挑戰下限,要是平常人,早就一掌將他拍死了,但是他卻將赫朗留著這麽久。


    這句話讓敖立也思考起來,為什麽他不殺了他呢?為什麽會不想,或是不舍呢?


    此時的他已經安靜下來,卻是不肯與赫朗直視,兀自摸索自己的心思。


    在半晌過後,敖立總算是回答了赫朗的問題。


    “因為他人畏懼於本座。”


    而你,是不同的。他在心中補充道。


    赫朗大概已經知道了他餘下未道之言,壓下要升騰起的笑意,卻依舊裝作沒聽清的模樣,“教主,您說什麽?”


    敖立瞪了他一眼,手指緊了緊衣袖。


    接著,赫朗又被一股掌風轟出了門外


    隻是這次敖立的力道掌握的極好,將他穩穩當當送到了地麵上,毫發無損。


    赫朗勾唇一笑,拂去衣袖上的輕塵,悠悠回了屋子。


    ……


    這天,平嶺山上不大太平,赫朗隔著老遠便聽見了一下下轟隆的響聲以及隱隱約約的咒罵聲,沒過半盞茶時間,便有弟子匆匆傳上教務。


    原來是以玄空劍派為首的幾個幫派聚齊,自詡為名門正派來鏟除魔教來了。


    赫朗恍然大悟,回憶起自己初到世界時的那天,那些人就是在商量此行。


    原以為這樣的要事會需要敖立這個教主出麵,但是見弟子們神色如常,繼續稟告,左護法已經領著幾個堂主前去解決了,他們還準備了能夠將對方大傷的絕妙暗器,無須驚擾教主。


    既然左護法已經出麵了,那他這個右護法是不是也該有所行動?隻是他原本也是白道那邊的,他還讚同了任伯中說攻打魔教的說法,現在真是有種世事無常的臉疼感。


    他的心中千回百轉,卻被敖立看出所想,立即叫停。


    “你不許去,待在本座身邊,時時刻刻。”


    也是……教主身邊沒有傭人伺候著怎麽行,赫朗無奈地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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