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弟子離去,殿中隻剩兩人,赫朗斟酌著開口。


    “雖說白道之人進犯我教,但是下手太狠,未免有些殘忍?”


    “殘忍?”敖立終於開口,反問了一句,“難道這個世界不殘忍嗎?”


    他搖搖頭,一副甩手掌櫃的樣子,慵懶地靠在軟椅,任底下的人自行解決。


    赫朗細心地給他墊了一個軟枕在肘下,小心翼翼地開口,“雖然教主並無意行惡,但是手下之人不乏嗜血暴徒,日子長了,所以我教才被稱為魔教——”


    他記得混元原本不是以魔教自稱的,但是教風自由無束縛,便多了不少不守教規的惡徒,又被白道所詬病,成為了天下惡人聚集之處,才變成今日模樣。


    敖立似乎對此也完全不上心,闔眼休養,語氣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一切凶惡,殘暴,皆是他們所為,即使被唾棄,仇恨,也皆是他們咎由自取,這是他們的選擇……但是本座無權幹擾他們的人生。”


    看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的確有著何事都不上心的灑脫,赫朗不知該作何表情,隻好在他身旁坐下。


    “如此,屬下隻好再多言一句,山下的村莊失蹤了不少童男童女,無數戶人家為此傷心欲絕,而白道之人皆道這是教主所為,然後以此為由,召集大幫人馬,屢次上前攻打魔教——”


    未等赫朗道盡,敖立就立即否認,“沒有。”


    赫朗楞了一下,也絕對沒有懷疑敖立話中的真實性,因為撒謊這種行徑,他沒必要做也不屑做。


    雖然敖立不管事,但是教中之人所為,事無巨細,皆會有弟子前來匯報。


    見赫朗思量了如此之久也沒說話,敖立翻身,繼續合上眼睛,“我是窮凶極惡之徒,你不信也——”


    “我信。”赫朗回道。


    敖立轉頭,微微抬眼,撞進他一雙翦水秋瞳之中。


    赫朗點頭,加以肯定。


    他日夜關注著敖立,又怎麽會不知道他是否用什麽童男童女來修煉。


    這人無聊至極,每日待在殿中看畫看書,最近無聊得開始盯起他的兔子發呆,除這些之外,什麽都不會幹。


    要他相信他用什麽幼童精血修煉,的確毫無證據……


    赫朗的心一下鬆了不少,看來他還不是那麽不可理喻,無法回頭的罪人。


    但是敖立這悶油瓶般的性格,竟然也會和他說這些,這是否證明,他已經一點點對他交付了信任?


    赫朗的眼中帶著不明顯的笑意,問道:“教主是否覺得在下是可信之人?”


    敖立的身子明顯地僵硬了一瞬,然後睜開眼瞥了他一下,矢口否認。


    赫朗不再逗他,趁他現在肯和他講話,便立即趁熱打鐵,“如若不是這般,教主的魔功如何修煉?”


    敖立麵上滿是渾然天成的傲氣,“本教主自是天資了得。”


    也對,敖立是幾百年難遇的混元魔體,天生便是體質不同,最適合修煉魔功,所以才自然而然地走上了這條路。


    那失蹤童男童女何處而去了?赫朗一下子便想到了這個問題。


    以前外界皆傳這是混元魔教所為,可是敖立這個教主頭子都否認了,看來這些惡事另有隱情,隻是混元魔教一直處在百口莫辯的一方,怕是被隨意被潑汙水甩鍋之後解釋也無人理會。


    赫朗擔憂地說了不少,敖立倒是理直氣壯。


    “我教從來不屑與他人爭執什麽。”


    赫朗扶額,不知怎麽勸說這任性灑脫的教主。


    就是因為他們這般無所謂,坐實了這惡名,所以才會被傳的臭名昭著……要將教主拖回正途,赫朗倍感壓力。


    雖然敖立還是一副冥頑不靈的模樣,但是赫朗也由最初的無望而找到了一絲希望。


    既然這許許多多的惡事,都並非他所為,有了真相的支撐,他便有了理由為敖立正名,況且這個人身上也有更多的未知等著他去發現,他對他心存期待。


    最首先讓他好奇的,便是他每日都會看畫集這一個習慣。


    如若外人知道,混元魔教的頭子竟是每天看書賞畫的文人性子,便真是要讓人驚掉了下巴。


    赫朗初次問及時,他並沒有回答,但是久而久之,赫朗也大概了解了。


    敖立似乎對外麵的世界有種不明顯的向往,或許是長久窩在這山,他對人間很多東西一無所知,隻能通過話本以及弟子們送過來的畫上窺得幾分。


    赫朗好奇道:“教主從未想過到外麵去,真切地領略一番人間美景嗎?”


    “……”敖立無言,把麵前的畫卷推開,心知他這般模樣不大正常,終於被這人看出不對勁了。


    他久久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我……不能。”


    作者有話要說:  教主不是大壞蛋╭(╯^╰)╮是小可愛。


    ☆、下山


    敖立自小便被父親送到深山中, 看著混元教築起,從此便被它圈住了半輩子。


    因為體質與父親嚴厲的管教,他足不出戶,連這平嶺山上也不甚了解,等他長大之後,又成了人人喊打的魔頭,對於外界, 他渴望卻又畏懼,隻覺得自己是最突兀的異類……


    敖立的表情幾經變化,最後頗為頭疼地扶額, 似乎回憶起了什麽,氣息也逐漸紊亂起來。


    赫朗應該選擇退開,這才是最為安全的。


    可是他低著頭,沉思了許久之後, 上前展開了空白的畫卷。


    敖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赫朗卻自顧自地開始作畫。


    他從威嚴陰森的宮闈高築畫起, 遠處是金碧輝煌的正殿,與近處大雪紛飛的清幽小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跟前深雪上的點點血跡,也引人遐思, 似乎埋藏著什麽哀傷的故事。


    這道宮闈在紙上蔓延,仍是深宮之中,氣氛卻不大相同,一改陰鬱, 正殿內外跪滿了文武百官,顯然是在進行最尊貴的登基大典。


    由這而出的宮門之外還有賣糖葫蘆的小販與做木工的手藝人,這一副其樂融融的場景之後,卻是驚人的是漫天火光。


    看到此處,敖立微微眯眼,想不出為何會是如此。


    但是在大火涅槃過後,接著的風景更是讓他詫異。


    這裏高樓築起,直入天際,遍地是帶多個輪子的交通工具,乘坐的人數不一,街上行人裝束怪異,女子身著緊身衣裙,男子脖上係著布帶,兩道旁是各色商店,花花綠綠,巨大的屏幕讓人眼花繚亂。


    這是一個敖立從未聽聞過的世界,畫上的一切都是嶄新而奇異,讓他懷疑這是真實存在還是赫朗的臆想。


    再接著,赫朗的畫筆一轉,便勾勒出了一副繁華人間,俠客四行,快意恩仇的江湖景象,北鬥峰相對的平嶺山上,隱約可見的建築熟悉無比,便是混元教的高塔之一。


    一幅畫到此之後便是一片空白,赫朗與敖立都停下,相視了一眼。


    敖立迅速垂眼,再次掃過畫上的風景,似乎在進行一場身臨其境的奇妙之旅。


    “屬下曾經也是足不出戶,最多隻能看看院前的花開花落,便寂然過了十年……”赫朗的聲音在耳邊緩緩響起,升起淡淡的感慨。


    “那這些乃是虛幻——?”敖立來了興趣。


    “是也不是,屬下無從得知——但,皆是奇遇。”赫朗微笑,似乎並不深思這些,也不為此煩惱。


    這一個個世界下來,赫朗經曆了許多讓他鬱悶的事情,但是回首,竟然發現自己腦中留下了如此之多的風景,還有一個個此時現在看來不可思議的事件和人,一時間充實無比,頗感欣慰。


    “屬下隻是想告訴教主,世間有萬般精彩,還需您敞開心扉,心甘情願去接納。”


    赫朗猜想,敖立這般封閉自己,也是他陰鬱性格形成的原因之一,如果能讓他多領略一些人間風情,正常的人際關係,或許他就能改變觀念,也從這個刻板的形象中脫離出來。


    敖立微微動容,盯著未幹的水跡,手指微動,想要去摸一摸畫中人的臉龐。


    他此時的眉間舒坦,眼中也多了一分平和,見他似乎心情不錯,赫朗也有了勇氣,向他申請一次下山的機會。


    教中弟子隻要上報行蹤,就不限製行動,但他身為護法,需要教主的特別批準才能夠離教。


    聽到他的請求,赫朗的身子一僵,身後的魔氣再次翻湧起來。


    他一臉陰沉,一伸手便輕而易舉鉗住了赫朗的脖子,腦子也混亂一片,聲音沙啞,“你要走……?”


    敖立麵色不佳,微微垂眼,想著,是不是他這副樣子太像怪物了,所以他終於厭惡和自己悶在魔教裏,想要離開了。


    赫朗被他這不經意的一掐,一時喘不上氣,隻好猛地搖頭。


    “屬下、下山采購畫具。”


    他痛苦的聲音讓敖立一驚,裏麵意識到自己的衝動,把他放下,像是愧對著他一樣,猶豫了幾瞬,背過身子,答道:“讓雜務弟子去。”


    “他們不知屬下需要何樣的畫具與顏料。”


    敖立頓了頓,不知道這些是否有區別,也猶豫了起來,最後還是鬆口了,“就一天。”


    第二天赫朗要走的時,順便和他稟報了一聲,說今晚再回來。


    敖立熟若無睹,隻是赫朗轉身時聽到他極其不爽地哼了一聲。


    …………


    為了安全起見,赫朗是喬裝過後才下山的。


    他首先打聽了一番近日武林之中的大小事,慶幸的是,白道這邊追殺他的風頭已經過了。


    而現在,備受矚目的是玄空劍派連同幾個門派進攻混元魔教的事情,而他們大敗的消息也成為了眾人討論的話題。


    除此之外,赫朗還特地去打聽了另一件事情,據說是幼兒失蹤的數量更多了。


    在擔憂之下,他也無心去購買畫具,便來到了幼童失蹤最多的鄉鎮。


    在路途上,他便發現了不少異常。


    如若是去往平嶺山,是有多條路線的,但是去往混元教的位置卻是隻有一條路線,而這些發生過幼童失蹤案的地方便都恰好途徑混元教中。


    這也不得不讓人將這一切都怪罪在魔教中人身上。


    這些村莊離混元教的確不遠,但是在赫朗詢問了幾家農戶之後,便有了另一個猜想。


    從他們口中,赫朗得知,因為能夠更好的作戰,玄空劍派每天都會有固定的人過來偵查平嶺山的地形,而他們每次前往,都會為這些鄉鎮的人帶來一些禮物,一邊補償著他們,一邊痛罵魔教所做的惡事,先入為主地便將這些事情套在了教中之人身上。


    在見識了任伯中的陰謀詭計之後,赫朗也不得不多想,這些幼童失蹤的事情或許與玄空劍派的任伯中有關。


    如若他們以維護正義然後前來偵查地形為名,實則是伺機綁架了幼童呢?他猶記得任伯中想得到敖立便是吸取他的功力,那誰能得知他是否不想要這些幼童的至純精血呢。


    而且魔教之外的戒備森嚴,終日有人造的霧氣籠罩,並非那麽容易便可以看透的,如有人真的靠近偵查,守關的弟子定有察覺。


    這些淳樸的農家深深相信著玄空劍派的人,認為他們會幫自己鏟除魔教,對他們毫無戒備心,他們要無聲無息地做起這件事來,也並不困難。


    玄空劍派雖自詡正義之輩,每年新招的弟子也是熱血方剛的年輕人,胸懷大誌,但是任伯中老奸巨猾,如若他有心指使,粉飾太平,造出令人義憤填膺的理由,這些弟子便能不明事理地為他所用。


    他不厭其煩地詢問了來村子中的弟子長相,他雖然並非每一個都認識,但是聽到帶頭的男子是如何模樣時,他瞬間便聯想到了與任伯中狼狽為奸的弟子伏一飛。


    赫朗就此別過,心中暗暗驚歎,沒想到調查到了這麽多東西,也算不虛此行。


    可是一抬頭,天色已暗,他隻好匆匆回到了中心的鎮上,采購了畫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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