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嚴肅起來時六親不認,從一堆花團錦簇中走過,挨個挨個地檢查。


    “把腿繃直了。”


    “腰再往後下一點……不對,你瞧瞧你這腳背!”


    “小拇指搭在琴上作甚麽?翹那麽高你是學太監麽?教你的握雞卵又忘了?”


    小師妹們被訓得眼淚汪汪,抿著唇不敢吱聲。


    忙活了一早上,等店裏開門,聞芊才得空去喝口茶潤嗓子。


    樓硯在壺裏丟了顆大海子,稀奇道:“心情這麽好,事兒解決了?”


    她說解決了,捧著茶杯撿了塊棗糕吃,“拜托的楊大人,應該沒問題。”


    一聽是楊晉,樓硯便難以言喻地顰眉,“你怎麽找他去了。”


    “不找他我找誰去?新的兩省總督還沒到任呢,我就是想用美人計也沒處使啊。”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搖搖頭,正色說,“楊晉畢竟是錦衣衛,和這種人打交道……我怕你吃虧。”


    聞芊混不在意地拋了個媚眼過去,“本姑娘幾時吃虧過。”


    “我是見你老和他糾纏不休的。這人也是,怎麽還賴在這兒不走……”樓硯嘀咕了幾句,忽然狐疑地盯著她,“你別不是看上他了吧?”


    聞芊一陣嬌笑,“哪兒能啊,你第一天認識我不成?”


    想想也是,樓硯遂掀開茶蓋吹了兩下氣,問道:“那你存的甚麽打算?”


    她聞言,目光裏閃過一絲狡黠,十指旋而握起,“自然是……榨幹他!”


    樓硯剛喝下去的一口茶“噗”的一聲噴了出去。


    “咳咳咳……你……你……”


    饒是多年的青梅竹馬,樓大夫也被這句話嚇得不輕,險些把肺腑咳出來,一手捂著心口,一手對著她半晌又語不成言。


    “成何體統,成何體……咳咳咳!!”


    聞芊掩著嘴笑了半刻,意思意思給他順了兩下氣,“行了行了,逗你的。”


    她瞧了眼滴漏,“我還有事,你慢慢坐,我晚些時候再回來陪你吃飯。”


    言罷也不顧尚在扶桌長歎的童年小夥伴,徑自推門往外走。


    今日是個難得的好天氣,放晴了,太陽大有回歸炎夏之勢,燦爛得不像話,聞芊換了件衣裙,心情甚好的下樓。


    途徑庖廚時,腳下忽的一頓。


    “楊大人好像挺喜歡甜食的……”


    她暗自琢磨後,嫣然一笑,轉頭推開了庖廚的門,迎麵朝在殺魚的張廚子喚道:


    “叔,給我包一盒蛋黃糕。”


    百戶所裏看門兒的自然是錦衣衛,原以為進去還得花好些功夫,不承想對方一聽聞芊報了姓名,竟二話不說便側身放行,不僅如此還甚是貼心地給她引路。


    行至一間小院外,那人抬手指道:“楊大人就住那兒,眼下有些瑣事要去處理,姑娘且稍候。”


    聞芊看了一眼,隨後望向他,媚眼如絲地含笑施禮,“多謝了,這位小大人。”


    畢竟年輕,被她這麽一看,那錦衣衛登時不好意思起來,“沒、沒有的事,嫂……呃,姑娘客氣了……”話才說一半,就紅著臉直撓頭,匆匆告辭走了。


    四下無人,暢行無阻,聞芊便這般堂而皇之地進了楊晉的住處。


    可能是錦衣衛自帶煞氣,這百戶所裏的房子總帶著點冷兵器的味道。


    她抬眸上下打量,房間分裏屋和外屋,陳設毫無特點,除了尋常的用具之外,略有不同的大概就是牆邊放置的那幾把長刀了,刀身鋥明瓦亮,估摸著時常有人擦拭打磨。


    可想而知,某位錦衣衛大人日常的娛樂方式都是多麽的……難以言喻。


    她把糕點擱在桌上,不經意瞧見那一大堆淩亂的書冊。


    “真看不出來,還是個讀書人?”聞芊自言自語地撈起一本,然而才翻不過兩頁,她臉色倏忽變了。


    才把幾個地方官打發走,楊晉鬆了口氣回到自己院中,剛進門便瞧見聞芊站在書桌旁,麵容暗沉地翻閱著什麽,他幾乎是第一反應開口就道:“你怎麽會在這兒?”


    四周的空氣陡然一凜。


    那一瞬,氣氛仿佛應了“你來得正好”這幾個字。


    聞芊抄起手邊的卷宗,冷著眼朝他質問,“楊晉,你查我?”


    她揚了揚,厲聲道:“你不止查我,還查了樂坊?!”


    楊晉怔了一下,實沒料到她會在此,等看清聞芊手上的東西,心下微沉:“誰放你進來的?”


    目光瞟到門邊的錦衣衛,後者神色躲閃,表情也頗為委屈,心想:這不是聽聞你們倆有一腿麽……


    聞芊把書卷一扔,步步逼近,“當初你是怎麽答應我的?說好的不會查樂坊,你言而無信!”


    楊晉不自覺後退了些許,麵對那雙灼灼的眼睛,竟生了一絲怯意。


    “聞姑娘。”他為難地輕歎道,“我要幫你的忙,這些東西必須查。”


    “笑話。此事又不是非你不可!”聞芊揚袖狠狠一甩,怒道,“早知你是這樣出爾反爾之人,我聞芊才不會求你!”


    說著就要奪門而出,臨走前又覺得不解氣,衣擺一揮,將那盒糕點打翻在地,這才揚長而去。


    楊晉本想追上前,看到一旁定定望著他的錦衣衛,腳步又莫名一滯。思及聞芊目下在氣頭之上,即便追過去她大概也不會有甚麽好臉色給自己,想想還是罷了。隻瞧著散落一地的糕點,覺得有些可惜。


    楊晉歎了口氣,一言不發地撩袍蹲下,將那些點心收撿起來,一旁的錦衣衛趕緊上前幫忙。


    他問:“你買的?”


    年輕的錦衣衛搖搖頭:“不是聞姑娘買的麽?”


    楊晉手上頓了一下,便沒再多言,隻顰著眉收拾殘局,將半碎的蛋黃糕收入盒中,他垂眸沉默良久。


    心說:


    晚些時候,還是去一趟樂坊吧……


    與糕點盒子一同掉在地上的還有幾頁文書,是昨日他特地找人調來的檔案。


    楊晉起身一麵放下糕點,一麵抖開卷宗,最頂上那層第一行就寫著:


    章和四十年,京城教坊司大火。


    *


    未翻完的資料層層疊疊。


    傍晚時分,楊晉才忙完手裏的事,還沒等更衣出門,忽有何物“哐當”一聲打在窗牖上。


    比尋常叩擊聲來得要重許多,他起身去推開窗,不承想卻看到聞芊坐於樹幹間,指尖撚著一粒石子,一下一下的拋著,好似隨時會砸過來。


    此情此景使他不得不驚訝,畢竟以聞芊的這要強性子,楊晉怎麽也想不出她會去而複返。


    “……聞姑娘?”


    聞芊收起石子,自樹上跳下,斜斜仰頭看他,唇邊含著似是而非的笑:“有個人想見你,隨我去趟樂坊。”


    “誰?”


    “去了就知道了。”


    兩人在樂樓西邊下了轎子,要到樂坊偏門還得進一條小巷,聞芊在前麵引路,楊晉與她相距一丈,不緊不慢的跟著。


    這是一段難得沉默的同行,聞芊不吭聲,氣氛就那麽一直僵著。


    楊晉看了她好幾回,終究還是問道:“那盒糕點……你在哪裏買的?”


    聞芊微偏過頭,目光斜過來,輕飄飄地開口:“幹甚麽?想賠我?”


    他笑了下,神色間帶了幾分無奈,“白天的事,是我不對……”


    能聽到楊晉道歉是何等的稀奇,聞芊心中又是詫異又是驚愕,臉上卻不露聲色,“大人若真覺得愧疚,那以死謝罪呀。”


    楊晉笑了笑,避重就輕地回答:“改日我請你吃飯吧……你想吃甚麽?”


    她在乎的又豈止是那幾頓飯幾塊糕。


    “楊大人。”聞芊登時有些惱了,索性停下步子轉身盯著他,“你與人合作就是這般過河拆橋的嗎?你的誠意何在。”


    瞧她仍是氣火未消的樣子,楊晉不由輕笑了聲,“看來聞姑娘還是沒明白……我以為你我之間的約定早就不作數了,最先犯規的那人,不就是你麽?”


    聞芊皺眉:“甚麽?”


    “是你騙我在先的,我不過禮尚往來而已。”


    “胡說!”她臉不紅心不跳地梗脖子,“我幾時騙過你了?”


    楊晉也不急著解釋,隻是往前邁了幾步靠近她,繼而俯下身,貼在聞芊耳邊,“在唐府,你曾說那把藏寶閣的鑰匙丟了,其實當時就在你身上的對吧?


    “你去唐家偷拿四合寒香的事,還是我替你壓下來的。”


    他輕言細語聽入耳中隻覺炸雷般轟鳴不止。


    她咬咬牙,“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楊晉挑起眉對上她的視線:“不然你以為呢?”


    “你!……”聞芊感覺自己像是將一個天大的把柄拱手相送還全然不知,瞬間在他麵前就輸了一成。


    楊晉看著她憤憤不平,氣鬱難消的模樣,不由輕歎著搖頭:“我又沒說要對你作甚麽。”


    聞芊倔脾氣一上來,甚麽話也聽不進去,狠狠側過身,“好,這次,是我技不如人,留了短處在你手上。來日方長,下回我總能贏回來。”


    見她背影那不甘心的樣子,楊晉笑了笑,“算了吧聞姑娘,憑你的本事,是鬥不過錦衣衛的。”


    “我偏不。”她哼了聲,“就要和你鬥!”


    “……”


    這麽一路行至樂坊後門,門很窄,貼著的春聯被風吹得搖搖欲墜,在此處已能聽得樂樓那邊傳來的絲竹聲。


    楊晉忽然停下腳,似乎才發現一個問題——為何聞芊不帶他走正門呢?


    跨過門檻行了一段距離,察覺到他沒跟上來,聞芊亦轉過身,雙眸流轉,促狹之色驟然浮起,“怎麽了楊大人?是不是怕啦?”


    她走上去,修長白皙的手指搭在他肩頭,笑道:“‘盤絲洞七情迷本’,大人今日可一個隨從都沒帶,眼下回去搬救兵還來得及。”


    激將法誰不會啊!


    楊晉淡淡瞥了她一眼:“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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