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宋豐豐問他,“周媽的情況怎麽樣?”


    喻冬回國的時候並沒有立刻返回這邊,而是先回了喻喬山那頭。但幾天後喻喬山接到了通知,周蘭中風送進了醫院,喻冬便立刻趕了過來。周蘭在這頭是有幾個親戚的,她生在這裏長在這裏。


    喻喬山讓喻冬回去,但喻冬沒理。他一直在醫院守著周蘭,直到她醒來。


    因為發現和治療及時,並未留下特別嚴重的後遺症。周蘭醒來之後看到喻冬,還能拉著他的手,沒聲沒息地流眼淚。


    喻冬絮絮叨叨地說著周蘭的事情,宋豐豐安靜傾聽。


    在他的印象裏喻冬很少會一口氣說這麽多的話。


    喻冬緊張了。宋豐豐知道。


    說完了周蘭的事情,喻冬頓了頓,很快又跟宋豐豐聊起張敬。


    今年年初,張敬已經注冊了一家公司,這個公司裏除了張敬和關初陽還有他們的一位師兄之外,還有喻冬這個合夥人。喻冬隻負責出錢和聯係技術方麵的權威幫忙解決問題,其餘基本什麽都不管。


    說到最後,他似乎有些猶豫。


    “我……我和張敬在做一件事。”他吞吞吐吐,“這件事情對我來說很重要。”


    宋豐豐:“嗯。”


    喻冬猶豫了很久,像是沒辦法直接開口:“我也許可以通過這件事,把屬於我媽媽的東西拿回來。”


    宋豐豐輕聲說:“很難嗎?”


    “開始的時候很難,但現在都籌備將近一年了,一旦開始,接下來就很簡單。”喻冬說起了自己在那邊的生活。


    出國之後一開始很難適應。喻喬山家裏有親戚在那個城市定居,喻冬直接住到了這個叔叔家裏。因為有喻喬山的叮囑,他們一開始以為喻冬是極難管束的人,對他看得很嚴,但很快,喻冬一頭紮進學校和各類學科之中,反倒成了比他們的孩子還要省心的人。


    在國外學習並不輕鬆。當然也有輕鬆的學法,但喻冬沒有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他孤獨而沉默,每天除了學習就是學習,有時候因為太過困倦,常常在地鐵上坐過站都不知道。


    “當然也有很開心的事情。”喻冬笑了一聲,“你知道的,他們跟我們過節的習俗不一樣,即便是萬聖節,也要過得熱熱鬧鬧開開心心。我現在學會做很多菜式了,不過有些材料那邊沒有,用了替代品之後味道會變得很奇怪。對了,老幹媽你知道的,它特別受歡迎……”


    他說得很快,很急,像是用這種急促的交談來避免某些尷尬時刻,避免聽到一些自己不想聽到的事情。


    “喻冬。”宋豐豐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喻冬立刻停了下來。


    宋豐豐幾乎沒有遲疑:“我很想你。”


    海浪聲似乎變大了。正是漲潮的時分,低飛的海鷗在鳴叫,漁船回港的汽笛聲和海軍基地的鍾聲一同響起。


    在這些聲音裏,宋豐豐聽到了喻冬帶著濃厚鼻音的哽咽。


    “我也是……我想你……每一天都在想你……”喻冬結結巴巴地說著,捂著自己的眼睛抽泣。


    在分離的三年裏,宋豐豐其實設想過很多很多次,如果他和喻冬重逢了,應該說些什麽才好。


    說不憤怒是不可能的。他生氣過,甚至在喝了酒之後憤怒地衝到操場嚎叫,最後被舍友拖回宿舍。


    有時候在他的想象裏,他過得比喻冬還要好,生活幸福,家財萬貫,趾高氣揚;而喻冬在他麵前目瞪口呆,滿臉悔意。


    而更多的時候,宋豐豐知道,他們的重逢可能並不驚心動魄,也沒有任何衝擊,就像是兩位普通朋友在路上相遇,互打招呼,隨後各自道別。喻冬說不定會結婚——宋豐豐心想,畢竟他不知道喻冬是隻喜歡男孩,還是隻喜歡他。於是在他的想象中,喻冬有時候帶著自己的妻兒,有時候則和別的男人牽手。


    所有的外人都是不清晰的,隻有喻冬的麵龐還和宋豐豐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可也正因為這樣,所有的可能性早已經被他想完了,所有的話也早在心裏頭來來回回說了無數遍。等到真的重遇時,隻有最好最迫切的那句,就停在舌尖。


    我很想你。


    喻冬一直在小聲地哭,說的話又含糊又混亂。


    他有太多太多不可對別人說的心裏話,隻能向宋豐豐一個人敞開。但他在這漫長的三年裏,連跟宋豐豐說一句話的勇氣都沒有。


    在離家之前,為了讓喻冬知道自己確實有能力破壞宋豐豐現在的生活,喻喬山給喻冬拿回來了一些東西,包括宋豐豐的高考成績單,他父親的大副證複印件,還有他那位早已經不聯係了的母親的生活狀況。


    喻喬山認定了自己的兒子一直都是正常的,完全是被宋豐豐帶上了歪路,因而嚴禁喻冬和宋豐豐有任何聯係。喻冬不怕他對付自己,但怕他對付宋豐豐。


    他不想讓宋豐豐失去希望,甚至走上龍哥的路子。


    龍哥對他們很好,但他身上永遠都有危機存在。喻冬不願意宋豐豐的生活中出現這種可能,哪怕隻有一點點,他都不願意。


    和喻喬山的想法恰恰想法。喻冬認為,是因為自己在宋豐豐身邊,所以宋豐豐才會走上“歪路”的。


    這是他不可對人言的恐懼。他一旦做錯,就會將自己喜歡的人拖入深淵,永遠爬不上來。


    但暌違三年,宋豐豐卻仍舊對他說,想念你。


    喻冬不敢哭得太大聲,為了壓抑聲音,他把手攥成了拳頭,緊緊抵在海堤上。


    “別哭了……”宋豐豐小聲說,“我才想哭,你就這樣一聲不吭跑了。”


    喻冬又跟他道歉,反反複複都是一句“對不起”。


    宋豐豐的額頭抵在溫暖的窗玻璃上,隨著喻冬的每一句道歉而重複:“沒關係。沒關係……”


    他眼眶濕潤,聲音溫柔,手卻也緊緊地攥成了拳。


    如果喻冬就在眼前,他會不顧場合與人群,把喻冬抱在自己懷中,親吻他的頭發,緊密而周全地將他保護著。


    也不是沒有怨言和憤怒。但這些都不算什麽了。


    他相信喻冬和他經受著同樣的痛苦和煎熬。他們都在摸索和等待重逢的一天。


    “乖。”宋豐豐對喻冬說,“我很快就回家了。你會去接我的對嗎?”


    但喻冬當天晚上就要離開。


    他必須要回到學校,參加一個重要的會議。


    宋豐豐又鬱悶了:“那我回去見不到你了?”


    對於三年前不告而別的原因,喻冬承諾等到見麵,一定會跟宋豐豐說清楚。這事情跟他和張敬密謀的某個陷阱有關,在一切尚未就位之前,喻冬非常謹慎。


    宋豐豐答應了,問他什麽時候可以見麵。


    “過年。”喻冬很肯定地回答,“過年我會回來,順利的話,就一直留在國內了。”


    “那可以。”宋豐豐煞有介事地點頭,“那我要問你一件事。”


    喻冬緊張起來了:“你說。”


    宋豐豐清清嗓子:“在外麵談過戀愛嗎?”


    喻冬沉默片刻,似乎笑了一聲。


    他笑了。宋豐豐鬆了一口氣,繼續裝作認真地問:“談過沒有?”


    喻冬:“談過。”


    宋豐豐萬沒想到居然是這個答案,開玩笑的心一下沒了,整個人都緊繃起來:“男的女的?”


    喻冬很快回答:“都有。”


    宋豐豐:“真的假的?”


    喻冬:“……假的。”


    這回輪到宋豐豐笑了:“還想騙我。你說過永遠不會騙我的。”


    “嗯。”喻冬低聲回答,“我春節一定會回來。”


    “說話要算話。”宋豐豐心裏頭還是有些緊張,“我再給你半年時間,你自己看著辦。我人氣很高的,學校裏很多人追。”


    喻冬:“哦?男的女的?”


    宋豐豐:“都有!”


    喻冬沒問真假,一直在笑,最後才漫不經心說了一句話。


    “正常啊。你這麽好。”


    宋豐豐最後還是回了家,先去看了周蘭,然後第二天一早就到張敬家守著,摩拳擦掌要揍他一頓。


    在宋豐豐的拳頭底下,張敬不得不說了一部分實話。


    喻冬出國一年多之後的某一天,關初陽的手機忽然接到了一個短信。


    幾天之後,關初陽帶著電腦來到張敬的宿舍,兩人才正式跟喻冬聯係上。喻冬沒有使用任何常用的社交工具,他的qq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登陸過了。他先是從那個摔壞了的諾基亞裏找到了關初陽的手機號碼,萬幸,關初陽的手機號仍舊在使用。


    在跟關初陽確認了張敬和宋豐豐等人現在的狀況之後,喻冬才放心讓她跟張敬透露自己的消息,他甚至還懇求張敬和關初陽不要告訴宋豐豐關於自己的所有事。


    “不讓我知道?你們到底在搞什麽?”宋豐豐揪著張敬,“不會是走私販毒之類的東西吧?”


    “可能嗎?你那個喻冬。”張敬甩開他,“事情對你我來說都不重要,但是對喻冬來說是大事。”


    宋豐豐半信半疑:“那和你有什麽關係?”


    “對我有益啊。”張敬頓了頓,又補充,“準確點說,是對我們的公司有益。”


    宋豐豐坐直了。他以前隻是不喜歡思考,但是事情跟喻冬有關,他久未使用的腦子很快轉了起來。


    “喻冬找到辦法搞垮他爸了?”他忍不住也壓低了聲音,“可靠嗎?”


    “垮不垮不知道,一旦成功,肯定元氣大傷。”張敬捂住了嘴巴,“好了啊,我就說到這裏,隻能說到這裏。”


    宋豐豐心裏很不是滋味:“我不爽。”


    “他在保護你。”張敬扭扭脖子,“具體的什麽事情我也不知道,但是……你信他,對吧?那就繼續信啊。”


    “我當然信他。”宋豐豐立刻說。


    宋豐豐給喻冬發去的郵件,喻冬有時候回,有時候不回。


    他顯得很冷淡,但每次隻要宋豐豐的郵件抵達,最多一分鍾,喻冬肯定會打開。


    宋豐豐常常看著郵件回執笑。


    他是一個直接的人,喜歡表達,有事情會敞開來說。但喻冬不是。喻冬很悶,很固執,所有的溫柔和深情都藏在心底深處,不會輕易予人。


    宋豐豐喜歡這樣的喻冬。他從未覺得時間過得這樣慢,秋天來得太遲,冬天也來得太遲。想從喻冬那裏聽到所有事情的解釋,想知道他和張敬到底在謀劃什麽,但更重要的,是想見他,想觸碰他。


    下第一場雪的時候,他拍照發給喻冬。喻冬罕見地很快給了他回複:我這裏也是。


    宋豐豐高興壞了,攥著手機在學校裏嗷嗷地邊跑邊叫,假裝自己跟喻冬在地球的兩側,分享著同一場盛雪。


    大四學生已經沒有課了,人人不是顧著考試寫論文,就是忙著找工作。


    宋豐豐正式從學校的足球隊退役,恰好遇上前輩們回校,於是又逗留了幾天,聚聚餐喝喝酒。


    登上回家火車的那天,有個陌生號碼給他發來信息。


    “我的新號,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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