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他與周瀾的合作案還在推進中,這邊就展開了暗地裏的角逐。他甚至都懶得跟周瀾確認,這樣的手筆除了周瀾還有誰?


    王寅先是請了國內著名的知識產權律師,關於網絡輿論的把控,他不惜花大價錢去做輿情監測,直接把那幾個扒抄襲的賬號全封了,理由是惡意造謠。他的意思非常明確,如果平台不做封號處理,那麽他不介意天天把平台法務請去法院。


    幾家大平台基本也是拿錢辦事兒,在王寅近乎瘋狂的行為之下,抄襲風波似乎漸漸平息了下去。


    春節的腳步臨近,花枕流還是沒有下落,王寅一門心思撲在了《雲笈鑒》那件事兒上,於渃涵焦躁的一天抽兩三盒煙。因為花枕流的失蹤導致賬單逾期未還,他在美國的工作室那邊也因此無法維持運轉。公司財務那邊出來的報告叫於渃涵心裏一涼,原來他們已經踩在了懸崖邊上了。


    外部情況還不明細,內部又是謠言四起,擇棲的大樓這段時間就沒有黯下去過,連年會都不複昔日的光彩。


    “你最近……”陸鶴飛試探性地問,“是不是有煩心事?”


    王寅坐在一旁削蘋果,心不在焉地說:“我煩心的事兒難道不應該天下皆知?怎麽,叫我再重複一遍?”


    陸鶴飛問:“是《雲笈鑒》麽?”


    王寅反問:“你想知道說什麽?”


    “我不清楚你在想什麽,也不懂你們商業上的事情。”陸鶴飛說,“影響真的那麽大麽?”


    “沒事。”王寅說,“網上叫囂的厲害罷了,把網一斷誰知道誰?你以為觀眾介意這些麽?”


    陸鶴飛說:“……介意的吧。”這句話他說的沒什麽底氣,觀眾什麽樣他可決定不了,不過他知道,大部分都是衛詩那樣的,對於創作這件事本身好不關注,隻要演員漂亮熱度高,那麽他們就喜歡看。


    王寅說:“我倒是覺得他們不介意呢。如果真的介意為什麽那些真正的好內容出不來而爛片大行其道呢?別說什麽我們這群人總是製造垃圾,觀眾就應該反思反思自己麽?當然是他們掏錢買什麽我們生產什麽了啊。”他說著用手一比劃,“其實觀眾的審美就這麽高,所謂諸多經典的作品隻不過在藝術與商業的結合中無限趨向於這個臨界點罷了。很多人把握不好這個度,做的太高,曲高和寡,觀眾看不明白,不如做低點,畢竟北上廣才多少人?更多的人是在二三線城市裏,市場也在那裏。所以根據這個倒推回來,網絡輿論隻不過就是一群無所事事的奮鬥青年宣泄一下自我罷了,反正他們也不會掏錢進電影院,強掰他們的觀念是沒有意義的。真正的意義在於,愚昧的人應當一直愚昧,不可以受到真理與科學的教化。”


    陸鶴飛聽著王寅這套歪理邪說,越聽越難受。王寅是個聰明人,他太清楚影視消費者的德行了,也太清楚這個畸形的市場環境了。他一方麵想賺那些腦子清醒的人的口碑,所以投了大筆錢去開拓市場,另一方麵,他又希望那些連抄襲還是原創都分不清楚的人做他最大的受眾,並將利益擴大。何況他的電影品質並不差,隻不過就是成分不夠清白,他認為這並不能影響什麽。


    於是王寅就跟這股逆風而上的勢力鉚上勁兒了,他不信這個世界上有資本擺不平的東西。


    “你怎麽……總是把人當傻子呀。”陸鶴飛說,“我以為你會息事寧人,沒想到把事情又鬧了起來。萬一真的有什麽影響……”


    “那不然呢?叫我平白吃個啞巴虧?”王寅說,“還是貼了龍標給我扯下來電影不上了?我不管別的,他一劍連城要是敢跳出來,我就讓他知道‘死’字怎麽寫!”他的話音重了一些,一直連貫的蘋果皮“啪”的斷了,掉在了地上。


    “你原來不是這樣的……”陸鶴飛不可置信地說,“你懂藝術,你也懂創作,你怎麽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我為什麽不能呢?”王寅啞然失笑,“小飛,我是個商人啊。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人啊。”


    陸鶴飛張了張嘴想要反駁,最後卻無話可說。


    商人逐利,王寅亦然。他可以風雅的侃侃而談,那些理想創作方麵的事情他了解的不能再了解了,他與那些文化人都是說這樣的話。然而他又太清楚現狀了,沒幾個人是真正有藝術理想的,大家賺點錢差不多得了。那些影視公司拍些爛片就可以有幾十個億的估值,可是真正的價值是什麽呢?


    這樣繁華的娛樂盛景之下,他們都穿著皇帝的新裝,誰都不願意說破,都在竭盡全力維持著泡沫大廈的穩固。


    盛世仍舊是盛世。


    “放手吧,不要再這樣下去了。”陸鶴飛拉著王寅勸說,“如果大家都像你這樣搞,那還有幾個人肯好好寫東西呢?作家、編劇、音樂人……他們都在被透支著,你不能叫他們活不下去啊,都趕盡殺絕了,那你以後怎麽辦?你有那麽多錢,可是你還能買來什麽呢?”


    王寅這段時間心情很不好,聽著陸鶴飛跟他唱反調更是拱火,他有些怒意地說:“什麽時候輪到你來質問我了?陸鶴飛,你知道自己幾斤幾兩重麽?你還是把你那些聖母心放在真吃不上飯的那群人身上吧,少在我這兒廢話!”他說著說著自己都想笑,“不是,你自己多大?是覺得二十來歲人生就活明白了麽?可以反過來教育我了?喲……道理一套一套的,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數落我有快感是不是?”


    “我不是那個意思。”陸鶴飛說,“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你做錯的事情強行洗白會適得其反的。”


    “小飛。”王寅把水果刀插入蘋果往桌上一丟,“我能允許你在我麵前說這麽多話已經相當有耐心了,你現在閉嘴,這事兒我不追究,咱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你要是覺得你的正義感和聖母心今天必須要得到滿足,那麽你真的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陸鶴飛雖然不情不願,但是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了。


    王寅把剛才那個蘋果扔了,重新削了一個,切成塊擺在盤子裏推給陸鶴飛,陸鶴飛卻一口沒吃。


    夜裏兩人同床共枕,各懷心事。


    王寅沒把陸鶴飛的話當事兒,而是一直在盤算著怎麽翻盤。陸鶴飛的心情就複雜多了,他被王寅一次又一次的傷害過,然而沒有哪一次像今天一樣,叫他對王寅產生了近乎破滅的失望感。


    他一直認為王寅人雖然懶的不行,但是自有一種格調與矜持。王寅是個非常喜歡電影的人,他的手下出過那麽多好作品,他扶起來過那麽多有才華的創作人,而現如今,他卻因為利益的衝突不惜把創作的火焰狠狠掐滅。


    直到這一刻,陸鶴飛才知道,原來對於一個人的失望,並不是來自感情上的求而不得,而是觀念上的背道而馳。


    愛情固然純潔可貴,但是它始終是同親情友情並列的感情的一種。真正淩駕於感情之上的維係人類關係的,是理想與信念,是誌趣與觀點。


    名為“王寅”的幻影最終在陸鶴飛心中化作一團灰燼,他覺得好像自己從頭至尾都沒有看清過王寅這個人,苦澀的悲傷湧了上來,梗在喉頭。


    年輕的陸鶴飛還沒有經曆過人世間的是是非非,他單純的認為“道理”二字就是非黑即白,他會滿腔熱血的為了心中的正義去跟王寅對峙,他也理所應當的認為王寅能聽得進去。


    可現實就是,王寅嘲笑他無知。


    不……現實不應該是這樣的。陸鶴飛想,是王寅太無恥,世道絕非是黑白不分的。


    王寅在床上翻了個身,雙眼朦朧的看著天花板,他輕輕叫了一聲兒:“小飛。”


    陸鶴飛也轉過來,自然而然地伸手摟住了王寅。王寅問道:“怎麽還沒睡?”


    “你不是也一樣?”


    “……我啊。”王寅歎道,“可能年紀大了不用睡那麽多了吧。”


    他想跟問陸鶴飛是不是他今天話說的太重了陸鶴飛不高興。他隻是不喜歡陸鶴飛一副不懂裝懂的樣子。人生在世,活著已非易事,大多數人都是處在這樣的灰色地帶的,聖賢的道理是講不通的。


    陸鶴飛摟著王寅漸漸睡著了,呼出均勻的氣息噴在王寅的皮膚上。王寅無奈的笑了笑,覺得這話還是沒法兒說。他三十七歲了,四舍五入一下已近不惑之年,人生已經走完了一半,而中年人的道理隻能存在於中年人的世界裏,陸鶴飛未必明白。


    心境這個東西,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各有各的不同,可惜人沒有辦法跟過去的自己對話,否則總要說上一句:你這個笨蛋啊……


    王寅閉上了眼睛入睡,搭在他身上的手臂動了動,陸鶴飛睜開了眼睛,借著月光端看王寅。


    明明已經決定了的事情,可看著王寅時仍舊會難過。


    他的手指撫過王寅的臉,心裏特別疼。


    周瀾的府邸平日裏鮮少有人拜訪,他除了一些商業社交之外,平時深居簡出,比起王寅這樣的浪子,他倒是像個修身養性的文化人。


    他吃過晚飯在書房裏看書,忽然聽見下麵一陣發動機引擎的聲響,站在二樓往下看,夜幕之中一輛鮮紅的法拉利停在門口。周瀾穿上了大衣下樓,打開大門,門口站了一個年輕人。


    那人劍眉星目身子挺拔,端的是上天恩賜的好樣貌,一身漆黑,頭發梳的規規矩矩,陰沉著一張臉看著周瀾。


    周瀾也看他。


    若是有第三人在場,一定會感慨一句這二人真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眉眼口鼻單獨拆開哪兒都不像,但是組合在一起就是有著極為相似的輪廓。尤其是鼻子,連直挺的角度都是一模一樣,然而他們自己卻不這樣覺得。


    周瀾成熟內斂,這年輕人陰沉囂戾,不是陸鶴飛是誰呢?


    “大明星。”周瀾說:“你開法拉利嚟,唔驚太招搖?”


    “唔會。”陸鶴飛低聲回答,“周生。”


    周瀾笑道:“咁生分。”


    陸鶴飛垂下眼睛,不情不願地說:“哥。”


    周瀾這才滿意,迎他進來。


    第55章


    他把陸鶴飛帶到了樓上的書房,並叫人沏了茶送過來,隨意說道:“你來怎麽也不通知一聲?有事情?”


    “隻是想來了。”陸鶴飛略微有些沮喪的說,“我搞不定王寅。”


    周瀾笑道:“這句話你說過太多遍了。我養你這麽大,還沒見過有什麽事情是你搞不定的。一個王寅而已,又不是什麽神仙。我看他最近對你倒是上心的很。”


    陸鶴飛說:“他對誰都可以很上心。”


    “小雲。”周瀾眯了一下眼睛,端詳陸鶴飛,“你沒有對我說實話。”


    陸鶴飛撇過了頭去。


    周雲是陸鶴飛在周家的名字,他母親是周瀾父親的第二任妻子,周家是個古板守舊的大家族,而他母親就是個走入宮殿的灰姑娘,巨大的階級差異產生的是成日的爭吵。他母親因為無法忍受丈夫的風流而產生了離婚的念頭,而丈夫因為麵子問題言辭拒絕了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女人就此陷入了生活的絕望。


    她想做個人上人,但是為此付出的代價不是她能夠承受的,後來,她就逃去了內地,不久之後她發現自己有了孩子。


    單身母親帶著個孩子,在那個年代是不好討生活的。她受了很多的苦,一度覺得活不下去,想帶著孩子一起死,然而她又不忍心。


    多年之後,陸鶴飛長大了,而她也積勞成疾重病纏身。她偶然間得知周家來了內地發展,便想把陸鶴飛送回周家,因為她不知道她還能活多久,她不希望她的孩子孤苦伶仃。


    當時她見到的是周瀾,周瀾居高臨下俯瞰他們母子二人,隻說了一句話。


    “周家可不是什麽垃圾場。”


    陸鶴飛才幾歲,一直盯著周瀾,麵無表情。


    大概他十來歲出頭時,他的母親撒手人寰,家中家徒四壁,他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了,不要說給他母親安葬的錢,連他下一頓飯在哪兒他都不知道。


    陸鶴飛坐在家裏想了一天,然後找上了周瀾,說明了自己的來意,他想要些錢,把母親藏了,就這麽簡單。


    周瀾沒說話,拿著帕子把陸鶴飛的臉仔仔細細的擦幹淨,又端看了好一會兒,才徐徐問他,我答應了你,可我又能得些什麽好處?我是個生意人,不是慈善家,可不做賠錢的買賣。


    陸鶴飛低下了頭,他身無長物,著實沒有什麽可以應允給周瀾的。認真想過之後,他告訴周瀾,他可以把自己抵給周瀾,做什麽都可以。


    周瀾笑著說,他能要一個毛頭孩子做什麽。不過話音剛落,他就把手掌按在了陸鶴飛的頭頂,意味深長的跟他說,等你長大了,你就會輕而易舉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不必再像現在這樣。


    進入青春期的陸鶴飛跟小時候的樣子比起來簡直是天壤之別,這也是為什麽周瀾再看到陸鶴飛時會選擇答應陸鶴飛的請求,並把陸鶴飛接到自己身邊來。陸鶴飛盯著他的時候一直是麵無表情的,但是當他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與靈魂之後,盯著周瀾的眼神就愈發狠厲。


    周瀾覺得,這樣一個漂亮又凶狠的孩子,假以時日調教,說不定會有些用處。


    他秘密的培養陸鶴飛,從格鬥射擊到儀態修養。陸鶴飛會一切富家少爺們打發時間的伎倆,也會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他好像周瀾精心雕琢的完美工具一樣,沉默冷酷,沒有自我。陸鶴飛房子裏那些被鎖起來的物件兒大半是周瀾給他買的,每當他完成周瀾給他布置的功課或者人物,周瀾就會滿足他一個心願。他不會跟周瀾要什麽過分的東西,周瀾覺得他心中沒有什麽宏圖大誌,放在一旁也算安穩。


    後來,他就被周瀾送去了王寅身邊。


    “我沒有什麽好騙你的。”陸鶴飛對周瀾說,“他就是這麽一個人,難道你不應該比我更清楚麽?”


    周瀾頗為認同地說:“王寅啊……確實是個看似多情實則無情的人。隻可惜你不是個女孩兒,懷不了他的種,拿什麽綁他?”


    陸鶴飛皺了下眉,心中對周瀾的話有些不適,嘴上沒說什麽。


    周瀾又問:“他最近怎樣?”


    “很忙。”陸鶴飛說,“不可開交。”


    “他沒這麽簡單。”周瀾說,“《雲笈鑒》隻不過是個小風波,他不蠢,猜也猜的到背後的故事。”


    陸鶴飛說:“那你費盡心思弄這些又有什麽用呢?他有什麽是你沒有的?”


    周瀾說:“我叫你去他身邊做事,不是叫你去跟他談戀愛,怎麽,現在人都還沒搞定,就會胳膊肘朝外拐了?原來我一直養了個白眼狼啊。”他喝了一口茶,歎道,“你近日來,不會是給他來說好話的吧?”


    “……”


    周瀾幹笑兩聲,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他的動作很輕,卻隱隱透露出氣勢來。“小雲,王寅可不是什麽好人。”


    “我知道。”陸鶴飛說,“我也不是為他講好話,我隻是不懂你們之間到底在爭什麽。”


    “爭什麽?”周瀾說,“古往今來,無非名利二字,你說我跟他爭什麽?有王寅在,我周家的生意想進來難如登天,商場就是這樣,他比你快了一秒,你就得低頭叫人家一聲老大哥。香港那樣小,父親在那裏吃了一輩子,我也要在那裏吃一輩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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