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竭力保持清醒。


    可她身子發著熱,本就沒有多少力氣,爬了沒一會兒就感覺天旋地轉,頭昏眼花。


    呼吸,越發低弱。


    白皙的額頭上冷汗滾滾,她恍惚了一會兒,忽然用力將頭撞向石壁。


    鮮血隨著刺痛蜿蜒流下,使得神思清明了幾分,她咬緊牙關,一點一點地爬了上去。


    月色清冷,朦朧如霜,她穿著一身粗布素衣,微微仰著頭,被雨水浸潤的烏發濕噠噠地貼在蒼白的下頜,明明是這般瘦小和羸弱,卻又像是疾風吹過的勁草,堅韌難折。


    心,不知不覺地停頓了一拍。


    他低著頭,薄唇輕抿,漆黑微冷的瞳孔裏映著細碎的光影,一瞬不瞬地凝望著她。


    直到那雙沾著黑泥的手掌艱難地攀上地麵,他終於不再作壁上觀,輕輕伸手拉了她一把。


    “謝、謝……”


    道謝的聲音,低弱的幾不可聞,她想借著他的手臂站起身,眼前卻是一黑,身體不由自主地軟倒了下來。


    雲義向來不喜與人親近,此刻卻不知為何,下意識地,就攬住了她的腰。


    少女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緊緊裹著妙曼的軀體,白煞煞的小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像是凝脂的新荔。


    他看了兩眼,便垂下眼睫,抬手搭上她的脈搏。


    良久,他眉頭輕皺,目光有些複雜。


    隨意開辟的靈海,胡亂修習的心法……難怪會這麽弱。


    根基已定,她此生就算再怎麽努力,修為也不會再有更大的進步。


    可這樣的實力,又怎能在弱肉強食的雲鏡界存活下來……


    他沉默半晌,看她一眼,輕聲歎氣,“麻煩的小鬼。”


    嘴上說著嫌棄,雙手卻自覺地將人攬進自己的臂彎,輕輕抱了起來。


    “滾出來。”


    冷沉的聲音嚇的三柒一抖,他忙不迭從地底探出腦袋,變回人型恭敬跪下,“主上,屬下在。”


    “找處幹淨的院落,”


    雲義吩咐著,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莫要傷人。”


    三柒拱著手,疑惑地眨眼,“主上,咱們掩月閣是殺手組織,從來不幹打家劫舍的勾當的。”


    他們這些殺手都是有職業操守的,出手隻為殺人,誰沒事會跑去欺負弱小,霸占宅院啊。


    雲義:“……”


    “對了,主上,”


    三柒吞了吞口水,支支吾吾道:“那個……屬下這些日子花費的靈石,可、可以走公賬嗎?”


    雲義眉梢一挑,笑的堪稱溫和,“你是被誰帶出來的?”


    提到這個,三柒瞬間自信:“那當然是淩右使啊!屬下可是被他親自帶出來的甲級殺手,殺人於無形,賊快。”


    隻不過他剛剛執行完任務就被鳳左使抓了個壯丁,來這裏跟著鹿姑娘。


    雖然無聊,但勝在鹿姑娘長得好看,他刨食的時候看著還挺下飯。


    “不錯。”雲義點點頭。


    三柒眸色一亮,他居然被自家頂頭上司誇獎了!!


    然後下一瞬,便聽到男子冰冷的聲音,無情地傳來。


    “回去之後,找你的淩右使領取三十鞭,讓他親自執刑,就說是本尊交代的。”


    三柒:“……”他現在收回剛才的話還來得及嗎?


    ——


    三柒雖然腦子有點繞不過彎,辦事效率卻極是不錯。


    小院坐落在一處宛若明鏡的湖泊邊,藍天白雲,青山綠樹,美不勝收。


    雲義裝扮的身份是個凡人女子,既是凡人,便不能過於出格。


    他沒有用靈力,而是用普通的傷藥替她塗著傷口。


    少女的額角滲血,隱約可見半指來長的創痕,可見她當時對自己有多狠。


    他的動作已算輕柔,她卻仍舊本能地瑟縮了一下。鴉青色的長睫輕輕顫抖,似乎下一秒就會蘇醒過來。


    長得這般貌美,連閉著眼都帶著幾分攝人心魄的媚,身上還傳來陣陣的幽香,簡直像是在無意識地勾人犯罪。


    以他的定力,竟也會時不時看的發怔。


    好在,他隻是拿她當晚輩看待,對著晚輩,倒是生不出什麽旖旎的心思來。


    隻是以他如今身份,該怎麽安置她,卻是個問題。


    若是像以前一樣放養,以她這樣的容貌,遲早會出禍事……


    雲義撚了撚眉心,有些頭痛。


    ……


    鹿呦是在第二天醒來的,一醒來便看到床邊坐著個冰肌玉骨,雪膚花貌的絕世大美人。


    她眼眸驟亮,隻差沒流出哈喇子,癡癡輕喃道:“仙女姐姐……”


    雲義臉一黑,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聽這少女叭叭個不停道:“昨晚是你救了我吧?真是太感謝了,小女子無以為報,隻願以身——啊不對,做牛做馬來報答你!”


    她的眼神誠懇又真摯,卻把雲義看的眼角微抽。


    他之前用月歸冥身份的時候,怎麽沒見她這麽殷勤呢?


    他麵無表情地開口,“不要叫我仙女。”


    少女歪了歪頭,“那姐姐你——”


    “也不要叫我姐姐。”


    “那姑娘你——”


    “也不要叫我姑娘。”


    “那美人你——”


    “也不要叫我美人。”


    “……”鹿呦沉默了,她總不能叫她大嬸吧?


    卻聽麵前姿容絕世的女子淡淡道:“叫我阿雲吧。”


    “阿芸……”鹿呦點點頭,甜甜一笑,“還怪好聽的唉。”


    他瞅了她一眼,意味不明道:“你倒是心大,也不怕我把你給你賣了?”


    她一愣,轉而笑道:“不怕,壞人不長你這樣。”


    雲義:“……”不長心眼的丫頭,他就應該變個醜的嚇她一下。


    卻見少女指了指自己的額頭,眼角微微彎成了月牙形狀,“沒有哪個壞人會給人上藥還包紮的。”


    還算是討喜。


    他勾著唇輕笑了笑。


    許是因為他扮演的身份是個女子的緣故,鹿呦格外黏他,幾乎是走哪兒跟哪兒,整日便眨巴著個大眼睛,聲音嬌嬌地喚他“阿雲”,哪怕他冷著個臉,她也毫不在意。


    原想著陪她幾日,等她傷好,便回妖界,卻沒想到這一陪就陪了整整月餘。


    雲義活了七八十歲,生命裏大半的日子不是在枯燥的修煉,就是在琢磨怎麽殺人才能獲取更大的勢力版圖,要不然就是去秘境裏九死一生地逛個風景。


    說實話,他不曾跟女子相處過,更不曾跟十六七歲的女孩在同一個屋簷下待這麽久。


    每日隻覺得她吵鬧的不行,一睜眼便是嘰嘰喳喳的。


    一會兒要帶他去捕鳥,一會兒要帶他去抓魚,一會兒又要去山上采蘑菇,要不是看在昭仁公主曾經對他有恩的份上,他有時候真恨不得一掌拍死她。


    但偶爾她睡過頭,聽不到了,又覺得有些不習慣


    原定要走的日子,竟也不知不覺地一拖再拖。


    她也會修煉,但因為心法的緣故效果甚微,她嘴裏嘟囔著,“或許是應該找個男人了,隻有雙修才能提升修為呀!可是周圍全是歪瓜裂棗,看不過眼怎麽辦?阿芸你有沒有什麽認識的超級大帥哥,介紹一下唄?”


    “找男人?”他冷笑,“去,出了這道門,打斷你的腿。”


    倒反天罡,小小年紀就不學好!以前學歪就算了,現在還想一錯再錯?嗬,真是反了天了。


    以她學的那種末等心法,就算找十七八個男人也沒個屁用。


    他在心裏以長輩自居,聽她說這些不三不四的話便覺得氣悶,好歹也是王室後裔,竟被帶偏成什麽樣了。


    鹿呦歎口氣,將采來的一捧野花插進花瓶,“阿芸,你哪兒哪兒都好,就是胸太平,脾氣太暴躁。”


    雲義扶了扶額,隻覺得再與她多說兩句,便真的要忍不住掐死她。


    少女卻拍了拍手,湊過來笑眯眯地問:“阿芸,晚上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要不,就昨天抓的那條大鯉魚怎麽樣?它看起來老肥了,肉質應該很不錯。”


    雲義心下嘲諷,他已辟穀幾十年,平常非仙露不飲,非靈蔬不啖,可動了動嘴,脫口的卻是:“鮮一點。”


    不是他想吃,是這小丫頭手藝不錯,他不忍掃她的臉。


    鹿呦打了個響指,“好咧,安排。”


    她轉身出去。


    雲義低下頭,攤開手心,上麵是鳳淵發來的十幾道催回印。


    心裏湧起一股厭煩,他皺了皺眉,手心一攥將這十幾道符印瞬間湮滅成灰。


    青竹修葺的竹屋裏,陽光清幽,淡香陣陣,她剛采的花上還帶著露珠,嫩白的可愛,簷下風鈴作響,清脆悅耳。


    他眯了眯眼,那是他拗不過她的哀求,磨了妖獸的骨頭替她做的,不過花費一天的功夫罷了,她卻高興了好久。


    雲義盯了許久,心裏劃過一絲不知名的情緒。


    他竟然、有些不想離開了……


    然而,偷來的日子總是偷來的。


    此時的他也未曾料到,最後送她去別的男人身邊的,卻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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