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呦其實不太明白,為什麽沈仲蘭對陳最的執念會那麽深。


    在她看來,她若喜歡一個人,她會認認真真對待,全身心地信賴對方,可這不代表,她會因此喪失自我。


    從感情上來說,她是個膽小且非常理智的人,她不會輕易喜歡上一個人,一旦喜歡上了,就是毫無保留。


    可若對方對她不仁不義,她會傷心難過,卻也能幹脆撇脫地轉身離去。


    對陳最就是如此,這也是她前世一直避著他的原因,已經放下的人,沒有必要再提起、或者再見麵,因為不值得。


    至於現在,她雖然和他解除了誤會,但也隻能做到將他當成平常人對待,回到從前,卻是不能了。


    他是有萬般無奈,可她又有何辜呢?她經曆的那些傷痛並不是假的,而是切切實實發生過的。


    破鏡終歸難圓。


    而對雲義,她是想躲想避,卻根本躲不開也避不了,這人不僅強大的無匹,還強勢地可怕,甚至還不要臉,什麽倫理常規在他眼裏啥也不是。


    有句話怎麽說來著,人不要臉,天下無敵,這一點他確實做到了,鹿呦對他毫無辦法。


    但盡管這樣,她前世仍是不遺餘力地從他身邊逃跑。


    …


    鹿呦性格如此,便不太能理解沈仲蘭為什麽會對一個男人癲到如此程度。


    在她看來,沈仲蘭出身高貴,天賦呢也還可以,又進了青雲宗這麽個第一仙門,可謂是前途無量,幹嘛非得吊死在一棵不喜歡自己的歪脖子樹上呢?


    天下男人那麽多,真的很沒必要啊。


    關鍵是,這人對著陳最發癲就算了,怎麽還能癲到她這個無辜人身上呢?


    陳最是喜歡她,但又不是她按著他的頭,架著他的脖子,逼他就範的,純屬對方自願行為,和她有毛關係啊!


    然後她就因為這個被記恨上,還差點被人給弄死了,這簡直就是無妄之災!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這姐妹兒怕不是走錯了片場,她還修什麽仙啊?合該去宮鬥宅鬥劇才對啊!


    眼看,沈仲蘭還是一副若無其事、虛心冷氣的模樣,鹿呦心裏忿怒的同時,也不覺感到發寒。


    她原本以為沈仲蘭隻是煽動那些弟子的主謀,可現在卻基本可以肯定,自己前世被人追殺的事情與她脫不了幹係。


    這樣的心機和手段……


    鹿呦身體僵硬,嘴角雖掛著笑,手心卻泛起了潮濕。


    雲晨默默看她一眼,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沈仲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淡色的眉微不可見地挑了挑,嘴角弧度越發深刻,笑道:“好巧,雲師弟和鹿師妹也是過來重測修為的嗎?”


    雲晨動了動眼皮,表情無甚變化,漆黑睫下的眸清澈潤澤,卻在抬起的瞬間,掠過一絲淡漠至極的冷意。


    是極淡的殺氣,不明顯。


    但沈仲蘭剛剛進階,對外界的感應正是最為靈敏之時,又豈能察覺不到。


    嘴角笑容滯了下,又很快勾起。


    有意思,這麽快就把自己的師兄也勾走了魂嗎。


    嗬,果真是、宗門第一美人,連她看了都禁不住想要愛憐呢……


    鹿呦敏銳地捕捉到她說的‘也’字,秀眉微蹙。


    沈仲蘭也進階了?不是吧,本來還想在弟子大賽的時候,狠狠揍她一頓,現在可難了。


    鹿呦暗自咬了咬牙,麵上卻扯唇似不經意地問道:“是啊,沈師姐也進階了?不知道現在修為到了第幾重呀?”


    沈仲蘭的修煉天賦不算特別好,鹿呦記得自己離宗前,她的修為還在築基十一重左右徘徊,沒想到,現在竟和自己一起進了階。


    沈仲蘭笑了笑,“還未測,不若一起?”


    鹿呦哪想跟她一起,光是站在她旁邊,她都煩躁地想動手打人。


    鹿呦不想跟她爭什麽男人,但自己前世差點死在她手上卻是不爭的事實,這讓她怎麽能不恨。


    可最後,她還是按下心頭熾火,抿唇道:“好啊,那就一起。”


    沈仲蘭未料到她真的會同意,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嘴角笑容卻不變,甚至還走過來親昵地挽上了鹿呦的胳膊,“說起來,四年前在牟澤山還是鹿師妹救的我,可我卻因事務繁忙,至今都未來得及跟你道謝,真是令人歉疚難安啊。”


    鹿呦被她這麽一挽,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沈仲蘭聲音輕柔,麵上也雍容溫和,鹿呦卻感覺像是被一條毒蛇纏住,冷地她打了個顫。


    這顛婆是不是忘記,當初恨不得用眼珠子把她剮死的事兒了?


    這才幾年不見,城府就變得這麽深沉,也難怪自己上輩子會被人家騙得團團轉了。


    “舉手之勞,倒也、不用、這麽、掛在心上。”鹿呦咬著牙關,忍住惡寒,抽出了自己的手。


    她喜歡和美女貼貼,但不是這種帶毒的。


    沈仲蘭輕笑了下,也不在意,仍舊走在她右側與她肩並肩,“聽說之前煥枝在醉雨閣跟你發生了矛盾,唉,這丫頭平常被慣壞了,做事總是不著四六,沒個分寸的,你別放心上,我替她給你道個歉。還有四年前那件事,我也是不知,若是早知她會做出那般舉動,我定會阻止她的。”


    你裝,你裝,你再裝。


    鹿呦表情一言難盡,隻‘哦’了一聲,連搭話也懶得搭了。


    又想搞前世那套虛情假意,可惜她已經不是前世那個懵懂的少女了。


    鹿呦有時候也挺佩服沈仲蘭的,她是怎麽能做到麵不改色地說出與自己內心完全相悖的話的?


    見她不搭理自己,沈仲蘭斂了斂眸色,正要繼續開口說話,身旁的少女卻突然被人拉著轉了個位置,下一刻,站在她旁邊的,已經換成了那個麵容冷峻的少年。


    沈仲蘭無聲地嗤了一下,笑容未改,“女兒家說話,雲師弟也想插一嘴嗎?”


    雲晨目光靜默,表情疏冷,淡道:“不想,但她怕生。”


    沈仲蘭梗了下,表情皸裂了一秒,又頃刻恢複原樣。


    -


    測靈室今日當值的人,仍是那天替雲晨測修為的那個老頭,穿了一身黑袍,頭發灰白坐在桌邊角落,一看到雲晨就露出個慈祥的笑,“呦,晨小子這麽快又進階了?現在可總算到元嬰了吧?”


    雲晨冷淡表情一變,回笑道:“還沒呢,木爺爺,我今日是帶著我師妹過來測驗的。”


    鹿呦卻仰頭看了他一眼,輕疑道:“元嬰?”


    雲晨回頭望著她輕柔笑,傳音入耳道:“回去與你解釋。”


    鹿呦眨了眨眼,表示知道了。


    木老頭捋了捋灰白色的須髯,笑眯眯道:“你師妹啊?我知道,那丫頭模樣長得太俊,每次過來都招很多弟子來看她,有一次還差點把我這測靈室的門給擠破了。”


    鹿呦從雲晨身後探出個腦袋,眉眼彎彎道:“嘿嘿,是我,木爺爺好記性。”


    鹿呦以前自己過來的時候,確實發生過這種滑稽的事兒,但後來雲晨聽說了,每次再過來必會陪著她,他刻意冷著臉散發著威壓,一時倒令很多人都不敢靠前。


    木老頭看著她,眉目更見慈祥,笑說道:“你個小丫頭長成這樣,我哪能忘記得了?哎呀,許久未見,現在都有大姑娘的儀態風範了。”


    他目露讚賞,招手道:“來來來,這邊坐,這次是進了金丹吧?看你新弟子服都給換上了,哈哈。”


    鹿呦笑著應了聲,卻沒上前,反而對著身後的沈仲蘭說道:“要不,還是沈師姐先吧?”


    木老頭這才看清她身後還有個人,點頭道:“沈丫頭啊。”


    沈仲蘭上前行了個禮,“木老。”


    木老頭捋著胡子沉吟片刻,道:“哦,今日是你們倆測驗是吧?誰先來?”


    沈仲蘭看著鹿呦笑笑,“要不,還是鹿師妹先吧,畢竟我年長於你,合該讓先。”


    鹿呦:……


    不是,這都能扯出個理由?


    鹿呦挽起袖子,“行吧,那我先來。”


    鹿呦坐下,將細白手指放在黑色的測靈石上,然後熟能生巧地閉上了眼睛,木老也熟練地拿起旁邊的墨色鏡片罩在了眼上。


    雲晨也微眯起了眸子。


    隻有沈仲蘭為了想看鹿呦現如今具體修為如何,一錯不錯地看著那個黑水晶似的測靈石。


    緊接著,眼前強光一閃,測靈石爆發出一陣五顏六色的彩色光圈,把整個測靈室都渲染地猶如現代舞池蹦迪現場。


    沈仲蘭默了下,嘴角微抽著閉上了眼睛。


    ……什麽靈根這麽奇葩,真是差點沒給她閃瞎了。


    ——


    “骨齡十七,極品九階左位靈根,靈脈……清雜參半,修為金丹初階。”


    木老頭略顯蒼啞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響起,測靈石上散發的強烈彩光已經熄滅,周圍又恢複了正常模樣。


    鹿呦這才睜開雙眼,臉色微赧地站了起來。


    雖然她這幾年被長澤風灌吃了許多去雜洗根的靈藥,可每次來測修為的時候,那令人羞恥的彩虹色光圈不但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強。


    木老頭已是見怪不怪。


    沈仲蘭睜眼適應了下,才姿態優雅地坐過去覆上了自己的手。


    鹿呦站在旁邊,有些緊張地咬了咬唇,暗自期望這人修為可不要太高,否則弟子大賽的時候還怎麽報複回來。


    結果怕什麽來什麽。


    “骨齡二十八,上木四十、上水四十、中金二十,靈脈清、微雜,修為金丹第六重。”


    “金丹第六重??”鹿呦滿眼難以置信,“怎麽可能?”


    一個人怎麽可能在短短時間內,一下子連跳七八重境界?這不可能,絕不可能!


    鹿呦麵色發白,晃晃搖頭,可是看到旁邊站著的白衣少年,她的難以置信又漸漸轉變成了難以接受。


    是了,這世上確是有這樣的天才的。


    雲晨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直接從金丹修為跳過元嬰到了化神,這麽不可思議的事情都能發生,還有什麽不可能的。


    可雲晨好歹天賦絕佳,本就是個開掛般的存在,沈仲蘭的資質和靈根隻能算中上,為什麽也能一下連跳這麽多級?


    這下,別說在弟子大賽揍她了,不被人揍都算好了。


    鹿呦胸口微微起伏,嘴唇幾乎被咬地無色。


    雲晨眉宇微蹙,冰冷目光審視般地落在沈仲蘭身上。


    別人可能不清楚他為什麽能連跳十二重境界,他自己卻是比誰都明白。


    除了體內不知為何會存在的魔族本元之息外,不做他想。


    且,因為連跳境界,他體內靈力已被魔氣盡數汙染,時不時還會產生暴戾的殺燥之意,需要隔三差五靜心打坐,梳理筋脈,才能保持神思清明。


    這般得來的修為,他不屑一顧。


    但現如今,得知了鹿呦前世的遭遇,他又恨不得能再借助那什麽本元之息再多進幾重修為,哪怕他對此厭惡至深。


    但隻要能變強,能護住她,就算是淪為魔物也無所謂。


    他靈根天賦絕佳,又是付出這般大的代價才連升境界到了化神,而沈仲蘭又是因為什麽呢?


    總歸不可能是她自己努力修煉的結果。


    雲晨眯著眼,心裏想著事兒,手卻不動聲色地握緊了鹿呦的手,傳音入耳,溫聲道:“別怕。”


    鹿呦確實慌了一瞬,但她倒不是怕,而是感覺有點荒謬。


    少年的掌心溫暖又寬大,聲音輕柔帶著鎮定人心的力量,她莫名就靜了下來,隻是臉色還是沒有太好看。


    木老頭亦是目光驚疑,他沉吟半晌,方才遲疑開口,“你這……如何做到的?”


    沈仲蘭直起身,仍舊笑地溫婉端莊模樣,“這,我也不知。早之前進階的時候就感覺有些不對,那劈我的天雷都多了好幾道,我還以為是怎麽了,原是多了幾重境界,許是之前服用的一些靈丹起了效果吧。”


    她這話一看就是托詞,在場沒一個人相信。


    但對木老來說,弟子修為大漲是件好事,就算人家是因為得了什麽天材秘寶才進階,那也是別人的私事,他管不著,也無法管。


    沈仲蘭轉過頭去看鹿呦,笑容略意味深長,“啊,之前還未恭賀鹿師妹進階成功,倒是我的不是了。”


    “恭喜。”


    鹿呦凝了下,嘴角沒忍住,浮起了一絲冷笑,“同喜,沈師姐好生厲害,修為漲得這般快,可有什麽秘訣?”


    沈仲蘭不以為意地笑,“僥幸罷了。”


    -


    從常事堂出來,回到輿長峰的路上,鹿呦就耷拉下了臉,滿臉寫著不開心,一點掩飾都沒有。


    心裏鬱悶的不行。


    這顛婆!為什麽這顛婆修為能變這麽高!啊啊!


    雲晨凝睇她許久,忽而禦劍湊近了些許,眉眼透著認真地問:“要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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