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他說沒有惡意,鬼才信。


    “滾。”楚珈文的語氣,聽起來波瀾不驚,“韓文宣,你故意讓人在店外麵等,是想讓這條街上的人都以為我不是正經女人?你這是算準了,我不敢讓人知道那些黑曆史?”


    韓文宣一眯眼,不但不生氣,還似乎很有耐心地看著對方的眼睛,認真聆聽對方的聲音。


    楚珈文一步步走到他跟前,仰起臉,目光銳利,像是淬了毒的箭,帶著致命恨意。


    她越是憤怒,韓文宇越是得意。這麽容易被激怒,倆人以前的那些淵源,她都還記得呢。


    韓文宇對著眼前這朵嬌花揮動手臂,頗有些指點江山的樣子:“行行行,我知道你敢。被人發現了你的過去,你在這條街混不下去了,大可以換一個地方,等著被韓文宇發現,被認識你的人發現,被我發現,被當地的人發現。然後,你再換一個地方。直到,所有人都對你失去了興趣,你就可以像沒有來到過這個世界一樣,默默老死。這,就是你給自己設計的結局?


    “你想過沒有,你為什麽再也畫不出好東西?那是因為,你這六年過得太平順了,也太空虛了。你學會了一樣我們搞藝術的最要不得的東西,就是認命。沒有了極致的憂傷,也沒有了特別的愉悅。相比之下,我更喜歡你六年前的人設,一個失足少女,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計後果。藝術的感染力,需要的就是這種衝動,失去理智的衝動,常人無法理解的衝動。”


    每個人說起自己熱衷的事物,便會眉飛色舞,滔滔不絕。韓文宣忘情演說,把臉貼得更近,“六年前,我可是打眼就挑中了你。想想就遺憾,我弟就是這樣,我到了嘴邊的東西,他都要搶過來先嚐嚐——”


    心口一涼,他下意識趕緊往後退了一步。


    這才看清楚,楚珈文一手拿著把水果刀,跟發瘋一樣,向他捅過來,“是你自己找來的,是你讓人在外麵等的,店裏發生什麽,我說了算!”


    韓文宣慌忙拿桌上的彩繪底座去擋。“當”的一聲,他手臂一震,順手把金屬底座向楚珈文擲去。


    楚珈文偏頭,底座砸中架子,石膏娃娃碎落一地。


    聽到店裏動靜不對,外麵有人拍門,山嫂直接領著幾個人衝了進來。二全比那幾個人都快,首當其衝跑到韓文宣麵前。楚珈文把刀藏在身後,自己後退幾步,貼在牆上。


    “韓老師!”二全憂心忡忡喊了一聲。


    韓文宣拿手背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整了整衣領,跟沒事人一樣笑說:“還是以前那個暴脾氣,一句話沒對她心思,就亂砸東西。”說著,跟大家作了個一起出去的手勢,“沒事沒事。唉,那誰,你不是要我的簽名嗎?走,我再送你幾張我音樂會的vip門票。”


    眾人表情複雜,看楚珈文沒事便魚貫而出。


    韓文宣走在最後,將要出門時,仍不甘心,轉身輕聲道:“我手裏,攥著我弟的一個把柄。憑著這個,你準能讓他離婚,然後回過頭來娶你。”


    他拿了張名片,塞進卷閘門的門縫裏。


    ☆、我喜歡你


    店裏立時安靜下來,楚珈文瞪大眼,望著卡在門縫的那張小卡片,脫力垂下手臂。她有些氣喘,身上控製不住地顫抖,隻好就勢順著牆根蹲了下去。


    韓文宣這種人,就是典型的那種院子裏的惡犬。以前有韓文宇在她身邊的時候,韓文宣隻能夾著尾巴;現在她沒人護著了,這條狗就跑出來咬她,欺負她。


    楚珈文半晌站起來,收起那把刀,開始打掃一屋子的狼藉。


    頭疼得厲害,楚珈文從手袋裏拿出一瓶止疼藥,倒出兩粒,塞進了嘴裏。這藥是肖誠買的。那晚過後,楚珈文就把藥隨身帶著。她捏著藥瓶想,這個禮物,可比那對耳釘實用多了。


    山嫂來的時候,已是夜深人靜。


    楚珈文正準備關上店門。她這會兒沒心情也沒精力陪人聊天,便沒把人往裏讓。山嫂卻像一床被抽真空的棉被一樣,自己硬是從門縫裏擠了進來。


    楚珈文看見這號人物腦仁更疼了,她托著半邊腦袋問:“嫂子,你有什麽事麽?”


    山嫂破天荒的沉默,拉開一把椅子坐下,鄭重其事盯著楚珈文,一瞅就是半晌。


    楚珈文垂下眼。她明白,當一個人拚命想對你表示出尊重的時候,她的心裏其實特別看不起你。


    “珈文,”山嫂斟酌開口,“嫂子在薔薇胡同住了十一年。這條街上的人,不像在大城市裏的人那麽開放。嫂子下麵要跟你說的話,可能在你這兒,顯得又傻又土,也可能你覺得根本不是個事。但嫂子一定要跟你談談。為什麽呢,因為像你這樣的姑娘,像發生在你身上這些事,以前咱這條街上,壓根沒有過。”


    楚珈文仍是低著頭,長長出了口氣。


    山嫂點頭,這丫頭,起碼還知道羞恥。她從褲子口袋掏出一份疊成豆腐塊的報紙,在楚珈文麵前展開。


    楚珈文在報紙上看見了自己的臉。【光源二少迎娶千億新娘,美女畫家豪門夢碎】。這個消息曾經讓她覺得是人生的終結,沒想到出現在這報紙上,卻是條娛樂新聞。


    楚珈文臉色蒼白,把打開的報紙沿著折痕,慢慢地對折起來。


    山嫂看著這個比自己年輕得多的女孩,她心裏埋怨起自己來。本來是楚珈文不占理,可為什麽她一對著楚珈文,就心虛張不開嘴了呢?


    山嫂深呼吸,學著電視劇裏正派主角的樣子,義正辭嚴:“我也是最近才認出來,下大雨那次來找你的那個男的,就是這報紙上的豪門少爺。那天晚上,我看見你倆,內什麽,抱在一塊兒。珈文,你想想,他都不要你了,又回來找你,這藕斷絲連的,什麽時候是個頭呢。


    “還有今天這個,二全都告訴我了,那人是個拉小提琴的,是什麽,演奏家。二全小,看不明白,嫂子心裏可有數,”山嫂歎口氣,看著空了一塊的架子,上麵少了不少石膏娃娃,“東西都撞碎了——”


    言外之意,夠激烈的。


    楚珈文眼皮微顫。山嫂每一次發出聲音,都會讓她頭疼加劇,像是小時候玩的掌上遊戲,一條蛇,一點一點咬住了她的神經。


    “按說,嫂子不該管這閑事,”凡是以這種句式作為開場白的,偏都是最喜歡管閑事的,“我是為了肖誠。”


    聽到肖誠的名字,楚珈文腦子裏轟的一聲響。


    單憑嘴說不過癮,山嫂伸出食指,對著楚珈文的鼻尖比來劃去:“珈文,做人要憑良心。別人眼裏,肖誠吊兒郎當,又帶著個那麽大的孩子,有女的願意跟他就不錯了,碰上你這麽年輕漂亮的,像是他高攀了。可事實是什麽樣,你倆到底是誰配不上誰,你心裏最清楚。”


    楚珈文猛地抬起眼,目光投射在對方臉上。看來,山嫂這是認定了,她是專門給有錢男人做情婦的,而這種有錢的男人,還不止一個。


    楚珈文態度愈發疏離,淡淡哼了一聲,說:“我不清楚。”


    “不清楚?”山嫂一拳打到棉花上,怕對方不服,一時性急,便使出了殺手鐧,“你這樣的女人,可是他們老肖家的大忌。”


    八卦這種事是山嫂專長,開了頭便一發不可收拾,“肖誠根本沒結過婚,也沒有孩子。肖揚那孩子,是肖誠他哥的。他哥比肖誠大五歲,幾年前出了場事故,人沒了。就在老肖家最難受的時候,肖誠他嫂子,跟著個有錢的人跑了,兒子也不要,就丟在老肖家不管。肖誠看小肖揚沒爹沒媽可憐,就留在自己身邊,當兒子養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們家,怕是再也容不下第二個這樣的女人。


    楚珈文不再出聲,安靜看著山嫂兩片唇翕動,竹筒倒豆子一樣,劈裏啪啦講著別人家的噩夢。她默默走到了山嫂麵前。


    店裏隻留了一盞小燈,楚珈文的臉,此刻正好湮沒在陰影中。


    山嫂見楚珈文無話可說,心裏暗自得意,到底是要出大招狠招,才能一波致勝。對肖誠前任嫂子梅青的厭惡先入為主,山嫂下定決心,她不能讓楚珈文這個狐狸精坑了肖誠。而且,這女的跟男人糾纏不清關係混亂,留在薔薇胡同就是個禍害。她要想辦法,把這個禍害趕走。


    “我勸你,還是放棄肖誠——”山嫂繼續那個話題,口沫橫飛,才說了一半,突然舌頭一硬,兩眼發直。


    對麵,楚珈文已經利落地脫下了上衣,又解開腰間紐扣,微微彎了彎身子,褪去了牛仔短褲。


    燈光不亮,卻足以讓人看清麵前起伏有致的身體,白皙,勻稱,泛著一層柔光。


    “你,你,你,”山嫂眼看著楚珈文把手背到背後,摸到了文胸的搭扣。她窘迫不已,往四周急慌慌瞅了一圈,大叫,“楚珈文,你這是幹什麽?”


    楚珈文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冷淡答:“嫂子,原來你知道,什麽叫作隱私。我的事,肖誠從沒有問過;肖誠自己的事情,他也沒有想要告訴我。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問題,你憑什麽要打聽,要揭穿?把別人衣服扒光,讓最私密的部分暴露出來,你就那麽爽?”


    楚珈文說著,又把衣服一件件原樣穿了回去,“我的隱私,是我想讓誰看讓誰看,而不是誰想看誰就能看。”


    山嫂懵了,她忘了,電視劇裏的正派主角,都會被壞人打敗,要真有一波流,那還拍什麽電視呐。


    隨之而來的便是憤怒。山嫂是刑警的老婆,是這條街上十多年來,最本分最賢惠的媳婦。她這次來跟楚珈文攤牌,是因為她覺得,自己最有資格替這條住出了感情的老街,來教訓一下這個新來的、喜歡惹事的女人。她明明做得對,卻反被侮蔑羞辱,山嫂咽不下這口氣。


    “楚珈文,你,這也,太不要臉啦!你陪男人睡覺你倒有理啦?”山嫂氣得口不擇言。


    “嫂子,你不陪男人睡覺?”楚珈文輕聲譏誚。她邊說邊走到門口,拉開了大門,問:“你還有別的事麽?”


    山嫂一咬牙,一跺腳,走到門口。她轉臉對著楚珈文,看起來是在發狠,卻沒有了剛來時的氣勢:“你別得瑟,你的事,我無論如何也會說給肖誠聽。至於你聽不聽勸,那是你的事,反正吃虧的也不是我。”


    楚珈文沒有回應,她失神看著山嫂的背影,頭腦遲鈍,從頭到尾隻記住了山嫂說過的一句話——肖揚,他不是肖誠的孩子。這就是了。一個沒有跟自己的妻子共同孕育撫養過親生孩子的光棍,你能指望他把孩子帶多好呢。


    從店裏到家裏,這大半條街的距離,沒了那人在身邊,顯得乏味漫長。止痛藥緩解了頭疼,卻因為她沒吃晚飯刺激著腸胃。楚珈文有氣無力,走得很慢。


    回到家裏,她翻了翻,上次肖誠買來的零食,還剩下一袋餅幹。雖然沒有胃口,她還是勉強塞了一塊在嘴裏。人得吃東西才能活著。


    手機鈴響,楚珈文拿起來看了看,上麵顯示的名字,讓她心頭一酸。


    “你白天給我打過電話?我那會兒手機沒電了。”肖誠的聲音很輕,聽起來有些累。


    “嗯。”楚珈文費力咽下嘴裏嚼了半天的餅幹。


    “想我了?”那人帶著些痞氣笑了,“我沒在家,這會兒不能見你。”


    楚珈文問:“你現在在哪兒?”


    那頭像是躺在了床上,慵懶伸展了一下身體:“出差,在b市。”


    出差?楚珈文皺了皺眉,她白天去過他上班的地方,保安告訴她,肖誠請假了。


    “怎麽不說話?剛從店裏回來?晚飯吃了麽?”


    一連串的問題,楚珈文沒有回答。她還在思索著出差和請假的區別。這讓她的頭又疼了起來。


    楚珈文對欺騙的容忍度,比常人高出很多。以前韓文宇總是騙她,她心裏明白,卻從不點破,甚至一點都不生氣。因為她覺得,隻要在感情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不騙她,就不需要去糾纏細節。這樣,省去了情侶之間不必要的爭吵,是嗬護兩人關係的行為。


    在一起時間久了,她也有幾次,趁著機會暗示過婚姻,但韓文宇都以各種各樣的藉口搪塞過去。那幾次,她很是傷心失落。結婚這種事,畢竟不是小事,不能騙騙就算了。


    那些時候,楚珈文隻能在心裏安慰自己:她出身不好,那種豪門又特別講究,說不定韓文宇是為了她好,怕她因為結婚這事受氣呢。現在想想,為了原諒男人的謊言,她自己的底線卻一再退讓。這樣做的結果,就是辛辛苦苦等來了——愛人結婚了,新娘不是我。


    就連聽說韓文宇訂婚的消息,她還是不信的。韓文宇含糊其辭,說是兩家公司合並,為了擴大市場做的一個示好的動作。生意的事她不懂,雖然擔憂加劇,可也說不出個門道來。


    直到這事板上釘釘,她還忍住眼淚,傻傻問韓文宇:“這次總該不是騙我的吧。”


    “豪門夢碎”,那可是字麵意義上的“碎”。韓文宇結婚的時候,楚珈文砸了伸手能及的所有東西。她這樣的失控,不單單是因為難過,而是氣惱自己太傻。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隻是換來了更多的欺騙。她怨韓文宇,更怨自己,真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呢……


    如今一切重來,她閉上了眼睛。


    “喂——”肖誠聽著她半天沒動靜,確認電話還在通話中,沉默了一陣,才問說,“你是不是又頭疼了?”


    一麵是心安理得的謊言,一麵是隻有愛人之間才會有的,極為精準的直覺,楚珈文難以抉擇,賭氣道:“沒有。”


    “你騙不了我。”那頭打火機“啪”的一聲響,肖誠點了根煙。


    楚珈文被氣笑了,真是賊喊捉賊。


    “吃藥了麽?”肖誠問。


    “吃了。”


    那頭“嗤”的笑了,話語輕鬆又溫情:“傻子。”


    兩人半晌無言。


    楚珈文下定決心,即使是謊言,也不再去拆穿。


    肖誠和韓文宇不一樣。他從裏到外,都透著幹淨。這樣的人不會輕易去傷害別人。


    楚珈文願意為了肖誠再錯一回。人活著,愛恨喜悲,就跟吃喝拉撒一樣,不知不覺就是一輩子。或許,這次結果不同呢。


    “早點休息吧。”肖誠囑咐,“疼得厲害了就去醫院看看,別忍著。”


    楚珈文答應:“知道了,我現在好多了。”將要掛上電話,她突然又叫住他,“肖誠——”


    “唔。”那頭的聲音被繚繞的煙霧吞沒,微弱得快要聽不見。


    “能不能教教我,怎麽跟人打架?”


    “誰欺負你了?”肖誠警覺,突然打起精神。


    “沒事,我就是好奇。你說你以前練過散打,我想知道怎麽才能把對手打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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