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祺然不知道,駱元白會有這番情態,也是有他的原因在裏麵。


    駱元白本就不是什麽迂腐之輩,不會拘泥於一些修真界的傳統觀念。在修真界,想要在修仙之途走得更長更遠,這心性是必然要錘煉的一關。而駱元白身為大乘期修士,修真界金字塔尖端的那部分,自有一番寵辱不驚,不為外物所動的沉穩心態。更不用說他還是八品丹師,丹之一道,講究的便是平和與調和,稍微有些急躁,都能毀了一爐精心煉製的丹藥。


    而認識周祺然後,周祺然自成一套行事原則,做事隻問本心,不為外物所動的行為方式,也讓這位純正的修真界土著感覺到了思路的開拓,跳出那無形規則的桎梏,甚至借著這份頓悟,駱元白停滯了許久的修煉關卡開始鬆動,他閉關體悟,直接衝破了化神後期的限製,成為大乘期修士。


    因此,哪怕天樞是個小輩,修為也不如自己,憑著之前的救命之恩,和後來的點悟之恩,駱元白願意與周祺然平輩相交,就像是與同輩之人結交那般。而那天樞也是個豁然之人,似乎並不覺得能讓一個大乘期修士平輩相交是個什麽榮幸之事,平時或許會敬那麽一敬,但是調侃打趣的時候,也絲毫不會留情。


    與天樞相識久了,駱元白便感覺,這個人做出如何稀奇古怪的事情,都不顯得奇怪了。就像現在,好好的少年突然帶上了妖獸的特征,駱元白也能平靜地和天樞聊天。因為在駱元白的眼中,這小子已經足夠不尋常了——被天樞給救了,被天樞給培養了,被天樞帶著到自己的麵前。


    這根本不是個普通的少年好麽!


    從一開始駱元白便沒有將秋博宇放在常人的位置上,也因此見到獸化秋博宇,也隻是覺得有些驚奇,卻並沒有什麽落差感。


    看著沒多久就想回到周祺然那邊的小少年,駱元白端詳了一陣。


    鱗片,黑瞳,這少年身上的特征怕是不太尋常啊!


    “就像我剛剛說的,這小子身上有妖族的血脈。”周祺然索性也給解釋了,“他是人妖混血,老爹是人修,老娘是妖修,現在都沒了。脖子那裏掛著的鱗片是他老娘留給他的傳承,受到刺激了,就會成為這副鬼樣子。”


    駱元白:……


    “天樞小友,你與這孩子的父親認識?”


    “沒見過。”


    “那這孩子的母親……?”


    “沒見過。”周祺然道。


    等他意識到這是本小說的世界的時候,那兩人早沒了好嗎。


    駱元白輕咳一聲,“那你如何對這孩子的情況那麽熟悉?”


    怕周祺然不認,他還補充了一句,“連藏在身上的傳承都知道。”


    周祺然:……


    以修真界的情況,在不認識人家父母的情況下把人小孩的情況摸得這麽清楚,確實有些詭異——就連那些專門販賣情報的組織,也無法摸到項鏈是傳承這一層。


    設定集看多了,介紹的時候就順口了。周祺然沉默了一會兒,為自己的失誤反省。


    “我自有我的辦法。”


    駱元白一臉“我懂我懂”,看得周祺然又是一陣憋悶。


    “那你知道,如何讓他恢複嗎?”駱元白問道。


    “鬼知道,上次自己待著待著就恢複了。”周祺然感覺自己該說的情報也該說完了,便又有了想走的意向,哪知那駱元白還是攔人沒商量。


    看到周祺然這模樣,駱元白突然笑了。


    這天樞分明是關心這小子的,如果他對這小子的幫助不多,如何讓他現在擺出一副依賴的模樣,哪怕自己製著,也不安分地想過去那邊。而天樞雖然氣急了,但到底沒有出手。而且他話語間提及了上次……


    駱元白可不認為還有別人會像自己這樣一直製住這小子。而這少年被他送來的時候,可是全手全腳沒有缺胳膊斷腿的……


    這小子果然還是防心重,要逞強,才會出現這麽一幕元嬰真君要被煉氣期小鬼嚇跑的笑劇。


    他該感歎一聲不愧是天樞,總能給他帶來新奇的事情嗎?


    雖然周祺然已經盡量躲避那小子的眼神了,但是和駱元白交流的時候總忍不住掃到那小子身上。那無辜的,仿佛被他拋棄了的小眼神,不管看幾回都讓周祺然渾身不舒服。


    他這輩子都沒養過寵物。


    他不想看到那種毫無防備的,仿佛他是整個世界的那種眼神。


    他不需要!


    就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弓身豎起身上的毛,周祺然竭盡所能表達了自己的不友善,自己的凶狠,那少年都視若無物,無視一切想要親近他。


    若是他像灰一灰二那般懂得保持距離那也就算了,周祺然也能當他是一個稍微有些粘人的寵物逗著玩。但是這小子,一次又一次地,越過了他的防線。


    過線了!


    過線了過線了!!


    周祺然腦內的警報早已拉響。


    “清元,你到底還想做什麽。”周祺然已經有些氣急敗壞了,“有你這麽動不動攔住人去路的嘛?你徒弟靈根修好了,情況我也與你說了,還有什麽事嗎?”


    “哦,沒事,就是想問一聲,你那解毒丹……”


    爆炸聲起,竟是某人直接砸穿了這裏,覓得空隙遠遁而去。


    看著前方的狼藉一片,駱元白輕笑著,歎氣搖頭,“唉,年輕啊。”


    明明是一個木係天靈根的資質,卻比火係的修士更愛琢磨些爆炸破壞之法。


    “小秋啊,你這模樣我得好好研究一把啊,唉,剛當上你師尊就不得閑了……嗯?”


    駱元白低頭一看,那獸化的少年早已離開了他的身旁,衝向了被炸穿的地方。他在那裏聽了下來,似乎是在發呆,又像在思考著什麽,悶悶的,半天不動,也不出聲。


    駱元白正準備仔細觀察一番,卻見那小子轉了方向,手足並用,以極快的速度衝向了第一個方向。駱元白捋捋自己的白胡子,看了過去,隻看到一些殘餘的布料,從那款式上看,應該是哪個人的中衣,被用極其粗暴的手法從身上扯了下來,丟在地上。


    而這中衣的主人是誰,不言而喻。


    周祺然走得急,換衣服直接把身上的衣服扯下來直接換上新的衣服後,馬上就想走,到頭來都忘了這換下的衣服他還沒帶走。


    秋博宇似乎是嗅出了衣服上殘餘的氣息,窩下去,又蹭了蹭。那衣服是那人貼身穿著的,上麵幾乎滿滿的都是那人的氣息,混雜著濃烈的藥湯味,是他現在身上還未散去的味道。在那人離開的現在,生著鱗片的少年收回了手上的爪子,一點一點的,將那些殘破的布料收在一起,抱在懷中。


    仿佛這樣,就還是和那人一起那般。


    駱元白:……


    總覺得有種有什麽想說的話,但想想還是算了的莫名感覺。


    駱元白修仙已有很長一段時日,也沒有成家立業,更沒有後代。在那之前,他幾乎是把原弟子當做傳承自己衣缽的後代來養,可誰知會被反咬一口。看著這少年露出小獸一般的可憐姿態,被天樞那狠心的小子直接拋到了自己這裏,駱元白感覺自己的心又軟了。


    都說老人最是應付不了孫兒輩,駱元白大體能感受一番那樣的心境了。


    看到老者靠近自己,那獸化的秋博宇下意識警惕起來,駱元白見狀,手中一動,那人手裏的衣服碎片立時飛出。秋博宇霎時驚了,忙撲過來要攬住那些衣服。


    “這天樞也是魅力大。”駱元白道,“也不知道是天樞投降先,還是我這徒弟被打殘先。”


    再一看那小子的眼神,饒是駱元白,也內心一驚。


    那小孩純黑的眼瞳之中,已經沒有了周祺然還在時的委屈與柔弱,轉而是一種望不見底的深邃,冷冷地看著駱元白。那樣的眼神,駱元白從未從其他人身上見到過。


    那是一種無法讀出情緒,仿佛從高位睥睨下來的目光。和這個眼神一對比,他在周祺然麵前顯出的弱態仿佛是偽裝出來的那般。在意識到自己所拿之物被他人取走時,這“獸”便掩藏不住了。明明身體就是個尋常的人類少年的模樣,隻皮膚上冒出了星星點點的鱗片,手上的利爪蓄勢待發,卻讓駱元白突兀地有了被野獸盯上的感覺。


    駱元白手一撇,白色的衣服糊了那小孩滿臉。


    這分氣勢……倒是有趣。


    另一邊,周祺然離開了給秋博宇修複靈根的地方,就像是後麵被什麽追著那樣,狼狽至極。待到他終於覺得可以停下的時候,已經不知是何地了。


    他長舒一口氣,隨即又覺得哪裏不對——怎麽感覺這個情景似曾相識?


    再一回想,還不就是幾天前自己把那傻球打飛後的行動,和現在幾乎一般無二。周祺然甚至此時才意識到,他,一個元嬰真君,老是被一個小孩逼得落荒而逃?!


    說是小孩也不盡然,那人已經過了十歲,有了少年姿態的雛形。但對比周祺然的年齡,都不用拿在修真界待的時日來欺負他,隻拿出在現代世界活過的日子,那小子,在他眼中還是個小孩。


    但是想到剛剛的情景,他又是真的不想留在那裏。明明是個抖抖衣服都能丟開的臭小鬼,卻莫名的下不了手。


    百般琢磨百般琢磨,百般琢磨不出來到底是因為什麽,周祺然果斷放棄了思考,轉而關注自己剛剛一直在疑惑的問題——係統怎麽突然就安如雞了!


    周祺然打開係統界麵,上麵是眼熟的一片空白,似乎以前也出現過這般場景。資料庫任務乃至商城,全都沒了痕跡,連字都沒有,一眼看過去就會令人聯想到惱人的斷網。周祺然等了一會兒,果然聽到了類似老式電視沒有調頻好時的雪花屏雜音,沙拉沙拉的,聽得人心煩。


    駁雜的聲音響了響,突然就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係統界麵上重新出現了字,卻不是原本的那些字,而像是有人拿了用文字填充的彈藥擊在係統界麵上,鋪天蓋地的字雜亂地湧了出來。


    那些字之中,有他的名字,有戒指老爺爺駱元白的名字,有餘巧佩的名字,也有姬誌與方凝凝的名字,似乎是將小球這段時間見過的人的名字都掉了出來,其餘的還有心口鱗,山精,岩壁鬼藤之類的小球遇到過的東西的名字,密密麻麻的,重疊在了一起,一眼看過去黑壓壓一片。


    周祺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愣愣地看著係統發生異變。但很快,那些字一點點被收了回去,就像有隻手像掃垃圾一樣將它們掃開,係統界麵漸漸恢複回原本正常的模樣。


    雪花屏雜音再度響起,但是仔細聽的話,便能聽出這裏麵還摻雜著部分人聲。


    【無法調節……數據暴走了……】


    【沒有調試的辦法……不能破壞】


    【這畢竟……不是我的……我無法獲取更詳細……數據】


    到最後便是電流劃過的滋啦聲。


    周祺然聽得心煩,忍不住出聲道,“係統,聽得見嗎?”


    刹那間,所有的聲音都沉澱了下來,雪花屏雜音沒有了,那說話的人聲也沒有了。就在周祺然準備繼續說的時候,久違的係統女聲終於出現了。


    【接入嚐試,聽到了請回應。】


    “係統,這次我可沒有閉關,你怎麽解釋你的斷網?”


    【……無法解釋。】


    “無法解釋?”周祺然挑眉,“關鍵時刻需要你的時候,你給我玩潛水不冒泡斷個網,現在跟我說無法解釋?”


    【……】


    係統頓了一頓。


    【根據數據,過去的這段時間,你的生命並沒有出現危險。】


    “……係統,你覺得我出生命危險的時候會需要你?”


    【……】


    “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周祺然緊接著道。


    【……】


    “而且你自己不是說我規則層麵上屬於不死之身嗎,還會出生命危險?”


    他以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那意思很明顯,“你這裏,怕不是有毛病?”


    【……】


    【根據數據,你現在的情緒很焦躁,充滿負麵情緒。】


    “但是我說的哪個不是事實?”周祺然取出了小飛舟,斜倚在上麵悠悠然道。


    【根據數據,你在過去的日子,又對小球未來的經曆產生了影響,發生了蝴蝶效應。】


    “隨便啦。”周祺然看起來一點也不擔心的樣子,擺擺手,“習慣了,債多不壓身。”


    【……】


    係統被懟得無話可說,她似乎也很無奈,卻毫無辦法。畢竟周祺然的不按常理出牌她是見識過的,正因為知道,所以她不認為自己能在強詞奪理和不要臉這兩點上贏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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