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如猶豫了一下,沒有去推房門,站在門外又道:“就是我昨晚同你說的那個,隋大當家的千金。還有,三當家的夫人也來了,想請你幫著瞧個病人。”


    宋氏這才不再使眼色了,一旁點了點頭,笑道:“是啊,久聞蔡老神醫的大名,安如妹子先前也沒言語一聲,都不知道您來了我們山寨,實在是怠慢了。還要麻煩蔡老神醫幫我哥哥瞧一下腿。”


    這回屋裏有人說話了:“在忙,等我忙完了再說。”


    聲音聽著到不如何蒼老,語氣淡淡的,透著一股子不客氣。


    宋安如臉上有些掛不住,訕訕而笑,未等說話,宋氏已滿懷熱情又道:“用不用我喊幾個小子來幫忙?真是的,您看您是貴客,也不知道吃的用的缺什麽不缺……”


    說話間她已經自作主張,推開了房門。


    打眼望進去,第一感覺是屋子裏好亂。


    才半個月的工夫,也不知道蔡九公從哪裏弄來那麽多東西,桌子上地上到處都是瓶瓶罐罐,幾乎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地中央生著藥爐子,裏麵不知在熬什麽,搞得屋子裏霧氣騰騰,刺鼻的藥味從爐子裏不斷飄散出來。


    旁邊靠牆是張大床,被褥全都收了起來,上麵鋪著灰白色的麻布,一個老頭兒站在床榻旁邊,循聲望來,眉頭緊皺,一臉的不痛快。


    明月心道:“這人想必就是蔡九公了。”


    蔡九公看上去有六十來歲,身材高瘦,胡子稀稀拉拉的,穿了件深灰色的長衫,上麵一片片的全是紅的黑的汙漬,這麽個邋遢的老頭兒,眼窩深陷,目光銳利,給人的第一印象竟是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凶狠。


    宋氏顯然就被他嚇了一跳,等回過神來,再細一打量對方,更是臉色巨變,驀地發出一聲尖叫,哆嗦著指向屋裏,示意大家快看。


    明月也瞧見了,蔡九公兩隻衣袖高高挽起,大冷的天坦露著皮肉鬆弛的蒼白手臂,右手握了一把滿是血汙的鋒利匕首,麵前白麻布上放置了一塊案板,案板上也不知是什麽東西,但見一團血肉模糊。


    更加可怕的是,案板旁邊還放了一個打開的包袱,上麵端端正正擺了個灰白色的骷髏頭,頭上黑洞就衝著門口,好似在幽幽望著她們幾個。


    不要說宋氏驚慌失態,就連明月乍然見著,也不由心底發毛,後背猛得滲出一層冷汗來,拉著弟弟的手一緊,將猶自懵懵懂懂的明城拉到了身後。


    三人中最鎮定的反而是一早有所準備的宋安如。


    她臉色發白,勉強笑了笑,道:“沒事,都別害怕,那不是人血。蔡老昨天弄到了一隻猴子,說想要研究下看看。”


    話是這麽說,眼前這一幕實在太瘮人了,任誰見了怕是都忍不住兩腿發軟,更不用說進屋去攀談。


    蔡九公目光掃過眾人,臉色十分不耐煩:“怎麽都是些女子?金湯寨的男人呢?”


    這話明顯是衝著宋安如說的,宋安如又是尷尬又是不快,心道:“你這老頭兒搞什麽,昨晚明明都和你說清楚了,你這是既得罪主人家,又掃我的麵子。”


    不等她想出什麽說辭,跟在最後的隋明城已經脆生生地開口:“金湯寨的男人在這裏呢。”


    緊繃的氣氛隨之一鬆。


    明月緩過勁兒來莫名有些想笑,有意擋著不讓明城看那個骷髏頭,回手在弟弟的大腦袋上摸了兩把。


    蔡九公“切”了一聲,轉回頭去嘲道:“黃口小兒,等毛長齊了再來裝大人不遲。”那語氣也不知是鄙夷還是揶揄。


    宋安如見機連忙道:“蔡老,出診的事還要麻煩您。”


    蔡九公低頭忙活:“等我忙完。”


    宋安如還待再說什麽,明月果斷道:“好,那咱們先在外頭等著吧,不要打擾蔡老了。”伸手拉上了房門。


    厚厚的門板阻隔了諸人的視線,宋氏這才手撫胸口,喃喃道:“我的娘啊,怎麽會有個死人頭,差點兒嚇死。”


    宋安如陪著笑請他們先回屋去坐,聊不了兩句,宋氏起身道:“再有兩天就過年了,我家裏頭還有一堆事呢,先回去了,我哥的腿不著急看,蔡老神醫既然這麽忙,等年後再說也不遲。”


    卻是閉口不提想請蔡九公為她把脈開藥的事。


    宋安如知道宋氏是受了驚嚇,不好再說什麽,訕訕然將她送出門,回身看看明月還在,而且神色如常,一點看不出畏懼要走的樣子,不由暗暗稱奇。


    這一小會兒的工夫明月確實是想開了,她想古往今來那些有本事的人大多恃才傲物,行事不同俗流。


    遠的不說,就連教她讀書識字的賀翰德賀老不也因為性格古板加上說話刻薄,在寨子裏這麽多年了還格格不入,人緣極差麽?


    看來先前宋安如說什麽蔡九公說話太直,容易得罪人根本就不是事實。


    真相是老神醫平日裏所作所為太嚇人了,她這個山寨裏長大的,又是提前知道他手底下活人無數,慕名已久,尚且心驚肉跳,何況那些啥都不清楚的平常百姓。


    想到這裏,明月嘴角不由露出一絲壞笑,暗忖若是把這兩位老人家湊到一起,不知會是何等的熱鬧。


    直到快中午的時候,蔡九公不知是餓了還是累了,才算忙完,洗淨了手換了身衣裳,從屋裏出來。


    看到姐弟兩個還沒走,他這回到是幹脆,回房收拾了個藥箱,出來鎖了門,道:“要給誰看病?走吧。”


    宋安如要跟著,明月委婉地拒絕了,姐弟倆帶著蔡九公回家去。


    作者有話要說:  和大家聊兩句哈。


    所謂佳人我其實不大想去特指女主,事實上這文中比較重要的人物幾乎都有這樣那樣堅持或偏好。寫這篇文的初衷當然也不是以癖為美,就像我們常說的自理能力低下的數學天才,喜歡搖滾的物理學家,我們對這樣的人有偏愛或者覺著萌,著重點也肯定不是他們自理能力低下或者喜歡搖滾。


    留言打分很累人,辛苦大家了。


    因文字而結下的緣份,如此玄妙。


    第9章 蔡九公和賀翰德


    “二十八,打糕蒸饃貼花花”,梅大嫂子蒸的饃饃剛出鍋,一排排擺在竹簸箕裏,個個白胖胖熱騰騰,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她聽到動靜,透過窗子見明月領了個陌生人回來,笑道:“大小姐忙什麽呢,一上午不見人影?”又招呼明城,“少當家,餓不餓?”


    明月鬆了弟弟的手,放他跑去廚房跟梅大嫂子要吃的,介紹道:“這位便是宋姑娘提到的蔡老神醫,娘這些天睡不踏實,吃東西也沒有胃口,請蔡老過來把把脈。我爹在家不?”


    梅大嫂子有些意外,在圍裙上擦了擦手,自廚房裏出來,好好打量了一下旁邊的蔡九公,道:“大當家的出門去了。”


    明月點點頭,對爹爹隋鳳她也隻是隨口一問,根本沒想打他的主意,一邊往後院去一邊道:“鈴鐺哪去了,叫她去請賀老先生過來,再喊上梅叔,中午留蔡老在家裏用飯。”


    梅大嫂子早習慣這家裏明月做大半個主,笑著應道:“好。不過勝子他爹出門辦事了,不在寨子裏。小姐還得再找個陪客的。”


    今天一大早,梅大嫂子的丈夫便被江氏安排了個送信的差事,離開金湯寨,往江氏的娘家安興去了。


    蔡九公皺眉:“不用麻煩了,一會兒我還有別的事。”


    梅大嫂子沒看出來蔡九公並不是在客氣,而是真不耐煩,自顧自道:“不麻煩,正好鈴鐺喊了賀先生來幫忙寫春聯和福字,就在東跨院兒。”


    飯是肯定要留的,明月想叫賀翰德幫忙探一探蔡九公的底,又怕兩個怪脾氣的人一言不合真打起來,才想要梅大嫂子的丈夫也在場,到時好做個和事老,既然他人不在,就得再找個好脾氣的。


    明月笑嘻嘻地道:“那去鄰居家問問高亮叔有沒有空。”


    梅大嫂子點頭應了,明月又扭頭勸蔡九公:“您回去了也是要吃飯的,高亮叔早年做過鏢師,走南闖北,去過好些地方,賀先生是我們山寨裏最有學問的人,你們三位肯定能聊到一起去。”


    她這話不知哪裏打動了蔡九公,老頭兒竟沒有再推辭。


    給江氏看病總共花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蔡九公把完了脈,收回手去垂下眼睛,淡淡地道:“太太身體並無大礙,隻是之前懷孕生產的時候吃了番苦頭,過後又沒有好好調理,若是想再要子嗣的話,需得我開個藥方,太太照方先喝一段時間的藥,否則即便懷上了也很難保住。”


    江氏本來麵色蒼白,聞言“騰”就紅了臉。


    既說這位蔡老是北地有名的大夫,她不能不多想,懷疑對方是通過把脈察覺到了天將亮時的那場荒唐。


    好在蔡九公已經到了無需避嫌的年紀,江氏拿起茶盞假裝喝茶掩飾尷尬,定了定神方道:“我都這把年紀了,兒女雙全,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蔡九公見她不提開藥方的事,點了點頭,不再說別的,收拾了藥箱子起身告辭。


    明月跟出來,請他到廳堂暫坐。


    鈴鐺已經接了信兒,趕過來給梅大嫂子打下手,她給二人重新上了茶,見明月沒有旁的吩咐,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明月就問蔡九公:“蔡老,我娘真的沒事?我常見她沒什麽精神,吃的也少,當真不用開點藥調理一下麽?”


    蔡九公瞪了她一眼:“是藥三分毒,老夫向來不給人把平安脈,便是因為真正不傷胃氣的草藥幾乎沒有,何況她這病是長期鬱結所致,再好的藥也治不了心病。”


    明月愈加不安,蔡九公已經表明了態度,她不好再糾纏,不免有些坐不住,想要回去陪陪江氏。


    剛好梅大嫂子過來說酒菜已經備好,賀先生和高亮都在等著了,問客人什麽時間入席。


    明月陪著蔡九公過去,介紹了他們三人認識。


    賀老先生因為與明月有師生之誼,便代她坐了主位,高亮末位相陪。


    明月看看沒什麽疏漏了,叫過鈴鐺悄悄叮囑了幾句,這才離開,去後院陪娘和弟弟用飯。


    隋鳳中午沒有回來,吃過午飯,江氏要陪明城小睡一會兒,明月惦記著蔡九公,匆匆趕至前麵。


    她估摸著這會兒應該是酒過三巡,氣氛正酣。


    果然離遠就聽見賀翰德高亢的聲音:“人生本苦短,但取杯中物。生老病死都是命數,無需強求,來,高老弟,陪我喝了這杯,咱們一醉方休!”


    高亮應承了一聲,聽上去焉焉的,不大有精神。


    鈴鐺撩簾子自屋裏出來,表情怪異地站在門口,呲牙咧嘴不說,還輕輕跺了下腳。


    明月衝她招了招手,鈴鐺看見了張口欲打招呼,明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鈴鐺會意,蹦蹦跳跳地過來,道:“小姐,你不打算進去了啊?”


    明月問她:“裏麵怎麽樣?”


    鈴鐺撇了撇嘴,露出一副一言難盡的模樣:“我照你吩咐的,悄悄叮囑過賀老和高亮叔了。小姐,這頓飯吃的我都替他們累得慌,有句老話怎麽說,話不投機半句多呀。”


    “沒打起來吧?”


    “那到沒有。”


    明月嘻嘻而笑:“我就說嘛,真打起來蔡老也不是高亮叔的對手。來,快給我講講,他們都說了些什麽。”


    由屋外隻能聽到賀翰德和高亮較酒的聲音,蔡九公一直悶聲不響的。


    這與明月之前叫那二人待蔡九公親熱些,再套套他的喜好大相徑庭。


    鈴鐺自覺看了場好戲,見自家小姐沒當一回事,也放鬆下來,往旁邊找了個避風的地方,掏出塊帕子殷勤地把青石板擦了好幾遍:“小姐,幹淨了,你將就著坐吧。”


    明月看看確實挺幹淨,放心坐了下來。


    鈴鐺也抱膝坐到一旁,從頭給明月學起:“剛坐下來要添第一杯酒的時候,那位蔡大夫就跟賀老先生說,我要是你早就戒酒了。跟著講了一番大道理,氣虛血盛什麽的我也聽不懂,他還說賀老早晚會瞎……”


    原來賀翰德眼神不好,接人待物下意識眯著眼睛,蔡九公是何等人物,初一見麵就發現了,坐下之後仗著醫術直言不諱。


    若隻是氣虛血盛,能近怯遠,頂多是看不清楚遠處,不至於會失明,但蔡九公也不知有什麽訣竅,隔著那麽遠就斷定了賀翰德眼疾已經惡化,不但看朱成碧,而且已生出了內障,若是再不注意,用不了幾年,就隻能分辨出白天黑夜,完全看不到東西了。


    他說這些本是出於醫者的本能,一片好意,這位老神醫最煩那些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賀翰德的眼疾完全是少年時沒日沒夜地讀書自己折騰出來的,所以他說話的語氣很是不客氣。


    他卻不知賀翰德在金湯寨那是出了名的死強,加上讀書人特有的愛麵子,叫個不熟悉的人劈頭蓋臉教訓一通,還想要他好言好語地陪蔡九公吃飯,那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與這口氣相比,雙目失明什麽的根本就不算事兒。


    第10章 飛馬少年


    高亮一早聽了明月叫鈴鐺傳的話,眼見不好連忙打圓場:“吃菜,都吃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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