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到頭來說翻臉就翻臉。


    “可是被朝廷抓到了什麽把柄,不反就等著抄家滅門?”於澤好奇地問。


    陳信芝抿了口酒:“不是,我們也是剛打聽到,皇帝老兒對他起了猜忌之心,已經打算要收他的兵權,朝中有人給他通風報信,杜昭大約覺著不反也是等死,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先痛快幹它一場再說。”


    在座的不管品行好壞,都是些快意恩仇的漢子,頓時都對杜昭此舉萬分理解,奶奶的,這要是忍了,豈不是要憋屈死。


    四當家嚴英壽要老成持重些,慨歎道:“這下杜家就更沒有什麽人了,他這一反,朝廷還不得拿他兩個兒子出氣?非千刀萬剮了不可。”


    “哈哈,老嚴,你這可就猜錯了。”陳信芝將手指搖了搖,“據說朝廷一得了消息立刻派兵去杜家抓人,但不要說杜昭的兩個兒子了,連丫鬟奴仆都跑得一幹二淨,裏裏外外一個喘氣的都沒有。”


    “那皇帝老兒不得氣死?”


    “這麽說,姓杜的還真挺有本事!”


    眾人議論紛紛,越說越覺著杜昭準備得這麽充分,必定早有預謀。


    陳信芝卻道:“要說這事根源還在那呂飛白身上。前段時間呂飛白禦前行刺的事你們都聽說了吧?”


    明月聽到這裏神情不由微動,向陳信芝望去。


    呂飛白何許人也,她可能比在座的都更清楚一些。


    這人有文魁星轉世的美譽,十三歲那年寫了一篇祭奠祖父的駢文,當地的知縣也是大趙有名的詩人宿華池讀罷淚流不止,但其實呂飛白的祖父不過一普通人,宿華池並不認識,純粹是被文字打動。


    宿華池稱呂飛白為“小友”,此後可謂是多方提攜,不但引薦呂飛白拜入文壇大家王淵門下,還想把女兒許配給他為妻,雖然最後兩人沒能做成翁婿,卻絲毫未影響宿華池對呂飛白這個後生晚輩的看重與推崇,直到他於知府任上病逝前,還在寫信與呂飛白探討詩文。


    這在大趙讀書人中間傳為美談,明月聽賀老先生念叨過好幾回。


    呂飛白也對得起宿華池青眼,十年間寫下大量膾炙人口的詩篇,連皇帝都知道他,特旨禦封翰林學士,管著誥勅撰文,參預機要,真正的天子近臣。


    同他的文名比起來,什麽“安興三秀”的給人家提鞋都不配。


    據說此人還美姿容。


    就是這樣一位天之驕子,不知哪根筋搭得不對,竟然禦前行刺,最後落得個橫死的下場,不知有多少人想不通,偷偷扼腕歎息。


    明月一聽陳信芝提及此人,腦袋裏靈光一現,頓時聯係上了前因後果。


    原來呂飛白曾經寫過一篇《杜將軍出關賦》,那還是在他入朝之前,賦裏說他同杜昭隻是聞名,並不相識,出於文人的想象,他把杜昭的英武好一通誇讚。


    多半是呂飛白死後,老皇帝想起這篇賦來覺著犯膈應。


    果然陳信芝那裏已經在給眾人講《杜將軍出關賦》的事,隋鳳拿起酒杯,感慨了句:“杜昭攤上這種事真是無妄之災,不過對他本人而言,幸或是不幸,現在講還有些早。”


    賀翰德不在,一幫大老粗聊不了兩句便回到杜昭身上。


    他們字都不認幾個,哪裏曉得呂飛白是何等驚才絕豔的人物,對他們而言,呂飛白寫過再多傳世名篇又如何,文名再盛也不過曇花一現,到是他娶了個美貌的老婆頗叫人豔羨。


    不錯,呂飛白沒有娶宿華池之女,他的夫人謝氏出身名門,大有來頭。


    謝家在京裏是百年望族,曆經大趙三朝,先帝晚年怠於政事,留下一個爛攤子,時任太傅的謝家家主積勞成疾,活活累死,謝家的兩房由此都封了侯,小女兒入宮做了貴妃。


    據說這謝貴妃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當今皇帝一見之下眼裏再沒有旁人,直到今時今日仍然榮寵不衰。


    呂飛白娶的是謝家二房順德侯的嫡女,謝貴妃的親侄女。


    想也知道,姑姑美得後宮粉黛無顏色,侄女必定不會差了。


    如此高門貴女,下嫁當時還是白身的呂飛白,可想而知造成多大轟動。


    可惜天妒紅顏,謝氏早呂飛白一步病逝。


    也幸好如此,不用眼見夫婿被殺,夫妻二人說不定此刻早在陰曹地府團聚了。


    這頓酒一直吃了兩個時辰才散,隋鳳親自陪著陳氏父子往別的寨子轉去了,幾位當家的隨行。


    明月這才得以脫身回家。


    江氏還不知道陳信芝父子已經來了金湯寨,聽女兒說中午被隋鳳留在聚事廳那邊用的飯,覺著奇怪,再一細問,不禁黑了臉。


    “那個……陳豐羽,月兒你覺著如何?”


    明月覺著娘這話問得古怪,卻還是如實道:“就沒見過這麽討厭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走,真是一點兒都不想再瞧見他了。”


    江氏不禁長長籲了口氣。


    明月覷著她的神情,好奇地問:“娘,怎麽了,姓陳的到底為什麽來咱們山寨?”


    江氏想起隋鳳說起這門親事時那模棱兩可的態度,由心底湧起一股怨氣來,摸了摸明月烏黑的頭發,叮囑道:“那你別再見他了,娘就說他們姓陳的都不是好東西,打家劫舍,視人命如草芥,你爹偏不聽。”


    如今到了相看這一步,再想拒絕可不大好找托辭。


    她把隋鳳的打算和明月說了說,怕女兒憂心,寬慰她道:“別怕,也就是見個麵,八字還沒有一撇呢,既然你這麽煩他,那誰也勉強不了,咱不用你爹操心,也不在這土匪裏頭找,娘已經給你外公外婆寫了信,請他們幫著挑個家境好出身好的讀書人,不用理會你爹打打殺殺,隻管過安穩日子去。”


    第14章 招兵買馬


    明月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紅,她實在是很想同爹娘說,有空瞎操心這些,好好過日子不行麽?她多想一家人能像以前那樣和和睦睦的!


    可望著娘親那蒼白的臉色和殷殷的目光,她又一句也說不出口,最後隻跺了跺腳,半是撒嬌半是嗔怪地道:“再有這等事,您可一定要早些告訴我。”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明月難免有些情緒低落,無精打采地坐在寬大的椅子上,鈴鐺拿梳子幫她梳了好一陣頭發才緩過勁兒來。


    鈴鐺同她感情非比尋常,忍不住問:“小姐,太太要是早告訴你了,你會怎麽對那姓陳的呀?”


    明月哼了一聲:“揍他個半死,最好別再叫我看到他!”說完了又有些意興闌珊,“又不能真的打死,算了,不提他了。”


    鈴鐺答應了,挽起明月的長發試了個新花樣,讚道:“小姐,你這麽梳真好看,再戴上鈿花,對了,我記得有個荊枝白玉鈿來著……”


    明月被她一提醒,突然想起那塊平安玉牌來,趕緊找出來丟得老遠:“差點忘了,還有這個,回頭拿給我娘,叫她收著吧。”


    鈴鐺不由暗暗偷笑。


    明月卻顰著眉仔細想了一想,道:“還是出趟門吧,你陪我去找下高亮叔,向他打聽幾個人。”


    隋鳳一行兩天後回到金湯寨,這時候已經有消息傳來,陳佐芝在大年初二這天趁著朝廷無暇東顧,順利拿下了大化。


    更準確的說是經過幾輪秘密地討價還價之後,鄴州指揮使馬康才正式獻城歸降。


    先前駐守大化的一眾武將除了一個名叫朱宏的見勢不妙腳底抹油,還帶走了三千兵卒,其餘人等非死即降,陳佐芝一下子白撿了三四員大將近萬人馬,實力大增。


    隋鳳自然少不了要祝賀陳信芝父子一番。


    陳信芝趁機提出是不是就此定下來兩個孩子的婚事,還說兒子對這門親事滿意的不得了,這兩天魂不守舍的,就想著早日改口叫“嶽父大人”。


    隋鳳猶豫了一番,沒有立即答應,等回到家中,沒去後院見江氏,先叫來明月。


    “爹。”不等隋鳳說陳家求親的事,明月先提出來跟他要三個隨從。


    “三個少了點,你不是衝著他們幫你跟那陳豐羽打架,才想要把人都招攬到身邊的麽?怎麽不一視同仁?”隋鳳似笑非笑,見明月臉上露出被拆穿了心思的窘迫,心情大好,“這有什麽,有功就要賞,你不喜歡哪個,回頭尋個錯處打發了就是,這樣獎懲有據,底下的人才能心服口服。”


    底下人會不會心服口服不好說,明月先叫他這番道理說得心服口服,點頭如小雞啄米:“知道了,我聽爹的。”


    隋鳳仔細想了一想,明月點了名的三個年輕人隻有那個叫山柱的他有點印象,似乎是個傻乎乎的大個子。


    山寨裏這些土生土長的年輕人忠心是有,身手實在太差了,外邊投奔來的幾個武藝高強,可心氣也高,盼著能被委以重任,未必甘心做他女兒的仆從。


    明月不是明城,一旦嫁了人,隨從的地位就更加尷尬了。


    他輕拍了兩下座椅的扶手,沉吟道:“先這樣吧,叫他們六個跟著高亮好好練練,你先將就著使喚,等爹回頭再給你找幾個高手來,看誰還敢不長眼,惹我的寶貝閨女不高興。”


    明月聞言目光流轉,癟了癟嘴。


    她爹這是什麽意思嘛,難道說幫她找幾個打手,就能把陳豐羽縱馬行凶的事揭過去,哄著她高高興興嫁到陳家去?


    敢情在他心裏,自己往後隻要不受欺負,和姓陳的小子打起架來能乒乒乓乓打贏了就行?


    “爹,”她索性實話實說,“我討厭那陳豐羽,看見他就不高興。”


    隋鳳臉色微沉:“你娘跟你說什麽了?別聽她的,婦人之見。”


    明月不怕他,拉住父親的衣袖,輕輕地晃了晃:“娘沒說什麽。爹,若是咱們回絕了這門親事,陳佐芝就會和咱們翻臉,派兵來攻打咱們山寨是不是?”


    隋鳳一怔,道:“那到不至於。”


    他沒想到明月會問出這等話來,下意識側頭去打量她。


    明月的一雙眼睛很亮,當她望向你,不用說話,隻要對上她的眼睛,就會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


    隋鳳向來是這麽認為的,所以當他發現問出這番話的女兒眼裏含著憂慮,心中不由地一緊。


    “好了,你不用胡思亂想,爹看中那陳豐羽,不過是想叫你跟著陳家享享福,日後就算爹不在了,你也不用擔驚受怕。陳佐芝雖然成了氣候,明裏暗裏的敵人可不少,哼哼,鄴州王豈是那麽好做的,量他也不敢和你爹為敵,就算有一天真打起來,咱們也不怕他。”


    這是隋鳳的真心話,當年妻女遭對頭劫掠的事給了他迎頭重擊,從此很多待人處事的看法都隨之改變。


    話雖然這麽說,直到父女倆聊完了,明月回去自己的住處,隋鳳也沒有明確說他會回絕陳氏父子,親事就此作罷。


    鈴鐺沒撈著跟去,見明月情緒不高,也不敢打聽大當家都說了些什麽,猶豫了一陣問道:“小姐,咱們現在做什麽?”


    明月想了想,道:“爹答應給我幾個人使喚。你打發個人,去把山柱他們幾個找來,我在院子裏見見他們吧。”


    鈴鐺到門上指使了個跑腿的,又按明月的吩咐去把高亮請了來,自屋裏搬出兩把椅子擺在房簷底下,給明月和高亮坐。


    大過年的寨丁們除了當值便沒什麽正事做,三五成群湊在一起玩樂,隻用了小半個時辰就到齊了。


    六個年輕人高亮都熟悉,也知道明月請他來的目的。


    其中有三個明月一開始不打算要,還是高亮同她說的。一個叫宋德海,和三當家於澤的夫人宋氏沾著親,另兩個是一對兄弟,朱大朱二,頗有些好吃懶做的惡習。


    也就是隋鳳管得嚴,不許底下人奸/淫擄掠,其實金湯寨的寨丁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再正常不過。這兄弟倆又饞又懶不說,還格外貪生怕死,叫高亮很是看不上。


    明月把父親的意思跟高亮說了,高亮立刻就知道該怎麽做了,道:“放心,大當家既然說把人交給我,那我肯定竭盡全力地教他們,甭管偷懶的,還是有歪毛病的,不用半個月打也打直了。”


    明月點了點頭,看看麵前六個人老老實實垂手而立,有幾個明顯有些瑟縮,不由頗覺過意不去:好歹都幫自己打過架,沒有獎勵也到罷了,還要受訓挨打。


    她盡量和顏悅色地道:“我這裏是頭一次要人手,想著前兩天你們幫我教訓了那姓陳的小子,便跟我爹提了一下。你們不用緊張,行的話就留下來,跟著高亮叔學學本事,以後給我做事,實在做不來也沒什麽,再換旁人就是了。”


    她這麽一說,那六個人立刻站得筆直。


    最邊上一個大個子道:“大小姐,我們一定好好學。您可千萬別換人。”


    明月忍不住笑了:“好。你是叫山柱吧?就由你開始,你們報下名字,有什麽擅長的一並也說一說。”


    其實她早就已經打聽清楚了,不過是想緩和一下緊張的氣氛,順便聽聽他們怎麽介紹自己。


    山柱果然放鬆下來,摸著腦袋說了句“我叫山柱”的廢話,然後吭哧半天也沒說出來自己有什麽擅長的。


    鈴鐺站在明月身後,怕打擾到小姐的正事,捂住嘴巴笑得身子直打顫。


    “大小姐,我叫棺材板。”山柱旁邊的黑瘦少年接著道。


    “棺材板”是撿回來的,撿他的人是金湯寨的老木匠,自從投身土匪這一高危職業,老木匠除了弓箭之外,做的最多的就是棺材,隨口給他起了這麽個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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