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射那一箭的初衷不是為了救宋安如於水火,所以也不想聽對方當麵感謝,不過聽門上說宋安如言辭懇切,姿態既低又堅決,怕不是很好打發,猶豫了一陣,叫鈴鐺去將她領進來。


    “多謝大小姐救我。”宋安如眼睛紅紅的,上來就大禮參拜。


    明月伸手攔住她,態度同之前沒什麽兩樣,笑笑道:“不用這樣,若不是那廝假借我的名義,你大約也不會上當。”


    宋安如愈加覺著羞愧,主動道:“大恩不言謝。聽說大當家的正在尋找良駒,若是已經找到了,買馬的錢就由我來出,倘若還沒有頭緒,這事就交給我吧。”


    經她提醒,明月想起來北地確實盛產名駒,點頭笑笑,也不推辭,讓人快去準備飯菜,留宋安如用飯,也算是兌現了年前那會兒說的話。


    宋安如起初有些不安,待聽說這頓飯就在東院兒吃,隻她和明月兩個,江氏並不會露麵,才微微鬆了口氣,她現在這般狼狽,心情同第一次上門的時候大不相同,還真打怵見到江氏。


    除了道謝,她還想著跟明月道別。


    “這次出來這麽久了,密州也不太平,實在是擔心家裏,就想著這兩天往平豫關方向探探路,實在不行繞道回去。這話宋叔還沒有同大當家講,我尋思著先跟大小姐您說一聲。大當家的意思,我和宋叔都做不了主,這次回去了一定向老太爺如實稟報。不知道大小姐方不方便幫忙跟大當家說說,山寨派個人跟我們回密州,一來可以和老太爺、幾位叔伯當麵談談,二來也好把馬帶回來。”


    群狼環飼的,隋鳳又是這麽個態度,宋安如死了心,隻想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


    明月到有些佩服她了,明知道身邊兩個鏢師不可靠,回程路上什麽事都可能發生,居然把腦筋動到自己父女身上,關鍵她這個建議互惠互利,一點都不討厭。


    “行啊,我一定幫你說。”明月說完,捧起碗來照例戳戳撿撿,江氏不在旁邊盯著,她吃飯更加依照心意。


    宋安如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很快就說飽了。


    到了該告辭的時候,她望著明月竟露出些許悵然,道:“這次回去不知什麽時候能再見麵,大小姐您要是再大上兩歲就好了。”


    明月不知她為什麽會發出這樣的慨歎,沒有往深處想,把人送走了。


    隔天她把宋安如的意思跟父親說了,隋鳳當即便應下。


    鄴州這邊馬匹太緊缺了,而且普遍腿短,馬身瘦小,用來衝鋒陷陣比北地的馬遜色太多,他早就想打通從北邊買馬的門路。


    第18章 大小姐要下山啦


    宋家的商隊還未成行,去安興送信的梅樹青先回來了,帶回一個叫江氏坐立不安的消息。


    她的生母江老太太曹氏得了重病臥床不起,江家人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連壽衣都給她準備好了。


    江家在安興是書香門第,大戶人家,人丁不消說十分興旺,江氏的父親在家中排行第四,上麵二老雖然不在了,兄弟五個卻沒有分家,一大家子連奴仆在內足有二百餘口。


    這麽個龐然大物,不要說梅樹青一個山上下來的男人,就是換了整天服侍江氏的梅大嫂子,也難免要暈頭轉向,捋不清楚相互間的關係。


    曹氏病重,四房上下亂作一團,看門的奴仆不給梅樹青通稟,先前認識的管家婆子大約忙老太太的事去了,一個也見不著。


    梅樹青為難了好幾天,擔心回來報信遲了,曹氏再有個萬一,太太不知道會怎麽埋怨他,最後一咬牙求見了大房那邊的管事,央他把信交給當家的太太保管,等曹氏病情好轉了,再拿給她看。


    信交給了大房那邊,若是不出變故,江家現在當家的是江氏的大堂嫂,江流達的妻子管氏。


    “怎麽不交給四老爺?”梅大嫂子問丈夫。


    江氏這半天手腳發軟,接過梅大嫂子遞過來的熱茶喝了口才覺著好些,顫聲道:“是啊,我爹呢?沒給我娘找個好一點兒的大夫麽?”


    梅樹青猶豫了一下,道:“有的,我聽說請了安興最好的藥鋪春和堂的大夫。”


    梅大嫂子和他做了十幾年夫妻,一看他這模樣就知道有事隱瞞,急道:“有什麽話你就直接說啊,吞吞吐吐地幹什麽呢?”


    梅樹青也覺著還是告訴江氏比較好:“太太,我去的那會兒四老爺府上正好多了一位小公子,說是一位姨娘生的。”


    江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半晌才和梅大嫂子互望一眼,不敢相信地向梅樹青確認:“你是說我爹他……”


    梅樹青很肯定地道:“四老爺添了個兒子,您有了個庶出的弟弟。”


    江氏兩手用力抓著袖子,臉上忽喜忽憂,爹娘原本隻有她和姐姐兩個女兒,姐姐早早嫁了人,她又跟著隋鳳跑了,可想而知身邊多麽寂寞。


    差不多十年前,她聽說父親的妾室生了個兒子,可惜那孩子體弱,三歲那年生病夭折了。


    而今父親已經年過半百了,老來得子本是好事,可正當這個節骨眼上,也不知道和娘的病有沒有關係。


    隻看梅樹青這神情閃爍的樣子,不用問,老爺子在這裏頭肯定沒起好作用,不是喜新厭舊偏心妾室,就是隻顧著兒子忽視發妻,要不然梅樹青也不會在江府外頭轉悠了好幾天都沒能見上他一麵。


    江氏越想越覺著就是這麽回事,轉過身去開始收拾東西。


    “準備準備,我要回安興。”


    梅大嫂子猶豫了一下,道:“大當家那裏,您不跟他先商量商量?還有隨行的人手……”


    江氏晃了下神,但仍是十分堅決地道:“我要回家,回去伺候我娘。”說著嗓子裏一梗,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梅大嫂子連忙上前扶了她,柔聲細語地安慰:“太太,您可別自己嚇唬自己,老太太年紀又不大,這麽多年都沒什麽病痛,想是身體素來康健,到是您,經不起折騰,可別老太太沒事您先病倒了。您快坐下緩一緩,就是要回安興,也得先把大姑娘和少當家安頓好了,再和大當家商量一下,看看都帶哪些……”


    她話未說完,猛見隋鳳一臉陰沉站在門口,嚇了一跳,連忙噤聲。


    江氏還未覺,拿帕子捂了臉,低聲泣道:“安頓什麽,月兒和城兒我自然都帶著,他們都這麽大了還沒見過外祖母……”


    梅樹青眼見氣氛不對,衝老婆使了個眼色,貼著牆邊兒悄悄退出去。


    梅大嫂子左右為難,想走又怕這兩口子真打起來邊上連個勸架的都沒有,就大當家那身手,太太還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住他一巴掌。


    “好,你要回安興去,還把兒女都帶著,是嫌我這日子過得太/安逸了,想叫人把老子的家小一鍋端了,是不是?”隋鳳看都沒看那兩口子一眼,緊緊盯著江氏,這話仿佛從牙縫裏擠出來,其中的怒氣叫梅大嫂子不由地打了個冷顫。


    江氏這才知道他來了,猛然抬起頭來,兩眼通紅的,道:“我娘病了,再不回去說不定就見不著了,你還是不是人?”


    隋鳳冷笑一聲:“才知道我不是人?當初可不是我搶了你走的!你爹娘寫信罵我的時候怎麽說的,‘下賤賊禿,祖上皆為盜娼,惡事做盡小心斷子絕孫!’現在生病了,不行了,想我主動湊上去,簡直作夢!”


    江氏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是麵帶倉惶瞪大了眼睛望著他,半晌方道:“……那是我爹,他氣得狠了才口不擇言,並不是真要咒咱們斷子絕孫,你的兒女不一樣是我的孩子,是他的外孫子、外孫女麽?”


    她停了停,和緩了語氣,哀聲道:“你要是不放心,兩個孩子留下,我自己去還不成麽,我離家這麽多年了,從來都是聽你的,你就叫我回去見我娘一麵行不行,別後悔一輩子。”


    隋鳳不為所動,硬邦邦地道:“說不行就不行,愛死不死。”


    江氏呆呆坐在那裏,淚水越流越多,終於忍不住轉身趴在桌子上放聲大哭。


    梅大嫂子躡手躡腳退出房去,衝離遠等著她的丈夫揮了下手,叫他走自己的,想了一想,轉身往東邊跨院去找明月,眼下隻大小姐有辦法救火了。


    明月這幾天被父親禁了足,尋思著大約得等陳氏父子離開金湯寨了自己才能撈著出門,還不知道梅大嫂子的丈夫已經回來了。


    她從來沒見過外祖父和外祖母,對外祖母的病情自然遠不及江氏那般掛念,聽說自己多了個剛下生的親舅舅也沒往心裏去,隻是爹娘又吵起來,還吵得那麽凶……


    明月不由皺緊了眉頭,問道:“梅嬸,你說我爹為什麽生氣,他是擔心我娘回了安興,再不肯回來麽?”


    梅大嫂子哪猜得到隋鳳的心思,歎了口氣:“那怕隻有大當家自己清楚了,這幾年真是……他倆一吵,我這心裏啊,你說兩口子,你和少當家又都這麽乖順聽話,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


    明月抿了抿唇,拿起件杏黃底散花鬥篷係上,不讓鈴鐺跟著:“我過去看看,鈴鐺你和梅嬸看著點明城。”


    隋明城一早就跟著梅樹青的兩個兒子出去玩了,到現在也沒見著人影。


    她匆匆到了父母的住處,隻覺院子裏安靜得有些詭異,沒有爭吵聲,也沒有哭聲,明月腳下頓了頓,招手叫過屋簷下一個新來的丫鬟,悄聲問:“我爹呢?”


    那丫鬟對著明月明顯有些緊張,白著臉道:“老爺剛走,太太好像躺下了。”


    明月點了點頭,決定先去把她爹追回來,匆匆回身走了兩步,又轉回頭來,指了屋裏道:“進去伺候著。”


    真是,這點兒眼色都看不出來,要你們何用。


    丫鬟忙不迭點頭,明月不再耽擱,提起裙裾往外追去,一直追到大門口,險之又險喊住了隋鳳。


    隋鳳虎著臉一語不發,轉過頭來望著她麵色不善。


    明月不管那些,道:“爹,等等的,我有要緊事跟您說。”


    隋鳳哼了一聲,其實他現在出門也沒什麽事做,純粹是心裏憋著一股火。


    少頃之後,他回到了前廳,坐下來問明月:“說吧,什麽事?”


    明月覷著隋鳳的臉色,開口道:“爹啊,您別生娘的氣。”


    隋鳳一聽這話頭,頓時皺起眉來。


    說這話的不是外人,可正因是他的親閨女,叫他覺著失了麵子,有些狼狽,正待嗬斥她不要管大人的事,卻聽明月又道:“爹娘養兒不易,外婆病重,我娘想回去看看那是人之常情,若是換了女兒,誰敢攔著不讓我見您,我非跟他拚命不可。”


    隋鳳不由地氣樂了:“好,你且記住今天這話。”


    明月仰臉一笑,神采飛揚的,不等隋鳳開口教訓她,突道:“要不我去一趟安興吧。”


    隋鳳大感意外:“胡鬧什麽?不行。”


    明月既然說出這話來,還真給她找到了一番道理:“爹,聽我說,您不是擔心我娘去會有危險嗎,我去就算有什麽意外,閨女遇險總比老婆遇險要好聽一些,您說是不是?”


    “一派胡言!”隋鳳吹胡子瞪眼。


    明月道:“再說我又不是自己去,叫梅叔和高亮叔還有我那些隨從們一起,再帶上蔡老神醫。安興不是快要被陳佐芝一並拿下了麽,他弟弟和侄子還在咱們金湯寨呢,我看誰敢對我不利!”


    隋鳳聽她把陳氏父子說得跟人質似的,心中到是動了動,若是必須要去一趟安興,明月可比江氏叫他放心多了,到不是妻女孰輕孰重的事,而是明月這性子不容易上當,也不怕她吃虧。


    明月又道:“女兒去還有個好處,江家的人不好跟我這小輩翻舊賬,蔡九公是天下聞名的神醫,到了安興,隻要我外婆還有口氣,他就能給救活了,這人情他們想不欠咱的都不成。”


    隋鳳看著笑盈盈好似全然站在他這邊的閨女,心中突起一念:“長大了啊。能不知不覺就這麽說服自己的天底下還真沒有幾個。”


    這叫他心裏又是感慨又是驕傲,硬板著麵孔問道:“當真想去?”


    明月重重點頭:“想。”


    “那你娘那裏?”


    明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跟她說我帶著蔡老神醫快馬趕過去,保證治好外婆的病。一到安興我就打發人送信回來,叫她安心等著聽好消息就是。”


    隋鳳沉吟片刻,方才道:“出去長長見識也好。我給你多派些隨從。”


    第19章 浦襄城


    江老太太的病不能等,明月沒有多作耽擱,當天就說服了江氏,又選定了隨行的人。


    之前探過路的梅樹青自然要同去,鈴鐺貼身服侍,山柱六人一個也不能少,隋鳳又撥了二十幾名精幹得力的寨丁跟隨護送,由高亮帶隊。


    至於蔡九公那裏,是隋鳳親自去請的,說回頭幫他找幾個合心意的傷者,蔡九公沒怎麽猶豫就答應跟著明月去給江老太太看病。


    也沒同陳氏父子、宋安如等人作別,一行三十多人浩浩蕩蕩出山寨下山,往安興出發。


    金湯寨去安興正常要走個五六天,高亮和梅樹青擔心明月累著,特意為她和蔡九公準備了馬車,白天趕上路較平坦的時候還能在車裏打個盹。


    明月這邊車裏有鈴鐺伺候,吃的用的應有盡有,頭一天下來,除了趕路悶些,一切都正常。


    傍晚的時候,高亮征求了明月意見,又多趕了兩個時辰的路,快半夜了才投宿在一個叫遲家坡的小村落。


    遲家坡隻有十來戶人家,除了種地的就是獵戶,村長姓遲,和高亮、梅樹青等人都是老相識,一聽說隋大當家的千金來了,趕緊把自己家的正房騰出來,幾個兒媳婦、孫女跟著一齊忙活,等安頓好了明月和鈴鐺,他們一家人才去別處借宿。


    隻看這架勢,明月自然知道這村子其實是金湯寨的一處暗哨。


    饒是如此,高亮他們也不敢住遠了,就在村長家的廂房、院子裏將就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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