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營之後, 隋鳳熱情道:“老爺子,您難得來一趟,先住下來,我已經吩咐下麵人去準備接風宴了,呆會兒酒宴上叫兄弟們都來拜見一下。”


    鄴州的土匪們與江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提到巫老太爺,不管是金湯寨的幾位當家、台昂雄,還是陳佐芝二女婿手下的幾名副將,都是久仰他大名。


    巫老太爺笑著擺了擺手:“不用不用,我知道,隋大當家手下兵精將勇,你這裏是軍營,就別驚動大夥了。”說話間他側頭同小兒子低語了兩句,又道,“我們家有個小子這會兒也在大當家營中,哈哈,他來了。”


    巫曉元上前拜見:“堂叔祖!”


    巫老太爺打量隨巫曉元一起迎出來的明月,雙目之中精光微動:“曉元啊,這位就是隋小姐吧。”


    明月連忙見禮。


    巫老太爺樂得像尊彌勒佛:“快別多禮。大當家,你有個好閨女啊。”


    隋鳳尷尬一笑,隱約覺著這位老爺子似是衝著明月來的。


    他命簡經文好生安置巫家眾人,把巫老太爺父子請去了他那裏。


    明月有心想跟上去,巫曉元卻在後頭悄悄戳了她一下,明月回頭,見他又是努嘴又是使眼色,情知有異,和他落到了後麵。


    “幹嘛,你是臉抽筋了麽?”明月小聲逗他。


    巫曉元悄聲道:“堂叔祖剛剛告訴我,他帶了位客人來。”


    “老爺子剛才同你說的?誰啊,神神秘秘,不方便公開露麵?”明月微張著嘴,一臉好奇。


    巫曉元點點頭:“我們家自有傳遞消息的法子。”


    明月腳下一緩,心中突然疾跳了兩下。


    就她爹這好客的架勢,隻要不是死仇,衝巫老的麵子,肯定就當場化敵為友了,何況若是江湖中人,巫老太爺也沒有必要把人藏起來。


    不想叫兵丁將領們見到,難道是謝平瀾?


    隻是轉念間,她就知道不可能。


    那會是誰呢?


    任明月再怎麽猜,也沒想到隨巫老爺子而來的這人她果然認識。


    當一襲青衫的王子約從車中出來,衝明月露出笑容,秋陽仿佛隨之黯淡了一下。


    明月半晌才反應過來,指了他訝然道:“王……王大人,怎麽是你?”


    王子約笑道:“怎麽不能是我?”


    明月少見地呐呐說不出話來。到不是被王子約的絕世姿容所懾,而是這片刻之間,她腦海裏就像走馬燈一樣,瞬間晃過了上次同王子約分別前的許多畫麵。


    病中模糊不清的記憶裏,王子約曾經照顧了她挺長一段路途,更不用說,她還吐過人家一身。


    許久不見麵淡忘了的尷尬,一下子全都冒了上來。


    王子約卻衝著明月鄭重一揖:“隋小姐,上回的事我一直沒有機會好好感謝,這次的差事是我自己討來的,便為了能當麵見見你,自從你回了鄴州一直沒有消息,如今身體可是大好了吧?”


    明月手捂了麵頰,耳際一陣陣發燒:看看人家,心中一派光風霽月,哪像自己,想得全是亂七八糟的東西,她當時雖然病得厲害,可得蔡九公妙手回春,一早就好了,還活蹦亂跳去了趟京城,隻是因為那麽一點不美妙的記憶,就回避再同王子約打交道,沒報平安不說,人家把祖父留下那麽重要的詩作給了自己,她也沒有一言半語感謝的話,簡直沒心沒肺。


    好在明月知錯就改,趕緊賠不是:“是我不對,上次高亮叔去密州,我應該托他給你說一聲來著。”


    王子約說他是帶著差事來的,令得明月有些想入非非。


    巫老太爺是來幫著謝平瀾提親的,難道說謝平瀾覺著一個媒人還不夠,王子約也是為此而來?


    曾幾何時,那人還說要做媒人,撮合她和王子約。會不會是那小子惦記著這茬,雖然王子約根本就不知道有這麽回事,他還是暗搓搓地把人家喊了來……


    這時候巫老太爺在客廳裏坐下來,眼見沒有外人,對隋鳳說出了來意。


    “要是旁人我就不管了,我老頭子活了大半輩子,還從未幹過這保媒拉纖的活兒,小謝幫過巫家一個大忙,好不容易有了還人情債的機會,雖然和隋大當家素昧平生,我還是厚著臉皮來了。難得兩個孩子既般配又有緣,做長輩的何不成全他們?小謝如今同家裏鬧翻了,大當家的若是答應這樁婚事,不管他準備了什麽聘禮,我都再給加上一樣,上下兩卷《歸元陣》,你看如何。”


    巫家人一早就商議過了,巫老的兒子在旁沒有露出異樣來,到把隋鳳嚇了一大跳。


    巫家鼎鼎大名的功法《歸元陣》,對一人而言是身法步法,兩人往上便是合擊的陣法,傳說奧妙無窮,練到高深處能發揮出無窮的威力,可惜向不外傳,隋鳳說不垂涎是假的。


    沒想到巫家人為了謝平瀾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眉毛不由地跳了一跳,強做鎮定:“巫老,論出身,謝公子生於權貴之家,是謝老太傅的嫡孫,我的女兒不過一山野丫頭,論年紀閱曆,他更是長我女兒多矣,我看不出他二人哪裏般配來,寧可她嫁一個不那麽出色的,腳踏實地,好好過日子。”


    巫老太爺原本以為謝平瀾這等女婿打著燈籠難找,隋鳳除非吃錯了藥,沒有不同意的。


    誰想還真像謝平瀾信中所說,不知問題出在哪裏,對方就是拒人於千裏之外。


    他隻好耐著性子見招拆招:“小謝也剛二十出頭,早幾年訂婚退婚,折騰到現在還是一個人,可見老天爺早就把紅線牽好了,非得等著令嬡長大。前一陣子他受傷被困浦襄城,眼看一命嗚呼,多虧你閨女帶著神醫路過,救了他性命。這還不是難得的緣分嗎?”


    隋鳳幹笑道:“老爺子,說句不識抬舉的話,眼下我與他各為其主,道不同不相為謀啊。”


    巫老太爺拿起茶盞來,瞥了他一眼:“你這主可是指的陳佐芝?”


    隋鳳一時語塞。


    巫老太爺歎了口氣:“陳佐芝名聲太差了。我老了,不懂朝堂上的事,大當家,這一趟我帶了個人來,他從密州過來,你不妨聽聽他怎麽講。”


    明月想差了,王子約是受謝平瀾所托,奉了杜昭的命令來招攬隋鳳。


    密州軍接連打了幾場大勝仗,攻占了都城,杜昭這會兒正如日中天,手下不缺誓死效忠的人,能叫他這麽費心思,派專人前去勸說的,還真沒有幾個。


    此行有危險,原本安排的是旁人,王子約聽說了之後主動請纓。


    隋鳳派人來請他的時候,他正在同明月和巫曉元說杜昭這一次為隋鳳和金湯寨開出的條件。


    “目前杜帥麾下不論文武,隻有官職,沒有爵位。隋大當家過來之後,從副都統開始幹起,手底下大約是兩三萬人馬,所有帶過去的部下、兵卒仍然歸他率領,至於上司,九大都統任他挑選,想在哪一個手底下幹都可以。謝大哥還幫隋大當家爭取到了一條,拿下京城之後,需要駐軍的地方很多,除了京城,大當家想去哪裏駐紮,杜帥一概應允,這樣大當家就可以遠遠避開鄴州,免得日後同陳佐芝兵戎相見。”


    明月點點頭。


    謝平瀾為她爹考慮得十分周到,負責前來商談的又是王子約,金字招牌,從無虛言,可不知道為什麽,她卻有一種預感,父親不會這麽輕易地就範。


    “我同你一起去。”明月起身。


    王子約對隋鳳的臭脾氣一無所知,笑道:“做什麽?”


    明月煞有其事:“給你壯膽啊。”


    往外走的工夫,她悄聲道:“一會兒別管他怎麽說,有我呢。不過你就隻說杜昭的意思好了,千萬別提謝平瀾。”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


    第139章 何妨等一等


    明月陪著王子約進門, 介紹道:“爹, 這位就是王子約王大人,王淵大家的嫡孫, 上次女兒在密州病倒,多虧了他施以援手,不然我怕是回不了家了。”


    隋鳳沒長雅骨, 從來未覺著王淵有什麽了不起, 王子約風采卓然亦打動不了他分毫,全不像對待巫老太爺那麽客氣。


    “副都統?聽起來不錯。我有幾個問題尚不明白,想問一問王公子。”


    王子約正襟危坐, 做洗耳恭聽狀:“大當家請講。”


    “我之前認識一位密州軍的將領,名叫湯嘯,聽說他是你們大帥的親信,杜昭對他委以重任, 言聽計從,是不是真的?”


    王子約坦然回答:“湯將軍一早就追隨杜帥,立過不少功勞, 現在軍中擔當要職,但說言聽計從, 我覺著並不能這麽講……”


    隋鳳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你隻說那姓湯的是不是還在九大統領之上吧?”


    王子約很肯定地點頭道:“這是自然。不過大當家無需擔心湯嘯會挾私報複, 他看不順眼的不在少數,不說旁人,我都要算是其中一個。大家各司其職, 隻要行的正,走的直,他敢胡亂入罪,杜帥第一個不答應。再說,也不是沒人牽製他。”


    隋鳳皺眉,他不管能牽製湯嘯的人是不是謝平瀾,淡淡地道:“我如今雖說名聲不好聽,可好歹自己說了算,帶著萬餘名手下駐紮在這裏,進可攻,退可守,便是陳佐芝想要差遣,亦需好好與我商量。”


    說話間他自袖底取出封信來,拿在手中向眾人示意。


    “這是前些日子我那位結拜大哥差人送來的信,他經過這一年的休養生息,攢了些家底,鄴州境內的敵人也基本掃平了,這兩天他就要派出兵馬吞並彰白二州,眼下朝廷和杜昭的人馬都在從開州戰場撤兵,他請我趁機往北推進,我還沒來得及給他答複。”


    明月微怔。


    父親手中的是陳佐芝的來信。


    沒聽白策說起過,要麽是她爹還沒來得及和白策商議,要麽就是他心中已經有了主意,不打算把這封信公之於眾。


    陳佐芝的這個決定,又是有費長雍在背後出謀劃策麽?


    細想想,這時候拿下彰白二州時機正合適。


    這兩個州一東一南與鄴州接界,兩州都臨海,商業發達,官商早勾結在一起。


    鄴州是那兩地去京城的必經之路,陳佐芝卡住了兩地商人向外州銷貨的命脈,又通過保商會,這大半年來和他們聯係緊密,加上朝廷失了京城,對各州的掌握已經降至最低處,隻需派兩三萬人馬過去,估計著打都不需打,便可長驅直入了。


    若是父親再帶兵北上,和密州軍以及朝廷的兵馬在開州對峙,那這天下三分的局麵就很明顯了。


    密州軍打了多少惡仗,不過占下北方三州,外加京城所在的定靖,陳佐芝不動聲色,也拿下了鄴、彰、白三州,他兵力雖弱,彰白二州尤其是白州自古商業發達,乃是大趙除定靖之外最富庶的一個州。有了錢,還怕練不出來驍勇善戰的軍隊麽?


    陳佐芝一直擺出打算招安的架勢,朝廷從未將他當成心腹大患,難道說這才是費長雍真正想要達到的目的?


    他怕是根本就沒想過招安吧。


    倘若陳佐芝向朝廷稱臣,他那些抱負,那些為政的主張又如何施展?


    明月越想越多,坐在一旁,神情有些恍惚。


    隋鳳說過這一番話,頻頻目視明月,見她仿佛魂遊天外,全沒有半點回避的意思,隻得瞪了她一眼,歉意地衝巫老太爺道:“老爺子,您為了小女從西明州遠道而來,又慷慨地以巫家不世功法相贈,按說衝您老的麵子,隋某怎麽都該答應這樁婚事,更何況以謝平瀾的條件,配我這閨女實在綽綽有餘。”


    明月驀地一醒:咦,不是在談是否投奔杜昭麽,她爹怎麽話風一轉,說起親事來了?


    那她坐在旁邊聽著,豈不是很尷尬?


    但有了“按說”,就有“但是”,她爹這是明擺著要拒絕啊。


    一時間她腳下就像生了根一樣,瞪大了烏溜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隋鳳。


    這眼神混雜了懵懂,傷心和不可置信,殺傷力頗大,隋鳳暗罵了一聲:“個不知羞的丫頭。”


    想想她最近做的事,還真不能拿她當尋常小姑娘看,捏著鼻子道:“可我這邊的情形您老也看到了,這兩件事說到底其實是一碼事,答應了婚事,我勢必就得帶著手下人投奔杜昭,以後在密州軍中當一個副都統,上麵還有冤家對頭時刻等著抓我錯處,就算有謝平瀾能幫襯一二,可老爺子,若換了您處在我這位置,是選擇自己說了算呢,還是會自縛手腳,以後仰人鼻息,全靠女婿庇護?”


    巫老爺子之前沒想那麽複雜,躊躇了一番方道:“可大當家這般左右觀望,始終不是長久之道啊。”


    隋鳳笑了笑:“拖得一時是一時吧,更何況局勢隨時在變,我得為手下近萬兄弟審慎考慮。”


    話說到這裏,哪怕是巫老爺子也不好再勸,不由地瞥眼去看明月。


    明月一時間怔住了。


    其實若是撇開她和謝平瀾的這一層關係,站在她爹的立場上想一想,他剛才說的這番話也不無道理啊。


    陳佐芝的為人是不怎麽樣,可誰敢保證杜昭就一定強了?


    若不是她爹對謝平瀾莫名其妙地抵觸,又想擅自給她和費長雍訂親,他老人家愛觀望就觀望唄,自己大約也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就像她不喜歡父親一廂情願決定自己的終身大事,她這麽著非要父親投奔杜昭,是不是也是一種越俎代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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