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見這位主子徑直走了,腦子和打了結似得,緩了半拍才反應過來,一路小跑跟在後頭。


    寶馨傷了腿,雖然沒有動到骨頭,但是肉被燙了那麽大一塊,上頭還起了水泡,水泡她不敢挑破,隻好脫了裏頭的褲子光著腿橫那兒。


    寶馨難得睡個懶覺。平日裏頭,偷懶是想都別想。朱承治每日要上課讀書,天天還沒天亮就起來。她就要趕在這之前起來,然後圍著他打轉,隻有他去上學的時候能夠小小輕鬆一會。


    更慘的是,她全年無休。逢年過節的,朱承治都不用上課了,她還是沒有半日休息,那會兒還忙得更厲害,跟在後頭,在後宮到處轉。


    這會兒腿燙傷了,倒是得了喘口氣的空檔。


    她半坐半躺那兒,手裏把玩著小藥瓶。手裏的小瓶通身墨綠,上頭雕著蘭草,精致細膩,連蘭草葉子上的葉脈都清晰可見。一看就知道大內的東西,太醫院那兒的東西她見過幾回,能有個東西裝就不錯了,才不會這麽講究。


    寶馨靠在那兒,瞧了一眼針線籮子,裏頭一雙做的已經差不多的鞋在裏頭躺著。睡飽了覺,這會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找點事來做。


    手剛伸出去夠,外頭就想起了腳步聲。而且聽起來不想是女人的。寶馨嚇得跐溜一下縮回被子裏頭,然後驚慌失措的找褲子。


    褲子都還沒抓到手裏呢,外頭就響起了朱承治的聲音,“寶姐姐,我進來了!”


    啥!!!


    寶馨當場傻眼,朱承治怎麽會跑這兒來了?


    還沒等她回答,原本緊閉的門從外動了動,就要推門而進。寶馨加快動作抓起褲子,往床裏頭一縮,然後把勾在帳勾上的帳子給放下來。她把褲子拿在手裏還沒來得及往腿上套,那邊兒朱承治已經進來了。


    事關女子名節,所以他就不讓那些太監跟著他進來了。


    朱承治走進來,他還是第一次來寶馨這兒,明知道自個連進來都不該進來,可還是忍不住環視。隻見這屋子並不是很寬敞,不過麻雀雖小五髒俱全,最裏頭擺著一張架子床,床邊上是兩隻衣櫃,再過去一點兒就是個小木桌,上頭擺著女子梳妝用的妝奩盒,妝奩盒自帶妝鏡,這會兒妝奩半開,銅鏡磨的通亮,清晰的照出朱承治的影子。妝奩盒旁還放著幾隻做工精湛的小瓷盒,朱承治好奇,打開來看,見著裏頭是淺紅的膏脂,散發著淡淡的茉莉花香。


    “殿下?”床帳那邊傳出寶馨的聲音。


    朱承治看過去,幾步走到床邊,“我聽說昨夜裏頭寶姐姐燙傷了?怎麽回事?”


    “就是以為外頭來了賊人,受了驚嚇,一不小心就把熱水給倒在腿上了。”寶馨坐在床上,被子把自個半邊身子都捂得嚴嚴實實。生怕露出點,叫朱承治見著。她是無所謂,但他還有別人可不會這麽想。


    朱承治隔著一層帳子和她說話,他搬來一張杌子,坐在那兒,“寶姐姐怎麽這麽不小心?”他語帶關切,雙手握在腹前。


    “那會沒想到,對了殿下,昨夜裏的事查出個眉目沒有?”


    朱承治搖頭,想起她這會隔著一層帳子恐怕也看不清楚,他否認,“沒有,也不知道那些人甚麽時候才能查出個結果來。反正承乾宮出事,做事的人也不會盡心盡力。”說著,他抬起頭來,去看床帳。


    紗帳垂下,隻能看到個影影綽綽的影子,如同眼前蒙了濃霧。見著個大致的輪廓,卻怎麽也瞧不清楚人。他忍了忍,坐在杌子上頭,“寶姐姐的傷怎麽樣了?我叫人帶了藥來。”


    燙傷一個不好,是要留疤的。姑娘家的身上留疤的話,恐怕會傷心的。他來之前特意叫人準備好了藥。


    寶馨咦了聲,她還以為自己現在用的是朱承治送來的。畢竟自個交出去的錢絕對買不到這個貨。


    既然不是朱承治送來的?


    朱承治瞥見架子床邊擺著個簍子,簍子裏頭擺放著針線,還有些裁剪用零碎的布料,在一旁躺著一雙男鞋。


    朱承治眼尖,一眼瞄到,伸手就從針線籮裏頭把這雙鞋拿出來。這雙鞋是家常穿用的軟鞋,不過一個姑娘家,好端端的做男鞋作甚?


    寶馨在床帳裏頭瞧出點不對勁,透過帳子,她看到朱承治彎腰在她床邊上拿了什麽。


    “殿下?”她有些忐忑不安的開口。她沒想過朱承治會來,所以東西都是隨手放,除了錢之外,其他的也沒想著藏起來。


    朱承治端詳著手裏的鞋,做工比起宮裏的針線局,要粗糙許多,但手探進去,卻覺得很舒適,看來也是用心做了的。他抬起腿,直接把腳上的靴子脫了,把腳塞進去。腳整個都塞進去了,腳趾不僅僅能在鞋裏頭盡情的舒展開,翹起最前頭的大腳趾,竟然還能探得空地。


    他的臉頓時黑了下來。


    “寶姐姐這個時候就給我做鞋了啊?”他坐在杌子上頭,自個蹬掉另外一隻靴子,把鞋子給套上去。


    “……”寶馨坐在裏頭,聽他話帶三分笑,就知不好。自己給馮懷做鞋這事被撞破了。她幹笑兩聲,“殿下竟然找到了……”


    “隻是寶姐姐也忒心急了點,是不是想著我日後一段日子也能穿,所以特意做大了?”


    寶馨臉上僵硬,幹笑順著他的話說下去“這個都被殿下發現了。”


    那雙鞋已經做好了,就等到時候找個太監給馮懷給送過去。話她都想好了,東西不值得幾個錢,但是重要的是心意。結果現在她的“心意”被朱承治給摘了。


    朱承治聞言眯了眯眼,他站起來,在屋子裏頭踢踢踏踏,他長得快,腳上鞋靴經常換。這雙鞋子這會穿著大了,估摸著過個一段時間,穿著就差不多了。


    寶馨在裏頭聽著,心都在流血。


    她攥緊自個的被子,還沒來得及說話,朱承治的手穿過床帳之間的縫隙,把藥瓶給遞過來,“寶姐姐快些擦了吧。快些好。”


    說罷,他踢踏著腳上的鞋子出去了。


    寶馨想要追出去,做雙鞋子可不容易,光是納鞋底就花費不少功夫,千層底真不是人幹事。她才起身,屁股露出來,兩條光腿一下又叫她坐了回去。


    方英等人都在外頭候著,見著他出來,立刻彎腰。朱承治進去沒多久就出來了,方英瞧見他腳上的鞋子換了,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朱承治也沒管他,直接走了。


    走了會,他停下來,掉轉過頭來,“你說宮裏還會有其他男人嗎?”


    方英險些咬著自個的舌頭,虧得腦子精靈,清醒的快,“殿下這話說的,這後宮裏頭除了皇爺和殿下們,哪裏還會有別的男人?這能到後宮的,都是奴婢這樣的。”


    朱承治眼珠一轉,臉上起了笑意,在麵龐上漾起來。


    “那——宮女和太監呢?”


    方英沒提防朱承治還有這問,雙膝一軟,險些給朱承治跪下。這宮女和太監結成對兒,自古以來在宮廷裏頭屢見不鮮,不過都是寂寞人兒,在這深宮裏頭孤身一人太難受,不是一輩子不能出宮就是殘缺,結個伴兒聊以自~慰罷了。不過宮裏頭主子們對這種事態度不一,有些不當回事,有些則是嚴令禁止,甚至鬧出人命的。


    方英不知道朱承治到底是哪種,但終歸不能說實話,汙了主子的耳朵。


    “這——奴婢也知道的不清楚。奴婢進宮沒有幾年,許多事兒都還沒見識過呢。”方英諂笑,“殿下要是問奴婢,奴婢也說不出道道來。”


    “……”朱承治提起緋袍下擺,看到腳上的鞋子,嘴角彎了彎。這鞋子不管做給誰的,反正到了他的腳上就是做給他的了。


    第29章 妖人案


    常言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承乾宮夜裏出了賊。宮裏的人見惠妃不受寵, 隻是靠著兒子白白占著個地方而已。也不怎麽費心,最後說了個貓兒鬧春就完事了。敷衍的厲害。惠妃憾恨不已,也沒有辦法。倒是朱承治令太監們夜裏輪班加強守備。


    過了那麽半個來月,出事的承乾宮變成了翊坤宮。好幾個宮女太監瞧著夜色裏頭一團青黑窩在琉璃瓦上,哪怕伸出火把, 也看不清全貌,隻能瞧見黑布隆冬的一團。有眼尖的太監勉強瞧清楚腦袋手腳,嚇得嚎啕大叫,緊接著翊坤宮裏頭都沸騰起來了。


    宣和帝不管是寵幸皇後還是妃嬪, 可以直接召皇後和妃嬪前去乾清宮,但他對這些女人,唯獨對王皇後和齊貴妃不同。王皇後那兒是有祖宗禮法,寵幸皇後還要請太後知道,禮樂喧囂。他獨愛到翊坤宮裏過夜,一月裏頭有那麽十多天是要在翊坤宮的。


    當夜不巧, 正好宣和帝在翊坤宮。當時那個沸反盈天。全副武裝的禁軍把翊坤宮給圍了個水泄不通, 幾乎快要把翊坤宮的地磚都給掀起來看看了。


    鬧騰了一夜,宣和帝最後還是回乾清宮休息的。第二日退朝之後,馮懷就被宣進了乾清宮。


    馮懷在宮裏已經有些年頭了, 他腳下走的平穩, 曳撒半點不亂, 兩手插袖, 麵上平靜, 很有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味道。


    倒是他身後的幾個禦馬監太監,麵露幾絲緊張。馮懷在道上,兩腳一站,身後的監督太監險些一頭撞上去。


    “都怎麽了?”馮懷斜乜著身後的太監,“皇爺召見咱們,這是好事,擺出這麽一副驚恐的臉子,知道的是明白你們怕皇爺怪罪,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幾個心裏有鬼呢。”


    “這不是我們多想,昨夜裏頭那麽大的動靜,這……皇爺讓咱們去,恐怕是沒多大的好事。”


    監督太監說著滿臉愁容。昨夜翊坤宮鬧出的事兒,當夜禦馬監這裏就知道了,今天才退朝皇爺就召見禦馬監的幾個領頭太監,所料不差,應該是為了昨夜的事來的。


    “那又如何?禦馬監正好缺個事兒壓過司禮監,這瞌睡就送上了枕頭,好事。”馮懷拿捏著不慌不忙的調子,眼角餘光瞥見幾個同僚滿頭大汗的模樣,眼裏生出些許鄙夷來。


    “都把汗擦擦,到時候被治個禦前失儀的罪,那可不是好玩的。”


    馮懷這話提醒了幾個,連忙掏出手帕把頭上的汗珠子給擦了。等到收拾幹淨,一群人到了乾清宮。


    馮懷幾個才到,在宮門那兒沒有候多久,就被宣了進去。


    馮懷跪在地上給宣和帝請了安,站起來,就聽宣和帝問,“昨夜裏頭的事你可聽說了?”他說著抬眼就來看馮懷。


    馮懷站在那兒,雖說是太監卻沒有太監常有的佝僂,腰背挺的筆直,瞧著不像是內臣倒是有幾分外麵朝臣的風範,他聽這話兒,嗬腰回“回稟皇爺,昨夜奴婢幾個已經知道翊坤宮出了怪相。奴婢幾個執掌騰驤四衛,卻叫出了這事兒,奴婢們難辭其咎。”


    宣和帝張嘴打了個哈欠,昨夜深夜出的事兒,他就算再渴睡也得起來,等到回了乾清宮,怎麽也睡不著了。夜裏沒睡好,今早上上朝的時候都沒有精神,幸好那些奏折不需他親自一一批閱,叫內閣和司禮監操心就成。不然他這會兒正頭疼呢。


    “嗯,你們也知道。”宣和帝說著,懶洋洋的抬眼,“叫你們幾個來,就是為了這事。宮裏頭出了妖人,這事兒事關重大,馮懷你給我好好的查。”


    禦馬監幾人聽到‘妖人’兩字,齊齊一震,而後聽到宣和帝令馮懷好生查,又忍不住看向馮懷。


    馮懷勾腰,“奴婢遵旨。”


    待得幾人出來,馮懷就被圍了個滿當,“現在皇爺要馮爺來調查此事,要是有個差池,恐怕……”


    馮懷眼梢一揚,瞪視幾個人,“怎麽,那麽多艱難險阻都過了,到了這會子,臨門一腳倒是怕了?”


    “也不是怕了。”監督太監道,“就是這事兒每個頭緒,查起來不容易,而且皇爺也給了期限,要是不及時查個水落石出,恐怕到時候都不好看。”


    馮懷聽後鼻子裏頭輕哼兩聲,伸手指甲彈彈窄袖,“既然知道還不趕緊的去查?承乾宮和翊坤宮都出現這事了,找人去問問,要是等到妖人竄到乾清宮,咱們幾個就發配到南京孝陵衛種菜得了。”他眼角餘光瞅見幾個還要說,勾唇一笑,斯條慢理的開口,“別忘了,禦馬監手裏還有騰驤四衛,行事便宜的多。事到頭上別想著麻煩,得想著差事辦好之後的好處。都說富貴險中求,你不幹出點驚天動地的大事,怎麽出人頭地。”


    禦馬監掌管內宮馬事,有馬又有其他養馬的人,久而久之,就執掌了一支禁軍即騰驤四衛。


    要是真辦事,還真有不少便宜之處。


    馮懷懶得繼續和幾個廢話,施施然離開。


    當天承乾宮就來了人,出事的地兒不是惠妃和朱承治的寢宮,那些人自然不會來叨擾這對母子。直接就是衝著那日親眼瞧著的人來了。


    寶馨那兒也來了人。騰驤四衛的人不可能真的來盤問宮女,來的都是太監。到寶馨這兒的是個三角白眼太監,站在麵前,就拿著一雙黑少白多的眼瞅著你。看的人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徐內人好好想。”那太監生了一幅不善的麵相,對著寶馨說出來的話倒是不難聽,“例如那夜裏頭可真切瞧見甚麽了?”


    寶馨坐在那兒,仔細回想了一下,“還真沒有,那會子都很晚了。附近沒有火把,那小宮女又把燈籠給燒了,我趕去的時候,甚麽也沒瞧見。”她那會是真沒看清楚什麽,小宮女嚇得連聲尖叫,四周都是宮女們的腳步,就算那個神秘人原先在那裏,也要逃之夭夭了。


    三角眼太監上下打量寶馨一圈兒,麵前這宮女生的一張瓜子臉,皮子白嫩嫩的,被盤問也沒有顯得驚慌失措,人還算是冷靜。


    “既然如此,那也沒有甚麽要問徐內人的了。”三角眼太監說著,就告退了。


    寶馨送走人,坐在那兒好會,就有人來叫,“徐姐姐,殿下叫你過去呢。”


    “知道啦!”寶馨應了聲,站起來就往外頭走。


    寶馨上回燙傷了腿,休息了好幾日。其實那送來的藥都是好藥,內服外用了一段日子之後差不多好了,隻是她難得休息,又懶了兩三天。


    寶馨到了朱承治那裏,朱承治歪在榻上看書,他手裏是方英托人從外頭帶進宮的話本。外頭的話本詼諧有趣,什麽樣兒的都有。


    寶馨自個都托人帶了幾次,見著朱承治一手握著在那裏看,朱承治還做了個表麵功夫,叫人在話本子的外麵包了一層書皮。饒是如此,還是被經驗豐富的寶馨一眼識破,朱承治聽到聲響,眼睛從手上的本子裏頭移開,“寶姐姐來了?”


    寶馨一臉的崩潰,“殿下沒事兒看這個作甚?”


    外頭的那些本子黃暴十足,隻有想不到沒有寫不出來的。朱承治年紀才這麽大,冒然看這些東西真的不會被帶壞嗎??!


    朱承治聞言擺了擺手裏的書本,“這個?我在看正經書呢。”


    “殿下要是看正經書就不會說這句了。”寶馨說著伸手就來勾那一層外頭的皮,外頭那層皮給她一扯,頓時就露出裏頭真正的封麵來。


    “殿下!”寶馨手掌一翻,就將他手裏的書本給搶了過來,一瞅,竟然是賣油郎獨占花魁這樣的喜聞樂見的小黃本。


    她氣的直跳腳,“殿下怎麽能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朱承治見她氣急敗壞的模樣,整個人倒在貴妃榻上笑的雙肩直顫,笑了好會,“寶姐姐,不過就是一話本子,別生氣。”


    寶馨幾乎要氣的說不出話來,她不生氣,這家夥都在看小黃本了,她低頭看了一眼,上頭還應景的插畫了個小黃圖,隻不過做工粗劣,比不上正經的春~宮圖,隻能看到大約的兩個人輪廓疊加在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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