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貴妃思索了會,“另外你說,若是辦成了,我必有重謝。”


    來旺噯了一聲應下了。


    齊貴妃吩咐完事兒,渾身放鬆躺那兒,一改方才的焦躁,閑適的剔指甲。這抓蛇抓七寸,拿人拿痛處。不疼不癢的,叫人難堪一陣也就沒了,到時候反而更加起勁的和自己爭。幹脆不如來個狠的,叫人大傷元氣。


    外頭的典禮鬧騰的許久,大白天的要見使臣,晚上還要宴請群臣。


    等到月上枝梢,馮懷才回到自個提督府裏。太監們有權有錢之後,基本上很少會住在宮裏,而是和外頭那些大人們一樣,在京城裏頭購置個宅邸,買上些奴婢,日子過得舒舒服服。


    馮懷也不例外,甚至宅院都不是自個出錢買的。而是別人一文不收送給他的,他一回來,曹如意就領著人迎接,見著馮懷下馬,殷勤上前,“馮爺爺辛苦了。”


    馮懷伸手扯了扯領口的披風結兒,“給皇爺做事,也算不上辛苦。要是嫌棄辛苦,早就被人擠下這地兒了。”


    說著,修長的手指扯掉脖頸上係著的披風係帶,隨意從肩上一扯,丟了過來。曹如意伸手抱住,快步跟在身後。


    過了垂花門,曹如意一麵抱住手裏的披風,一麵跟在馮懷身後小跑,腳下忙活著,嘴上也不得閑,“廠公,今個小的遇見個齊娘娘身邊的人,齊娘娘說勞煩您老人家動動手,給大公主給尋個方兒。日後齊娘娘必有重謝。”


    馮懷腳下一頓。曹如意眼疾手快,趕緊跟著一塊站住了腳,才沒撞在馮懷身上。


    馮懷今日穿著蟒服,他摩挲著大拇指上的扳指,回過臉兒來。廊子簷下掛著的羊角風燈裏頭透出的光幽幽照在他麵龐上。映照出他眼裏的兩簇冷光。


    曹如意隻是傳話,見著他眸中冷光,立即退後一步站好了。大氣也不敢出。


    馮懷沒有曹如意以為的那樣或發怒或怒叱,而是踱著方步,慢慢的到抱廈那邊去了。曹如意跟上去,“廠公,如果廠公不想搭理這回事……”


    馮懷乜他,“誰說我不想搭理這事了?”


    曹如意旋即低頭,把手裏的披風交給別的丫鬟,騰出手來抽自個的巴掌,“瞧瞧小人這張嘴!”


    馮懷抬起手,阻止他繼續抽巴掌,“大晚上的叫我清淨點兒。”


    曹如意停了手,道了聲是,恭恭敬敬退避到一旁。


    “齊娘娘果然還真是能屈能伸。”馮懷讚歎也似的道,他曾經是齊貴妃手下人。後宮的這些個女人,絕大多數出身民間,眼界也隻有那麽點點兒。一朝得勢,頤指氣使。哪怕人都出了她手下,好些人都還沒能反應過來。


    齊貴妃早些年還巴望著他繼續給她辦事,自個敷衍了幾回,齊貴妃見著他不肯出力,明白了自個是不會白白給她做事,漸漸地也就消停了。


    原本以為兩人不會再有任何交集,沒成想齊貴妃倒是自個找上門來了。


    曹如意吃了虧,不敢輕易答話,啞巴聾子一樣的站在馮懷下手處。馮懷也不搭理他,整條手臂在袖子裏頭屈起,手指輕輕的點在自己唇上。


    “齊娘娘是說的大公主嗎?”


    “正是。”曹如意哈腰,隨便還給他說了另外一樁事,“聽說今個齊娘娘被王娘娘給弄個沒臉,至於怎麽個沒臉,小的也不知道。”


    “無妨。”馮懷滿臉的不在心上,“今天那麽多事,忙都要忙死了,幾個後宮婦人爭風吃醋隨便她去。”反正那些個女人吃多了沒事做,圍個男人爭來鬥去,他如今眼睛盯著京城裏頭大大小小那麽多事,才不願意勻出半點來給這些女人們。


    橫豎這些後妃爭寵就和貓兒打架似得,一旁人瞧個熱鬧就算了。真的插手進去沒有半點必要。


    “那,齊娘娘的那事……”曹如意小心翼翼的揣摩他的心思。


    “就說……”馮懷靠在那兒,嘴角挑起抹譏誚的笑,“盡心就是了。”


    曹如意那張臉頓時就僵持住了,原本以為這位廠公會直接駁回,反正這位現在完全不必仰仗齊貴妃的鼻息,反而是齊貴妃有事相求。就算不答應,翊坤宮的那位也絕不敢有任何怨言。


    馮懷但笑不語。寶馨在宮裏的那些個遭遇,他都知道了。皇子跟前伺候的大宮女,在下頭不管走到哪兒都要給個臉麵。沒成想叫大公主那條長舌頭給害慘了。俏生生的人兒被惠妃那個木頭給叫在太陽底下罰跪。


    承乾宮的那些個消息,他知道的不甚清楚。但是坤寧宮那邊,在他跟前卻是一張白紙似得,一望皆知。


    寶馨在他跟前長得半大,知道她的那個氣性,若是真有其事也就罷了,一人做事一人當,做出來就不怕人知道。若是別人誣陷,她能把自己給氣死。


    仔細想起來,那日他給她慶祝生辰,正好就是那件事之後。丫頭妮子的百丈雄心,一大半就是叫皇後惠妃給逼出來的。他不介意伸伸手,在這渾水裏頭再攪合一把,把水給攪的更渾。


    “大公主今年多大了?”馮懷乜向曹如意。


    曹如意立刻回答,“大公主比大殿下還要大上那麽兩三歲,今年十六了,虛歲堪堪要十七。”


    馮懷含笑點頭,“那也是個大姑娘了,民間這個年紀的姑娘嫁的早的,都是孩子娘了。”說罷,他再看曹如意,“你去尋禦馬監的監官太監,就說在皇爺麵前提一提。皇爺就算對王娘娘再不上心,皇家姑娘也沒有和下頭藩王家的郡主一樣被耽誤成了老姑娘。”


    曹如意一嗬腰,答應了。禦馬監的那個監官太監也在宮外有宅子,夜裏叫過個番子出去傳話,估計明天就能成。


    曹如意回來,伺候馮懷洗漱,“馮爺,您平常不是不愛管齊娘娘的事麽,今個怎麽……”


    馮懷脫了外頭的紅蟒曳撒,丟給一旁的丫鬟婆子,自己將中衣的琵琶袖一點點卷起來。丫鬟打了水來,裏頭摻了點玫瑰花露,一銀盆的水都是馨香浮動。他把雙手泡在水裏,頭也不抬“有錢不掙,那是烏龜王八。齊娘娘都把銀子給送到麵前來了,自然沒有不掙的道理。何況……”他沒有說話,勾著嘴唇笑了笑。


    他皮笑肉不笑的模樣,也格外驚豔動人。可這笑落到曹如意眼睛裏,那就是渾身上下毛孔沒有一個不冒冷汗,寒毛直豎。眼前人樣貌再動人,瞧在眼裏,也森然可怖,如同修羅夜叉。


    恐怕是坤寧宮的王娘娘得罪這位大佛了。仔細想來這位王娘娘明麵上賢惠,但是私下做事視人命如草芥。皇爺和外頭的那些個大人不把這些當回事,但宮裏其他人就未必。照著王娘娘的性情,有時候得罪了馮懷,恐怕也不會放在心上。


    果然曹如意聽馮懷在那廂悠然開口,他扯鬆了領口,露出玉白的脖頸,端著手巾擦手,“這欠債呢,一時半會的不急著收回本金,先討個利息,這一厘兩厘的,天長地久加在一塊,夠叫人疼的哎哎叫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說罷,馮懷丟了手巾,對曹如意揮了揮手,“出去吧。我困了。”


    曹如意應下,叫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出去,最後他放輕腳步走出去,把門給帶上。


    室內靜謐,就剩下馮懷一個人。燈光落到他眼裏,生出一片冷輝。


    太監做到了他這份上,除非是內閣首輔,才能叫他抬抬眼兒。皇後娘娘這個名頭聽起來光輝萬丈,一國之母。若真仔細深究起來,也不過是皇家擺出來的重臉麵的菩薩像罷了,要是沒生兒子,這個皇後也沒有太大的用。


    馮懷慢吞吞坐下來,拿起手邊的茶杯,給自己斟了杯茶。


    他非得要王皇後和大公主抱頭痛哭一場不可!馮懷想著,嘴角露出一抹愉悅的笑。


    **


    宮廷裏看似日子繼續,但裏頭的若是有心,仔細覺察一下,覺得這和過去總有些不同了。


    朱承治站在宣和帝手下麵,大大的給露了份臉麵。宣和帝在那天後,賞賜了好些東西,東西有文房四寶,還有各色高麗紙,高麗參。在宮裏都不是稀奇東西,不過好歹是叫人看到個光亮了。


    而後又叫人多到禦前站著,好伺候君父盡孝。


    朱承治原先每日就是讀書騎馬,現在除這兩樣之外,還要到宣和帝跟前站著。整個人累的和陀螺似得轉悠,一刻都停不下來。


    寶馨瞧著他人忙成這樣,一麵心疼,一麵有暗暗高興。皇子忙起來,總比悠閑好。皇室生怕出藩王造反的事兒,所以把除太子之外的皇子們當豬養,不準他們參政,也不許他們文韜武略,一個兩個日日喜文弄墨,或者幹脆無所事事。一個兩個幾乎全是酒囊飯袋。


    朱承治被宣和帝放在眼前,寶馨心下琢磨著,恐怕是宣和帝弄出來好叫那些個朝臣閉嘴。那些個朝臣治理國家是不是好手不敢說,但是他們挑起皇帝的錯來,簡直就是潑婦上身,恨不得把宣和帝渾身上下的毛病都給挑出來不算完。


    要是宣和帝因此打他們板子了,哪怕是動用廷杖,言官們還是梗著脖子不動。罵是罵不過這些專門吃罵人這碗飯的。打,打死幾個也沒見著他們縮回去。甚至以此為傲。


    幹脆叫長子在麵前戳著。反正宣和帝自個咬緊牙關不封太子,朝臣們也不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


    寶馨想明白,先著急了兩天,後來想到朱承治在皇帝麵前站著,恐怕也能學到不少東西。光是對著那些個侍講官,從書本裏頭死活摳不出個什麽東西來。還是見著活的更好。


    寶馨走到廊廡上,針線局那邊又送來了新的衣袍。她仔細看過,叫人收了起來,到了下午時候,朱承治回來,一回來就嚷嚷口渴。寶馨叫人給他端來一大杯的水,咕咚咕咚兩下全都喝到肚子裏頭去了。


    “怎麽回事,在皇爺那兒還不能喝到水?”寶馨瞧他渴成這樣怪道。


    “徐姐姐有所不知,皇爺身邊的規矩大著呢。皇爺跟前,人都不能胡亂動,那麽多人都瞪眼瞧著,動輒得咎。殿下有個需求,也不好說。”


    寶馨有點心疼,朱承治一口氣把杯子裏的水給喝完了,一滴都沒剩下。寶馨又給他續上一杯,“殿下辛苦了。”


    朱承治今個在宣和帝身邊站了一天,比自己讀書都要累的多。


    聽到她略帶心疼的話語,他渾身的疲勞勁兒都一掃而光。


    “知道我辛苦,就弄些甚麽叫我好受些的。”朱承治順著杆子就往上爬,寶馨沒成想朱承治竟然能這麽毫無負擔的撒嬌。


    寶馨覺得有些不對勁,不知道他是撒嬌還是耍流氓。她燦然一笑,臉上展露出些許嫵媚來,“既然這樣,不知道怎樣才能叫殿下好受些呢?”


    朱承治不說話,滿臉期待的望著她。自己不說,要寶馨自個說。


    “要不今個就叫小廚房送道驢腸吧?殿下最愛吃這個了。”


    這話說的情真意切,寶馨眼裏都要冒光了,朱承治鼓起來的氣兒一下就消下去。直接沒了一半。


    他氣鼓鼓的坐在那兒。方英敏銳的覺察到這兩人裏頭有些不對,哪裏還敢呆,嚇得找了個由頭溜出去。


    寶馨似乎沒有注意到朱承治那臭到了極致的臉,她從宮女的手裏接過一隻紅漆木托盤,托盤裏頭放著一隻盅,她把托盤放桌上,把盅拿下來,“殿下,這是老早燉好的雞湯,快些喝吧。”


    朱承治接過來,開了盅蓋敲了敲,沒嗅著半點藥味,估計是沒放冬蟲夏草之類的藥。宮裏頭的雞湯恨不得給加上好多種補藥。他不愛那股藥味,不過也沒到不能忍受的地步,所以就沒有和人說。沒想到寶馨卻察覺到了。


    他心裏湧出一股暖意。被她的這些小舉動,渾身上下都暖融融的。在意的人哪怕隻要表現出半點兒關心,就算之前困乏無力,也恨不得高興的立刻跳起來。


    “今個沒大事吧?”寶馨瞧他喝的認真,開口問道。


    朱承治把那盅雞湯喝的一滴不剩,而後把盅給放到一邊,聽到她問,“大事倒是沒有,不過父皇想給大姐姐選駙馬了。”


    寶馨一愣,“選駙馬?”旋即想起照著大公主的那個年紀,也的確到該婚嫁的時候了。


    她旋即惡毒想,大公主那個脾氣,哪個男人娶了她,簡直祖宗坐墳頭嚎啕。


    朱承治捕捉到她眼裏一閃而過的光芒,饒有興致的挑了挑眉。


    作者有話要說:


    馮懷:咱家突然有些想搞事啊


    寶馨:搞事搞事搞事!!!


    第47章 入甕


    宮裏孩子和母親不能分開, 從來都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齊貴妃得寵,她生的皇子公主都要比其他兄弟姐妹要得君父的喜愛, 連供養都要精細。要是生母不得寵,那麽生下來的孩子就是外頭的小夜貓子, 沒人問。朱承治就是這樣的可憐小貓。


    王皇後也不受寵,幸好她是正宮皇後, 脾氣也不好。有道是世人怕惡人, 加上宮裏都是些看菜下碟的,王皇後掌控後宮, 就算不受寵, 也沒到把這個皇後做的淒淒慘慘戚戚的程度。所以也沒人敢小看大公主。


    但這個也隻是僅限於皇帝和張太後以下。到了那兩位的跟前, 就有些隨著心意來了。張太後萬事不管, 宣和帝不寵愛王皇後, 連帶著對長女也不是很關心。


    朱承治沒和寶馨說, 大公主的婚事還是禦馬監的一個監官太監給提起來的。禦馬監和司禮監的大太監,有那各臉麵在皇帝跟前伺候, 也說得上幾句話。


    朱承治聽著那個滿臉諂媚的太監和宣和帝說起大公主的婚事,宣和帝才一臉的恍然大悟, 想起自個還有個女兒雲英未嫁。他瞬間心裏有惡意的快意,那快意來的快,走的也快,沒在心頭上停留太長時間。


    父皇對嫡出的大公主這樣, 對他這個原本就不怎麽喜歡的庶長子,恐怕也好不到哪裏去。


    但是他情願在婚事上, 父皇想不起他來。


    要和自己度過一生的人,自然是要自己喜歡才行。不然和完全不想要的女人在一起,甚至死後都要葬在一塊,生前死後,都要被夫妻這兩個字捆在一塊,光是想一想,他就不寒而栗。


    “那可好,”寶馨眼底的詭異的光已經掩藏好,“大公主也到出嫁的年紀了,到時候宮裏多件兒喜事,樂嗬樂嗬也好。”


    這話說得好像大公主的婚事就是耍雜技給人樂嗬的。


    朱承治卻沒有糾正寶馨的這話,他含糊不清的嗯了聲,“宮裏多個喜事也好,好久沒有熱鬧過了。”


    言語之中,似乎還對寶馨那話頗為讚同。


    兩人的目光對在一塊兒,好似彼此都尋著了同夥似得。


    “寶姐姐,”朱承治伸出手去夠她指尖,她雙手細嫩,平日藏在袖子裏頭,等閑不露出來。隻有幹活或者是服侍他的時候,才會露出半邊真麵目來。


    寶馨沒有躲,他指尖觸碰到她的。她指尖溫度隻有那麽點兒,兩人的接觸如同蜻蜓點水似得,他手指屈起就要去抓。寶馨敏捷一收,朱承治就抓著個空。


    他濃眉不滿的皺起來,這模樣瞧在寶馨眼裏那就是得不到自個想要東西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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