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馨親自取出衣物和其他宮女一道給他穿上,裏頭已經穿好了,寶馨把素紗中單給他套上,衣服前兩日提前熨燙過,平平整整,不起半點皺褶。她站在他跟前,纖細手指拂過素紗中單領口的黻文,一抬頭,見著他下巴就在眼前。


    下巴略帶點兒尖,卻不是女子的陰柔,已經有了棱角,彰顯出男人的些許陽剛來。


    寶馨發怔了下,眼前的人,是個正正經經的少年,已經向男人過渡,不是那個隻有她腰身高的小男孩了。


    朱承治見她抬頭,衝她笑,“怎麽,今個好日子,反倒比我這個主角兒還要緊張了?”


    他這一打趣,叫寶馨回過神來,“才沒有呢,隻是想著,殿下長得真快啊。”她說著,手裏忙個不停,低頭將他係帶給係好。


    朱承治聽到這話,嘴邊的笑都帶了一絲深意,“這是自然,趕明兒我還能長得更高更大些。”


    寶馨聽著這話有些不對,卻一時半會的咋不出裏頭的味來。


    禮服繁重,哪怕天不亮就開始穿戴,等到全套整治齊全了,外頭也都冒出點蟹殼青,要有天亮的影子了。


    寶馨給他穿戴整齊,退後兩步。她上下打量了兩下,甚至腰下的佩戴的玉佩和腰上的大帶,都沒放過。仔細看了兩三回,確定沒有半點差錯了,才取來皮弁給他戴上。


    皮弁冠前後開九縫,每縫中綴五采玉九,朱纓金簪。


    有道是人靠衣裳馬靠鞍,這麽一套齊全的上去,朱承治整個人都氣宇軒揚起來。他原本長得就好,此刻和平常的秀氣透出一股屬於天家的威嚴。


    寶馨都忍不住退後一步,給他屈了屈膝。


    朱承治拉住她的手,捏著她的手掌道,“又不是外頭,好端端的行甚麽禮?”他言語帶笑,寶馨莫名覺得臉頰有些滾燙,見自個手還在他手裏,下意識往外抽,卻一時半會的抽不出。


    寬大的朱色袍袖落在他的手邊,寶馨此刻驚覺他的手掌都比自個的大出好多了。他重重捏了把她柔軟的掌心,繾綣道,“你等我回來。”


    周旁的太監宮女們裝聾作啞,隻當自個是木頭樁子,沒瞧見他們的打情罵俏。


    “殿下該動身了。”屏風外太監的聲音傳來。


    朱承治貪戀這份繾綣柔情,但輕重如何,他心中有數。寶馨察覺到壓在手掌上的勁道去了,抽出手掌來。朱承治嗯了聲,就往外麵走。


    他才走兩步,寶馨從後頭追上來,“殿下等等!”


    朱承治轉身來,麵有笑意,“怎麽,還有事?”


    “今個還早,殿下都還沒用早點。帶點兒好應急。”寶馨道。


    方英在後麵,滿臉笑意就要開口提醒寶馨,這些個事兒自己都想到了。這朝廷裏頭不管什麽事兒,都是天不亮朝臣們就要在宮門值房裏頭集合。每年新年大朝會也是一樣,不準備點吃的,到時候餓得頭昏眼花,不等到見著皇帝,自個先一頭栽下去。


    方英早就準備了好些好吞咽的點心,不用寶馨來操心。


    還沒等他暗示寶馨,朱承治卻已經點頭,“好,給我。”


    後麵來個小宮女,手裏舉著個烏木托盤,托盤裏頭擺著幾個小瓷碟,她拿帕子包了幾個送到朱承治麵前。


    朱承治接過來,指尖碰到她的,觸碰隻是一瞬間,旋即飛快的躲開。


    他接了東西,塞到袖子裏,麵無表情的走出大門。


    朱承治不必從後宮一路走到前朝去,他人坐在輿上,伸手入袖子裏頭。隔著帕子,摸到一股熱氣。


    想來是一直在爐子上頭溫著的。


    甜食局的點心送過來,送膳的小太監哪怕手腳再麻利,也涼了一半。腸胃喜溫怕涼,吃溫熱的是拿熱來暖五髒六腑,要是吃了冷的,就是拿五髒六腑來暖吃進去的東西了,於身體有害無益。


    也不知道她花費了多少心思。朱承治心裏暖暖的。


    宮門還未開啟,文武百官等在宮門外的值房裏頭。朱承治不太可能叫人開宮門,自己在裏頭等著,見著泛青的天色,晨露未消。呼入鼻子裏頭的氣兒都是冷的。


    朱承治掏出袖子裏頭的帕子,打開來,拿出一個小巧玲瓏的饅頭塞到嘴裏。


    今個是重要日子,不能吃那些容易叫帶上口氣的。所以準備的都是素小饅頭,和小素包子。求個填飽肚子。


    方英在後頭伺候,眼巴巴的瞧著朱承治把寶馨準備的那些個點心給吃到肚子裏頭。他幾次欲言又止。


    他袖子裏頭也塞了兩三包點心,都是老早就準備好的。不過沒寶馨這樣還放在爐子上熱著,等要走了才拿出來。


    方英瞧著朱承治都把裏頭的小東西給吃完了,想要上前問問這位殿下吃好了沒有。要是不夠,他這兒還有。


    徐姐姐的先他不敢搶,但至少得喝口湯吧?


    朱承治吃完,那方帕子也被他折疊好收到袖子裏頭。他自己整理了一番儀容,在就近的值房裏,拿了銅鏡見沒有半點不妥當之後,就坐在那裏等時辰。


    方英侯在一邊,心都碎成了一地的渣渣。


    作者有話要說:


    朱承治:抓準時機各種吃豆腐,等再大點我就動牙了。


    寶馨麵無表情:滾!


    第46章 機會


    天光大亮, 朱承治到了承天門處,過王公橋, 入大殿中。


    宣和帝今日也和長子一道換了皮弁服,他高坐在龍椅之上。居高臨下, 俯瞰下麵的臣子。


    文武百官依照次序分別入內,門外有太監唱名。


    朱承治入殿之時, 太監唱名“長子承治”宣和帝聽到, 麵上越發麵無表情。待到長子走進來,見他一身親王服色, 覺得順眼了些。


    內閣惡心他, 他就惡心那些朝臣。不是想叫皇長子出來麽, 他就叫人穿著親王服色出來。到底看看誰能惡心到誰。


    宣和帝瞥了朱承治一眼, 朱承治似乎察覺到了來自君王的注視, 他頭低垂, 越發恭謹。但渾身上下沒有一絲低聲下氣,依舊是天家的風采和氣度。宣和帝見他這樣, 心下覺得滿意,卻又有些失望。


    滿意他在人前的這番氣度, 又失望於他這一番儀表。


    這孩子怎麽沒有托生在愛妃的肚子裏頭呢?要不然皇後也行。不管是這兩個裏頭的哪一個,他都可以痛痛快快的立為太子,而不是眼下這般,和朝臣爭。他心下瞬息之間轉過千百種想法, 最後歸於麵無表情。


    內閣的大學士們照著往例,都排在前頭。比他們更在前麵的就是還在京城的皇子們。宣和帝子嗣不豐, 幾個皇子,除了朱承治一個,其他的都是流鼻涕的小孩。所以站在那裏的隻有朱承治一個。


    因為隻有一個,所以格外打眼。閣臣們見著他那身親王服色的皮弁服,彼此交換個眼色。


    百官站好,禮樂大作。外頭等候多時的番邦使節前來拜謁。


    外邦的使臣其實也沒多少好看的,唯有那一身和華夏不同的衣裳還有幾分看猴子刷雜戲的趣味。


    高麗使臣一切以天朝為主,加上高麗國王乃是朝廷冊封的郡王,這使臣的服色和天朝沒有任何區別。甚至一口的官話說的賊溜,連叫人翻譯都不用了。


    百官們的注意力都放在宣和帝和朱承治身上。


    宣和帝高高在上,臣下不敢輕易舉目冒犯天顏。但下頭的皇子,卻不必有太大的忌諱。皇長子氣宇軒揚,他還未滿十五,年歲上尚且算得上年少。可此刻卻沒有半點年少人的懵懂之氣。目光沉著,麵露堅毅,打量他一會兒。竟然挑不出他的錯來。


    閣臣們心裏紛紛點頭。麵上不動聲色,彼此之間交換了個眼色。


    大殿裏頭莊嚴肅穆卻又熱鬧非凡。各人抱著不同的心思,朱承治站在那兒冷眼瞧著。他察覺到那些人的打量,背脊挺的筆直。


    前朝花團錦簇,後宮就顯得有幾分波瀾詭譎。翊坤宮內,齊貴妃歪在說貴妃榻上,榻下有兩三個小宮婢給她捶胳膊捏腿。


    齊貴妃早年頻繁生育,到了這年歲,哪怕保養得宜,幾個夜晚睡不著好覺,也有些扛不住。叫了太醫院的人過來看,吃了幾劑藥才稍稍好了點。不過一覺醒來,還是覺得頭昏腦漲,隻能躺在那兒叫宮女給自個按摩解乏。


    一個容長臉太監悄悄走進來,到齊貴妃榻前,“奴婢給娘娘請安了。”


    齊貴妃歪躺那兒,雙眼閉著,一隻手撐這腦袋,慵懶的很。過了會子,她才緩緩睜開眼,“來旺,前頭怎麽樣了?”


    那個叫來旺的太監麵露尷尬,“回稟娘娘,小人打發人去打聽前頭皇爺那兒的消息,結果人還沒出去就被皇後娘娘那兒的人給攔住了。說是今個不比以前,前頭大朝會呢。後宮裏頭要安分守己,不能隨意走動。”


    齊貴妃豁的一下從榻上起來,她坐直了背,冷笑“好個王娘娘,這會子是翅膀硬了,來管事了!”


    之前齊貴妃也曾經去打聽過宣和帝的事兒,這事兒按道理說是大罪,但是宣和帝也知道,心裏也根本不當回事。王皇後見狀,也不敢管她。現在倒是抖擻起威風來了!


    來旺哭著張臉,“那個去打聽消息的小的,都被拿住去尚方局打板子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小命在。”說著竟然還真的情真意切的掉了兩滴眼淚。


    齊貴妃胸腔裏怒火翻騰。王皇後因為不得寵,也沒個後台,所以也隻敢在太後麵前,在言語上占她幾分便宜。真正出手管她的,這還是頭一遭。她麵色鐵青,過了好會,她冷笑起來,“王娘娘這是瞧著皇長子到前頭亮相了,覺得自個底氣足了?”


    齊貴妃說著,嗤笑一聲,“又不是她生的,更不是她養的。這兩樣都掛不著邊,火燒火燎的就來顯擺威風。倒也不嫌的臉上臊的慌!”


    王皇後是個皇後沒錯,但是肚裏沒貨,死活生不出兒子來。拿別的女人生的孩子當兒子,也不怕自個掉下來!


    齊貴妃氣的胸腔有些隱隱作痛,她揮退圍著她的那些宮女,躺回貴妃榻上。眼睛看著那邊垂下來的紅羅帳,手指握成拳頭。


    “娘娘。”來旺見齊貴妃氣的不輕,有些擔心的開口。


    齊貴妃和王皇後不同,王皇後失寵就拿下頭的宮女太監出氣,動輒出人命。但齊貴妃這兒卻是春風細雨一片,齊貴妃得寵,除了不能做皇後之外,幾乎事事順心,對下也多為寬宥。來旺也曾受過齊貴妃的恩澤,那話說的有幾分真心。


    齊貴妃抬起手搖了搖,過了好半會,她睜開眼,嘴角冷笑更甚,“來旺,你說說看,我該怎麽報答她?”


    “要不,娘娘請皇爺出麵?”來旺想了會道。


    以前齊貴妃對付王皇後,都是叫宣和帝出麵,宣和帝派人過去把王皇後叫出來,站在坤寧宮正院前頭聽訓。把人給訓了個裏子麵子全都沒有,到頭來還得謝恩。


    “這回皇爺也不好出手。這事兒要說明麵上,她還真沒做錯甚麽。”齊貴妃說著,翹起嘴角,眼裏沒有半分笑意。“就算是拿捏,也沒個由頭。”


    可是這口氣也吞不下去。外頭朝臣們幹的那事兒,叫她幾個日夜都沒有睡好,但也找不出理由來怪罪他們。暫且隻能捏著鼻子生受了,但是王皇後也在這個節骨眼上給自己氣受,那可就沒有這麽容易認了。


    齊貴妃靠在榻上慢慢想。


    想著,外頭兩個公主走了進來,齊貴妃見著女兒來了,叫來旺把自己攙扶起來,“你們兩個怎麽來了?”


    二公主和三公主脾氣溫和,和齊貴妃不太一樣。齊貴妃自小長在市井裏,後來選秀入了宮,在尚宮的調教下,把爆炭性子給藏了起來,但偶爾還是會暴露本性。但她生養的兩個女兒卻不一樣,天生的金枝玉葉。落地開始就有教養媽媽看管著,齊貴妃也不加幹涉,到了這會,兩個公主舉止做派都是天家該有的氣概。


    “聽說母妃身體違和,所以我和妹妹就過來看看。”二公主側著身半坐在宮女搬來的繡墩上,“母妃可曾好些了?”


    二公主麵相長得和生母神似,卻是個溫溫柔柔的性子。


    女兒在前,齊貴妃心頭的一口氣倒也順暢了許多,“沒事,左右不過沒有睡好罷了。等睡個一會就好了。”


    二公主遲疑了下,“母妃,也不要為大弟弟那事過多傷神了。”


    齊貴妃臉上一僵,緩和了的神情又瞬間緊繃起來,“哪個多嘴的奴婢在你麵前說的?”


    二公主嚇了一跳,擺了擺手,“母妃沒有。”


    三公主和姐姐姐妹情深,見著齊貴妃發怒,趕緊的給姐姐開脫,“母妃息怒,下頭的那些奴婢誰也不敢在我們姐妹麵前搬弄是非。姐姐隻是見木鵝飛最近操心勞力,所以隨口說一句罷了。”


    齊貴妃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那就好,外頭說我說的難聽。你們就算聽著了甚麽風聲,也隻管當做沒聽著。”


    兩位公主應下了。


    “其實大皇子是個好孩子。”齊貴妃靠在迎枕上,輕歎“對兄弟姐妹們友愛,你們和他相處的不錯,我倒也挺喜歡這個孩子的。”她說了兩句,“好了,你們都去忙自個的事去吧,”


    兩位公主應了聲是,起身站起來款款往外頭走了。


    齊貴妃目送兩個女兒出去,腦子裏頭靈光一閃,放在軟枕上的手驟然收緊,“我倒是知道該怎麽對付她了!”


    來旺嗬腰道,“娘娘?”


    “你去找人,告知馮懷一聲,叫他在大公主身上使勁兒。”她說完,覺得自個的口氣有些大。馮懷現在是權勢赫赫的權監,可不是當年那個在她宮裏伺候的小太監,外頭那些大人都要看他眼色,自己一個後宮婦人,恐怕叫他看不上眼了。


    齊貴妃能得寵這麽多年,靠的就不是這麽一張臉盤子。她深知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以前還能端著舊主的模樣,叫馮懷出力。現在馮懷的主子是宣和帝,想要和過去一樣擺架子,那是作死。何況他在自己這裏服侍了好幾年,自個還有把柄被他拿在手裏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皇後等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木源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木源並收藏皇後等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