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銀匙,也就比拇指指甲蓋兒大那麽點。用來喂藥,那一碗藥足足要喝個半個時辰。


    苦澀的滋味把嘴裏灌了滿當,那麽小小的一點,足夠人品嚐到頂了。


    宣和帝不耐煩喝,正要抬手推開,朱承治捧著藥碗跪在床前,“父皇再喝點,為了江山社稷天下百姓,多保重龍體。”


    說著那張精致俊美的臉上,還落了兩道淚。


    真真個孝子,瞧得宣和帝險些沒緩過氣來。


    “不喝了。”宣和帝揮了揮手,他重新躺回去,“你回去吧。”


    朱承治應了,然後第二日,他又來了。而且是奉張太後的懿旨。親娘壓在頭上,就算宣和帝再不想見著這個長子,也得捏著鼻子應下。隻是每次沒和人說幾句,就把朱承治給打發走。


    也不知是不是心情不舒暢,還是別的緣由,這病沒有半點好轉的現象,甚至一度轉重,宣和帝嗓子疼痛咳嗽不斷,兩隻鼻孔都堵了,氣兒都靠口喘。


    頓時政事都不能出麵處置了。這樣兒躺床上,都渾身上下難受,別說要出麵主持大局。漸漸的朝廷裏頭有了請皇長子出來暫時主持局麵的聲音,宣和帝聽著,當即把朱承治手裏的藥碗給砸了。


    “甚麽藥,都是些庸醫!”宣和帝怒喝,他雙目布滿血絲,“去,把那些庸醫都給朕拖出去砍頭!開的都是些甚麽藥,朕的病都治不好!”


    藥湯淋漓潑了朱承治袍服下擺,汁液滴滴答答順著衣裳往下滴。


    朱承治麵不改色,“父皇息怒,太後娘娘已經下令,叫下麵的地方官員送當地的名醫入京城。”


    “還不用!”宣和帝兩眼圓瞪,病中人喜怒無常,誰也摸不準他們的脈,“朕還沒到那個地步!”


    “父皇的病……”


    “一點毛病,都是那些個庸醫給拖累的!”宣和帝氣喘如牛,怒火上來,弓腰又是一陣咳嗽。


    朱承治正要上前,見著自個淋漓的一身,又止步不前。


    太監進來,嗬腰稟報,“皇爺,姚真人要進藥,說是最近煉製出了新的丹藥能強身健體,對皇爺的病有所益處。”


    宣和帝兩眼倏地發亮,朱承治見到,下意識蹙眉。這些個裝神弄鬼的東西,統統都不可信,金石之術要是真的那麽有用。那些個道士早就自個先成仙了,哪裏還用得著在宮裏討生活!


    “父皇,不如先聽太醫怎麽說。”


    “不用!”宣和帝咳嗽了兩聲,抬手製止朱承治的話,“朕的身子,朕自個清楚,還不到要滿天下求醫的時候!既然有人獻藥,那就行了!”


    宣和帝心下急躁,自個身子到了什麽地步,他心裏都有些發虛。太醫的藥吃嚇了肚子,病情不見好也不見壞。那些個太醫生怕用藥一個不好就大難臨頭,用的藥藥性都慢,怕有個閃失。


    可這會子要再慢下去,他自個都沒有半點耐性了!


    朝臣說他聖體欠安,外頭朝廷一個多月都沒有上朝,雖然有內閣司禮監一外一內處置沒出個什麽差錯,可也給內閣留出了空子。再病下去,那些個人再提立太子之事,他連壓都壓不住了。


    那些個朝臣的本事,就是他這個皇帝,也不能小覷。


    “叫他進來!”


    宣和帝揮開朱承治。


    朱承治見著一個身著道袍的中年男人躬腰進殿,那男人頭上結個髻子,眉眼瞧著平白無奇,丟到人裏頭都不一定能認得出來。瞧不見半點仙風道骨的影子,也沒有眉鼠眼的猥瑣樣兒。


    姚文龍跪下,給宣和帝跪下,然後身後太監就給送上藥來。


    “父皇,這……”朱承治才開口,就被宣和帝喝止,“你給朕滾到外頭去!”


    這話說的重,君命如山。不管是做兒子還是做臣都不能違背。朱承治隻得退到外麵。


    病人頑固起來,就算十匹馬也拉不回。宣和帝服用了姚文龍的藥,然後緊接著就幹脆叫姚文龍給上了針灸。


    這姚文龍還真有幾分本事,那些個太醫膽子小,隻敢穩打穩紮,開出來的方都溫和的連個紙糊的人都耐受的住。姚文龍膽子大的多,他上來就敢上針,把平常太醫們不敢用的全用到了。


    他的大膽倒是把宣和帝的病情給緩解了。漸漸的有了些起色,養了半個來月,不說恢複到以前,但至少好轉明顯。


    宣和帝很是高興,賞賜了姚文龍不少,甚至還越發親近他,帶在身邊都多了。


    宣和帝對姚文龍越發滿意了,以前就喜歡他煉製的丹藥,現在自個的病也被治好了。心情舒暢,自然也樂的多施舍些恩惠。


    心情好了多帶在身邊,說幾句話,也是個解悶的好辦法。


    宣和帝病好了大半,上了萬歲山看風景。萬歲山上叢林蔽日,鹿鶴成群。於養病也是個好去處。


    宣和帝上了閣樓,在閣樓的最高處憑欄遠望,“你說,朕這病來得可蹊蹺了?”


    姚文龍跟在後頭,聽這話,腰和個蝦子一樣的弓起,“皇爺這病來的的確也太蹊蹺了些,病勢洶洶,瞧著委實有些古怪。平日皇爺身體安康,不至於如此。”


    說著,他賣弄關子似得閉了嘴,臉上露出為難。


    宣和帝看不上這樣兒,故作高深的把戲,他自小到大見多了,也行不通,“有話你直說。”


    姚文龍飛快瞟了一眼宣和帝,奓著膽子回話,“這個麽,貧道也說不好,隻是皇爺這病委實蹊蹺,平常人家的壯年男子也少有得病的,就算得病,也不過都是些小毛病。將養個幾日就差不多了,但皇爺卻……”


    宣和帝臉色沉下來,“繼續說。”


    姚文龍低頭舔了舔唇,繼續說下去,“這個倒是有個另外的說道,兩龍相爭,必有一敗。”


    “胡說八道!”宣和帝怒喝,他麵色紫漲,姚文龍跪在那兒瑟瑟發抖,再也說不出另外的話。


    宮裏頭哪裏來的兩龍!全天下也有他一個敢自稱真龍天子。也隻有太子才能算的上一條小龍。


    太子,誰是太子。他都還沒立太子呢!


    宣和帝僵住了。


    五六月的天兒開始熱起來,炎熱的天,寶馨等著下頭送上冰塊,每年夏季,下頭的衙門就要給後宮照著份例送冰塊。這都是規矩。


    誰知等了老半天,隻送來了一半。她正摸不清楚頭腦,打算叫人去問問。


    去問話的小太監還沒出值房呢,外頭就有人叫,“徐姐姐,不好了!”


    寶馨臉色一變。宮裏嚴令禁止大吵大鬧,承乾宮裏頭也是一樣,聽著聲口像是方英。方英的腔調掉在半空,太監慣有的不陰不陽嗓音,還能聽出些哭聲來。


    她一下顧不上其他,跑出去,見著方英麵無人色,見著她,兩條腿啪嗒一下,跪在地上。


    寶馨跑過去“怎麽了?”


    “徐姐姐,皇爺要咱們殿下出宮去!”


    這聲兒悶頭一棒子敲在寶馨頭上,打的她兩耳嗡嗡作響,眼前亂冒金星。


    作者有話要說:


    朱承治:老爸,不要亂吃藥。


    宣和帝:不要你管!


    朱承治:哦,那你吃一箱吧。吃一箱……春*藥


    第58章 下懷


    皇帝的兒子們隻有一個能夠繼續留在宮廷裏頭, 其他的遲早要封王離開京城, 前往封地。


    寶馨咬了一口舌尖, 疼的緩過神來, 抬頭就見著方英惶惶然半跪在那,如喪考妣。她上去一把揪住他, “皇爺給咱們殿下封王了?”


    這會兒方英的天都快要塌下來了。太監們的前途全都在主子身上, 主子不著好, 他們這些伺候的人的前途哪裏見得著!


    方英哭喪一張臉,耳朵裏頭聽著這話, 下意識就答,“這倒是沒有。”


    “那殿下現在人呢?”寶馨滿嘴裏都是血腥氣,說著話,舌尖都一跳一跳的疼。


    “在娘娘那兒。”


    消息是先在前朝宣布的,然後後宮裏的人才知道。王皇後知道之後,第一時間就跑到了慈寧宮, 請老太後出馬。惠妃是朱承治回來親口告訴他的,聽兒子這麽一說,惠妃整個人哭的厥過去幾次。明間裏頭一片混亂。


    “我苦命的兒!”惠妃兩隻胳膊吃力的抱住早已經比自己還要高大的兒子, 哭的雙眼紅腫, 朱承治回抱住她,柔聲安慰, “娘,別哭了。哭多了傷眼睛。”


    “長哥兒的命怎麽這麽苦!小時候沒人管也就罷了,好不容易磕磕碰碰長大, 卻還要受這份苦!”惠妃不敢嚎啕,隻敢抽噎,整個人都搭在兒子肩膀上,腔子裏頭的氣兒上湧,她兩眼發黑,身子軟軟的向後一仰,朱承治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撈到,才沒叫她一頭栽在地上。


    朱承治半抱半拖把人給弄到明一間的山炕上頭,裏頭外麵的宮女太監亂成一鍋粥,惠妃身邊的大宮女瞧見這架勢,指揮人把惠妃的鞋脫了,整個抬到炕上,又搬來被子把人給蓋了,“殿下,奴婢這就去請太醫?”


    朱承治不答,他伸手在惠妃的人中上一掐,原本昏厥過去的惠妃悠悠轉醒,兩眼望見兒子,又掩麵哭了起來。


    哭聲淅淅瀝瀝,叫人心慌。


    “好了,娘,真的沒事,沒事。”朱承治安撫她,惠妃搖搖頭,“長哥兒,隻要你好。哪怕是要我的命,我也甘願!”


    這話說的出自肺腑,可惜這世上就沒有幾樁能如願的事兒。


    “去給娘娘倒杯茶來。”朱承治吩咐。


    春桃知道朱承治這是要清場了,嘴裏噯了聲,衝其他宮女太監打了個手勢。其他人跟著她一道靜悄悄的退出去。


    春桃退出殿門外,親自守在門口。外頭的熱浪已經騰起來,不知道是不是承乾宮遭遇了變故,騰騰的熱氣迎麵撲來,竟然生不出半點熱意。


    “去請徐姑姑來。”春桃對其他小宮女道。


    殿內成那個樣兒,要是兩個人抱住一塊哭,場麵就沒辦法收拾了!這會就得找個能鎮得住場麵的人才行。春桃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寶馨嘴適合。


    寶馨得了消息,很快趕過來了。她不在惠妃身邊伺候,但卻是朱承治的大宮女,朱承治在這兒,她過來,理所當然。


    寶馨一路過來暢通無阻。到了外間,她見春桃眨了眨眼。低眉順目的等在外頭。


    過了半柱香的時間,裏頭傳來拍掌聲。靜止不動的太監宮女們頓時活動起來,寶馨趁機夾雜在那些個宮女裏頭混到殿內去。


    說句實話,除非萬不得已,寶馨才不願意來惠妃這兒。一門心思全在兒子身上的活寡婦,心思不說變態,卻也挑不出什麽好來。惠妃自個過得淒淒慘慘,外頭也就罷了,這承乾宮內,兒子身邊,要是鬧出個什麽事,她非得攪的風風雨雨。


    寶馨當年就吃過這個大虧,叫惠妃罰跪在太陽底下。在一幫子人麵前給下了麵子。人要麵子樹要皮,逼急了,她就敢在惠妃眼皮子底下動作。到時候朱承治更親近自個,氣死惠妃更好。


    她一入殿,耳朵裏頭就聽到斷斷續續嘶啞哭聲。


    那哭聲軟綿綿的完全沒有氣力,想來力氣都在之前被耗費光了,隻剩下幹嚎。


    入了掛起的錦帷,過了兩道水晶簾,隻見著惠妃被朱承治抱著,兩眼紅腫,目光呆滯。


    朱承治手裏攥著帕子給她擦淚。他抬頭就見到寶馨,微微頷首。


    熬好的安神湯端上來給人喂下,不多時,安神湯起了作用,惠妃閉上眼沉沉睡去。朱承治叫人上了枕頭,好好的把被子給惠妃蓋好,讓宮女好好伺候。這才和寶馨出了明間,緊貼著的暗間裏頭去。


    暗間和明間緊貼著,裏頭放著的都些明間裏頭用得著的雜物。


    朱承治領著寶馨進去,隨意坐在杌子上,寶馨迫不及待開口,“殿下,這怎麽回事?”


    朱承治麵色不改,甚至寶馨都沒有從他臉上瞧見半點淒惶,他坐在那兒,麵上竟然還浮現了一絲笑容,“就你聽到的那樣。”


    寶馨簡直出奇的憤怒了,都火燒眉毛了,竟然還有心事笑!


    “殿下!”寶馨走到麵前,裙子一提,也不管怎麽端莊,直接坐到他旁邊,“這都甚麽時候了您……”


    “那我該怎麽樣?”朱承治回過臉反問,他的麵容沉浸在一片暗色裏,隻見得他分明的輪廓和那藏在交領裏頭頎長的脖頸。


    他頭臉微仰,脖頸在交領裏頭仰出一段格外優雅唯美的弧度。寶馨見著他略略上揚的嘴角,說不清楚那笑容裏是嘲諷多些,還是另外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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