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說天生就是這個料,他又怎能相信短短時日之內,他竟然能做到如此地步。


    “嗯,好。”宣和帝點了點頭,“那個吳世子,也一塊留在京城,給他指派個差事。他爹年紀大了,算算也該他享福了,兒子不該閑著。”


    “是。兒臣都省的。”朱承治應了句,“對了,兒臣想將上次高麗進貢的高麗紙給泓哥兒一半,泓哥兒的師傅和兒臣說,泓哥兒讀書上還好,就是書法上還有些許欠缺。”


    “你看著辦吧。”宣和帝翻了手腕,輕輕拍了拍他的腕子,“長兄若父,怎麽管教下頭的弟弟,你自個看著辦吧。”


    這話已經是對朱承治這頓日子以來的肯定。這麽多年好不容易等來的一句話,投入心湖裏,蕩起一圈圈的漣漪,最終還是歸複平靜。有些東西等的太久,反而真正來臨的時候,已經沒有半點喜悅。


    曾經何時,他曾經想過要取得父皇的肯定,可惜這麽多年的磨搓下來。這父子情到底還能剩下幾分,隻有他自己心裏清楚。


    “待會泓哥兒下學之後,兒臣派人把他接到父皇這裏來。”朱承治輕聲道。


    宣和帝撩了撩眼皮,沒說話,眼神卻是讚許的。


    朱承治親自到配殿裏給宣和帝熬藥,藥湯經了他的手,親自嚐過之後才喂到宣和帝嘴裏。喝過藥,瞧著似乎睡下,朱承治才回了慈慶宮。慈慶宮就在禁宮之旁,琉璃瓦紅牆襯托著豔陽天,琉璃瓦的光暈絢爛。


    朱承治直接去了成華殿,成華殿門前被寶馨立了個秋千架子,一入門,他就聽到門內女孩子們的歡聲笑語。


    寶馨坐秋千上,兩邊秋千架子上叫纏了紫藤花,她坐上頭,身後宮女一推,積堆的裙褶,頓時隨風揚起來,金線熠熠生光。來回弧線中細微的金光閃爍。


    她揚起頭,雙手緊緊握住兩邊的紫藤繩子。朱承治走過去,做了個手勢,打發後頭推秋千的宮女退下。


    寶馨落下,又被推高,蕩的比之前更高些。


    來了那麽兩三回,次次都是比之前更高,開始還覺得有趣,後麵就有些怕了,“停停停!都說了不要推得太高,要是掉下來怎麽辦——”


    “掉下來了,有我接著,不打緊的。”身後男子的話語,叫寶馨回頭,身子不慎滑落下來,一屁股敦在地上。


    她疼的眼淚珠子直掉,捂住屁股控訴瞪他。朱承治一手抄起就往殿內抱,抱到床上,叫人尋太醫。


    “哪裏摔著了?”朱承治把人翻過來,就去摸她屁股。摔著那地方,太醫來了也不好看,姑娘家的私密地方,打死了也不能叫外人看的,何況還是太子的女人。最後隻得叫醫婆來協助,宮女要脫她裙子,寶馨推朱承治,“你出去。”


    “看看沒事,反正你遲早要被我看幹淨,現在先收個利錢。”朱承治見她趴著,不肯出去。


    “不害臊!”寶馨呲牙咧嘴的,也顧不得好看不好看了,“出去!”


    自己犯得事兒,朱承治灰溜溜出去。站在外麵一會,見著裏頭都處置妥當了,才進去。


    一入配殿聞著股藥膏味。


    “怎麽樣?”朱承治問垂首侍立的醫婆。


    醫婆是司禮監從宮外選拔的能文識字,醫術有成的女子。不敢和太醫院裏的太醫相比,但卻也有些本事。


    “摸了骨,瞧著沒骨裂。是不幸中的大幸,隻是尾骨那兒有淤血,需要養個幾天。”


    朱承治頷首,他繞過醫婆,坐到床上。寶馨趴在床上,身上壓著被子,身上一股藥膏味。


    “我的太子爺,你那會好歹吱個聲,我也不會掉下去。”寶馨艱難的抱著枕頭,趴在那裏。腹部壓著,再柔軟的床,也覺得難受。


    “我吱了,你還是掉下去了。”朱承治摸索了會,手掌探入被子裏,探索到尾骨上,“你膽子小。”


    說罷,他又道,“早知道這樣,我就幹脆站那兒不動了。”


    藥膏貼上了傷處,不一會兒發揮了功效,疼痛緩解下來。


    “寶姐姐。”朱承治的聲在後麵響起,“你認不認識馮懷這個人?”


    寶馨悚然一驚。他自從十三四歲之後,就很少叫她姐姐。半大的男孩,明明還沒有長大成人,卻已經不能容忍她還是把他當做小孩子看,那聲姐姐也不叫了。


    他再次喚起這個稱呼,寶馨隻覺得脊梁骨底那兒騰起涼氣。


    “我認識他,他認不認識我就不知道了。”寶馨臉頰壓著軟枕,柔軟如春風的錦緞緊貼著肌膚上。


    朱承治坐在她的身後,手掌壓在她傷處,力量倏地加大,寶馨嘴裏一叫,“太子爺您這是幹甚麽呀——”


    “剛才醫婆說你那兒有淤血,淤血積著就疼,等到散開了也就好了。”他眉眼低垂,不疾不徐道,“你們兩人都是蘇州吳縣出身,還是一個地兒的。”他說著眉眼似乎愉悅的舒展開來。


    太子已經做到他這個份上來了,若還是耳塞目堵,那簡直就可以去死了。


    “一個縣城也就那麽點子大,認識也不算甚麽。”他話語裏透著股魅惑,似乎引著往什麽地方去。


    寶馨臉都陷入到軟枕裏頭,飛快想著自己有什麽事做漏了馬腳的。從那個傳話的小太監,到身邊的小翠,能想到的幾乎全在腦子裏過了一遍,仔細想來,其實每個人都有可能把消息透露了出去。


    指甲摳緊了軟枕,憋著股氣兒不叫自己出聲。


    這事不管朱承治怎麽誘哄,絕對不能透出什麽來。不說朱承治現在的身份,就算是男人的多疑,原本沒什麽,都要變個有什麽,何況朱承治對馮懷並不親近,反而還有撤換掉他的意思。


    “我小時候見過的人多呢。”寶馨兩手抓住枕頭,枕頭上垂掛下的流蘇揉成一團,胡亂的貼在掌心裏。


    “王家二嬸子,吳家大嫂,還有我那個潑婦嫂嫂。要是外男,我小時候也見過不少,不過到現在都忘的七七八八了。雖說一縣裏頭見著的都是熟人,但我進宮早,就算見過,也不記得了。”


    朱承治低頭,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殿宇裏瞬時陷入到一片難堪的靜謐裏。


    “今天你好像很高興。”半晌,朱承治開口。


    高興?的確高興。沈家倒了,順帶著王皇後也挨頓數落,她高興的夜裏都快要睡不著了。


    “今個花開了,所以高興。”她試著撐起身子,被他按住了肩膀摁了回去。


    “那我叫人多布置些。”朱承治說著,手還貼在她尾骨上。


    她起身,轉過頭去,朱承治作常服打扮,瞧著和平常並沒有多大區別。隻是那雙眼裏霧沉沉的,瞧不清楚內裏到底是個什麽情緒。


    寶馨有點心驚,那點子歡喜勁頭也下去了,“太子爺不用看奏疏?”


    “待會叫人搬到你這兒就行了。”


    他說罷,從容起身。衣袖裏帶出的熏香氣兒撲在她身上。


    尾骨上的淤青,用了好藥,消散的快。那一下沒傷筋動骨,隻是磕在皮肉上,骨頭沒事。皮肉上的傷,好的快,漸漸的,人也能翻過身來。


    夜裏,朱承治就寢在成華殿。慈慶宮內的殿宇裏,擺著不少床榻,準備著給太子入寢用的。


    兩個人自小睡在一塊,外人早就見怪不怪。


    寶馨進來,朱承治已經洗漱過了,“太子爺,就寢吧。”


    朱承治點了點頭,伸手一把抽掉了頭上的發簪,烏黑柔順的長發傾瀉而下。他躺到床裏,寶馨彎腰給他整理床鋪,一手抽了被子邊,正要壓在褥子下,被子裏頭抽出隻修長的手,扣住她手腕,一把把她拖進被褥裏。


    鞋還掛在腳上一串兒給揣入了被子裏。


    寶馨驚魂未定,朱承治整個人壓了下來,氣勢洶洶,氣息鋪天蓋地,逼得她無處遁逃。


    他摁住了她的雙臂,俊俏的臉就壓在她眼前,“你有沒有事瞞我?”


    作者有話要說:


    小朱啊小朱


    第98章 質問


    朱承治似乎永遠是溫潤的, 如同一塊璞玉, 無論從怎麽看, 幾乎無可挑剔。可是隻有貼身伺候, 得了他心的人才明白,他這個人, 其實並沒有多大的耐心, 所求之人之物, 除非迫不得已,不然不欲花費太多時日。


    他也多疑。隻要在他眼裏有了嫌疑, 哪怕之前表現的再忠心耿耿,他打量的目光也多了幾分探究。想要洗刷掉自己的嫌疑,贏回他的信任,那耗費的不僅僅隻是一星半點的心血。袁文彬使出渾身解數,才叫他稍稍高看了他半點,至少嘴裏叫了他老師。


    兩人鼻尖對峙, 鼻息纏綿糾纏,男上女下,同處一室, 曖昧裏硬生生演繹出了對峙的味道。


    那雙烏黑的眼睛, 深深的盯著她,寒眸如星, 那目光如劍芒,要深深把她眼睛裏藏匿的秘密全部挖出來。


    寶馨心頭跳的猛快,幾乎頂上了喉嚨口。


    她拿不準朱承治到底知道了什麽, 又知道到什麽地步。依照著他的性子,要是真的全摸明白了,才不會和自己這般求證,該怎麽就怎麽。


    寶馨吞了口唾沫,艱難開口,“太子爺……”那目光實在是太過銳利,在朝堂裏練出的眼神,如出鞘的利劍,刺在臉上,她煩躁不安。似乎心底裏的那些秘密,全部被他挖了去。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傻子才把自己的心口敞開了給人看。就算是夫妻,也有不說的密事。更何況是她和朱承治這樣的?


    “我不知道……太子爺在說甚麽……”


    話語落下的瞬間,那燦如寒星的眸子裏爆發出巨大的憤怒。那憤怒從眼瞳裏倏地漫開,寶馨看的心驚肉跳。


    朱承治個人兒壓在她身上,他那麽高,體重委實不輕,哪怕兩臂撐在她頭側,也壓的她不輕。


    濃密而長的睫毛低垂下來,外頭的宮女瞧著兩個已經落到帳子裏了,琢磨著已經在辦事了,把內寢的宮燈給撤了,金撒帳裏頓時暗了下來,外頭隻放著那麽兩三盞宮燈,隔著有段距離,光濾進來,落到他臉上,格外昏暗。


    “不知道我在說甚麽?”朱承治在昏暗中反問了句,他鼻子裏嗤笑,兩條手臂卻越發挺的筆直。


    哪怕在一片昏暗的光線中,她看不到他的眼睛,卻實實在在感受到了如何是如芒在背。他要是再這麽看下去,自個說不定就真被射成篩子了。


    他知道的是哪樁兒,是沈家的事兒和她有關係,還是馮懷和她有什麽?前者好說,朱承治從來沒對沈瓊玉那個小丫頭片子有過半點興趣,別說隻是沈家沒了,哪怕沈家真的發配邊疆,他恐怕也不會眨眼睛,但要是後者……


    原本就有的事兒,別說她不清白。就算清白,渾身上下都是嘴也說不清楚了。


    外頭的燭火不知怎麽,光線猛地搖曳兩下,倏地滅了。內寢陷入到一室晦澀裏。


    帳子裏頭徹底看不清楚他的形容了。


    能瞧見他臉的時候,寶馨心跳跳的飛快,燭火一滅,帳子裏伸手不見五指,她那滅下去的膽子,漸漸的生了起來。她抬起手,手掌貼在他的臉頰上,親密無間,又曖昧十足,“睡吧。”


    不管是睡床還是睡她,都行。隻要朱承治這會兒能消停就可以。要是再這麽下去,寶馨有預感,恐怕他會鬧得不可收拾。


    來自麵門上方的壓迫感刹那間消失,寶馨感覺到身邊的褥子凹陷下去。懸起來的心才又重新回去。


    接下來的日子,朱承治早出晚歸。天不亮的時辰起來去前頭議論朝政,連著在前頭批閱奏疏,等到回來,天都已經黑了。


    朱承治披星戴月,寶馨也跟著辛辛苦苦。朱承治似乎忘記了那夜裏他一把把她拽到床上的事兒,和她說笑一如平常。隻有寶馨夜深無人,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著,想起那夜裏黑暗中的一聲嗤笑,才回憶起還有這麽一遭。


    跟前的小太監似乎換了新人,東宮裏不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哪怕方英那樣的,在朱承治身邊貼身伺候的,得權勢的太監,都有可能因為觸怒主子被撤換下來,其他的太監就更不用說了。


    可寶馨卻覺察出不對來。馮懷好久沒有給她送消息了。


    太監裏和朝堂一樣也分派係,馮懷曾經在宮裏那麽大的權勢,當然也經營下如同老樹盤根一樣錯綜複雜的關係。那些個太監替她辦事,給她跑腿,有時候馮懷有事兒要告訴她,那些太監就充當傳話筒。


    有時候聽著馮懷傳來的那些消息,她很安心。


    寶馨持著宮扇坐在成華殿配殿的炕床上,這個天兒,宮裏早已經不燒地龍了。炕床上的厚褥子撤了去,換成簟席,後麵還架著一副紫檀雙扇炕屏風。


    配殿外叫人擺滿了鐵梗海棠,深紅純白蜜合幾色相互交合,挺拔韶秀。寶馨的目光在那些海棠上停留了半會,又抬眼,瞧著外頭的廊廡。


    小翠兒拿了甜碗子從外頭進來,見寶馨出神的看外麵,不由得道,“姑姑要是覺得坐的累了,出去走走?”


    說著,把甜碗子給擱到炕桌上。


    寶馨歎了口氣,已經有好一段日子沒有見著送消息來的太監了。或許是為了掩人耳目,反正馮懷派人送消息來,每次都是叫不同的太監來,到了現在寶馨自己都不知道誰到底是馮懷的人了。


    她持起如玉的小碗,裏頭的蓮子挑了內裏的蓮心,在爐子上燉了好幾個時辰,軟爛可口。


    “照著奴婢說,姑姑該知足了。”小翠搖頭晃腦,“平常宮女,看著多可憐,一天到晚在主子跟前和戳腳子似得站著,也就夜裏才能歇會。姑姑多好啊,甜碗子吃著,炕上坐著。半點都不用愁!”


    寶馨乜她,“好你個臭丫頭,我寵你寵出毛病了,竟然在我跟前來磨嘴皮子!”話說的威風,人卻坐在那裏沒動,更別說像戲文裏頭演的那樣,高喝一聲來人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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