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徵羽邁進院子裏,她沒進屋,隻站在庭院中間,思緒不由得飄了飄。她回頭,見葉泠似有不解地看著她,解釋了句:“我媽……在這裏出的事。”


    葉泠也猜到這院子應該是出過事,卻沒想到竟然和連懷瑾的死有關。


    她其實挺不想理溫徵羽,可又很想知道溫徵羽的故事,至少,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母親的死,對她的成長會烙下難以抹滅的痕跡。不過,這種事,也不是她好過問的,至少如溫徵羽所說,她們的關係沒到那份上。葉泠看得出溫徵羽很難過,一雙眼睛四處瞟,眼圈還有點泛紅。


    溫徵羽環顧圈四周後,又默默地出了院子,繼續往後麵走去。


    這院子後麵的那座小院,便是她的小院。


    她走了幾步,便聽到身後有關門的聲響傳來,回頭,便見葉泠正把門關上。


    葉泠對她說:“既然鎖上了,那就鎖上吧。”


    溫徵羽看著院門,說:“鎖上,是因為溫時熠心虛,他害死了我媽媽。他找女人,跟我媽吵架,我媽懷著九個月的身孕摔倒在院子裏,他明知道我媽摔了,仍舊是頭也不回地走了。我媽被送到醫院就咽了氣,是醫生剖開我媽的肚子把我抱出來的。”她越長大越像她媽媽,晚上,她要是站在院門口,溫時熠路過都會被嚇到。


    葉泠震驚地看著溫徵羽。難怪!難怪連懷信要對付溫時熠,難怪溫徵羽對他們整到溫時熠跑路的毫不在意,難怪溫徵羽極少提起溫時熠。


    溫徵羽看著這小院門,出神了幾秒,又淡淡地說了句:“他不會再回來了。”


    葉泠聽著溫徵羽這飄飄幽幽的語氣,忽然覺得,這大小姐真不是沒脾氣的人。她敢說,溫時熠要是回來,溫徵羽絕對不會放過他。不僅僅是因為連懷瑾的死,還有溫時熠幹的那些事。


    葉泠想勸溫徵羽過去了就過去了,可她勸不出口,有些事永遠都過不去。


    她也很意外,溫徵羽會把這麽隱秘的家事對她說。她問溫徵羽:“為什麽要告訴我這個?”


    溫徵羽輕聲答了句:“大概是因為你是幫我媽報仇的人吧。”她說完,繼續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葉泠的心情竟好了不少。這理由,她都不信。她隻是和連家人聯手辦事從溫時熠這裏掙錢而已,溫徵羽應該清楚這點。


    溫徵羽將心頭的情緒壓下去,邁進自己以前居住的小院中。


    院子收拾得很幹淨,廊下還擺著幾株桂花盆景,滿院桂花香。


    她邁步朝正屋走去,走了兩步,想到身後的葉泠,便又頓了頓足,下意識地覺得把人引向自己的臥室不太好。她又再想,這屋子她現在還沒住,不算她的起居臥室,宅子還沒交接,也不算她的宅子,於是繼續往裏去。


    她這院子挺小,踏進院門是兩間小廂房,在舊時,門口的這兩間是給丫環小廝住的,被她改成了庫房。去年湊錢還債,她庫房裏的東西賣得一幹二淨。如今靠院門庫房窗戶打開著,裏麵居然擺上羅漢床等家具弄成了休息室,還擺上了盆栽和擺件,頗有些雅致意味。裏麵那間庫房依然空蕩蕩的,不過很幹淨,連點灰塵都沒有。


    溫徵羽懷疑是她來之前,葉泠剛派人打掃過。


    她看過兩間廂房,便往主人間去。踏進大門,便是正廳,廳裏擺著會客的桌椅……


    她看著這些桌椅茶幾便愣住了。


    自己用了二十多年的東西,上麵那顏色紋路以及落下的痕跡,她一眼就能認出來。不僅是桌椅,就連當初她賣掉的屏風,也都擺在了原來的位置。她往臥室走去,當初她賣掉的家具又都出現在了原來的位置上。屋子裏還多出一架琴台和古箏。


    十五弦的杭箏,經曆歲月沉澱的舊色。


    她的箏,奶奶傳給她的箏。


    溫徵羽走過去,指尖輕輕地在箏弦上拂過,熟悉的弦鳴聲從耳畔滑過,這種音色是新箏所沒有的。她的指尖落在箏上,視線從屋子裏的跋步床、羅漢床、梳妝台、置物櫃、茶桌椅子以及花凳上一一掃過。


    這些物件賣出去很容易,賣出去後,通常都會散落到各處,想再買回來,得一件件去找,不僅要耗費相當大的精力,花的價也絕不是當初賣出去的價。


    這些,都是奶奶留下的嫁妝。


    她全賣了。


    葉泠又都給她買了回來。


    溫徵羽的視線在這些物件上來回掃過,難以言說的情緒在她的心間湧蕩,許久都平複不下來,甚至不知道該對葉泠說什麽好。


    葉泠的視線在溫徵羽那輕落在箏弦上的纖細指尖上停留許久。她在畫室的時候,聽過溫徵羽彈箏。溫徵羽彈箏都是自己一個人在辦公室時,她聽過很多次,但一次都沒見過。她問:“彈一曲?”


    溫徵羽回頭看了眼葉泠,見葉泠似乎很感興趣,略作猶豫,輕輕點了點頭。她坐下後,問:“想聽什麽?”


    葉泠說:“我對古箏不懂,隻是聽你彈過,覺得好聽。”


    溫徵羽沉吟兩秒,彈了曲《銀河碧波》。她的心緒不寧,彈的曲子有點亂,曲音彈湊後,思緒又隨著弦音飄,飄著飄著又繞回到葉泠身上,好在曲子是彈熟了的,沒有彈錯跑調。


    大多數時候,她彈箏都是自己一個人,奶奶在世時,她彈箏,還有奶奶從旁指點。奶奶過世已有多年,這些年,她再彈箏都隻有自己,獨自彈奏,自己彈給自己聽。


    葉泠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望向撫弦的溫徵羽。


    纖細的背影,及腰的長發,古雅淡薄的性情,便如這弦音般扣動著人的心弦。


    溫徵羽的性情,有時候挺讓人咬牙切齒讓人牙根直癢,可又讓人放不下,舍不得放手,總想離得再近一些。


    弦音停止,葉泠回過神來,她心頭的氣也散了大半。她早就知道溫徵羽是什麽樣的性格,氣也白搭。看溫徵羽畫的畫就知道了,九尾狐死在小精怪麵前,小精怪都能安靜地看著,後來再把九尾狐埋了。葉泠不想自己被埋,這口氣,她不散也得散,要不然憋死的是自己。來日方長,有的是時間算賬。


    第八十九章


    一曲終了,溫徵羽起伏的情緒也平複下來。她起身,向葉泠道謝,說:“謝謝葉總幫我買回奶奶留下的嫁妝,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葉泠剛好點的心情,又一下子沉了下去,她問:“一定要和我這麽見外?”


    溫徵羽的視線從屋子裏擺置的家具掃過,又再落到葉泠的身上,她輕輕搖了搖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麽,隻默默轉身,朝外走去。


    葉泠跟在溫徵羽的身後,隨著溫徵羽放慢的腳步慢慢走。


    不知不覺間,兩人來到畫堂前。


    溫徵羽抬眼看著畫堂上掛的牌匾,這匾是奶奶寫的,後來聽葉泠說摔碎了,如今,又掛在了上麵。修複得很好,幾乎看不出摔碎過的痕跡。


    葉泠說:“你的畫,都在這畫堂中,原來是怎樣,現在還是怎樣。”


    溫徵羽愕然地扭頭看向葉泠,她沒想到葉泠把她的畫也還了回來。隨即又釋然,既然是要橋歸橋路歸路,自然是物歸原主地好。她輕輕點頭,道了句謝,便要往回走。


    葉泠說:“都走到這裏了,去湖邊逛逛吧。”


    溫徵羽沒意見,她領著葉泠,踩著腳下的鵝卵石小路,穿過拱形門,來到湖邊。上次她和葉泠來時,路滑,葉泠還差點跌倒。


    今日天氣晴朗,地麵幹爽,沒這憂慮。她沿著湖邊小道,不知不覺間便來到假山上的涼亭中。坐在涼亭中,能看到宅子的飛簷鬥拱。


    溫徵羽的視線落在葉泠上次扭腳時坐的位置看了幾秒,才將視線移向前方的屋頂。


    她與葉泠認識以來的點點滴滴浮現在腦海中。


    葉泠把這宅子修繕過後,添置了家具,葉泠除了在她小院的廂房裏有間休息室外,別的地方都空置著。以她現在的經濟條件,即使搬回來,短時間內也添置不起這些家具。她想葉泠是從她的經濟角度考慮,才這樣做的。


    葉泠待她的好,她都明白。


    她不討厭葉泠,和葉泠相處很自在,但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想好要不要和葉泠在一起,她們的感情沒發展到那份上。


    她喜歡和葉泠去看養在湖裏的螃蟹,喜歡葉泠陪著她釣魚的樣子,一手拿食物,一手提著杆拉著魚的氣定神閑的模樣,挺好看的。她不喜歡被葉泠牽動情緒,不喜歡因葉泠冷淡相待便不開心,也不喜歡葉泠這動輒發脾氣喜怒不定的樣子。


    溫時熠追她媽媽的時候,也待她媽媽好,可吵架翻臉時,能置她媽媽和她的生死於不顧。


    溫徵羽有些難受。


    她知道葉泠不是溫時熠,但她不喜歡和一個隨意將脾氣發在別人身上的人在一起。她也看得出來,葉泠的脾氣,其實並不好。


    如果這是一座空宅,如她賣出去時那般,她與葉泠交接好就完事了。


    可現今這宅子和她,傾注了葉泠大量心血,她接收不起。


    葉泠坐在亭中圓桌旁,望著坐在她對麵的溫徵羽。溫徵羽側身坐著,目光遠眺,神情沉凝。她端坐的身影,如一幅漂亮的水墨畫,那氣質悠遠飄渺,便如畫中那白雲遠山,可觸而不可及。


    溫徵羽收回思緒,回頭朝葉泠望去,說:“葉總,這宅子,我不能收。”


    她的語氣很輕,也很平靜,可聽在葉泠的耳中如同炸雷,讓她半晌沒反應過來。葉泠難掩驚愕,“不能收?”她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溫徵羽的神情反應告訴她,她沒聽錯。她問:“有哪裏不滿意?”


    溫徵羽說:“宅子很好。謝謝葉總傾心相待,情意太重,我接受不起。”


    葉泠頓時明白溫徵羽的意思,她壓下心頭的情緒,目不轉睛要看著溫徵羽,想從溫徵羽的神情看出想法,可溫徵羽就那麽認真而安靜地看著她,心意已決的模樣。她咬牙叫道:“讓我死個明白。”


    溫徵羽輕輕吐出兩個字:“性情。”


    葉泠接連兩個深呼吸,將情緒壓下去,問:“性情?因為我衝你發脾氣,生你的氣?”


    溫徵羽點頭。


    葉泠被溫徵羽氣得站起身,邁步便要離開,她走了兩步,又生生收回步子,便見溫徵羽坐在涼亭中靜靜地看著她,那眼神是她從未有過的幽沉。一個念頭從她的腦海中劃過:她要是就這麽走了,她和溫徵羽之間就徹底完了。


    剛入秋的季節,竟讓葉泠泛起全身的冷意,也讓她徹底冷靜下來。


    她說道:“我喜歡你,我想讓你看見最真實的我,沒有任何虛假做作的我。徵羽,我不想在你的麵前,連自己開心或不開心都要掩飾和隱藏。”


    溫徵羽望著情緒激動的葉泠,緩聲說道:“謝謝你真心相待,也謝謝你真誠相待……”她起身,帶著歉意地朝葉泠頷首,朝著涼亭下走去。


    葉泠在溫徵羽從她身邊走過時,抓住溫徵羽的胳膊。她扭頭看向溫徵羽,便見溫徵羽扭頭朝她看來,那神情平靜得連一絲波瀾都沒有。她說道:“宅子已經過完戶,你不收,又是什麽意思?你不喜歡我,又何必拿自己家的祖宅來置氣。”


    溫徵羽說:“我家的祖宅已經賣了。”她頓了下,說:“不該我拿的東西,我不能收。”她看向自己被葉泠抓住的胳膊,“葉總,請放手。”


    葉泠讓溫徵羽氣得肝疼。她很不想放開溫徵羽,卻不得不放。


    她鬆開溫徵羽的胳膊,別過臉去。


    溫徵羽出了涼亭,聽到葉泠的抽氣聲,又停下了步子。她在涼亭外的台階上停下步子,抬頭望向蒼穹白雲,思緒飄了飄,才又找到著落,她輕輕問了句:“葉泠,你知道負氣的代價是什麽嗎?”


    葉泠頭也不回地問:“是什麽?”她想起自己衝溫徵羽發的幾次脾氣,今天溫徵羽已經用她的行動告訴她答案。


    溫徵羽的聲音極輕,“是生離死別。”她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葉泠的心頭一震,轉身朝溫徵羽看去。溫徵羽邁下台階,從假山間的小道中拐出去,又再穿過拱形門,消失在院子中。


    她怔愣地望著溫徵羽消失的地方,半晌沒有回過神。


    她想起她第一次向溫徵羽發脾氣,溫徵羽的車出事,差點被綁架。


    她想起這宅子裏連懷瑾出事的那座院子。


    她觸碰到溫徵羽內心最不能碰觸的地方。


    溫徵羽的聲音在她的腦海中回蕩:


    “葉泠,你知道負氣的代價是什麽嗎?”


    “是生離死別。”


    ……


    溫徵羽出了宅子,回到自己的座駕中,對文靖說:“回吧。”她落下車窗,看著寫有“溫雅苑”的牌匾。


    車子緩緩駛出古街,匯入車流中,駛離她家昔日舊宅。


    世事便是這樣。


    宅子座落在城中,曆經數百年的風風雨雨。宅子中的人,換了一家又一家。多少曾經興旺的家族,最終都難逃搬離宅院,後人散落天涯的命運。即使後人有出息,那也是另置宅地安家落戶,搬走了,即使再回去,也不過是物是人非。


    溫徵羽中午飯回她外婆家。


    老太太很意外,說:“還以為你要去你爺爺家商量搬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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