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這是花燈麽?”銅錘、鐵膽嘀咕著,“十五都過了,咋今天才來送花燈?”


    來送禮的太監笑道:“老話兒說,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天十六,才更圓滿。”


    “可惜,我姑姑已經不喜歡花燈了。”越三千耿直道,“她說那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兒……”


    “胡說八道,簡直胡說八道!”越季一把將小花燈奪過來,“‘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元宵節怎麽能少了花燈呢?”


    越三千瞪著眼睛:“那我給你留那對兒花燈你怎麽說是玩物喪誌呢?”


    “這要分是誰送的。你送的,就是小孩子玩意兒,殿下送的,就是……嗯,就是……”


    越轂及時插嘴:“就是‘春到人間’!”


    “哎呀爺爺!”


    太監笑著提點:“您看,這骨架子是活的,就是那兒,對對。”


    越季依言抽動骨架,小骨朵兒竟然層層展開成一朵嬌豔欲滴的花,栩栩如生,正是朵月季花。點上燭,宮紗花瓣上映出一行小字:此花無日不春風。


    巧奪天工,讓人越看越喜。


    越孛一甩袖子:“你也春我也春,一個個都不知羞臊。看不下去了!”


    府中下人來稟:“王公公到訪。”


    那太監忙道:“禮也送到了,雜家這就告退,不耽誤老國公會客了。”


    越轂道:“公公好走,請代為轉告殿下,老夫改日親自還禮。”


    這邊剛迎出門,王弼已經入院了,身後跟著的,是王晨嬰。


    “王姑娘?”越季眼尖,一看到她十分高興,“我還想著去謝你呢,沒想到你這麽快便自己來了。”


    “您看看呐,這還沒怎麽樣呢,七小姐都會替殿下打點了,看來,大勢已定。”


    越轂聞言,與王弼相視大笑。


    越季急道:“哪裏是啊!我自己也要多謝王姑娘的,若不是她,和那位蠻橫世子還不知要吵到什麽時候,我現在嗓子還發幹呢。”


    沒人睬她,接著笑。


    王晨嬰道:“冬春之際天燥,小妹自製了些柑橘蜜,滋補潤喉,改日給姐姐拿些來。隻是東西平常,手藝又粗糙,怕姐姐嫌棄。”


    “哪有的啊!”越季隻聽得一陣唇舌發潤,“我待會兒就讓人跟你去取。”


    越轂旁觀,見這姑娘與越季年紀相仿,也未序過年齒,便自稱為妹,想來是個乖巧角色。


    王弼道:“蒙七小姐不棄,抬愛這個丫頭,雜家正有一件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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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王弼叔侄,越季歎道:“王公公還真是疼愛他這侄女兒,什麽都替她打算。”


    越轂說了半天話渴極了,端起大碗喝茶:“哪是什麽侄女兒啊,八成就是他親閨女。”


    “什麽?”幾個小輩都驚壞了,一起把他的碗搶下來,“太監還有親閨女?”


    越轂嗆到了:“咳咳咳咳,這個王弼啊,多半是沒淨過身。”


    這一句更爆炸。


    “皇上身邊的太監沒淨過身?”


    “是啊,死了的鳥兒不會飛,還挨那刀幹什麽?”


    靜默片刻,隻有越季問道:“什麽鳥兒?”


    哎呦——越轂雙手捂嘴,恨不得給自己一嘴巴,當著小孫女兒,這是說什麽呢?


    因為深知越季的求學欲,越轂怕她事後自己到處找人問翻書查,決定還是幹脆說個明白吧。


    “王弼啊,本不是太監,原是皇上——就是當年的大皇子身邊的貼身侍衛。他自幼修先天童子功,武功奇高。習這門功夫需童子身,學有小成之前,絕不能泄露元陽。可是聽說他後來不知為什麽破戒沾了女色,非但武功全失,還落下病根,不能……呃,總之,就是跟太監差不多了。所以幹脆進宮做了太監,替皇上辦差,也更近便些。”


    越季道:“哦,那這位王姑娘,就是那次破戒留下的了?”


    越轂瞪起眼:“你小姑娘家家在這上頭怎麽那麽精明!”


    越三千問道:“王公公人稱內相,又最受皇上信任,那麽威風,為什麽還要跟咱家結幹親啊?”


    越轂道:“再八麵威風,也是個宦官,隻有這一輩子,難乎為繼。這姑娘眼見著到了出閣的年紀,想為她找個勳戚名門做靠山,將來也好找婆家。”


    越季也問:“爺爺,您不是說過,王公公隻忠於皇上一人,哪一派、哪一黨也不屬,為什麽偏偏選了咱們家呢?”


    越轂喃喃道:“是啊,為什麽偏偏是咱們家呢……”


    越三千道:“那當然是因為敬咱家滿門忠烈。”


    “傻小子。”越轂一拍他腦袋,“若真是這樣,他們想的,就是怎麽嫁進咱們家,而不是跟咱們結幹親了。至於真正的原因……唉,別瞎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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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盞珠光寶氣、流光溢彩的花燈展在眼前。


    “好看麽?”提燈斜依欄邊,祝鬥南笑問。


    “今天十六了。”王晨嬰撥了撥流蘇上璀璨的明珠,“再精美,也是明日黃花了。”


    “誰說的?我這個人,最是念舊。”


    “這燈的樣子……有些怪,像什麽呢?”


    “晨嬰,你的名字,是什麽意思?”


    “告訴您多少回了,隻因我生在清晨。”


    祝鬥南笑了笑,負手朝向另一邊:“晨嬰者,西王母之冠,對麽?”


    王晨嬰仔細看那燈,果然似是個王冠形狀。


    祝鬥南回頭道:“由此可見,我是費了一番心意的。”


    “殿下的心意,留給佳人吧。左右逢源,還不夠您費心的麽?”


    祝鬥南哈哈而笑:“怎麽,吃醋了?”


    王晨嬰也淡淡一笑:“冬日裏肝氣犯胃,不吃酸。”


    “西王母之冠。”祝鬥南走到她近前,也撥了撥那花燈的流蘇,“我喜歡有野心的女人,聰明的女人。她們,一個太惰,一個太蠢。”


    第18章 狼心狗肺


    “這燈……”王晨嬰撫過花燈麵,笑問,“不會也是湘妃竹骨做架吧?”


    祝鬥南麵色一沉:“將個禍害留在身邊,授人以柄,你說,是不是蠢不可及?”


    王晨嬰看了看手中的花燈,焉知他日不會也成為祝鬥南口中的‘禍害’?便放在一邊:“如今頑石既已點頭,那無用枝指,也當斷則斷吧。”


    “不然怎樣?被她一並拖下水?殘花敗柳,不過是我給吳家的一個小小教訓,還會糾纏下去麽?”


    外麵響起腳步聲,王晨嬰一側身,隱在幔帳之後。隻聽來人悄聲稟:“宮裏來人了,是……翊坤宮的,有一封信,捎給王爺。”


    王晨嬰出來時隻見祝鬥南臉色都變了,拿信的手攥得緊緊的:“蠢女人,這個時候,還敢給我送信?不知死活,休要連帶本王!”說罷作勢欲撕,卻又慢慢停下了,將信放在案上。


    王晨嬰讚許道:“果然冷靜。”


    老人家畏寒,冰天雪地不願外出,尤其是今日已幾番折騰,可人家來接的暖轎就停在門口,祝寰澤不好推脫,便穿暖和了上轎,一路心下狐疑。


    鍾離王府正殿中一派肅然。祝鬥南居中而立,一旁坐著位一品大妝的中年婦人,下頭,長史司的屬官們分列兩邊。祝寰澤猜那婦人該是新封的提毓夫人,便彼此見了禮。


    太監呈上一封信。祝寰澤看了一眼,尚未開封,道:“這是?”


    “翊坤宮秘送信箋。”


    祝寰澤心內訝異,塵埃剛落,翊坤宮這是想做什麽?祝鬥南葫蘆裏又賣的什麽藥?


    “這……這……信裏寫了什麽?”


    祝鬥南正色道:“叔公為證,鬥南未敢拆封。”


    祝寰澤點頭不止:“不錯。宮內宮外私相通信,有違禮法宮規,不拆,是對的。”


    “此事,還請叔公處置。”


    祝寰澤年老世故,做了幾十年宗正,八麵玲瓏,向來不會貿然得罪人,推脫道:“這宮闈之內的事,不在本王職權之內,這……”


    “鬥南是自請責罰。”祝鬥南說罷,拔下玉簪,摘掉發冠,鄭重跪下。


    這一下祝寰澤更慌了:“快快起來,你謹守禮度,何過之有?”


    “是他不好。”提毓夫人站起身,“今天的這場風波,雖說是捕風捉影,可是,根深不怕風搖動,樹正無愁月影斜。說到底,還是他平素招搖、輕浮所致,該罰,該重罰。”


    祝寰澤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鬥南能夠反躬自省,實在難得。既然如此,容本王想想,不急在一時。”


    “還有這封信。”祝鬥南仿佛連碰也不想碰,示意太監送上,“還請叔公代為轉交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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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平帝將一封一封的奏折丟在案上:“你也請戰,他也請戰,戰、戰、戰、一場戰要燒掉國庫多少儲備,燒掉黎民多少血汗?貪伐勝之名,奪民之用,廢民之利,一群沽名釣譽的亂臣!”


    王弼看過一眼,最上是一封是聯名奏折,九原公方剸犀、荊門公嚴崇和右督軍越臥雲,說道:“好在,鳳翔公並沒有蹚這趟渾水。”


    承平帝冷笑一聲:“越轂?最老奸巨猾的,莫過於他。這三十年來,裝作一副足不出戶、不問世事的模樣,哪一天忘了爭權奪勢,哪一天不想著興風作浪?你看看九邊重鎮,多少掌兵的是姓越的!他不蹚這趟渾水?他若聯名,豈不犯了三公逼宮的惡名?越臥雲是他長子,與他親自出麵又有什麽差別?”


    “皇上請息怒,人雲亦雲、吠形吠聲,也是常情。”王弼略作停頓,轉而問道,“關於貴妃娘娘,該如何處置,還請皇上示下。”


    承平帝稍作平複:“這次的事,鍾離王處理得十分得當,朕心甚慰。那封信朕已看過,倒也沒什麽不妥,不過是為花燈之事道歉。隻是這宮內宮外私自傳信,到底犯禁。這個女子,表麵柔順,其實倔強,這一點,倒像她姑姑,隻是,在深明大義上,相差甚遠。俸也罰了,用度也減了,仍不能小懲大誡,實難……”


    承平帝一邊和王弼說話,一邊隨手翻著內閣對所呈奏折的票擬,翻到一頁,手停了下來,凝目片刻,麵色轉緩:“你看看。”


    “‘司天監奏,近日天狗星現,吉少逆多,有血光,忌刀兵’,審時度勢、順天應人,實不宜用兵。”


    王弼明白了。如今主戰勢強,主和一派便拿出了這用天象預警的老伎倆。內閣首輔溫藹年事已高,掌實權的其實是次輔吳伯塤。票擬的主張,大半也就是吳伯塤的主張。


    承平帝歎了口氣:“身單力薄,難敵天下洶洶,但至少讓朕知道,還有幾個忠直孤臣。”複歎一口氣,又道,“吳貴妃年歲尚輕,一介婦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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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祝寰澤在廳中坐等,一杯茶,拿起放下,放下又拿,今日總覺得周身不自在。


    裏頭腳步聲響,祝鬥南邊走邊笑著拱手:“今晨喜鵲上枝,喳喳不停,我道是有喜事,果然老老叔公便大駕光臨了。”


    “唉!你年紀輕輕,怎麽也學他們,信起這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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